我是烟雨人 ▷

桃花灼灼崔恒浩

发表于-2008年03月08日 清晨7:47评论-1条

每年桃花盛开的时候,我都会陷入一场不可自拔的回忆之中,感觉冥冥中有人在远方呼喊着,有一种力量牵引着我去找回一些曾经掩藏的记忆。那些过往的故事在记忆中来回翻涌,像颗埋藏在土壤中的种子,经受冬日的埋藏酝酿,在黑暗中积聚力量,在春日的某个午后,经过一场悄无声息的雨水浸透,一线阳光温柔的抚摩,静悄悄地在搁浅的角落里萌发出倔强的胚芽,在长而绵长的风中无日无夜的生长,转身间,她已绽放出洁白明净的花朵,大朵大朵在阳光下闪烁着曾经的点点滴滴。 

我经常会在明媚的上午或午后坐在桃花前让自己昏昏欲睡,跌入时光倒流的光景中。 

我依然清晰记得,桃花岭上漫天绽开的桃花在春日的天空下安静而又激烈绽放的情景,绽裂的桃花像桃树林下那个未成年少女舒展的笑靥般绚烂,渲染了春日温暖暧昧的天空,一朵又一朵地氤氲开来,阳光般破裂,柔软地洒进瞳仁里。凝望的眸子像水草般在花瓣的缤纷中缓缓沉坠。 

桃花叠映。 

那些幕幕往事就像木桃子噔噔地向下坠落。 

时间是一九八九年的春天。那年的春天来得特别的晚,但依然像只迁徙的候鸟,从温暖的南方直直地扇动着倔强的翅膀姗姗而来。 

远处低矮的丘陵弥漫着淡淡青色的雾蔼,在桃花岭周围的村落上空低低环绕。初露锋芒的阳光穿透了氤氲的云层,一点一点地四散倾泻下来。有鸟儿从阳光处挥舞着翅膀飞过。 

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水草浸渍后青草破土而出的味道,缓缓流泻的阳光照耀着整个静谧沉酝的土地。淡蓝辽阔的天空渗透着最后一丝残留的寒流,偶尔有清冽的风从突兀的林子中呼啸而过,有枯枝断裂落地的声音。 

十七岁的桃花站在山顶上一片浓密的桃林前,眺望着远处通向远方的逶迤蜿蜒的道路,抬头看着头顶上掠过的鸟儿,不止一次地想象着自己像只飞翔的鸟儿,谷底温暖的风微微吹动她的衣角,她感觉自己要飞翔起来。飞到另一片自由的地方,寻找自己想拥有的自由和幸福。桃花对我说。 

桃花的父亲是桃花岭有名的木匠,有一手精湛的手艺,四外村庄的家具有许多都是出自老木匠手中。桃花在十三岁那一年母亲病逝,桃花辍学帮父亲料理家务。每当岭镇上逢市时,桃花很多时候会和父亲一起去岭镇上卖家具农具。岭镇东边的天空刚刚翻起白鱼肚,就能看见桃花和父亲从东边缓缓而来。这一幕一直持续到桃花父亲生病。。 

少年的桃花是快乐的,她时常给我提及那些情景。一个人在桃花岭的山顶上捉蝴蝶,采摘新鲜的野花戴在头上,在山桃成熟的季节,摘满篮满篮的桃子,一个人追随着远远驶来的风奔跑…… 

这所有的一切都在十四岁辍学后变得遥远不可及。桃花过早地承担了生活的一切,成熟仿佛是一夜之间到来,来得那么迅速,措手不及。桃花的美丽也就在那一年开始显现出来。龄镇上都知道老木匠有个谁见都不想离去的女儿。开始有邻居开玩笑似的和桃花谈级婚嫁之事。许多时候,桃花会一个人跑到山顶上的桃林前,长时间凝望着通向山外的坎坷的山路,任谷底的风吹着自己的长发,那一刻自己是最清醒的。 

