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海水不停息地涌入这安静的港口,城市的上空因此变得湿润而清新。沿海一线的马路上到处都飘浮着海水略带腥味的气息,住在这些路上的人们也就因此变得潮乎乎的。这是方锚的感觉。他的水性是这些人中最好的一个,但他却不轻易下水,他常对别人说,他对大海没有任何好感。可熟悉他的人却都知道,他喜欢吃的食物全部都是海货。
方锚坚持认为,大海给他一家带来的是灾难。他的亲弟弟方锋就是在这片海域里淹死的。这已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每到夏天,这里的天然海水浴场会让来自世界各地的旅游爱好者赞叹不已。它所拥有沙滩的细软程度和沙摊所覆盖的广阔面积,会让任何一个欣赏它的人立刻去做游泳的准备,哪怕这个人还不会游泳。
那年夏天,很多初学游泳者都欣赏到了两个青年小伙的漂亮泳姿。一个人在海水浴场里泳技超众,就如同一个西服笔挺的富家子弟出现在一群破衣烂衫的乞丐当中,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够体会到。他们从沙滩上开始奔跑,一路跑进水中,他们跃入水时所溅起的水花宛如一朵朵瞬间盛开的菊花,他们在花丛中挥臂,整齐如一地向深海挺进,他们的动作是那么整齐规范,以至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是国家游泳队的正式队员。
上岸之后很多人对他俩投以了羡慕的目光,其中有人忍不住把这羡慕做得更好一些:一个破衣烂衫的乞丐走到他们面前,露完职业性的哀求状后朝他俩伸出了脏乎乎的手。
他俩互相瞅了瞅,然后看了看那个乞丐,指着各自身上唯一一条连口袋也没有的游泳裤头,莫名其妙地问那个乞丐,我们还能给你什么?周围很多人发出了会心的笑声,其中一个年轻且漂亮的姑娘笑得最凶。
很多年之后方锚仍在想,假如当时没有遇到那个乞丐,那个乞丐又没有给他俩提供那样一个酝酿笑料的机会,方锋就不会被大海淹死。如此说来那个乞丐应是凶手之一。
那年的夏天已过去了很久,天气越来越冷,冷到极点之后便开始转暧,越来越暧,如此这般变化好多次后,春天又来了。
女人在春天分很多种,年轻的和不年轻的,漂亮的和不漂亮的。张丹芙属于既年轻又漂亮的那种。她的年轻和漂亮在那年夏天吸引了无数男人的目光。方锋便是其中的一个。这时的方锋仍在上学,他读的那所大学在外地相当有名,它的名气使他在家中的骄傲相当有依靠。他对张丹芙最初的认识是从她的笑声开始的。
她笑的时候,方锋认真地问她,有什么好笑的?当然有,难道你不觉得好笑吗?有一点吧,他定睛看着她,发觉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你看什么?她止住了笑,有什么好看的?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把眼睛移向别处,可脑子里仍在勾画着她笑得很好看的笑容。
你叫什么,她说,你游的真好。
这也好笑吗?不是,你能教我吗?
于是那年夏天的方锋和张丹芙就有了亲近的接触,在水里教人游泳自然会有身体各个方面的触碰,这是不可避免的。但在方锋心中,那年夏天却有了与众不同的温情。之后,方锚告诫弟弟,离那个女人要远一点,她是惹不起的,美丽的女人就象刀锋一样,带给别人的只能是痛楚。
已是第二年的春天。
方锋在写字台上摆满了形形色色封面诱人、厚薄不一的书,他翻着其中的一本,边看边在一张小卡片上写着什么。写完又划去,划去又重新写上,重复多次后,他把头扭向屋角,充满幸福地看着,屋角有一束美丽鲜花,这是他用近一个月的打工钱换来的。鲜花确实漂亮,在他的注视下显得娇艳欲滴。他庄重地捧起鲜花,对着镜子四下打量自己,看自己能否就此用这形象去拥抱幸福。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日子,这一天的不同虽然在日历上找不到,但却能在许许多多追赶时髦的男男女女脸上找到。这是工厂照常上班市场照常卖菜的节日情人节。
关于这个节日的风俗,按照那些男男女女不知从哪儿听说来的说法是这样的:恋爱中的男人要送给恋爱中的女人鲜花,恋爱中的女人要送给恋爱中的男人巧克力。至于这种风俗是否真的属于这个节日,这已是无从考证了。也难说这不是巧克力的生产厂家和鲜花店所散布出来的小道消息。
方锋脚步轻盈地走向张家,手中的鲜花抱在胸前,就象抱着自己下半生的幸福。在路上他陶醉的想象了下一时段的幸福:张丹芙接过鲜花,露出笑得很好看的笑容,她把一盒巧克力回送给他,之后,他们可以去公园也可以去电影院,这过程之中她的脸上会始终显现那很好看的笑容,等等。
方锋敲开门,把手里的鲜花捧在她的面前。但以后发生的事情和他当初的想象完全不同。她把他让进屋里,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花却没伸手去接,淡淡地冲他说,你把花放那儿吧。
顺着她指的方向,他看到了无数朵比自己那些漂亮百倍的鲜花,顿时尴尬起来,这么多花,都是朋友送的?
