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一次，叔叔来我家小住，他是从深圳我的堂妹那儿特地来广州看我一家的。那时，女儿正在上初中，为了她的功课，我不停地责骂她，甚至辱骂她的人格和尊严。我叔叔静静地看着，偶尔从中插上一言半句，全是对我女儿说的，“望望，你要听你爸爸的话。”“望望，你要好好学习啊……”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正是我数落得我女儿义愤填膺的骨节眼上，他是故意的来打岔我的话的。

在一次闲谈之中，谈起他那刚刚结婚的女儿，我叔叔对我说：和女儿相处的时间很短啊。只有小时候，活泼可爱，经常在父母的膝下跳来跳去，歌唱欢笑着，这是最美丽温馨的时期啊。稍大，上寄宿中学，这时还好，周未经常回家，然后上大学，只有寒暑假才得回家，再稍后，参加工作，一年回家一趟。结婚，几年难得回家一趟了。

我知道叔叔和我说这话的意思。记得，我和堂妹聊过叔叔的事，堂妹说：小时候，叔叔辅导邻居家的孩子，极有耐心，而对他们姊妹，却十分的粗暴。

我叔叔是在悔恨，他是在委婉地告诫我，在未来的日子里，不要留下遗憾和悔恨。可是，那时我全然听不进我叔叔的劝诫，我自以为自己是对的，自以为对女儿爱是至深至　诚的，不对的是女儿，只是贪玩，不知为自己的人生筹划。

二

小时候，女儿很乖巧很伶俐很听话，我和我妻子的同事朋友，凡见过她的人没有不喜欢她的。记得我的大学同学来我家做客，我要女儿给各位叔叔伯伯敬酒，四五岁的她，用胖乎乎的小手擎起斟了小半杯酒的小酒杯，和各位叔叔伯伯碰杯之后，一饮而尽……

女儿不久就醉了，妻子安排她去睡，她还嘴犟不肯，说要陪着叔叔伯伯，可她的眼睛实在是困得睁不开了，很快就趴在妻子的怀里睡着了。

那晚，我们喝了很多的酒。大学的同学个个批评我，让那么小的女儿来敬酒，与此同时，女儿也给他们留下了深刻难忘的印象。

我极钟爱我的女儿，在她小的时候，我一有空就陪她玩，做游戏，给她讲故事，爱亲她胖乎乎粉嫩的小脸。我那些瞎编乱造临时拼凑的故事，女儿总是听得津津有味，一些一点也不好笑的事，她也会吱吱咯咯地笑过不停。

在上初中之前，我很少打骂我的女儿，如果她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事情，我只是告诉妻子，妻子总会责骂教训她一顿，如果妻子的惩罚太过重了，我会立即地劝阻。女儿的性格十分的活泼开朗，总会惹些小祸：把刚买回家的家具用小刀削坏；喜欢到厨房里玩火，有一次，居然和几个小朋友在住家大院一个偏僻角落的树林里放火烧枯枝树叶，弄得大院里黑烟乱窜，人们大惊失色。有人来告状告诉了妻子，妻子把女儿抓了回来，褪下她的裤子用晒衣服的铁衣架狠狠地往她的小屁股上抽打，我怎么劝也劝不住，直到她粉嫩的小屁股上肿起了一条条的红痕。妻子扔下衣架，失声痛哭，我忙着为女儿在伤口上敷药，好在小孩子的康复能力很强，三两天后，又同往常一样的活蹦乱跳了。

自从这次的痛打之后，女儿学会了逃跑，每次看到妻子要打她时，她便不顾一切的往外逃。有一次，女儿从家里跑出来，一直跑出我们住的部队大院，跑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穿过了好几条热闹的大街，妻子在背后追，怎么也追不上，急得直哭，生怕女儿被往来不绝的车辆撞着，最后，干脆不追了，立着大声的呼唤着女儿，才把女儿领回家。从此，妻子不再打骂女儿了。