我不想过早地面对代代相传的生活,与一个不相识的人结婚生子,麻木地过着一成不变单调的生活,流逝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想要的而做不了,选择的只能是不想去面对的,桃花对我说。 

我来到桃花岭镇是那年的二月。因一场大病高中未毕业,家人就托远房亲戚来到桃花岭镇跟随岭镇上德高望重的七叔学习医术。七叔的样子现在我已渐渐模糊,只记得七叔脸上像是挂有永远不会枯萎的笑容,还有脸上的那一颗黑痣,最后这些成了七叔的符号。 

七叔在此之前从未收过徒弟,但在那年二月,我和亲戚拜访他时,正赶上他的五十大寿。家人拼凑了将近是全家一季的收入的寿礼给七叔带去了。也许是七叔当时酒喝得太多,抑或是七叔当时开心得过于兴奋,想着自己该收一个人来继承自己的医术。七叔收下了我,而且是他一生仅有的一个。我记得那天七叔极为亢奋,满面红光焕发地当这众人的面收下了我这个他认为有文化有前途的年轻人。 

从那一天,桃花岭镇的居民都知道了我是七叔的徒弟,而我一直习惯地称他为七叔。、 

桃花岭镇是南北交接处一个极为寻见的集镇,周围错落地分布着数十个村庄。岭镇上当时的情景现在依然历历在目,街道自西向东笔直地延伸,一直延伸到山的另一头。南北横穿处有简陋的菜市场,先前遗留的供销社。高低不平的房子像野草般密集地林立在街道两旁。晴天,房屋前旁就有花花绿绿的衣服,湿漉漉地挂在竹竿上,在太阳底下暴晒,吧嗒吧嗒地滴着水。从远处看,那些衣服就像一面面炫耀的旗子,向外人展示桃花岭的繁荣。下雨的时候,各家各户都会关起门窗,暴集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屋顶,流泻下来像是连线的珠子散落不尽,顺着下水道流到桃花岭镇后的河里。 

七叔的诊所是和药铺连在一起的。 

第一次遇见桃花是来到岭镇半个月后一个寒冷下着大雪的上午,我正在柜台后的炉子旁百无聊赖地翻着七叔交给的《药性赋》《汤头歌诀》。外面风不停地怒吼,从空荡荡的大街凛冽呼啸而过,打在脸上,刺骨般疼痛。灰白色的雪花像大雁的羽毛一般飘忽下来。 

正陷入发呆沉思中,忽有一个人从大街上扑门而入,于是我就看到了桃花。 

桃花的父亲在前一天晚上从临村做工回来,遭遇了暴风雪,天黑路滑。在抄河堤近路回家时,不小心滑入了河中,受了风寒,全身滚烫。 

那一次只是桃花父亲病痛的开始。七叔极不情愿地从暖烘烘的被窝里起来,盆中的炭烧得正旺。待七叔一走出房间脸上积郁的浓云像是瞬间被风吹散了似的,消失的无影无踪,代之的是满脸和蔼的笑容。我第一次知道了七叔在众人面前备受尊敬的原由了。 

七叔给桃花的父亲细细把了把脉,大致询问了情况,最后开出了一副怯除风寒的单子,粗略地告诉桃花煎药的关键,并嘱咐桃花日常饮食起居上的一些禁忌。 

桃花来取药时已没有了起初的惊慌担忧。看到我在柜台后翻着手中的书本,一时不知怎样称呼我,满脸窘迫得通红,许久才叫出两个令我诧异的字:先生。店中只有我一人。我尴尬地站在台后傻傻愣住了,外面雪花唰唰不停地飘落叹息,店铺中寂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细微的呼吸声及自己咚咚兔子打洞般的心跳声。待她说是来拿药后,我才慌忙地把早已抓好的药递给她。我看见她接药那一瞬间,脸更红了,犹如南方春日绽放的红杜鹃。桃花接过药噔噔地跑出里店外,大街上已落满了棉絮般的雪花,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 

