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故事　

外婆已经八十六岁了，身子大不如从前硬朗了，头发花白，嘴巴因没了牙而深瘪进去，脸上布满了沟沟壑壑的皱纹，身子佝偻成了一张弓，眼神亦变的浑浊。外婆经常独自一人呆坐着，儿孙们都道是人老了都是那样儿，自不去管她，可我却知道外婆的眼神里有一种不为人知的期盼。　

那一年，外公去世，舅舅一家搬到了城里，外婆死活不肯跟着去，就独自己一人留在了农村的家里，放暑假的时候，母亲让我去陪伴外婆，我也便有机会聆听了外婆鲜为人知的故事。　

这是一段苍老的故事。　

外婆出生在上世纪二十年代一个贫困的家里，那是一个动荡不安食不果腹的年代，外婆的爹娘常为一家人的饭食无着落而发愁，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不幸终于降临了，外婆的两个弟弟，一个被饿死，一个被地主家给活活打死，一个姐姐远嫁他乡，外婆的爹气的从此卧床不起，不久也撒手离开人世，外婆和娘哭得死去活来，却也无济于事，从此外婆就和娘相依为命。　

外婆的娘很疼她，在很小裹脚的时候，因不忍心看见外婆疼痛的泪水，就故意缠得松些，于是外婆就成了村里为数不多的大脚。生活很是艰难，但十四五岁的外婆就出落成了一个标志的姑娘。　

终于在外婆十五岁那年，一个媒婆模样的女人到家里来了一趟，之后第二天便有一顶小花轿把外婆接走了，至于到哪儿，外婆一点也不知道。就这样外婆嫁到了十几里外的一户同样贫困的人家，然而外婆嫁的却不是我的外公，而是我外公的弟弟，那是一个体个高大，长相俊朗的男人。　

可是幸福并没有在外婆身上过多的停留，就是外婆刚刚在羞涩的喜悦里时，一群野蛮的人破门而入，扭起男人的胳膊五花大绑，容不得丝豪的反抗，外婆傻了眼，等她反应过来哭天喊地的叫起来时，人已经没了影。男人是被抓壮丁的抓走了。后来听说是去郑州做苦工。　

自打新婚的男人被抓走以后，外婆就天天以泪洗面，祈祷着上天的保佑，但更多的是对娘的想念。终于在一个凄惨的黄昏，外婆偷偷地跑回了娘家，其结果当然是被婆家抓了回去。　

被抓回来的外婆少不了要遭一顿毒打，挨一顿恶骂。从此却跟在婆婆跟前侍候。外婆的婆婆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媳妇们都怕她，稍一触犯，非打即骂。外婆更是小心翼翼，不敢触犯，即便如此，也免不了遭到拽头发，拧胳膊等惩罚，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挨了打却还不能哭，只能换上笑脸继续侍候，吃饭也只能到婆婆媳妇们都吃过了，才能到背人的地方吃点。此后外婆又逃了两回，自然都是一样的结果。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外婆的男人没有回来。外公的女人此时得了急病，死了，留下一个两岁多的女娃，外婆便担任起了扶养女娃的活儿。　

又过了两年，外婆的男人依旧没有回来，只是听人说不是被活埋了，就是逃了。也有人说没逃成，被死了。外婆的婆婆便作了主，让外公占有了外婆，从此外婆便不能再提以前的那个男人-------外公的弟弟了。后来外婆又挨了两回毒打，脚板上至今来留着很大的疤，那是炮崩的，原因只是外婆提了以前的男人；得了一回失心疯，（就是现在说的精神病）治了三年才治好了。　

从此外婆就跟外公安安稳稳地过起了日子，然后有了三个孩子，就是我的母亲，舅舅和小姨。但是外婆却养成了两个至今还保留着让儿孙们不能接受的心惯，吃饭不在人前吃，即使吃也只是吃一点点；晚上一个人不敢在家里，非得有人做伴，哪怕是小孩儿也成。　

六十多岁的时候外婆起了一个念想，原因是台湾的探亲政策开放以后，临村的一个台湾故人回来探亲了，听说是那批被抓的壮丁里的人。但外婆没敢提。　

外公去世那年，外婆七十岁，之后，外婆悄悄跟我的母亲提了自己的念想，遭到了母亲一顿轻蔑的斥责。从此外婆再也没有提过此事。外婆八十岁那年生活不便自理，就勉强跟着舅舅住到了城里，但从此，外婆就变得少言少语，经常一个人呆坐着，眼睛出神地望着远方。　

外婆的故事在我当时听来很是懵懂。直到后来我上了师范，才渐渐读懂一外婆。于是我萌发了个念头，要写篇文章来记述外婆的故事，可是我始终没有写成。十多年来，我一直深怀着这样的念想，但我很愧疚，我笨拙的笔竟无法转述出外婆那在我看来沉甸甸的故事。　

也许外婆的故事如同垂暮的外婆一样苍老，现代人是不屑一顾的，但我很欣慰，我终天能有勇气用我笨拙的笑将外婆的泛黄的故事讲述出来。　

外婆依然在期待着、、、、、、　

我却深深地知道那是一个遥遥无期的永远也没有结果的等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