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黄永娟,不美,但眼睛大,胸部大。不高,但头发齐腰,脚穿37码。她婶说她是三板,脸象菜板,背象门板,脚象宣板(农村用来扬粮食里面灰尘和杂质的木质工具)。大字认不得一萝框,所认的几个字都是我读中专时为了给我写信强学的,给我写的第一封信是这样的:
“桦,你好。身体好吗,工作忙吗(我还在读书),学习进步吗。
这是我自己写的,正(真)的,今年我们这里的花生长的太(很)好,我办(给)你做了二(两)双孩(鞋)子,是40马(码)的,你几时回来,我去接你,我身体见(健)康,不要当(担)心。
祝你身体见(健)康,学习进步。
革命进里(敬礼)
1977年5月12日,永娟亲字。”
我始终想用最简单的字眼来写出这段情感,我认为这对她是一种尊重。还想能有一天给她看看呢。
1
我6岁时,大人笑着叫我小丈夫,我根本不懂是什么意思,但那种笑我只觉得难受、别扭。回家就赖着父母问,什么叫小丈夫?让我生气的是父母也笑,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躺到地下就开始嚎,更可气的就是父母根本不理我这套,只管笑。后来还是比我大8岁的大哥告诉我,说我在村里有个小媳妇,我说,什么叫小媳妇?大哥摸了摸头也说不清楚,最后模糊的说,就是以后跟你过日子,一起睡觉的女人。可我还是不懂,但从那天起,谁再叫我小丈夫我就跟他干仗,有时能把一个大人追出几里地。
随着年龄增长,我渐渐明白了,原来父母在我三岁时,给我定了一门娃娃亲,就是同村邻队的一个和我同年的小女孩,我长到十四岁还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她有个哥哥比我大两岁,由于智力不怎么样,和我同班读书,老是被人欺负,当时,我觉得自己好象有义务帮他,总是为他跟别人打架。打的头破血流回家后,父母不但不骂我反而说我该帮他,后来真的没人敢欺负他了。那时农村上学大多是学工、学农又学军,什么也学不到,我从一年级跳到三年级,又从三年级跳到五年级,老师说我太聪明了,但我自己觉得什么都没学到,初中读了两年,我觉得实在没意思,就逃学不读了,父母也没法,只能随我在家割草、喂猪、检牛粪。
一个秋天的下午,我割草回家的路上,看到一个长辫子的小姑娘,穿红花春装,绿色裢子,两个大脸蛋黑里透红,浓眉大眼,屁踮屁踮地跟在一个又矮又瘦的女人后面,偷着看我,一付又羞又怕又不服的样子,真搞笑。我那时已经快十五岁了。跟我一起劲割草的二姐小声偷偷告诉我,这个小姑娘就是我的小媳妇!我又不好意思的多看了一眼。回家后我就想,以后她就和我过日子?跟我睡一个床?其实我到了十四岁还在跟我妈妈一起睡(不好意思),不是家里没有床,是妈说我是最小,舍不得跟我分开睡。
2
我爸当了10多年村书记,自己的名字都写的歪歪扭扭,1975年,爸到乡里一个中学管理学校(那时农村都是贫下中农管理学校),通过我爸的几个老领导帮忙,1976年10月(那时毛主[xi]的最高指示:抄一偏也好,张铁生的交白卷正流行),我被招到某个学校读中专(工、农、兵学员),记得我走时我妈哭的泪人似的。走的前一天,我二姐给我一小布袋子熟花生,说是小娟子自己炒熟了,叫她哥(智力不怎么样)送来的,我什么都没说,花生带到学校的第三天就被一帮同学瓜分了。
第一个寒假回家,我父母非要我去黄永娟家拜年,这是我第二次看到黄永娟,可能是特意打扮过,虽然不算美。但十八岁的大姑娘,穿一身新衣服也丑不到那去,反正我看到她那红脸害羞的样,还偷偷的多看了好几眼。吃完饭后,她红着脸悄悄的告诉我,她在学认字,我没反应过来,她早就跑的没影了。
大年初三,黄永娟和那又矮又瘦的女人(我的准岳母)到我们家回拜,我妈逼我带黄永娟出去玩,我要二姐陪我去,妈同意了。出门时妈不知跟二姐嘀咕了些什么,我们三都穿的新衣服,来到村小学门口时,二姐说去买点东西,半天不回来了,我知道二姐是故意的。此时我想,我是男人,多少见过点世面,虽然不好意思,也应该由我打开僵局了,我说,你上次给我的花生,全让同学吃了,都说好香,还跟我开玩笑。她脸红红的(跟我出来一直脸都是红的)低着头说,都开什么玩笑了?我说,他们说肯定是你女朋友炒的,要不怎么会这么香,这么舍不得给我们吃呢?我当时说,就是的,你们还给我。谁知道他们听了后,一下全抡光了。这下她脸更红了,头垂的更低,说,死相,谁让你承认的?说完还拽了一下我的衣服。我笑着说,本来就是的嘛。这下不得了,她举起小拳头向我背上打来,我见势不对就跑,她就追,嘻嘻哈哈的完全忘记了我们俩的关系,就这样我跑一跑,停一停,故意逗她,她追一会,笑一会,有意撩我。到了快要吃饭的时候,二姐不知从那钻出来了。记得吃饭的时候我给她摤了一块鱼,她也给我摤了一块。过后,我的寒假好多时间都是跟她在一起,现在想起来,才知道什么叫两小无猜了。我走的时候,她亲自提来一小布袋熟花生,帮我提着行礼,我上车时,看到她流泪了,我眼睛里也有点潮湿。