桃花每天上午都会按时来取药,一直持续到积雪融化后的二月底。 

那年春初的第一场雪在纷飞两天后嘎然而止。雪停天晴后的天空碧清如洗,晶莹剔透,亮亮的蓝直直地刺痛着眼睛,让人阵阵眩晕。 

静静的天空底下一只青色的瓷罐在铺满阳光的庭院里冒着袅袅的烟气,淡淡的草药味顺着细微的风漂浮起来。桃花穿着红色的薄棉夹袄坐在木凳上,均匀有力地簸动着簸箕里的麦子,扬去搀杂在其中的糠秕。阳光悄悄地爬上树梢在上空缓缓移动。早上的清冷一点一点地消退,桃花面前的石板上已落下了一层薄薄的糠秕。临近中午的太阳暖烘烘地散发着明亮耀眼的光芒,桃花脸上沁出细细的汗珠,漆黑闪亮的眼睛流露出未成年少女的单纯和甜美。 

瓷罐中的药汁已开始滋滋作响,整个庭院中都弥漫充斥着草药辛涩的味道。桃花抬头看看头顶上明晃晃的太阳,揭开药罐,药汁泛起的味道呛得桃花连续咳嗽。 

桃花脸上荡漾的笑容随着父亲病情的日益好转渐渐多了起来。 

桃花来取药那些日子,每天我都会起得很早。早早地站在柜台后像是赴场重要的约会。眼睛不时地向大街东边桃花经过的地方张望,看着桃花窈窕的身影出现,心里便无限欢喜起来。而待桃花走进店铺时,眼却飘向其它处,直到听到桃花低低温柔的声音,才回过头来,在四目瞬间的交织下,把药递给桃花,看着她嫣然一笑后低下头,听见桃花的脚步渐渐远去后,才抬起头看着桃花清秀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消失在大街的尽头。 

一连几天没见桃花来店铺,心里空荡荡的,心像秋日飘飞的蒲公英不知安放在哪里,内心焦灼不安,天空里都是桃花浅浅羞涩的笑。几次都抓错了药,险些误事。手中的书哗啦哗啦地翻着,书页中呈现的却是桃花羞涩的笑靥。 

我想自己是喜欢上桃花了。 

终于在岭镇的集市上,一个晴朗的上午,我又看到了桃花。 

她在朝我微笑挥手。在店铺门口人流拥挤的大街上,桃花像株安静的桃花绽开着饱满的花蕾,阳光在她恬静的脸上暖暖地跳跃。 

桃花父亲的身体刚刚恢复,桃花是来替父亲买一些家具的,还有最令我欢喜的是来谢我和七叔的。 

春天空闲的日子多了起来,店铺里有七叔顾来的伙计打理店里的事务。我主要学习一些病症的诊断及药伍的配方。天气越来越暖和了,我却越来越无心于学医了,七叔交代要背的《脉经》,《伤寒论》也被我冷落到一边了。 

来这里学医并不是自己的意愿。曾经也曾有过做一名医生的愿望。只是随着后来世事遭遇,渐渐地淡化了。但来这个地方的确不是自己的意愿。如果不是八八年那年的夏天被一场突忽起来的疾病缠绕折磨,看着全家为自己但恐不已,跟随着我被受折磨。特别是看到母亲日日夜夜茶饭不思,深夜因我哭泣祈祷,到百里之外的一个算命先生那里求得家里的地基要更改房子翻新,我要到一个能镇压住病魔的地方,才能解脱病痛的折磨。我对那位先生的话语完全抱以嗤之以鼻,担忧惊吓的母亲却对此深信不疑,看着母亲日益消瘦担恐的母亲,在家休养的我来到这个亲戚介绍的桃花岭镇。 

