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 杀戳
到处是火焰和鲜血。
苏莞儿挽着罗裙,带着惨白的脸和惊恐的眼,逃亡。
血色的圆月挂在树梢,月光从茂密的枝叶间筛下斑斑点点,静谧幽深的树林充满了人马踩踏声,嚣叫声和哭喊声。雪亮的刀锋和破空而至的箭簇不时的把周围人的生命带走。不敢停步,不能回头,不能死,跑!跑!跑!跑到长安去,那里颜歌还在等她。
想到颜歌,她心中一痛,仿佛被利刃划过一般。然而她的脚步依然没有停。荆棘撕烂了她的衣服,碎石刺破了她的脚掌。颜歌,长安!意识似乎有些模糊,只剩这两个词支持着她一路跑下去。
梦魇般的夜过去了。东方露出些微鱼肚白的时候,她终于跑出了那片树林。举目望去,已能看到远处的村庄与炊烟。少女大口喘着气,终于在一条小河旁委顿在地。这个时候的苏莞儿才发现,身边的族人早已消失,跑出树林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第二夜 重逢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新科状元颜歌不但金榜高中,更在长安诗会后名动京城。坊间皆传言颜歌其人挺拔俊美,温文可亲。朝中文人甚至用“渭北春天树”来形容他的清新俊雅。宰相千金亦对颜歌一见钟情,宰相不顾颜歌出身低微三次提亲,然而三次都被颜歌婉拒。问及原因,也只是说“已有婚约,不敢有负佳人。”
此时颜歌脸色铁青的站在府中。他刚刚收到消息,他出生的村庄一庄尽被夷为平地。他的牙齿咬地咯咯作响,李相,李相,我不过拂了你的面子,你何苦相逼至此?!
“公子,宰相权势倾天,你何必一定违逆他?”书僮站在一旁哭丧着脸劝他。
颜歌冰一般的目光扫向他,冷冷道:“难道你要我负了莞儿,去娶那个飞扬跋扈的大小姐?”
书僮伸起胳膊抹了一下脸上的泪:“可是莞儿姐姐已经……”
颜歌眉头一皱,心中大恸。他与她青梅竹马,自小约为婚姻。他犹记她青衣婀娜,风姿楚楚,言笑宴宴;临行时她对他说“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 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昨日犹历历,佳人难再得。
“禀大人,”一名家丁来报:“一女子求见大人,自称苏莞儿。”
颜歌霍然抬头,上前抓住家丁的肩膀道:“你说……那名女子叫什么?”他神色紧张,恐怕那家丁将刚刚生出的一丝希望又生生碾碎。
“回大人,那名女子自称苏莞儿。”
家丁话音未落,颜歌已三步并作两步跨出门去。
门口站着的,纤影细细,钗发凌乱,形容寥落,青衣上犹有斑斑血迹,可不正是苏莞儿。
“莞儿――”颜歌轻呼,怕声音稍大就惊破这个梦境。
她抬起头,看到他的脸时眼中立刻蓄满了泪:“颜歌,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
淡淡月光下她脸苍白得如透明般,颜歌心中一颤,慢慢走上前揽了她的肩:“从此,我必不让你独自一人。”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她的手像冰一样冷。
第三夜 缘起
颜歌夜间不喜灯火,也不让苏莞儿掌灯,只是在黑暗中静静地拥着她,说不要离开他。清晨她时常能在他眼角发现泪痕。他不顾守孝期未满,迅速安排了他们的婚事。他甚至不许她拜祭父母灵位,怕伤了她的身子。苏莞儿一向柔顺,于是样样都依了他,只整日在房中做些女工。颜歌又怕她无聊郁结,于是请了府中的莫先生来说故事。
莫先生是个儒生,四十岁上下,着一袭白衣,头发未曾挽起,只在脑后轻轻一系,唇边却常噙着温柔的笑意。他的眼睛深而漆黑,让人如临深潭。
