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他关上电脑出去。他在寝室的时候，外面还有很大很大的太阳。而现在太阳就已经走了。他有点失望。月亮也没有出来。

楼下有个小铺子。他看见一个年青的女孩，和他一样的年龄。在看着他，很认真的站在一大堆的水果旁边，看着他。对着他笑。他也笑了一下。好象是，他感觉自己笑了一下。微微的笑了一下。不过他马上觉得这笑有点勉强，于是他张了张嘴，运动了一下。他感觉到嘴的肌肉在他这一张下发出呼呼的声音。好象咀嚼。他觉得刚才那个笑不算是笑。于是，他又笑了一下。嘴角微微的拉起。现在应该有点笑的样子。他想。

那女孩看着他。看着他的手。那时候，他的手正插在牛仔裤里。牛仔裤里有几块钱。他的手紧紧的抓着那钱。好象这些钱会马上要飞走似的。他猛的发现那女孩笑的不怀好意。他突然觉得那女孩对他笑另有目标。或者是想叫他买几个水果。用这个牛仔裤里的钱买水果。用他现在正紧紧抓在手上的钱买水果。他不看那女孩了。看了看女孩身边的水果。葡萄，苹果，橘子。他发现那个女孩的脸有点象苹果。非常好看。皮肤象香蕉。而他的脸象橘子。他想到这里。又看了看那女孩。那女孩还是微笑的看着他。他摸摸那钱。手里的钱。然后走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虽然他早就知道他口袋里有多少钱。但他还是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决定数一下。

他对这一带很熟，所以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可以数钱的地方。他看了看四周，直到确认没有人之后，他才从口袋里慢慢的掏出钱来。一把钱。他认真的一张一张的数着。一块，两块，三块，三块五，四块，四块一毛。数到这里。他有点懊恼，因为他居然把一个一毛钱带过来了。他想要是让别人看见他还带着毛票，一定会想他怎么样怎么样。这会让他很没有面子。在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他把这一毛钱，放在另一个口袋里。然后又数了数。十四块。这个月还有十四块。他有点激动。这个月还剩下三天了。他居然还有十四块钱。他这个月居然只花了两百块钱。数完后，他把钱放在口袋里。看了看四周，还是没有人。

还有三天，他想，早上不吃，中午吃一碗面，三块钱。晚上吃一个蛋炒饭。三块钱。三天那就是十二块钱。还剩两块钱。或许真的可以买点水果。但买什么水果呢？他想，橘子虽然便宜，好象也是要一块五一斤。而且我也不喜欢吃。香蕉，我喜欢吃香蕉，不过两块钱只能买一斤，一斤才三个，最多四个。要是买了，吃了不没吃还难受。还不如，他想，他要买一只笔了。一块钱的圆珠笔。这样下去他只剩一块钱了。那就什么也不能买了。

不买了吧。不过那女孩真漂亮。她还看着我笑。她笑的真美。好象阳光，油菜。山茶。他想。不能就让人家笑了，至少也应该对女孩的笑，表示一下感谢。买几个水果。而且可以和她说说话。我以前听她和别人说话。温柔的好象棉花。他想，或许他可以花这一块钱买一斤橘子什么的，然后和她说上几句俏皮话，或许还就认识了。说不定以后还成了朋友。她还会请我吃水果。或许还可以一起去玩什么的。他虽然没什么钱，口才还算不错的。读的书又多。他想。我肯定能让她开心的。

他好象下定决心一样慢慢的走过去。他们之间的距离还不到十米，他走也不要多久，可他却觉得他走了很久很久，走的心里发虚。好象走在半空中。没有支撑一样。

他抬起头，看了看女孩。那女孩好象很高兴的样子。笑意更浓了。他在那些水果之间随便的挑拣。那里碰碰，这里摸摸。好象很认真的样子。他指着一串香蕉说，香蕉多少钱一斤。

一块五。那女孩说。

他一点也不吃惊，只是有点紧张。香蕉的价格他早就知道。他只是想让她说话。多听听她说几句。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居然不敢看那女孩。脸火辣辣的。

橘子呢？他又用手指指橘子。他的声音很低，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好象没什么东西抽去了力量，软绵绵的。