不是自己无心去学习救治被受病痛折磨的人,恰恰相反,自己被受疼痛浩劫的摧残打击,深知重新获得健康对一个病人来说就像是突受牢狱之灾的人重获自由一般。我更深知一位医德高尚医术精湛的医生对处于病痛中人的至关重要性,看到他们就如黑夜中看到了黎明的到来,无疑他们把自己交付了信任的医生。只是我对这些抱有很深的恐惧,深入骨髓。自己的一场病痛在辗转数十家医院诊所后,最终还是留下了不易清楚的痕迹。其中的曲折所造成的恐惧和疼痛已大大超过了病痛的本身。感性的偏激和心理上的孱弱都决定了自己不可能承担病痛者给予的信任和责任。 

我一直在为此苦恼。 

很多时间我都在外面闲逛。七叔整天也只是让我背读一些泛黄发旧的医药书籍。按他的话说,出师须待六七年期。六七年,我的大好青春都浪费都湮没在这无声的崩溃麻木之中了。我日渐浮躁,开始逃避自己要做的。 

这时的桃花就像迷惘低沉生活中出现的一道明亮的光照耀阴霾灰色的日子。 

我和桃花渐渐熟了起来。 

十三岁的秋天,桃花离开学校的第二天,起得很早。一个人顺着崎岖不平的山路跑到了山顶上的桃花林前,一直凝望着山下的初中。此时的桃林绯红的叶子已开始簌簌地飘落,在地上铺落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有吱吱般的叹息声。学校里隐隐约约响的读书声随着吹来的冷风卷进桃花的耳朵里,越来越响,最后渐渐变幻成阵阵疼痛,全然忘记了从谷地吹来的强劲萧冷的寒风。桃花只记得学校上空的那面红旗一直一直地在瞳仁里闪动飘舞,渲染了整个天空。桃花对我讲起那些。 

在桃花十五岁的那年,桃花开得异常绚烂,桃树上缀满了殷红的桃子。从山外的那一边来了一辆卡车,停在岭镇上的菜市场上收桃子。汽车离开时,桃花一直追随在后面跑着,一直地跑,直到筋疲力尽倒在春末夏初野花肆意丛生绽放的草丛里,桃花听见自己胸腔内源源不断的汹涌声,像课本上描写的大海呼啸声拍打着海岸一般。汽车嗒塔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看着汽车渐渐在视野里消失,那一瞬间桃花感到浑身酸楚,泪水肆无忌惮地顺着面颊流淌下来。 

桃花说我想飞,飞到一片自由的天空,而不是再这里麻木地生活下去。她对我说你不属于这里,你应该到你想去的地方。 

我更加坚定了自己努力读书学习的决心,离开这里,改变自己的命运。 

几天没有看见桃花出现在岭镇上,感觉像是失去了什么东西,心里惘然不知做些什么。 

下午岭镇集散去,诊所里寥寥几人,我拿着两本书散漫地游荡在桃花岭镇周围的自然景色里。春天桃花岭周围的桃花在南方暖流的熏染下绽放正浓,湿润的空气里萦绕着丝丝清冽香甜的味道,芬芳四溢。我倚在一棵枝干粗壮,枝桠突兀生长的桃树旁翻着手中的书,满树的桃花纷纷点点地舒展着骨朵,静心聆听,我能听到桃花激烈绽放的声音。凝神久望,眼前满满当当的尽是大朵大朵的粉色桃花纷压下来,坠落瞳仁里,如梦如幻。 

我终于又看到了桃花。 

她站在桃林前的一片空地前,凝眸远望,远处淡青色的山岭茫茫不见尽头。古老沉蕴的土地安静地低伏在脚底下。温煦的暖风吹动着桃花的衣角,桃花像只飞翔的鸟儿,我看见了桃花脸上微微荡漾起来的笑容。 