莫先生的声音温和圆润:“第一个故事是上古时的故事,是关于桃树与蛇的。”
“是。”苏莞儿给先生奉了茶,坐下来静静听着。
莫先生于是燃起了一支香,香气缭绕,环曲如带,香气缥缈恍惚。
“上古时有一座山叫桃都山,山上有棵大桃树。这树“根盘三百里,枝蔽天日”,开花时,便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结实时便“星繁九天,香溢四野”。这棵树的特异之处在于它一株双生,雌雄同体。经过不知几千年的修炼,桃树向阳的一面化为了男子,自名桃实;向阴的一面化为女子,自名桃姬。”
“在这桃都山上还住着一对蛇,叫烛阴,盘曲百里,寿自天生。这对大蛇和桃树不知道谁生得更早,自有记忆起他们便同时存在了。在桃树尚未成型时,烛阴便守护他们不受上古灵兽侵袭;化型之时,又是烛阴在旁护法。”
苏莞儿接口道:“那对大蛇真好,那他们的关系自然是好得很了。”
“当时是这样的。”莫先生点点头:“他们就这样一直平安相处了很久。就在这一年,母蛇要产卵了,这可是几千年未有之事,桃树和蛇都很欢喜,桃姬也对母蛇悉心照看。也是在同一年水神共工和火神祝融开战了,后来共工战败,一头撞在不周山上,于是天塌了下来,洪水从天上滔滔而下,一直淹到了桃都山。桃姬生长在阴面,被洪水淹了大半,眼看就要不行了。”
“啊!”苏莞儿掩口轻呼了一声。
“这时桃实听说有一种方法可以让植物的本体牵移,那就是灵兽的内丹。”
“内丹?”
“内丹是灵兽修炼的精华,有了这个内丹大桃树便可如动物般自行移动了。但是失了内丹的灵兽自无法再活。那一季本是春季,该是桃树开花,母蛇产子的一季。可是桃树在那一季凌落破败,桃姬在桃实面前日渐委顿下去。一日公蛇有事要离山,只留下母蛇和桃树。”
讲到这里,莫先生微微一顿,嘴边露出一种莫可名状的笑容:“你可知道公蛇回来时发现了什么吗?”
苏莞儿只觉得浑身冰冷,心膨膨跳个不停。她摇摇头。
“公蛇回来的时候,满山都是落英缤纷,大桃树已经移到更高的山坡上,开得绚烂无比,半边天都被映得通红。它心中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迅速向自己巢中游去。在那里,它看到一生中最惨痛的画面,母蛇被从中剖开,死时犹不瞑目,两枚蛇卵破碎在它身侧。”
“啊,那桃树,那桃树……”苏莞儿颤不成声。
“是啊,”莫先生声音仍是波澜不惊:“那桃树趁公蛇不在,母蛇产卵后体弱竟杀了母蛇,夺去了内丹。公蛇仰天长啸,悲愤难言。此时桃实出现在公蛇面前,痛苦流涕,说他夫妻情深,实不能看桃姬这样死去。公蛇不怒反笑,咭问桃实道,‘你夫妻情深,难道我们就不是夫妻情深,我们相处多年,她又产后虚弱,你们、你们真真下得去手!’公蛇自口中吐出一物,桃实细看之下,那物如鸡卵大小,赤红圆润,竟是灵兽内丹。公蛇目中流血,道:‘我不惜离别妻子、自损灵力,去为你们寻内丹,谁料你们竟如此对我!上天对我不公!’桃实和桃姬闻言也是泪流满面,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地面被鲜血染红了一片也不肯抬头。”
苏莞儿问道:“那公蛇原谅他们了?”
莫先生摇了摇头:“杀妻灭子之仇如何能原谅。公蛇吐出自己的内丹,连同那颗圣兽的内丹和它自己的千年修炼之身一道作为了神的祭品。以这祭品它下了一道诅咒:我咒桃姬桃实生生世世不能结合,否则桃姬必死于桃实面前!
苏莞儿听得心惊肉跳:“这样恶毒的诅咒。那后来呢?”
莫先生笑笑:“没有后来,这个故事到这儿就完了。”
苏莞儿抬头看看,窗前的一支香刚好燃尽,因笑道:“先生这香闻起来让人如做梦一般,可有名字?”