3
79年5月我毕业了,被分配到一个技校教书。这里我自吹一下,我上中专时确实很吃力,但我也很努力,别的同学睡觉了,我拿着手电铜在蚊帐里看书,两年半的中专我瘦了十七斤,每个假期我都带着书回家,我妈哭过,黄永娟也哭过,不过我也真厉害,硬是把数学学到了微积分,专业课最终考试全班第二名,我想,可能是农村的孩子特别能吃苦,性格又倔强,怕别人瞧不起的原因吧!
通知我8月20日到技校报到,我在家的这段时间,我感受最深的就是爽呆了,抬头走路,说话带吼,斜着瞧人,但我发现不管是我父母,哥哥、姐姐,包括黄永娟都从不计较,宠着我,好象我就应该是这样的。但从黄永娟眼里我看出了她的忧郁和担心,每次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很少说话,总是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什么都听我的,不象以前还发表自己的观点,这一点我反而觉得很没趣。
一天下午,我妈让我叫小娟过来吃饭,吃完饭后,我和小娟出去玩,准备送她回家时,她说,这次让她送我回家,我也没理会,送就送吧,反正两家离的不远,大不了我再送她回来,没想到我到家后,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小娟只好陪着我,天黑了,家里也没回来一个人,过一会我大哥来告诉我(他已结婚,有了一个儿子,住另一栋房子)说,爸妈都去了二叔家(我的两个姐姐一年前也分别出嫁了)了,今天可能回不来,我说,知道了,准备送黄永娟回家,她说,你一人在家怕不怕,我笑着说,你看我多大人了,一个男人我怕啥,又不是第一次一个人在家过夜。她红着脸笑了笑说,我不想回去了,声音又低又细,但我听的特别清楚。我楞了一下,还没说话,她已经起身到去准备烧水洗澡。我说,这么热的天你烧什么水呀?她不好意思的笑道,谁象你是头牛呀,我心想:她真的不回家了,烧水自己洗。说实话,我还真不好意思赶她回去。
天气热,我穿短裤睡觉,她上衣没脱,只脱下裙子,穿一个红色短裤,紧紧的。我们睡在同一床上,开始是一人睡一头,但我全身发燥,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其实她也没睡着。过一会,她起身找来一把扇子(这时我装睡着了),坐在我身边慢慢的给我摇动起来,那悠悠的凉风在我身上拂来拂去特别舒服。我偷偷的看了她一眼,只见她一本正经的坐在那摇晃着扇子,两眼微迷,好象是在看着我,不知什么原因我动了一下,马上一只温柔的手轻轻的拍到了我的背部,瞬间,我想起了每个暑假妈妈哄我睡觉的样子,妈妈从不觉得累,只要我一动就在我背上轻轻拍着。我正在迷迷糊糊的想着,手停了,扇子一下搁到了我身上,她实在坚持不住了,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屯,但立马醒悟,重新拿起房扇子慢悠悠的摇动,看我没有动,我感觉她微笑了一下。这时我心里有点发酸,眼泪也不听话了,想翻身扶她睡下,刚一动,那温柔的手又轻轻的拍到了背上,我再也憋不住了,一下抓住她的手,抱住了那柔软的身躯,她吓了跳,但很快顺势躺倒在我怀里。我想抚摸她,她的乳罩又大又紧,怎么也不让我解开。想脱下她的短裤,也是紧紧的,她还用手死死的抓住,怎么也脱不下来,可我的下面憋的特别难受,紧巴巴的顶着她的那个部位,情激之下,它自己解放了自己。我的第一次就这样给了她。我还是紧紧的抱着她,但感觉比先前舒服多了,那一夜,我这样折腾了三次,没有一次成功。第二天她问我,会不会有小孩?我说不会吧,搁两层衣服咧?其实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小孩?