那一刻我是最开心的,每想起自己十六岁那年去百里之外城里的事情。桃花对我说。 

桃花十六岁那年的夏末秋初,岭镇上一名男同学考上了百里之外的县城高中。十一国庆节那个同学放假回家。临走时桃花远远地从家里跑到岭镇上追上那位男同学,央求他带自己去看看被龄镇人经常提及的繁华的县城。男同学不同意,桃花就跟随在他身后,最后他缠绕不过,答应了桃花。他们轮换着骑自行车,在傍晚城市街灯亮起时到了县城。桃花坐在车后疲惫地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上早自习时,桃花还没来得及看看自己梦寐以求的城市,就被同镇的男同学急急地坐车送出了城,桃花在过往的一个平原处下车,在天色黑透时回到了岭镇上。桃花一路上头脑中闪现的都是前一天晚上一闪而过的模糊的景象。桃花向所有人隐瞒了自己的秘密,那一晚桃花疲惫至极,沉沉地睡着了。梦中桃花看见了城中高耸的水泥钢筋建筑物,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美丽的玻璃橱窗;看见自己站在路口对着面前的城市微笑。 

桃花后来只记得当时模糊的大街上自行车如流水,下班的人从各个角落里拥挤出来,璀璨的街灯亮亮晃晃地闪烁着刺目的光。 

桃花和我并肩站在一棵桃树下,淡淡粉色的桃花无声无息地落在我们肩上,桃花告诉我这些。 

桃花很喜欢读书。来岭镇时我从家里带了许多书。桃花每逢集市时就从我这儿拿本书回去,有时是上午,有时是下午。更多是在桃花盛开正浓的时候,我们一起到山顶上的桃林,坐在干燥松软的草地上看书。桃林下有很多细小深黄的花儿如星星般点缀在葱密的草丛间。天空湛蓝,桃花低着头凝神地翻阅手中的书,眼睛不时地眨着,像扑棱扑棱的蝴蝶挥舞着翅膀,楚楚伶人。时间流逝的很快,我和桃花倚树而坐,太阳渐渐地坠落在山头,黄昏的余晖映照着静谧的大地。我和桃花一前一后地走在小路上,谈论着书中主人公的命运,故事的情节。山路上留下我们爽朗的笑声。 

我和桃花不是经常能见得面,我们学会了通信。那时是我第一次给女孩子写信。我还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在昏黄如豆的煤油灯下洋洋洒洒地抒写着自己的心情,欢快的,烦闷苦恼及日常生活的细节,都如流水般倾诉到笔下,说给桃花听。伏案书写时一个人常常会情不自禁地微笑,傻傻的。那些日子,平均每隔一天就能收到桃花的回信。桃花的字娟秀悦目,字间流露的感情像溪水般自然流淌,读起来让人暖暖的欢快。每收到后,我就会无限欢喜,一连看好几遍,直到烂熟于心。许多年以后我依然能记得发黄信中抒写的情思。 

八十年代末,岭镇上生活条件不是很好,甚至能用恶劣来形容。我身体孱弱,这里艰苦的条件根本就吃不消。桃花知道我适应不了这里简单粗糙的饮食,每逢集市的早晨,她都会给我捎带一份红枣桂圆粥,有时加一份豆腐脑,或是煮鸡蛋。在桃花岭偏僻贫瘠的地方,这些对于正处于营养需要中的我无疑是雪中送炭。在桃花悉心的饮食供应下,原本我瘦弱的身体渐渐强壮起来了。以至一直到现在,对这些在今天来说仍然是很廉价的东西,我却一直情有独钟,仿佛是深入到骨髓里,早餐依然喜欢吃这些十几年前的那些点点滴滴的食物。 

我对药铺诊所的事务已经不管不问。七叔曾劝我潜心学下去,,到一定时间就能独立自行行医立业了。后来他渐渐看出了我的真正意愿,便不再过多劝阻询问,保持沉默。可能是对自己的遗憾,或者对我的三心二意的失望。 

岭镇上有所初中,学校里有一位教师是刚从城里来的师范生,姓刘。有许多时间我去请教他一些学习或社会上的问题。我和那位老师一见如故,彼此感到终于有人和自己一起聊些对方相通的东西了。我们经常一起海阔天空,激情澎湃地谈论发表自己的见解,往往感觉还意犹未尽就已到了下半夜。 