三

女儿上学后，成绩很好，做班长、少先队大队长、学校广播站的播音员。放学回家都是妻子辅导检查她的功课，我很少管她的学习，只是没大没小地和女儿玩。我和妻子商议，如果她自己对弹琴、绘画、书法等没兴趣的话，不要强压她去学这些，小孩的天性就是好玩，不要扼杀了她快乐的童年，童年是无比珍贵的，每个人只有一次童年。我回忆自己在农村度过的童年，那么的快乐自在，虽然物质生活很贫乏，回想起来，总是那么的温馨甜蜜，反观现在城里的小孩，从小就被功课和各种课外“兴趣班”搞得疲惫不堪，我不愿意女儿有一个这样的童年，只是后来，这种想法使我有一丝的懊悔，那是女儿结束高考后的那个暑假，她向我征求我对她想去学吉它的看法。女儿已经满了十八岁了，很多的事情自己做主就行了，我只是提醒她，学会一门乐器是很难的，要花很多的时间和精力的。想到她马上要上大学了，然后找工作，恋爱成家，相夫教子，哪有多余的时间来学乐器？不觉后悔不在当年像许多其它的家长那样，在小的时候压迫她学弹琴之类的，现在要学，已经晚了。

四

小学毕业后，女儿顺利地考入了广州最负盛名的执信中学，合家都很高兴，亲朋好友都盛赞女儿听话，会读书。可是，一入初中，女儿就变得懒散了，开始，还做了班干部，后来，班干部的职务也给班主任撤了，从此，愈发的一蹶不振了，最后，发展到她的班主任在我上班时，打电话给我来控诉她，说她一星期的作业只字不作，已经拖了班级的后腿了。

下班后，我心急如焚地赶回家，开始尽量的耐着性子，慢慢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竟如雷鸣般的轰响了。我质问她，这是为什么？女儿吓得畏畏缩缩，说：反正自己读书不行了，不想读了。妻子和我心痛如椎，反复地劝说。妻子帮她找原因，恢复她的自信，而我只是一味发怒和咒骂。

恰好在此事不久，我在单位遭受到别人的排挤忌妒，那真正是残酷的迫害和无情的打击，我对一切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已经死心了，便把主要的精力放在了女儿的身上，那知，那是我女儿厄运的开始。

英语是女儿最差的一门功课，我为女儿制订了一份学习英语的课外计划，从《新概念英语》第二册开始，每周学习一课，第一课要能背能默写，我陪着她一块学，一起看光碟，第一课我都带头背诵和默写。开始，女儿学得很好，也带动了其它功课的进步。后来，她又懒惰了，几乎没有几周的计划她是能圆满的完成的。我发了多少气，动了多少怒，我也记不清了。我只是怪女儿没有把整过的心思用在学习上，我只是怪她坐在房子里是装做学习的样子，我直说她每天去上学是在放牛，我对她的只是不满，不满，除了不满，还是不满。终于有一次，女儿又不能背诵那一周所学的《新概念英语》，我打了女儿，把我买给她的那本厚厚的《牛津英汉双解字典》撕扯得粉碎，用各种恶毒的话诅咒她，侮辱她。

那天，妻子正好因故外出，我打电话给妻子，说：你快点回来给你的宝贝女儿收尸吧，吓得妻子脸色苍白地从外赶了回来，看到满地狼籍的字典纸屑，妻子双眼噙满了泪水，女儿躲在房间里哭泣着，我怒火难耐，又自感羞愧难当，随手举起一个玻璃酒樽，狠狠的往自己的头上砸去，顿时，鲜血直流。

五

从此，女儿和我彻底的对立了，不仅以前订的计划是白忙了一场，就连见了面，女儿的脸也会扭向一边。可是，即使如此，和女儿的冲突还是不时的发生，原因只有一个：我对女儿的学习不满。

妻子也时常的劝慰我：也许女儿已经尽力了，也不一定要会读书才有出息的，我们的女儿是个乖女儿，等等。

于是，我也尽量的忍住不去管女儿的事了，可是，有时，实在忍耐不住了，我会突然的对女儿来几句呵斥，或者冷嘲热讽，女儿也一改以往的乖巧温驯，和我针锋相对，那两三年里，家里充满了火药味。