莫先生悠然道:“可不就叫‘绮梦’么。”
第四夜 迟归
这一夜,莫先生仍携了一支香前来。
他燃了香,端坐在她对面。那烟袅袅的升了,又淡淡散开:“第二个故事,讲的是一个杀手和一个妓女。”
“他是一个杀手,和许多杀手一样,他强大、冷血、无情……”
“英俊?”
“是的,英俊。”莫先生的唇边露出莫名的微笑:“你已经能在脑中想像他的样子了吧?”
“他……”那香的味道让苏莞儿昏昏沉沉:“他应该叫‘小柳’,很瘦,苍白清俊,喜欢着黑衣,因为黑衣不见血。他独来独往,来去如风。他用左手拿剑,应该是柄黑色的长剑,剑名‘如佩’。”
“正如你所想”,莫先生继续道:“‘柳郎君,无情剑’名动江湖。他确实是最出色的杀手。只是最出色的杀手也有受伤的时候。那次他伤得很重,虽然杀光了对方所有人,但自己也受了从未有过的重伤。那天夕阳是如血般鲜红的,他在河中飘浮着,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这样完了。但是有人救起了他。”
苏莞儿笑道:“那必是个女子。”用的是笃定的语气。
“是个女子。柳郎君醒后便发现自己被一个女子救了。她不美……”
“她不美,”苏莞儿接道:“她骨瘦如柴,手腕上串得一只镯子可以滑到肘际。她的头发却梳得油滑整齐,她的脸上涂了厚厚的粉,她的额上,她的额上……”她露出沉思的神情,仿佛努力回忆什么却想不起来。
“柳郎君第一眼便看出她是个妓女。那样妖艳的妆容,那样低的领口,不是一个好人家的女孩应有的打扮。她的床上充满其他男人味道,这令他作呕。他冷冷地对她说:‘我是个杀手。’他以为她会惊慌。谁料她只是微微一笑,沉静淡定:‘我知道。’他于是又道:‘我会杀你灭口。’那时他是真的存了杀了她的心思的。她只是安静的整了整头发,把药放在他的枕边:‘你随时可以来杀。’柳郎君这才知道,她真是的心如死灰,便如他,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死是最无力的威胁。”
“她说她叫玉容。柳郎君冷冷道:‘俗不可耐的名字。’她回以冷笑:‘妓女不需要高雅的名字。’她毫不诲言自己的身份,亦不以为耻,只是每天安静的照顾他,帮他换药。他话少,她话更少,两人常常一天不说一句话。他没有看到她接客,大多数时候她都静静地坐在镜子前,眼神沉沉如水,不知道想些什么。”
“后来他伤好了,他没有杀她。这违反他一贯行事的作风。他对自己说‘我不是下不去手,只是不想杀她,如此而已。’他走时也是傍晚,临行前他告诉她,他叫小柳。‘小柳,’她唇边染了一层笑意,那笑意慢慢爬上了她的脸颊,她的嘴角。柳郎君微微一愣,他从没发现,其实她是美的。她没说什么,只向他挥了挥手,转身回到了她的小屋。他们本就该如此,一个名动江湖的杀手和一个乡野妓女是不该有什么交集的。”
苏莞儿笑了笑,那笑从她的唇边慢慢爬上了她的脸颊,她的嘴角:“他会回来的!”