但很明显那女孩听到了。也是一块五。

他哦了一声。想再找些话来说。可是他的嘴好象被堵了。他肚子里的书，他的才学好象现在都没空一样。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句子。沉默开始压着他，让他窘迫不已。他的手不停的玩弄着橘子。开始挑拣几个小橘子。那橘子黄黄的，软软的。他知道这橘子不怎么好。在他老家，他家的后山上都是橘子，那橘子的黄好象阳光的黄，还发着光，而这里的橘子，已经有点泛黑了。他挑拣了五个。然后抬起头。

他突然发现女孩的笑变了样子。好象有点不耐烦。他想，我在帮你卖水果。

那女孩一直在看着他，看着他这个橘子摸摸，那个橘子按按。好象帮橘子按摩一样，还把几个橘子弄到外面去了。差点到了路边上。早就有点不耐烦了。

他说，小姐称一下。那女孩哼了一声，随手接过，放在电子称上称了一下。两斤。

他有点吃惊。才五个橘子，怎么就有两斤呢？他不敢问，最后还是惊不住说了出来。不是吧。才五个橘子就有两斤呀。那女孩没有看他。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笑。不信你自己来看。他走了过来。很奇怪的是，他居然好象清醒了。那女孩的笑现在居然不见了。好象刚才做了一场梦似的。那个女孩好象并不是这个女孩。他想。是我看错了。

三块钱。女孩把装橘子的黑色塑料袋递给他。看他没有反应。就把袋子放在水果上。看着他。

他摸了摸口袋。看了看那女孩又看了那橘子。超出预算了。他想。我要是买了。我的预算又要削减了。计划又要打乱了。但是不买。这怎么能下台呢？别人都已经称了。

他呆呆的站在那，好象遇到了世界上最难的题。比他在书本上遇到的题难了不知道多少倍。他抓了抓头发，又把手放在口袋里，抓了抓那钱。狠狠的抓了手心。好象他们马上就要离开他而去。好象那么钱已经不是钱，而是他的命，他的生命好象就在那钱上。他抓住钱好象抓住了自己。抓住了自己的生命。

你要不要。那女孩，有点怒，不要的话，就走开，不要耽误别人买水果。

他一听，楞了半晌，然后看了看四周，果然已经有个妇女，在拿袋子装苹果。他叹了一口气，说，不好意思。我没带钱。然后好象释放了一般逃了出来。

钱是用来买饭吃的，不是买水果吃的。吃了饭才能读书，水果可以吃可以不吃。他想。他慢慢的向马路上走去。然后感觉那女孩在他身后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

他感觉无地自容。虽然他现在是个大学生。是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自己感觉，社会上也许并不这么认为）他还是感觉羞愧。好象一个偷了东西的小偷，被当场抓住。他回过头，又看了那个女孩。那女孩打扮入时，染着红发，还打了口红。穿的一件黑色的裙子。脚上是一双马靴。他看了看她，好象根本就没见过她。

那女孩挑衅性的看着他，嘴角满是不屑和冷笑。他想他会冲过去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扔给她。打她一巴掌——如果他发现衣服上有唾沫的话。

他伸手摸向后背，好象洗澡一样把手伸在后面抓了抓，在他以为有唾沫的地方摸了摸。好象小时候在池塘里摸鱼和贝壳。却没有找到。他没有放弃，继续寻找着。然后他看见很多的人象看猴一样的看着他。指指点点。有的还发出笑声，其中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小的，有学生，各种各样的人，看着他。他的脸红了起来。但他没有胆子对他们大声喊，叫他们滚开。他只是默默的寻找着，寻找证据。

那女孩看着他。好象看一场超级搞笑的表演。花枝乱颤。

他最后把那件衣服脱了下来。可还是没有发现那唾沫。他感到失望。居然没有唾沫。然后，他把衣服重新穿好。那女孩嘲笑似的看着他。好象为自己的唾沫没被发现感到得意。

他好象一个落水的狗，又好象一个被石头砸了的狗，衣服也没穿，低着头慢慢的往寝室走去。

乡巴佬，他听见那女孩说。

他没有回头。默默的向前面走去。

他回到寝室把那衣服用了很多洗衣粉洗了一遍又一遍，可是只要他把那衣服放在鼻子上一嗅，他就嗅出了唾沫的臭味。好象这唾沫已经烙在了他心里。怎么洗也洗不掉。最后他看着自己被冻的发红的手，两手相握，冰凉冰凉的。然后他感到有什么热的东西滴在手上。

他知道，那是泪。

月亮还是没有出来。而夜更深了。

2007-11-30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