在这种火药味浓烈的家庭气氛里，最难受最受煎熬的自然是妻子，我和女儿只是一味的任性，好像只是妻子两个调皮的不懂事的孩子。妻子时常叹息着对我说：看着你们父女俩这样，我一天到晚的担心受怕，唯恐出什么事，你和女儿，我不希望任何一方受到伤害，唉，盼着女儿早日长大，早点嫁出去。

听着妻子的话，我一时也是感慨万千，胸膛上像千万斤的巨石压着，哽咽着，想哭也哭不出来，只有泪水默默地淌着。

曾几何时，父女关系如此的紧张，如何的不叫我暗自的垂泪啊！

记得有一次看电影《活着》，是由张艺谋导演巩利葛优主演的，当看到哑女凤霞出嫁时，我止不住的泪下如雨。以后，我买回光碟多次观看，每看到这段时，都是热泪盈眶，我想到我心爱的女儿，想到未来她出嫁的那天，我不知会怎样的嚎啕大哭啊！

又记起在没结婚之前看的一部好像是法国的电影，题目叫《父女情深》，讲述一位父亲为被歹徒谋杀的女儿复仇的故事，如果有人伤害我的女儿，我会舍生赴死，把他撕成碎片捣成肉浆。

到如今，伤害女儿最深的竟是我自己。

六

女儿慢慢地长大了，初中毕业，虽然未能留在执信中学，还是考上了省重点中学——第十六中学，我和女儿的关系一直维持着冷战。高考前，女儿填报志愿，征求我的意见，她自己想填省外的大学。我知道女儿的意思，她想远远的离开这个家。我说：你最好不要去外省念书，还是留在省内好，如果你不想回来，你就当作自己是在外省，只寒暑假回来就是了。女儿在填报学校和专业时，也全听从了我的话。

尽管女儿考取的大学不是很好，可毕竟考上了大学。我悬着的心总算有一半落地了，虽然我对这个结果极为不满，总是怪她自己没有全力的去学习。她的学校在市郊，在送她去大学报到时，我在路上还对她冷嘲热讽的，说这是在去北大的路上呢。

在我们离开时，我对女儿说：不要每周都回家，好好的在校学习。妻子赶忙说：别听你爸的，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

在离别时，妻子的眼中噙满了泪水，我还笑她呢，实际上，我的心中也充满了忧伤，那些不可名状的牵挂和担忧，把我的心搅得生痛。女儿快乐地笑着，她从此后又跨进了人生另一个重要的时期。

刚开始，女儿一个月没回家，妻子几乎每周跑到学校去看女儿。我也很思念女儿，陪同妻子去过一趟。慢慢地，女儿每个周末都回家了。

七

女儿一天一天的长大了，去年年底已满了二十周岁。我们的父女关系也改善了许多，尽管不时有许多的碰撞和冲突。我不知何时流露出对女儿每周回来的不满，事后，女儿跟妻子说：为什么爸爸不喜欢我每周回来的？妻子说：他是怕你学习不好。

是啊，我亲爱的女儿，父亲何尝不想自己的女儿天天在身旁的？只是，你要好好的学习，以后才能在社会上自立啊。一个女人，只有自立了，不依傍于他人，才有自尊自爱啊。女人的一生，用来学习的时间很短暂啊，谈情说爱，生儿育女的时候转眼就到了，到那时，再要去好好的学习就困难多了。

女儿是父亲心中的最痛最爱，我希望女儿能平平安安快乐幸福地过一辈子，不要受到任何的委屈和伤害。

我何尝不在每个周末盼望着女儿的归来？我何尝不叨念着女儿，从她离开时的星期天的晚上，一直到她周五下午回家。

女儿啊，父亲我爱你！也为过去对你心灵造成的伤害感到十分的悔恨。　

我要好好的珍惜女儿在家的时间，多给她些爱和关怀。

二○○八年三月十日星期一于广州东山

本文已被编辑[雾里丁香]于2008-3-11 8:57:53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