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对不起我爱你南恩

发表于-2008年03月21日 上午10:39评论-1条

2007年9月23日,是我姐姐29岁的生日,我去了位于琥珀山上的公墓,姐姐的墓是最后一排最右边的那个。因为姐姐说她早已厌倦了第一名。

墓碑上写着:孟奚,生于1978年9月23日,卒于2006年11月15日,墓碑前放着一篮新鲜的桑椹。我用手捏起一颗,紫黑色的汁液顺着指缝流溢。环顾四周,空无一人,世界如此辽阔。

当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顶着夏日正午的艳阳,陪伴着路边盛开的牵牛,蹑手蹑脚地捉着蜻蜒,或是和小伙伴在河边逮蝌蚪,摘绿绿的薄荷叶时,我的姐姐正在家里的小床上安静地午休。

当月光透过核桃树的枝叶,映在我手中漫画书上的时候,我的姐姐正全神贯注地趴在桌上,演算着她那永远也算不完的习题。

姐姐漂亮,聪明,懂事,课业优秀。几乎从我记事起,这些美丽的词语都冠之与她,而我却不以为然,因为姐姐不敢捉螃蟹,因为姐姐没有吃过美味的蚂蚱,甚至连超可爱的小狗都害怕到不行。尽管妈妈说这些都是坏孩子的行为,尽管姐姐什么都比我好,可我从来不讨厌姐姐这个好孩子,因为无论怎样,她毕竟是我姐姐。

可一切都在我青春期时发生了变化。

那年,我14岁,上初二。穿牛仔,整日像个男孩子一样骑着男式跑车,风驰电掣在路上,和男孩子比速度,单手,双掉把,跳跃,玩技巧,偶尔摔跤或撞车,把教物理的老头额头撞了个大包。

那是1995年暑假。我生活的小城异常干旱。水电也已停断。

日子太无聊了,我每天叫嚷着。因为没有电视可以消磨时间。妈妈总是坐在蜡烛下织毛衣。只有姐姐依旧雕像般坐在那里学习。噢,差点忘了,姐姐上高二,期末考试年级第五,整日闷闷不乐,唉,我要是能考个年级第五十,我都高兴死了。

站在姐姐的窗前,我拿着手电筒胡乱照着玩,咦,核桃树下有一个人影。“姐,快来看呀,有一个人”姐姐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头都没抬一下,“姐,过来看一下吗”姐姐握笔的手停顿了一下:“你别打扰我行吗,害我这一题算错了。”

怏怏地,我回了自己的房间,出于好奇,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每晚都拿手电筒照树下的那个人,还向同学借了望远镜。

陆陆续续停了一个多月的电终于来了。姐姐却第一次这么晚还没回家。十点钟下起了雨,我撑着伞站在路口等姐姐,远远地就看见姐姐和一个男生撑着一把伞走过来,姐姐看到我,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倒是少年微微一笑:“你是孟甫吧,常听你姐姐说起你。”

“帅哥,我也常看见你,在核桃树下。”

后来,姐姐竟然也学会了旷课,坐在少年的单车上,辗过小城的街巷拐尾。牵着少年的手,脸色绯红,嘴角轻扬,天真坦荡地快乐着。在阳光浓馥的下午,爬向郊野的山,采摘了许多的桑葚,汗水从细腻的肌肤上淌下。

少年叫杜衡,是姐姐隔壁班的,学业糟糕,上课坐最后一排最右边,专长画画,理想是做流浪画家。

姐姐高三分班了,模拟测试考了年级第十七名。这是有史以来姐姐最差的排名,那晚的妈妈第一次没有给我们做晚饭,那晚爸爸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脸上是青筋暴起。我在客厅里听到爸爸的声音:"孟奚,你从小就是孟家的骄傲……你怎么能够因为一个不良少年而自甘堕落……”

我关上门戴上耳机,把声音放到最大。忽然间,核桃树下,我看到杜衡站在那,低着头,影子被拉得好长。我知道他全都听见了。

姐姐变得更加沉默。每晚温课到两点,很少和我说话。我有时骑车在路上会遇见杜衡,他也是紧锁着眉头,背着画夹,很少有笑容了。

周末,我偷偷翻过姐姐的抽屉,里面全是一张张的画,素描水粉油画,我知道那些都是杜衡画的。

“姐,你喜欢杜衡吗?”

“那种人不值得喜欢。”姐姐的口气像极了爸爸。

窗外的烟花灿烂地绽放。

“姐,是杜衡,好浪漫好感动哦!”

