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轻寒。

三月沉寂。人也沉寂。人和三月如此默契。

从深深的梦魇里慢慢抽离，思维尚未登场，光影早早入席。大幕被迫拉开，经年如一日，仍是措手不及。

小区旁边，一幢三层旧楼等待拆迁，楼前两株笔挺的杨树，不知何时何人植下，现已高过屋顶，几步之距，守了许多年。象两个人，相逢时已成定局，爱着，却对彼此的幸福无能为力。楼去时，不知它们将如何。心有忧虑。

春天总是姗姗来迟，然后哗地一下绿了整个小城，并且仓促地开花。那些花，或清寂落寞，或热闹纷繁，皆不为谁开，不为谁谢，一生一季，只为自己。来得突兀，走得绝然。欢喜与忧伤，都是人的多情。

来生若果真是一株花，不知是否有开放的勇气。草是好的，只需要一点水份和阳光，就可以活得那么快乐茁壮。活成美。

身置小城的轻寒，忽然念及红豆。平生只见过一次，在那个最南方的城市。彼时导游面无表情地介绍，竟也引起内心波澜，离去的路上几句老歌词一直在心底萦绕，“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守着爱怕人笑，还怕人看清。春又来看红豆开，竟不见有情人去采。烟花拥着风流真情不在。”

世间太多的美，时日深久却越来越不可得。再去苦苦计较实在是为难自己，应当有份随兴的心情，一路走，一路赏，不求，不盼，不贪。若逢着，不问美从何处来，归往何处去。不为初遇而惊，不为相别而泣，只享受当下的小小欢喜。每一段路都未知远近，如果都当作永远来走，人生是不是会变得很长。

正午。温软。

街心木椅上老人安然而坐，阳光填满脸上的沟壑，记忆之风在心中涌动，无人可见。不回首，不顾盼，一眼，望尽繁华。时光静止。

循规蹈矩，按时上课，吃饭，相同的路线，右侧行走。乏味却安全。可是，总会有这样的时候，行走的这一侧迎风阴冷，对面，阳光明媚。那种温暖和快乐的感觉该有多好。隔着宽阔的路面和疾驰的车流，多少人有横穿过去的勇气，逆向而行？受束缚的现实，只能接受并且原谅。在无从选择的生活里沉堕，渐渐没有声息。

h离了。听说闹了很多年，听说他不要孩子，听说最后一面仍然冷眉相对……爱说是非者那里，悄悄传播着很多听说。隔日见h，仍是旧日小小女子，衣着越发光鲜，笑靥淡之若素，俯仰间不藏一点愁绪。浮云聚散，爱情只是一场偶然。婚姻亦是。从此无缘不相扰。

也许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处隐蔽，无法被阳光照亮，豢养绝望。可是，如果有一个人曾温柔地呼唤过你的名字，如果有一个人在夜阑人静时带给你寂寞的疼痛，如果有一个人让你在喧嚣中想起，内心突然安静，那么，你该记得。不要辜负。

我用很多年的时间等待你出现。我出现了，却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跟随你。如何能在相遇之后，不疏离，不放弃。

走过街角，音像店里陌生的男子在唱：穿过时间的轮回，谁与你相随？最后你是我的谁，我是你的谁……

黄昏。清欢。

阳光被一缕缕收走。深灰的天幕下，远方墨泼的山形。会在盛夏的傍晚进入山中，长满萋萋芳草的山路，撷花香，闻啼鸟，享受一小段洁净时光。终只是闲闲过客，山水的清音谁是知者？一个人即是一座山，走遍所有曲折路径，亦无法得窥全貌。

遍地暮归的足音，杂沓而笃定。掠过头顶的鸟，不知将何处栖身。小城没有纸醉金迷的雍容华贵，醉生梦死的灯红酒绿。有的是妇人手中摇晃的鲜嫩蔬叶，散学归来雀跃的孩童，骑车错肩的男子彼此挥手示意，小小世间的琐碎温暖。生活原是个多情温厚的人，那只热切伸向你的手，兀自停留了太久，你一直没能捉住它，它在时光中渐渐丧失温度。忽然这样沮丧。

这样的时刻适合配一些美丽的名词，使人觉得真实而愉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要奔赴的所在，能够遮风挡雨，并且甘心为之付出。没有流离失所，背信弃义。不管陪着一起老的那个人是谁，不管能不能爱，都珍惜。

若你恰巧还有幻想和相信的能力，会希望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即使注定消失，你仍愿意赠送他什么以做纪念，一本书，一只手表，或者，一程生命。

在这样的时光里待得久了，会成为喜欢回忆和沉溺的人。世间美好，难再惊动。

子夜。纠缠。

月白风清的夜，适合追忆，适合重逢。无需有约，你若踏歌而来，我一定在。而事实，这样的夜只盛产忧郁的句子，零落一地，怀揣心事的人赤脚踩过。

白天是段冗长的梦，夜晚有了清醒的疼痛。暗夜里，自视生命如此清冷。一切喧嚣都归于静默。新一天奔波而过，细细想，一天而为，不过是些旧的事。想要的永远得不到。得到的都不是想要的。人性这样无趣。

收起了房间里悬挂日久的吉它，小心翼翼拭净浮尘，郑重地放到床下的木箱里。连同那些翻得陈旧的曲谱，和记忆里恍惚的歌声。决计不再提起。从此，可以躺在青春上安心地睡了。

有关真相，不知道和假装不知道，哪一种更容易快乐呢？也许对于一个寻常女子，只适合盲目地享受这世界，而不要去理解。理解的结果是厌倦和逃遁。在命运的棋盘上，做一颗无知而安静的棋子。

觉得真是忙乱啊，有些东西正往心里来，有些东西正从心里去。走过去，轻轻地把门关了。世界静下来。那些穷尽一生也未必能彻悟的道理，终于不再纠缠。

若我离去，后会无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