我起身要走,刘老师出来相送。我匆匆赶回药店。当时夜色如水,有满天细碎繁星闪烁着冷冷的光泽。那时晚上七叔经常出门到很晚回来,我总能在七叔回来之前回到药铺。后来我才知道七叔晚归的原因。八九年桃花岭镇上已有许多男人去附近的矿上长年做工了,女人们在家劳作,所以很容易发生一些瓜田李下的瓜葛。 

桃花的父亲经过那一场风寒的袭击,身体已大不如从前了,只能在家做一些简单的家务活动。生活的担子落到了桃花一人肩上。 

岭镇上最为丰富出名的是岭上的桃子,方圆数百里就数桃花岭的桃子最大最香甜。每到春末夏初,浓密的桃林中就挂满了圆圆实实的桃子,远远看去,就如小灯笼悬挂在葱林间,从很远的地方就能闻到桃子成熟后芬甜的味道。 

桃花家中了种了许多的桃树,这些桃子大多要送往县内的罐头厂。桃花的父亲已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摘运桃子了。自然我就出现了桃花家的桃林中。村落中有人对此议论纷纷,还好有桃花的父亲在一旁替我解释,不顾及那些话语。我对老木匠亦是很亲切。 

整个夏初,满目的桃子都从我手中传到桃花手中,存放到箩筐里,运往岭镇。桃花每摘到最为香甜的大桃子都会留下来,清洗干净给我吃。那个夏初,我也吃到了人生中最多的桃子,从此迷恋上了桃子。胃中的记忆依然无视时间的流失,世事变迁,驻足留在桃花绽开的八九年明媚的春末夏初。 

夏天在极为冗长暴烈的雨水中迅疾而过。夏末秋初,收到昔日同窗好友的来信,他已去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大学,信中描述了他在大学里的情景,并鼓励我振作起来,克服现实中的阻碍困难,一定要实现自己的梦想。也许上一所大学对于现在已是很平常的事情,但在那个年代,大学就是天堂,一个能彻底改变命运的地方。 

好友的信,还有桃花的梦想更加激发了以前的斗志。我一定要实现自己的梦想,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没有与家人提及自己的决定,为了不让母亲担忧。学医的事情我已完全放弃,平日只有住宿在药铺。白天刘老师上课,我大多和桃花在一起静静看书,帮桃花做一些农活。晚上去学校探讨一些问题。刘老师有部收音机,我经常收听关注广播上关于高考的一些信息。 

这年秋天十月中旬的一场寒流来得让人措手不及,一直持续到月底。桃花父亲的旧病复发了。从月末就一直咳嗽发起高烧。桃花往药店诊所跑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我也暂时放下了手中的书本,学校也很少去了,守侯在诊所里,跟随七叔去看桃花的父亲。白天大多时间留在了桃花家里,照看老木匠。桃花父亲的病情比年初严重了很多,有时竟然咳出了血丝。桃花渐渐茶饭不思,人也消瘦了许多。七叔也开始紧皱起了眉头。七叔好象对桃花父亲的病也没有太大的把握,对于桃花父亲的治疗也越来越消极,有时甚至是极不耐烦,我知道因老木匠的病桃花已欠下了七叔许多医药费。 

山上树叶已经大片大片地飘落下来,冷风吹起,满天黄叶在空中旋转飞舞。桃花经常在父亲好不容易安睡后,跑到庭院后的山丘上,看着黑夜中被风吹动恍惚闪动不定的院落,泪水簌簌地下落。我听见桃花一次又一次地向上天祈祷,祈求父亲好起来。 

我晚上守侯着桃花父亲。在山丘上,我站在桃花身边,不知怎么做才好,只能看着桃花单薄的身影,一言不发地陪着桃花。我曾私下问过七叔关于桃花父亲的病情,七叔沉默不答,摇头叹息。我已经知道了答案。秋风萧瑟地呼啸着,我把手放在桃花的肩上,桃花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悲伤,头靠在我脖颈处呜咽抽泣起来,泪水顺着我领口蔓延下来,心里疼疼的。我恨自己不能去救治桃花的父亲,看着桃花在父亲面前强打起微笑,安慰着父亲,出去后一个人落泪伤心,心就如刀割般疼痛。自己喜欢的人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却无能为力。想做而做不到,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如此了。 