她注意到了他的尴尬,也不是什么朋友,认识而已,他家里是开花店的,有事没事就送束花来,也不看看日子。你怎么也跟着来凑热闹?其实我很讨厌花,我对花粉过敏。
他发现事实违背了自己的想象,便有了怨气,但这怨气却是冲着自己的:买花的时候怎么不挑一束好一点的,贵点儿怕什么,无非是上学时多吃两个月咸菜,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送的花怎么能跟你送的相比呢?你送的花就是再差点,在我眼里也是好花。
我去花店时,那里就只剩这一束了,这破花当然是配不上你,要不你等等,我再去别的地方给你挑一束。
不用了,什么花不是花?幸亏你送的不是白菊花,那种花更便宜,她又指了另一个方向,我是不是也应该送你点什么?她露出了笑得很好看的笑容,在那儿,你自己拿吧。
按照她指的方向,他拿到了一盒巧克力,但却没有什么幸福的感觉,那里所摆的不只是一盒巧克力,还有很多。
那个下午,他们一起见到了那颗大珍珠。
珍珠在街拐角的金店里发着耀眼的银色光芒,这光芒吸引了张丹芙,她痴狂地站在它的面前久久不愿离去,她在想象它挂在自己胸前的样子,戴上它的自己显得那么高贵那么富足,她的眼睛为这陶醉发出了同样耀眼的光芒,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得很好看的笑容,很动人。
这时方锋想,假如瞅向自己时她也露出这样的表情,那自己该是何种感觉?他走上前去,对她说,我会送给你一颗比这还大的珍珠。说这话的时候,他看到了那颗珍珠的标价,这标价刺激得他眼睛几乎要发出绿光。
之后所发生的事情是从黄昏开始的。黄昏时,方锋问方锚,咱家附近那片海里有没有珍珠?方锚说不清楚。方锋接着追问,什么地方才能找到珍珠,很大的珍珠?方锚累了一天着急去睡觉,就随便敷衍了方锋一句,附近就有,多大的也有。
方锚为他的这句话付出了代价。很多年后方锚仍在想,假如自己当时不说这么一句话,事情就不会依照以后的事实发展,方锋就不会被大海淹死,如此说来自己也是凶手之一。
事情发展到第二天早上有了结果。方锋的尸体被海水潮上岸来,脸被海水泡的变了色,铁青铁青的,一如那颗珍珠的光泽。
此后的几天里,大家在对方锋表示惋惜之余,对他为何要选择晚上潜水感到疑惑不解。只有张丹芙知道,他在晚上潜水是为了要更清晰地看清珍珠的光泽,更清晰地看到她笑得很好看的笑容。
方锚一直没想过:假如张丹芙笑得并不好看,方锋就不会对她一往情深,也就不会为她的笑容去潜水,当然也就不会被大海淹死,如此说来她也是凶手之一?
那所很有名的大学开学之时,有个叫方锋的学生没有报到。
不久,这所学校的学生在计算机里发现了一种新的病毒,他们给这种病毒起了一个名字,叫“秋天的水”。
本文已被编辑[奔月]于2008-4-1 22:38:45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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