“两个月后。柳郎君回来了,几乎和上次一样重的伤。他一向浪迹天涯,无亲无友,亦无处可去,他不知自己为何走到了这里。见到他时,她没有欢喜,也没有吃惊,只淡淡的一句‘你来了’。他躺在床上,看她为他换药,忽然觉出她身边安定的味道。‘我是杀手,也许会杀了你。’他对她说,他的如佩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他是认真想杀她的,一个杀手不能对任何地方有所留恋,否则等待他的只有死。剑柄传来她脉搏细细地振动,他的手忽然颤抖了。第一次,他感觉自己无法控制手中的剑。她却不耐烦起来,用手拔开他的剑,面带讥诮:‘你平日杀人也是这么婆妈?’他终于没能下手。”
“伤愈后他走了,三个月后他又回来了,这次的伤比上次更重。一年后他又回来了,仍是重伤。一晃五年,总是如此,这儿便如他的一个客栈,他是心安理得的住客。受伤时才回来,伤愈时便走。她淡定如初,他冷漠如初,只是,他身上的伤痕和她眼角的皱纹都日日多了起来。”
“那是他受的最重的一次伤。背部的一刀从颈部一直沿伸至腰际,深可见骨。他浑身是血,犀利的眼眸淡而无神,他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这一次连她的眼中也露出了惊谎的神色。
他受伤过重,整日沉沉睡着。”
“等他从梦中沉沉醒来时,屋里满是呛人的烟味,一个人正艰难地拖着他移动。‘玉容?’他想叫她,却发不出声音,只是咳了几声。屋里都是火光,外面是人马的嚣叫,是他的仇家!他想拿起剑,可是他的手软软的,连抬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地上有一个屯菜的坑,那坑大概有一米高,长宽只容得下一人。她把他安置在坑中,伏在他身上,上面是铁铸的盖子!空气越来越热,他感到自己要烧起来了。他甚至闻得到她身上传来的焦糊味。然而那女子只是咬紧了牙,一声不吭。什么东西滴了下来,凉凉的,浸湿了他正要起火的衣服。”
苏莞儿的脸上露出梦幻般的表情:“血,是血!”
莫先生看了看香炉,那香应该已要燃到了头。
“柳郎君发现那是玉容的血。她竟要用自己的血来让温度降下来。他听她在耳边说:‘第一眼见到你后我就决定做个好女人,能配得上你的女人。十年了,我每天都希望你能停下来说不走了……’她的声音低下去,‘……小柳,不要走了,留下来……娶我……好吗?’她要死了,他恍惚地想,玉容要死了。这时,巨大的椎心泣血的痛楚才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他用了十年都没有想清楚的事在这一瞬间格外清晰。其实他这些年四处杀人只是为了受伤而已,只有受伤他才能回到她身边,只有在她身边他才感到安心。她等了他十年,等他终于发现自己爱上她的时候,却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的怀里。‘好,’他在心中默默地许她:‘我再也不走了。我要以剑做犁,种一些庄稼,你会养一些小鸡,我们会有一双儿女……’”
苏莞儿忽然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后来呢?”她声音嘶哑地问:“柳郎君死了吗?”
莫先生含笑不语:“今天的故事便到这儿。”
“这香?”她看了看香炉里一堆灰烬。
“惊神。”他仍是微笑:“这香叫‘惊神’”。
第五夜 菱歌
“先生为什么总喜欢燃香?”苏莞儿看着莫先生把一柱青香燃起。那香总让她昏昏沉沉。
“习惯而已,”他持香在手,轻轻解释:“小姐若不喜欢便罢了。”
苏莞儿反道不好再说什么:“哪里?”她浅笑:“先生的香很让人安心……今日的香叫什么?”
“堪折。”莫先生于是燃起香:“第三个故事是关于一个君王和一个采菱女的。”
那香气与前两次的不同,散而不聚,一燃着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闻起来微微苦涩。
“他是一个江南小国的王,叫离。但他不喜欢做国君,他性格懦弱,安静内向,他所喜欢的只不过是弹琴、做画、寄情山水而已。”
苏莞儿轻叹了一声:“生在帝王家,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莫先生点点头:“所以离虽然很不情愿,但也一直努力当好他的君王。登基三年后,太后做主为他成婚,要成为皇后的女子是朝中一位很有势力的大臣的女儿。大婚前昔,离一时起兴,乔妆成侍卫的样子悄悄潜出了宫去。”
“于是他碰见了她?”
“是。”莫先生点点头。
苏莞儿轻笑出声:“先生,你的故事都是这样的。”
莫先生也微笑:“因为事实本就如此。离出了宫门后放马疾奔,在马上他听到了她美妙的歌声。那歌声清丽婉扬,带着江南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歌唱得是: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苏莞儿打断他道:“先生你讲错了。”
“哦?”