我想到了在千里之外上大学的好友。我写了一封挂号信给他,描述了桃花父亲的病症,十天后收到了他邮来的几盒注射液和一包中成药。给桃花父亲输液用药后病情稍微得到了控制。桃花又恢复往常的笑容,我却高兴不起来,好友在信中告诉我桃花父亲的病很难治愈,就算来到省城医院,也只能勉强地得到控制,而且代价不菲,况且桃花父亲的病已经经不起来回的颠簸折腾了。 

七叔已经催促桃花欠下的药费了,不然就会停止对老木匠的治疗。我把家中寄来的钱替桃花还了一部分,还是不够。我想到学校里的刘老师。秋末一天晚上,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广播中报道北方的寒流急剧南下,气温急剧下降。夜色漆黑,我独自一人从诊所出来去岭镇西边的学校,找到刘老师。许久没见,彼此寒暄谈论了好久。将近天明时,把钱拿过后才匆匆赶回去。 

也就是在那一夜,所有的一切都因此发生了。一切的一切都成了生命中永久的疼痛,在心脏处裂开了一道伤疤,一直没有结痂愈合。 

那天晚上桃花父亲一直咳嗽不停,有大量的血咳出来。桃花急切慌张地去诊所找我和七叔,不巧七叔在酒醉迷糊中,色迷心窍,竟提出让桃花陪他过夜才救治老木匠。桃花一直催促他,七叔趁着酒醉,做出了影响几个人命运的事情。 

我回去时,看见桃花衣衫不整地缩在墙角,口中不停地说着不要不要。我顿时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抱住桃花,给她披好衣服。看着还在酣睡中的七叔,想起以前的他晚上出去的情景,一瞬间失去了以往的理智,抓起他的衣领,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七叔依然沉睡不醒,看到炉子上罐中的药汁,我拿起就咕噜咕噜地灌进七叔的喉咙里。七叔醒了,但他却永远也说不了话了,下身也瘫痪了。罐中猛烈的药直接导致了七叔的这一切。 

桃花的父亲死于入冬后的一场大雪之前。那一场雪下得浩浩荡荡的,犹如一道幕帐,掩盖封存了大地的一切过往。又如一支低沉的挽曲,久久不肯退去。 

桃花渐渐清醒过来,只是不管怎样都不愿见我。我在桃花庭院前站了一天一夜,最后晕倒在齐腿深的雪地里。桃花把我救起,托人把我送回了家中。整个冬天在病床上我一直傻傻地望着南方的那片天空。 

春节后,岭镇上有人来送我一个羊毛毛衣,上面绣有大朵的桃花,在浓烈地绽放,桃花嫁给了临镇上的一个三十多岁的丧妻男人。 

看着手中的毛衣,我看到了桃花站在山顶上微笑,像株恬静的桃树绽放着大朵大朵芬芳的花朵。桃林里纷飞的桃花激烈地开放,漫天飞舞,在视线里一直纷飞,我又看见了桃花的笑容像桃花一般从天空中一直飘落,一直飘落,桃花笑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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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夏莫
☆ 编辑点评 ☆
夏莫点评:

本应该有个美好结局的唯美爱情,却像电影放在最高潮卡住,猛的一下跌入了无言的结局中。
那个少女,像一朵开在三月的桃花,单纯而美丽,却又突然凋零在一颗黑色的人心里……
整篇文章文笔很优美,描写很生动,故事情节比较好,结局的忧伤让人回味无穷,欣赏!

文章评论共[1]个
夏莫-评论

周末愉快,期待你的首发作品:)at:2008年03月08日 早上9: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