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在母亲临终前也没能为她老人家娶上门儿媳妇。
父亲今年已近七十。上次回家,从他瘦削而满是皱纹的老脸上,以及那暗淡得像即将熄灭的蜡烛的眼神里,我读到一种不祥的预兆:父亲的日子不多了。
和以往一样,父亲怜爱的目光轻抚过我已不年轻的脸堂,穿过我孤吊肩膀,落到我空空的背后。哀叹中带着种失望。我知道那是父亲的疼爱与期盼。一种中国农民父亲的期盼。儿孙满堂是他们最大的愿望与荣耀。
我不想再犯同一个错误,我不想也让父亲带着失落与遗憾而离开这个世界。
我决定年底一定带个媳妇回家,让他老人家了却那几十年来的心愿,让他高高兴兴的去见我娘。
有人说,想爱就去大胆的爱,爱情之门不会为胆小鬼打开,可是,说到爱我却想哭。我爱过,痛过,然而,爱这种东西并不象作家笔下的言情小说,发两句肺腑之言、说两句好听话就来了。现实生活中的爱却挂满了物质、金钱,世俗的负荷。毕竟不是买菜、割肉那么简单的事。
就说高中毕业那年吧,村里好心的王婶好不容易从山外为我找了门亲,就因一句实话就不了了之,本来可以过关的,就因为对那位岳父大人说了句“那一碗白米,和三指那么大方腊肉是从邻居那里借来的”的实话,一位水灵灵的姑娘就从我梦里烟消云散了。
云南遇见那位小女孩太单纯,我不想骗她,我告诉她我家乡那个什么“大粮城”是朋友编的瞎话,其实不是她想象中的城市,只是过去土匪的一个山寨,现在上面全种上了庄稼。
深圳遇见的魏秀梅我爱不起她,她太虚荣,本来就是位山里走出来的姑娘,偏要搞得珠光宝气的,那不是虚荣是啥,我的神经老道,我的经济脆弱,我供不起她,我老爹还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我拿两个钱回家改善下生活。拉拉扯扯的“爱”了三年,“扭”了三年,最后拜拜了。
青春只是班单程车。走了、过了就不会回头,尽管也曾怨过自己过于老实、过于牵强。但回首无泪,太阳依旧东起西落,天下依旧太平。原来错过、爱过的人依旧好好的运行在她们自己的人生轨迹上,并未因为我成了30好几的老光棍而回头投怀送抱。
二
见到红儿是在个星期六的下午,那个下午的天空蓝得有些让人心醉。
下完班阿天要我陪他去理发。我有些犹豫:“你自己去吧,我的头发还短着呢?”
“不理发也陪陪我去玩玩啊,成天淹在喧嚣的机器声里都快让人神经衰弱了。”阿天是我在深圳最好的朋友,什么事都想捎着我。或酸或甜都想一起分享。
“你一个大男人的,还怕那里的小姐把你给吃了不成?要去你自己去。”
“走,走,走,成天把自己弄得象个哀神似的干嘛?”阿天过来拉我。
“好。去去去。”我有些无奈。
“对了哦,这才象哥们嘛。”
“阿天啊,跟你说句实话,你看我都30好几了,自己的事都还没一撇,成天往那些地方跑,我是怕影响……”其实我和阿天一样,只是口上劲,看到小姐都紧张得要命,哪还有其他想法。
“哎呀,你就一副山里农民思想,你要知道,现在的女孩都想些什么,人家找的就是风流哥儿,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
“得了,得了。别把你那一套不实在的东西传播给我,我可要保住清白。”
“清白?你还说自己是处男吧。”
扭扭拉拉的和阿天来到梅梅发廊。
和以往一样,里面坐着6、7个漂亮鬼妹。那天没什么顾客,小姐们嗑着瓜子在东南西北的瞎聊着天。
“我在门外等你,你自己进去理嘛。”我从阿天手里脱出身来。
“平弟,你这就不够哥们了,来就来了,也到里面坐着等啊。”阿天说着又来扭着我。
“进来嘛,不理发也进来坐啊。”里面有人招呼道。
我扭扭捏捏的跟阿天进到散发着各种香水味的发廊里。
一位小姐为阿天围上洗头巾,“你那位朋友怎么象个大姑娘似的。”
“他呀,整个一个保守派。生怕哪个拿走了他的清白。”
“哈,哈,哈……”发廊里响起一片哄笑。
“稀奇,稀奇,真实稀奇,还没听说过大老爷们怕丢清白的。似乎我们成了淫荡魔女了。”为阿天洗头那位小姐偷偷的扫了我眼,为我的憨态感到好笑。
“喂,你们是哥们就不请他洗次头?”为阿天洗头那位小姐想敲敲阿天。
“哦,当然可以啊。”阿天说道。
“红儿,快跟那位先生洗头。”给阿天洗头那位小姐领了旨意,向一个叫红儿的女孩吩咐道。其实她也就想多捞几块钱的收入。
“哦,好……”那个叫红儿的女孩拿了头巾向我走过来,“来嘛,先生,我会给你洗得舒舒服服的。”
“不,不,不。我的头发浅,自己回家洗。”我慌慌张的谢绝道。
“人家请客,你就别高着个架儿不弯腰了嘛。”红儿拿头巾似笑非笑的用眼刮我。声音有种乞求的味。
我微抬头瞥了眼身前的女孩,不经意间被她胸前那对丰乳灼得满脸通红。
“来吗!”女孩声音柔得象团棉。
红儿是位温柔得让人心疼的女孩,洗头不停的换着手势,时不时的问我手下得重不重。我一个劲的说不重。
“你傻得象个孩子。”红儿抿着嘴轻笑。
“是吗?可能是被爱的玫瑰刺刺伤了手的原因。”我心情放松了些。
“先生好风趣,在哪里上班?”
