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灵的童音，脆亮的节奏，是飞儿在吟诵今早新学的一篇课文。大意是说，在一片河坡上有一个美丽的小村庄，村子里住着人家。家家都有一两把锋利的斧头，谁家想盖房，谁家想造犁，就拎起斧头到山坡上去，把树木一棵棵砍下来……就这样，树木变成了各家各户漂亮的房子和应有尽有的家具，还有更多的树木变成了炊烟消失在天空。人们靠着锋利的斧头过着滋滋润润的日子。后来，在一个雨水奇多的八月，大雨没喘气儿连下了五天五夜，到了第六天黎明，雨才停下来。可是那个村庄却没有了。飞儿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不知怎么地，其声音尤其脆亮——什么都没有了，所有靠斧头得到的一切，包括那些锋利的斧头！

——什么都没有了，所有靠斧头得到的一切，包括那些锋利的斧头！

一个月前也去过庆阳一个村庄，几疑走错了地方，变化之大实在是超出想像太多。曾经的记忆里，那村庄是非常大非常平坦的，近乎广袤，近乎无垠。尽管许多年前还不知道有广袤无垠这样了不起的词，但村庄的大却是深烙于小小的心。一模一样的小路纵横交错在一模一样的田间地头，一模一样的行道树钻天挺拔。小时候在那里生活过不短日子，但依然会经常性迷路。田地太大，路太像，没有任何标识物，满眼里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绿油油的麦田，即使夏收之后，也还是一样会迷路，苞谷株黑压压齐刷刷遮天蔽日，在小小的眼里心里那就是传说中的森林。三十年之后，再一次站在村口，欣喜，失望，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奇异的粘合揉搓着。到处是林立的砖跨院，红的砖，青的瓦。间或几栋拔地而起的白色蓝色小楼，广袤无垠的田地被分隔成无数个小格子，像围棋盘，局促窄小，堵得人心慌，窝圈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农村发展了，农民有钱了，住上好房子了，应该是开心事。可是，不知为什么，那开心却纯粹不起来，像一个初做父亲的人，却逼迫要在孩子与母亲之间进行二选一一样。

——什么都没有了，所有靠斧头得到的一切，包括那些锋利的斧头！

三天前去过平凉另一个村庄。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春风柔媚，春雨甜润，正返青的麦苗儿快活的长，拔节儿的声音都仿佛能够听得见。田里零零散散几个人正忙着施肥，脸上的笑跟麦青一样快活。信步行，啁啾的几声鸟鸣扇起几片儿春风，温柔的让人心疼。麻雀这样的小东西，幼年时随处可见，后来慢慢地就少了，此际乍见这几只翩跹，真是满心满意的惊喜。一枚不知名的小黄花探头探脑开在不远处的田梗上，衬着一片少绿的灰黄，倒有几分苍凉，像黄土高原系列油画似的。偶尔的几声狗吠远远传来，把几行飘起的炊烟散散的搅乱，久违的温馨，久违的心动，这样的一个小村庄，这样的一派详和，真好。深深的呼吸，要把它们装进肺里带走——可是，刺鼻的农药味儿呛得人不敢呼吸。这样的季节，应该是用不着农药的吧？然而，那味儿却是千真万确的，特别浓。循而近，却见河滩上倾倒着十多箱农药，有的瓶子碎了，农药洒出来，正渗进河床；有的裂了细缝，农药正一点点往外渗，还有的囫囵个在纸箱里。看样子是过期的农药，没法买了，就只好扔了，只是这样的处理方式也太缺德了吧？离农药不远处，七八个孩子正撒着欢儿蹦达。细细弱弱的泾河水像用旧了的毛线绳，曲曲弯弯流着，混浊的水泛着黑，造纸厂废水的臭味跟农药味争相较劲，这样的狼藉就在离小村庄不到七百米的地方。　

平凉庆阳都是藏尽无穷风物书尽千古风情的地方，文人志士，美丽传说，多不胜数，也当得上是景气明远风物通达了。庆阳的劳务输出工作居西北首位，农村有钱人一天赶着一天多，也算得上是澄和之美吧？只是，可惜了那大好良田。平凉的雪竹纸也享誉了西北许多个地儿，也算得上是名品名牌了吧？只是，可惜了那条泾河。

——什么都没有了，所有靠斧头得到的一切，包括那些锋利的斧头！我们的村庄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天？

——什么都没有了，所有靠斧头得到的一切，包括那些锋利的斧头！我们的子孙会不会也如此描述我们生活过的地方？

2008年3月17日，夜盲何曾见月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