4
我要去报到了,临走的前一个星期,这一天,我父母,还有我舅舅加上村里的两个干部,我们一共6人到黄永娟家吃饭,原来是他们事先安排好了的。到小娟家后,我看小娟红着眼象刚哭过一样,看到我后眼泪巴巴的,一脸苦笑,我赶紧拉着她到她的房间问,怎么回事?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哭丧着脸。把我搞的莫明其妙。吃饭的时候,这下我成罪犯了,都来问我,你准不准备娶小娟?娶的话几时结婚?当着我们这么多人表个态。我当时觉得这些大人好无聊,好无聊,我好反感,好反感!最让我毛火的就是,小娟她大哥(不是那个智力低的)拿出一份协议要我签字,这下我忍不住了,站起身来,把碗摔到地上,撕碎那份协议,掉头就走,走时狠狠的瞪了小娟一眼。我看到她哭的非常伤心,但此时此刻我想她哭的原因肯定是说我没有签字(后来才知道她一直在阻止这次安排)。有几个人想来拦我,一看我红着眼,谁也不敢了。我这一走,丢下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怎么想,怎么乱,我是全不理会了。
剩下的一星期,舅舅劝,父亲威胁,母亲哭我还是一次都没有见小娟,临走的前晚,我二姐拿来一小布袋熟花生和一封信,我打开信一看是小娟写的:
“桦!我知道你恨我,恨我的父母,恨我的大哥,其实,你知道吗?我也在恨同样的人!我苦苦的劝阻过,也狠狠的拿自己的性命威血(胁)过,可他们说我傻,如果不让你表态、画压(押)你出去就会变心。
这些天,你不理我,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倔强,你刚列(烈),我只恨我自己命苦。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在苦苦的学习,就是为了有一天能跟你在一起时,你在同事、朋友面前不因为我是文亡(盲)而难看(堪)。现在我知道这一切都没意义了,但我还能用我所学的给你写最后这封信,也对我是个安卫(慰),至少我可以跟你说清楚那不是我的意思,尽管没用我还是要说。
桦!你知道吗?我好后悔,好后悔那天没有给你,我不是不想给你,我是怕,是怕有了孩子会连累你,会连累我们的家人抬不起头。你不会怪我吧,其实我的心早就是你的了,我也知道,我不美,可以说还难看,可我的心是红的,我也想把自己打扮的美一点,和你站在一起时让你骄傲,我虽然知道那是妄想,可那不怪我呀,我尽量在做呀!这几天我脸都不想洗了,因为你在(再)也不会来看我一眼了。
桦!你要走了,我也不敢来送你,怕耳(惹)你生气,你好好保重自己,放假还是回来,只要你不讨厌,我会为你炒好花生的。
永娟亲字”
纸上有明显的泪水痕迹,有几个字还是模糊的,但这封信此时又增添了新的泪痕。我走的那天,远远的看见一个穿红裙子的女子,在那流泪。
5
二姐告诉我,在我结婚的第二年,小娟也嫁人了。二十多年走过来,我经常梦见她,现在我能记得的还有三个情景:
那是二姐告诉我她结婚的当晚,梦里,我来到以前和她经常去的村加工厂后面的树林里,她拉着我的手,一句话没说,拽着我就跑,我好象知道她跑的意思,又不太明白,但我突然觉得后面有好多人在追我们,我们死劲跑,也不知道跑了多远,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只见前面拦着一伙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小娟全身颤抖,我紧紧的抱着她,不知道怎么被人把我的手驳开,将小娟拉走了,我隐隐觉得是个熟人,但死也想不起是谁了,但我清楚的记得,小娟被人拉走时目光怎么也不肯离开我。我拼命的追住、喊着。不知道谁从后面推了我一掌,我醒来后,爱人告诉我,做的什么梦,不使劲打你就不醒,两支胳膊抱的紧紧的,费好大劲才驳开。