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阿深

(小说)

一

盘龙村的瞎子阿深，个子不高，眉清目秀，脑子挺灵活的，说话也精乖伶俐。接触过他的人,个个都喜欢与他说话、聊天。

他与本村医疗站的赤脚医生阿祥，从小一起上学，一起玩耍,是一对最要好的朋友。只可惜，读初中时，阿深突然得了一场大病，眼睛瞎了，不能再读书了。阿深的不幸，阿祥也很伤心。他常想：天真活泼的阿深，怎么一下子就成了个废人呢？

阿祥高中毕业后，没能考上大学，就决定函授医科专业，将来做个医生，希望像阿深那样的病例，能及早得到发现和医治，减少人生的不幸！就这样，阿祥函授毕业，在本村办起了一间医疗站，当上了赤脚医生。

阿深在家呆着，觉得闷，就天天来到医疗站里坐，跟阿祥聊聊天，帮阿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譬如：用旧报纸粘贴药袋、把一些中草药磨成粉末等。阿祥看病的时候，常给病人讲解病因,阿深则认真地听。久而久之，阿深对医生这个职业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对一些简单的病理、药理也能说出一些原由。

一天，阿深忽然向阿祥提出，要向他学习医术，希望自己也成为一名医生。阿祥为难了：瞎子当医生，有人信吗？然而，阿祥不想伤害他们之间的感情，却也满口答应了他。

可是，前来看病的邻居刘二婶却大泼冷水：“盲公看病？没听过。盲公算命，我倒见得多。你看燕窝村的盲公阿瑞，每天前来叫他算命的人多得要排队，他现在就像猪笼入水----发达啰！我看你不如跟他学算命好啦！”

听刘二婶这么一说，阿深也真有点心动了。最诱人的字眼是：猪笼入水！真的那么容易发达吗？为了给自己看病，家里花完了所有的积蓄，还欠下一身债务，至今尚未还清。现在自己家里最缺的是钱了，倒不如去碰碰运气……

阿深这样想着，过了几天，真的叫人带他去了燕窝村。

二

他们来到瞎子阿瑞算命的“档口”，房屋低矮、阴暗、潮湿。屋里间正中的神台上挂着一幅菩萨画像，周围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烧香烟味；屋外间果真有十几人正在排队、等候算命。他们有的是邻近村庄过来的，有的则是很远的城市里来的，一个个都唉声叹气，焦虑的心情溢于言表。

阿深坐在一旁，不动声息，默默地细听阿瑞是怎样给人算命的。

下面轮到一位大婶：“我的女儿最近整日愁眉苦脸、茶饭不思，有时目瞪口呆,有时啼哭傻笑,有时吱哩咕噜不知说些什么。我想……”

“你想代女儿算命，是吧？”阿瑞打断她的话问。

“是的，是的……”大婶连连点头，并把女儿的生辰八字说给他听。

“唔，按她的八字算来，她中邪了！有一只恶鬼上了身，这只恶鬼要与她成亲！”阿瑞板着手指，煞有其事地说：“大婶，我不是吓你，鬼要成亲只能在阴间。如果不驱除这阴魂，你的女儿迟早会被这只恶鬼弄死的！”

“怎会这样的？那……该怎么办？”大婶又惊慌又担心。

“办法不是没有，就看你够不够诚心！”

大婶立刻跪下，烧上一炷香，连续叩了三个响头：“求菩萨大发慈悲，救救我的女儿……”

忽然，在大婶叩头当儿，菩萨背后喷出一团烟雾，并发出一阵阴沉古怪的妖声：“……水……钱……”。

“菩萨显灵了，要你献上水钱……”阿瑞说。

大婶掏出一张五十元人民币投入了装香油钱的箱子。

菩萨背后又冒出一团烟雾，又是一阵阴沉沉的古怪声音：“……诚……心……”

“菩萨嫌你不够诚心呢！”阿瑞又说。

于是，大婶又掏出一张一百元人民币。

接着，妖声一次又一次地怪叫，大婶一次又一次地掏钱，直至把钱包掏空了……

接下来要算命的人，大都是算些爱情、婚姻、经济、仕途之类的运程。但无一例外，都说会遭遇阴魂、邪气、恶魔、险情。要排险、除魔、劈邪，就要献出“诚心”、送上“水钱”。

阿深虽然看不见，却也听出一些奥妙来。那些人分明是得了某种疾病或心病，却都被说成中邪、阴魂不散、恶鬼上身，使他们产生一种恐惧感……

阿深唯一不明白的是，那烟雾、那妖声却是怎么回事？

三

待算命的人逐渐散去，屋里只剩下阿瑞一人，阿深便向他说明了诚意，希望其指点迷津。

阿瑞却什么也不说，只神秘地带他摸了摸一件东西。

“录音机！”一个模模糊糊的感觉立刻涌上脑际。

阿深豁然开朗！一切都无需解释，一切都已明白……

阿深回到家里，依样画葫芦炮制了一合录音带，又叫人画了一幅菩萨画像、买了一部录音机和一个“生烟器”，在自家一间破旧的祖屋里，也摆开了占卦算命的“档口”。

很快，人们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不几天，算命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装香油钱的箱子也很快就塞满了钱。

“这回真的要发达啰！”阿深的父母和弟弟满心欢喜，他们将从此告别清贫如洗的生活，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然而有一天，阿深却把所有的钱都裝上一个布袋，离家出走了。

四

阿深攥着那个胀鼓鼓的布袋，在别人的引领下，坐上了一辆通往县城的班车。

乘车的人很多，车厢内十分挤迫，有好心人给阿深让了个位。阿深谢过，悠然坐下，心，却像丢进了大海，茫茫然然，昏昏沉沉……

“是你害死我的！是你害死我的！……”朦朦胧胧中，阿深仿佛觉得有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色影子向他追杀过来。“啊？”阿深吓出了一身冷汗，挣扎了一下，摸了摸身边的那个布袋，才知道自己前晚做的那个恶梦又在脑海里重演。

阿深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真的死了吗？”他记得，从县城不远处前来算命的那个叫翠玉的少妇，按当时的情形，她很可能是得了产后风，高烧不退，继而发展成产后忧郁症。自己没有引导她去看病，却说她是中了邪、鬼上身了。要是她真的死了，自己岂不成了骗人害人的罪魁祸首？真是罪过啊！……

那个恶梦使阿深整天心神不定，坐立不安，总觉得自己的良心被狼叼了。悔恨中，他把那合录音带狠狠地砸成了碎片，一种强烈的负罪感驱使他作出了一个决定：他要把钱退还给所有叫他算过命的人。

阿深先到了县城，转乘摩托车来到郊外不远处那个村庄，刚好听到一个老伯坐在门口读报纸：“贪官！又一个贪官被判刑！”阿深便走过去向他打听翠玉的下落。老伯惊讶阿深是她何许人也？阿深一脸愧疚一脸诚恳地说明了来意，老伯便告知翠玉已住进精神病院。

“这就好了！这就好了！但愿那个恶梦只是一个梦。”阿深唠叨着，心头似有一块石头落地，眉宇间流露出一丝自我安慰。于是，他又乘摩托车赶往医院。

老伯深情地看看阿深远去的背影，又看看手上的报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一个瞎子尚且能自我警醒，难得！而那些贪官们……唉！……”

本文已被编辑[饥渴的骆驼]于2008-3-31 22:01:44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