“那歌应是: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讲到这里苏莞儿真的轻轻击着拍子唱了起来,歌声清新婉转,竟不像是苏莞儿的声音。
莫先生笑道:“你讲得对。后来他在一个荷塘边找到了她。她划着船,穿着浅碧色衫子,头发只轻轻在头上一挽,用一根簪子松松簪了。她的袖子挽得很高,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她边唱歌边剥着菱角,脸上犹带着水珠。她不与于他在宫里遇到的女子。”
“离对她一见倾心,于是便抛开国事,在南塘一住数日。他年轻俊美,风度不凡,又对她一往情深,很快获得了她的芳心。”
苏莞儿听至此处冷笑一声:“他是自私的男人,明明知道她只有在南塘才能清新自然,却执意要带她回宫。他要把一朵荷花生生折了去,插在瓶子里。”
莫先生波澜不惊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惊诧之色,你脱口而出:“原来你也怨过!”
“我?”苏莞儿霍然一惊,如梦初醒道:“先生何出此言?我们不是在说故事么?”
“可不是在说故事么?”莫先生淡淡笑道:“菱女虽然不愿意离开家乡,可是为了离她还是同意了进宫。离甫一回宫便要封菱女为妃――在那个年代封一个出身低微的采菱女为妃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但未来的皇后却表现出了惊人的大度,她不但力排众议支持离的决定,而且还与菱女姐妹相称,比离更喜欢她,吃穿用度一点不曾亏待了她,不让她在宫中受一点委屈。”
苏莞儿听及此处,道:“那皇后倒是个好人。”
莫先生不置可否:“关于菱女的事,一向懦弱的君王无比坚决,甚至以放弃皇位相挟,再加上有未来皇后的支持,大臣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与菱女成婚当天,皇后还送了枣子与莲子来,祝他们多子多福。”
苦涩的香气穿过纷繁的岁月委迤而来,一些凌碎的画面蛇般从指尖滑过:“那菱女,额头是否有,是否有……”苏莞儿皱了皱眉,却再也想不出菱女的额头有什么。
“新婚之夜,吃过瓜果菱女忽然大叫头痛。离抱着她,看着浓稠的血从她的眼中,鼻子,口中渗出来。‘水,水……’她凄厉的呼叫着。他大声叫着宫女太监,然而没有任何人应他。他在宫里疯狂地跑着,然而整个宫里他找不到一滴水。他只能抱着她,看着菱女的血一滴滴流在他明黄色的帝袍上……”
苏莞儿咬紧牙恨恨地问:“下毒的是皇后,是皇后对不对?”
莫先生只是轻轻挥挥衣袖,拂散了最后一缕残烟:“也许。”
“为什么先生的故事都没有结局?”
“明天是最后一个故事。”莫先生如叹息般说:“我会告诉你前三个故事的结局。”
第六夜 魂归
苏莞儿身着大红嫁衣静静地坐着,在她身旁的是颜歌。离吉时还有一个时辰。
“先生真是好本事,”颜歌笑道:“莞儿吵着今天一定要将你的故事听完才肯与我成婚。”
莫先生仍在轮椅上,唇边挂着微微的笑意:“之前的三个故事苏小姐可曾讲与你听了?”
“讲了。”颜歌颔首之余眉梢稍带不豫之意:“先生讲的故事似乎太过悲伤。”
“悲伤?是啊。”莫先生脸上浮现出悲悯的神情:“悲伤的不只是故事而已。”
“先生,”苏莞儿微感不安:“今日为何不曾带香来?”
莫先生笑而不答,只用一双深沉的眸子看着他:“苏莞儿,你可记得前三个故事中的女子有何相同之处?”
苏莞儿只觉得莫先生的眼眸水一般幽深,自己便在那深深的水底,往事如游鱼般滑过,她伸出手,那些人、那些事在心中渐次清晰起来。
“莞儿。”颜歌轻轻拉了拉她。
“让我想!”她微微地闭了眼,相同之处……三张脸在她面前依次闪过。啊,她们!她蓦地睁开眼。语音颤抖:“她们的额头上,额头上都有……都有……”她惊恐地向自己眉心处抚去。
莫先生轻声道:“桃花胎记。”
“桃花胎记?”颜歌心中一凉,转过头去看苏莞儿。青丝如黛,眉目如画,眉眼之间浅红的正是桃花胎记。
颜歌的声音也颤抖起来:“你说,莞儿和我的命运……我不信!我不信!”他紧紧抱住苏莞儿:“我们马上就会成亲,任何人也拦不住我们。”
莫先生浅浅笑道:“呵,颜歌,其实你早知道了不是吗?不知道的只有她而已。”
颜歌的脸蓦得惨白:“不要告诉她!”