“幼稚,烟花只不过是一大堆化学质体混合在一起化学作用所产生的虚无。”教化学的爸爸啪地关上了窗,刷地拉下了窗帘。姐姐没有任何反应,仍旧低头做着那似乎永远做不完的功课。

琥珀山的隧道洞口上,杜衡坐在风中画下面长长的铁轨。

“杜衡,我讨厌我姐姐。如果我喜欢一个男孩子,我会不顾一切地和他在一起。”杜衡继续画着他的铁轨,过了很久:“孟甫,你还太小,有些事,你还不懂。”

我像称赞他的画好看般,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我喜欢你。”杜衡画画的手停下了,说:“我喜欢你姐姐。”

我又说:“我姐姐是不会和你在一起的。”这时候,我望着他,我注意到他的脸上很明显地滑过一丝衰伤,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一个月后,杜衡退学了。我姐姐的成绩越来越好,下周是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了,那天杜衡的妈妈因突发脑溢血送到医院抢救无效。我赶到时,杜衡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太平间里,看着裹尸床上用白布盖着的妈妈,一动不动,没有流一滴泪。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就陪着他,站了一天一夜。那晚透过壁窗,我看见了星星,很多很多的,像杜衡的心跳在绝望的夜空里疼的窒息。

“姐,我不能接受生死离别的那种痛,杜衡他爸在很早就抛弃他们母子了,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想象如果是我……”

“孟甫,当我们长大,身边的人都将会谢世和亡故,这是成长的不可避免。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姐姐的脸上很平静。

那年高考,姐姐考了小城第一名,被清华录取,邻里街坊都以姐姐做现身说法来教育自己的孩子,提起姐姐,爸妈在人前瞬间高了一截。

只有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杜衡背着他的画夹出去闯荡他的梦了。临走时,我见了他最后一面,我穿着白t恤,蓝绿色的百褶裙去给他饯行,我把那当做我的第一次约会,杜衡看上去很憔悴,瘦得让人心疼。春末夏初的琥珀山,红润鲜嫩的花瓣刹那间碎裂般地绽开。看着他孤单的背影,我缓缓地蹲了下去,青蒿草湮没了我的脸,晶莹如玉的花苞砸在我的头发上。

“你姐姐还好吗?你姐姐怎么样?”

“我姐姐,我姐姐,为什么你在每一句话前面都要加上三个字——你姐姐。”

我哭了,良久,“其实我姐姐是喜欢你的”我的声音哑哑的微弱,他伸出手欲为我拭去泪水,悬在半空中的手被我倔强地挡了回去。

“乖,回家吧,听话。”

杜衡走了,从此,杳无音讯,他就这样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渐渐地,大家也把他忘了,连姐姐也从来没提起过他。

几年后,姐姐如愿考上了哈佛大学的化学博士专业。我已是一名优秀的幼儿教师,每天在幼儿园里和小孩子们在一起。只是我和姐姐从不联系,姐姐也五年没回过家,就在大家都以为姐姐要挽着照片中那个人回家结婚的时候。我收到了她多年来寄给我的第一封信。信里说姐姐在体检时发现淋巴癌晚期,所剩时间不多;信里说姐姐从小就羡慕我可以自由自在地成长,不像她终年为考第一名而时刻不敢放松;信里说姐姐当初为了学业放弃杜衡,很遗憾;信里说姐姐一直藏于心底不能释怀的是没有跟杜衡说过自己喜欢他,说请杜衡原谅她当个好孩子的虚荣,说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会不顾一切地和他在一起,说最好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说……

姐姐……我失声痛哭,眼泪像珠子般啪嗒啪嗒地打在信纸上,淹没了姐姐的名字,眼前浮现出曾经青春的姐姐和俊朗的杜衡,还有当年那个傻傻的自己。“姐姐,只是你不知道,我十五岁时就替你跟他说了”那时候我就觉得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配得上我姐姐,除了杜衡哥哥。

桑椹一夏一夏的成熟,像小女孩一年一年的长大。我们总会有不再年少的一天。而姐姐也已经不在了,来不及的是这么多年的核桃树下不见了那个少年的身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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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龛影 | 荐/龛影推荐:
☆ 编辑点评 ☆
龛影点评:

学业,爱情,难以两全。姐姐还是选择了学业,丢下了刚失去母亲的杜衡。杜衡走了,姐姐功成名就后也带着一腔遗憾去了。桑椹还是一夏一夏的成熟,却少了那份眷属之美!
文章前面稍显淡薄了些。望多努力,期待精彩!

文章评论共[1]个
南恩-评论

谢谢!at:2008年03月21日 下午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