我看了爱人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这一天,我和爱人吵了几句,晚上我在梦里回家过春节(我爱人很少跟我回家过春节的),仿佛觉得我和爱人好长时间没有联系了,又仿仿佛佛好象到了小娟住的地方,心里好想去看看她,又觉得我们俩人都没有结婚,只见小娟穿着一个红衣服坐在门口做鞋子,我故意咳嗽了一声,小娟看见我了,丢下鞋子就往我这跑,这时她婶跑出来骂她:说她不要脸,别人不要你,你还跑。我当时好想上去踢她一脚,看小娟象没听见似的一会就到了我面前,我怎么一下又发现小娟手里提着一袋熟花生,小娟说,我早就炒好了,你过完春节后带走。我说,我带到那里去?她没说话把布袋给我后,扭头就走,我叫她,她也象没听见似的只管走。我觉得我的心象被针一样刺的疼,一下子喘不过气来了。醒来后,只见爱人看着我,一句话没说,又睡下了。我可是好想睡,就是睡不着了。这一年我的孩子已经十一岁了。
有一个夏天的晚上,我开着电风扇最小的挡在客厅睡觉,迷迷糊糊到了我的老家,夏天农村的房子四面透风,晚上睡觉特别舒服,我躺在床上睡觉,还是我小时候跟我妈睡的那个床,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热了起来,仿佛小娟拿着扇子在我身边给我摇扇,我刚去抓她手去时,一下变成了我妈,快睡着时,觉得还是小娟,睁开眼一看,的确是小娟,又去抓她手,一下又变成了我妈。反复几次都是这样,我烦了,索性坐了起来,一下一个人都不见了,我象小孩一样的哭了起来。这时,听见爱人说,看你睡着了,怕你作凉,把电扇关了,没想到把你热醒了。这一年我的孩子已经十六岁了。
6
去年,我回家过春节,好几年没回老家了(双亲已去世多年),想回老家看看,孩子、爱人都不跟我回去,我只好一个人回,在离我老家不远的一个小镇上,刚下车,准备买点礼物带回家,在一个门外摆着糖果、瓜子的商店前,看到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在那低着头买糖果,觉得身影很熟悉,我赶紧走到跟前一看,那像貌活生生就是我梦里的小娟,小姑娘看我微笑的盯着她,有点紧张,我用最亲切的微笑、最平易近人的口气问,你是那个村的?她看着我还是不说话,但没那么紧张了,我接着问,你妈是不是叫黄永娟?她用惊异的眼光看着我回答:是呀,你认得我妈?我说,是呀,很早我们就认识。我接问,你妈现在还好吧?她说,好啊,忙好的,在家请客呢,我大伯他们来了。我说,你妈好,太好了。她说,嗯,我妈身体忙好的。我说,你等一下。
我称了五斤糖果,五斤瓜子,五斤花生,还有一些副食之类的,装了满满一大袋,拿到小姑娘面前说,你把这些背回去,跟你妈说,是一个朋友跟她拜年,说完,我拿出五百元钱,递到小姑娘手里,这是我很久以前跟你妈借的钱,你带回去替我还给她,小姑娘更惊奇的看着我说,不可能,我妈没有错钱给别人,再说,我妈也没有这么多钱借给人。我说,那是你妈忘了,你拿去给她,她就会想起来的。小姑娘一双眼睛在我脸上溜来溜。象在寻找什么东西似的,突然“咯吱”一声,笑道,你是桦伯伯?这下我惊奇了。不等我说话,小姑娘接着道;我妈经常提起桦伯伯,每次提到就流泪,我小时候,每年学生假期过后上学的时候,妈妈都要炒一小布袋子花生,放好长时间才让我们吃,还说,桦伯伯最爱吃她炒的花生。有一次为这事,我爸还跟她吵了一架,害的我妈两天没吃饭,后来就再没见妈炒过花生了。
听到这里,我在也忍不住了,泪水直往下淌,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小姑娘见我流泪,笑着道,这么大的男人也哭呀?我强笑道,不是哭,这里风大,我有见风落泪的毛病。小姑娘伸也手来探了探,自语:那有风呀?
这时我叫过来一辆人力三轮,把东西放到车里,把钱硬塞到小姑娘手中,强行把她推到车里,让车快走,小姑娘在车上还在一个劲的喊;桦伯伯!我家离这不远,到我家去,要不,我妈会骂我的……
本文已被编辑[饥渴的骆驼]于2008-3-21 10:30:12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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