莫先生缓缓摇摇头:“太迟了。”一物从莫先生手中抛出来。木制的、方方的、硬硬的,上面有朱红的字迹。
“不!”颜歌疯狂的向那块木牌上扑去。
就在那一瞬!一瞬之间她已经看清了木牌上的字。不,那不是木牌,是灵位。灵位上的字如火焰般灼了她的眼,仿佛有极凉的水慢慢浸透她的身体,她的身子越来越轻,跟着那水向上浮去。
灵位上的字是:爱妻苏莞儿之位
她木然向地上看去,烛光摇曳下,她的影子是透明的。
是啊,她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她和其他人一起奔跑着,箭簇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她想着颜歌的名字,心中一痛……心中一痛……一痛……是箭簇啊,一箭穿心!其实她早已死了。那个念着颜歌的名字来京城找他的其实早已是个魂灵。颜歌他早就知道,所以他不让她掌灯,不许她上街,所以他要和她立刻完婚。她唇边挂上一丝苦笑,自己早是个死人,颜歌,你惶惶然挽留些什么呢?
“莞儿!”颜歌冲过来抱住她的身体,只感觉未婚妻的身体在自己手中向树叶一样轻。她的身体在烛光下渐渐透明起来。
她深深地看了颜歌一眼:“我们,逃不脱那个诅咒的。”
莫先生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他痛哭失声,看着她在他面前化为一滩碧血。她终于,还是死在了爱人的怀里。
“你,”颜歌发疯般的摘下墙上的剑向莫先生刺去。
莫先生并不躲闪,那剑深深刺进了他的心脏。他仍在微笑:“桃实,桃姬能死在你的怀里你应该觉得幸福了。你可知我那妻儿死时我连一面都没有见过吗?”
“吉时已到——”
“请新郎新娘入席——”
吉时的鼓乐喧天映着一屋血光赫然有了些凄凉的味道。
地上是自杀而死的颜歌的尸体,莫先生静静地燃了一根香。烟雾缭绕中,地上的一滩碧血、颜歌的尸体都慢慢化为飞灰向香上飞去,那香本是极短,后来竟越燃越长,到最后燃成了一根完整的香。
莫先生看着那根香,眼中是郁郁的神色。又一世过去了。桃实,每一世的你在得知真相后都杀了我一次。你一世世痛失所爱,而我则带着这满身伤痛一世世轮回。在桃都山生活时,我们都没有想到会彼此怨恨这么久。你未必不曾后悔过,我也一样,可是一旦走错一步,我们就不能回头。我们在轮回中互相伤害,只要有一个人停下就能结束这轮回,只是,我们都恨得太深,无法止步。
他默默的收了香,这支香,叫做“魂归”。
第七夜 轮回
灯红酒绿。深圳。夜。
“小白,快点。”女子娇笑着,她总喜欢称自己的男朋友为小白,就像蜡笔小新叫他的狗一样。
“就是这里?”男子迟疑地打量着周围破旧的建筑。这幽深的小巷,夜的诡异让他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错不了的。”女子笃定的说:“朋友们都说他算命最准。”
“啊,那里!”小白伸手指了一个方向,那里静静地坐着一个中年男人。面目不甚出众,只一双眸子明如秋水。
“就是他。”女子兴奋地跑过去。
男人看了她一眼,声音低沉而安静:“你要问什么?”
女子嫣然一笑:“问前生。”
男人唇边露出淡淡地笑容:“我先给你们讲一个上古的故事……”
淡淡灯光下小白宠溺地看着身边的女子。她的额上有个淡淡的桃花胎记。
这一世的轮回,我们会怎样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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