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理发店邂逅一生　

作者：周建　

出了校门，沿清江河畔往上游走不多远，就到了小镇上唯一的那条石板街。街道不宽，只有两三百米长，全是用规格不一的青石板铺成。厚重的青蓝色，亮而不滑，给人一种古风古貌，仿佛时光倒流的感觉。街道两边的房屋全是古老的石灰青砖瓦房建筑，零零星星散落着烟酒、副食、小百货、小吃等一些大大小小的商铺。

这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的旺苍县普济镇，我高中三年的光阴要在这里的普济中学打发掉。学校年年几乎为零的升学率，让原本就对升学无望空虚失落的学生心情更加无所寄托。一到周末，小镇上的电影院、录像馆、小酒店里就挤满了他们百无聊赖的身影。而我要去的，就是那条荡漾着浓浓的古色古香古朴风的石板街。就在街的尽头，有一家小小的理发店。

这是当时小镇上为数不多的一家理发店。低矮的瓦房，陈旧班驳，里面却干净整洁。横在墙边角落里的两张老式长凳上，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有来理发的，有专门凑热闹的，他们天南海北地侃着，偶尔理发师叫到一个号，长凳上便会站起一个人来，空下的座位随即就被一旁站着的人坐下。理发师是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姑娘，文静瘦弱，圆圆的脸蛋，留着齐耳短发，眼神总是很专注，一把剃刀娴熟地在她手中上下翻飞着。

第一次去我就被她专注的目光吸引住了。我一直呆呆地看着，直到她用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微笑着向我点点头，我才惊觉过来。在众多天南海北的顾客中，也许是我沉默忧郁的神情和一身学生装束与众不同，她不时抬起头来看着我。我也明显感觉她加快了手中的速度。轮到我理发时，她却慢拢细捻，一双纤细白嫩的小手，温柔地在我的发间缓慢地游动着，那种少女特有的温润芬芳的气息，淡淡地从她身上散发开来，袅袅如风地弥漫在我的眼前。那一刻，我突然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亲切和温情。从那以后，每次理发我都去那里，她从来不和我多说话，只是在我理完发后轻轻地对我说着“再见”，然后送我出门，老远都还能看见她站在门口望着我。

后来，我去的次数渐渐多了。不只是为了理发，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她理发的一招一式，然后又一个人在她的目光中静静地离开。一切究竟为了什么？我说不清楚。每年七月从学校传来的高考失利的坏消息，让我对自己能否考上大学渐渐失去了信心；自己成绩又不是最理想，尤其是数学高深难懂，考大学注定无望。但我从她温柔的目光里，寻找到了某种安慰和力量。

两年后，我高考落榜。知道消息的那一天，我收拾完所有行李，最后一次来到理发店。像往常一样，她轻轻地给我系上围裙，一双小手依然温柔地在我发间游动着。只是她的眼睛里，分明盛满了哀伤和忧愁。那个时候，学校高考再次失利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小镇，成了街头巷尾每一个人扼腕叹息的沉重话题。她一直默默地给我理着发，偶尔传来几声幽幽的叹息。我知道她心里一定在替我难过。我很想和她说几句话，但几次欲言又止。

那天，是她几年来给我理发用的时间最长的一次。直到黄昏渐渐来临，她才放下剃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走的时候，她依然送我到门口，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突然变得幽怨而迷离，她看着我，什么也没多说，只轻轻对我说了一句“去复读一年吧，明年你一定能走！”

两个月后，我背起行囊来到县城中学，义无反顾地加入了高三复读的行列。一年后，我被省内一所学校录取。收到录取通知书后的第一件事，我来到那条石板街找她，但那间理发店早已改行做其他生意了。问遍所有的人，没有一个知道她的去向。

（周建2008年3月13日夜于四川广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