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儿个又要降温了，多穿点，”透了长长的电话线，娘的声音兹拉拉的搅成电流，凭添了几分冷——看来这个冬天真是把人磨得变形了，娘的声音永远都是甜丝丝地蜜味儿呢，怎么会冷？兴许是这个冬天太冷的缘故吧？千盼万盼的，好不容晒了几天太阳，刚刚觉着有一丁点春的气息了，却又要降温了。

这个冬天真长，长长的一个冬天，人都是缩着的，像冬眠的蛇，窝下就不想再动。聚会推掉了，出行改辙了，亲也不走了，友也不访了。上班下班，人木呆呆成一团儿，脸肌也僵着，甚至于连嘴巴也胶着了，除了出气进气儿，笑没了，话也没了。娘正忙着嘘寒问暖，却有一声叹息窜过电话线。

“咋了？有啥事儿？”娘是敏感的，像是我情绪的晴雨表。

“没事没事儿，就是有点闷，可能是天气的缘故吧？年都过了个把月了，咋还这么冷？咋还没到春天？”我不自觉地感叹，仿佛说给娘听了，她就能把我想要的春天拿给我。

“傻丫头，回来转转吧？在城里都呆傻了，春天早来了呢。狗窝边的葱长了老大一截了，绿生生的，好吃着咧，猴女子天天儿早起上学都摸黑去揪几根卷馍吃，馋得三小子哇哇叫唤。山里麦青旺势的很了，抓一把全是绿汁汁，就连塬上的麦子都露芽了，冷不丁就打雪里钻出来啦，油黑油黑的。后晌那会子，娃娃们打燎阳洼洼剜了苜蓿芽芽，盘算着给擀顿细长面呢。你吃得啥？吃饱了没？”娘絮絮地说，我静静的听，仿佛就有那清甜的麦苗香透了电话线漫漫地卷过来，口鼻间充盈着青翠翠的葱叶香，嫩生生的苜蓿芽儿陪着细长长的手擀面在大黑锅里翻腾，家的滋味儿一下子挤爆了电话线，挤满胸膛，挤出成串成串的泪。

吸吸鼻子，我闷闷地嘟囔，“妈你故意馋我是不？我想回来。”

“别急着回家，路不好，等雪都化了再回啊。你这孩子，心重，啥事儿都自个装着扛着，也不作兴跟人说，妈这心里头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哪。丫头啊，你要多笑，多笑笑知道不？小时候你可是咱这四里八乡最乖巧的姑娘呢，小脸儿那叫一个俏，尤其笑的时候呀，眼睛眯眯的，眉儿弯弯的，小公主似的，可招人了。长大了，看的书多了，经得事多了，笑的却少了，多可惜哪，谁不知道我家丫头如今笑起来才更叫好看呢，脸蛋像咱家的蜜罐儿似的，要多甜有多甜。”娘又开始惯常的碎碎念。

“妈，瞧您说的，一晃眼都奔四十的人了，还迷人？”真冷，缩缩肩膀，打起精神跟娘瞎搅和。

“说的这是啥话？迷不迷人都要笑，天塌了的事儿，也得笑着过不是？我家姑娘生了一张乖乖巧巧的脸，笑起来花儿似的，干嘛不笑？狗窝边的葱青了不吃是浪费，我家丫头生了乖巧的脸不笑也是浪费。”娘咕咕哝哝不停歇，我倒是愣了。仿佛娘的身上突然长出了太阳，漫天金光把娘笼在其中，神祗似的。

曾经，与心爱的那个人一起比赛解九连环，千般小心，万般仔细，到头来却是环环不得生，环环不得解。那一次归家时，夜夜在枕畔忙解九连环，娘一直静静地看着，到第五个夜晚，我的烦躁已不可抑。娘闲闲地问，“这东西不就是解着玩儿的吗？干咳非得当个事儿去弄？”真正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真傻啊，我这才叫自找烦恼庸人自扰呀，能解开就解，解不开就随意好了，何苦把一件赏心乐事弄得跟上刑场似的？

就如此刻，娘只是淡淡的一句“我家丫头生了乖巧的脸却不笑便是浪费”，就解了我的千般愁万般苦，有什么事儿是过不去的呢？我所遇的，我所经的，所有的种种，娘全都看在眼里，娘全都疼在心上。娘选了如此简单明了的法子解却我心头千千结——天塌了的事儿，也得笑着过不是？

一向自诩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却原来，娘才是我的贴心袄啊。

2008年2月24日雪夜，娘心一线牵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