“哈哈,金达厂的小职员,你……不是对我有点……好感吧!”见红儿很随和,胆子大了点,随口冒了句不适合自己个性的话出来。
“臭美你的吧,你那俩钱,还不够养你爹妈呢?”
“那是,那是,小姐你是千金之身”
红儿一对ru*房总在我肩头拂来绕去,体香随着手势的晃动也时不时的飘进我鼻里来。神经开始有些飘荡起来。我努力的镇定着自己。总算没让自己的灵魂飞出胸口。
末了,红儿为我捶了捶背“好了,迂腐的现代男人。”然后丢给我个媚眼。
三
深圳的秋夜,燥热而烦闷。
躺在那张承受过我无数喜怒哀乐的木板床上,脑子里不断的回放着离家时老爹期盼的眼神。翻来覆去总挥不去母亲临终时的叮咛。“狗娃子……你……一定……要……给我娶房……媳妇……给……给……我添个……孙子……啊……”
“平弟,你在干嘛啊?总是翻来覆去了。”邻床的阿天关心的问道。
“有点烦,睡不着。”
“有心事吗?”
“恩。”
“有心事就说出来,大家一起扛。”阿天总是那么古道热肠。说实在的,自从我背乡离井来到这举目无亲的深圳,阿天一直象亲人一样关照着我。我从心里着实很感激他。
“你扛不了,是我私人的事。”
“有啥扛不了,就是有人要你命我阿天也帮你背一刀。说。”
“不,这事比要命还难。”
“我说你是咋的呢,一个大老爷们的,象个女人似的没勇气。”
“我爸等我找房媳妇回去,他在世的日子不多了。”我鼻有点酸,想哭。
“啊?都是我把你害了,秀梅那个没良心东西,说丢就丢了。”
“不,天哥,你没错,秀梅也没错,错的是我,谁叫我穷呢。”
“别急,别急,容我给你想想办法。”
“别操心了,天哥,这几年难为你了。”
“好了,别说那些不中听的话,天下没有趟不过的坎。”
……
第二天,阿天把我拉到个背人的地方,“平弟,我倒有个办法。”
“有啥办法?”
“租个媳妇。”
“啊……?租?这不搞成买卖了吗?再说这是人,又不是一件东西什么的。”
“唉,你就放心,这年代没几个不爱钱的,再说对她们来说又毫无损伤。”
“那……,上哪里去租?”
“你放心吧,我把目标都找好了。林娜,她再合适不过了,反正她也是个老姑娘,又还没男朋友。说不定……”
“不成,不成,那天我才扔过她的东西。”
“试都没试过,咋知道不成呢?”
当阿天把林娜找来刚把想法一说,林娜头也没回的走了,“臭美吧,我才没那么没品味。”
我和阿天愣眉愣眼的站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来。
……
“别忙,我去帮你问张瑾,她这个人善良爱帮人。”
当阿天找到张瑾说明意图时,张瑾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尽管阿天解释说只是“演戏”,可人家还是气愤得差点甩阿天一个耳光。
回到宿舍我一遍遍问自己,我在女孩心目中真的那么“没劲”吗?是我穷,还是我太老实呢。
第三天阿天嬉笑眉开的找到我,“平弟,我帮你找到个合适的人选,保证成。”
“真的吗?哪个?”
“红儿。”
“啊?那天给我洗头的红儿。”
“对,就是她,她不就图个钱字吗?”
“可是,她……她只是个小姐啊。”
“你就别这样那样了,只是租来扮扮嘛。再说,人家模样儿挺不错,准把你爹乐醒。”
说到红儿我心真还颤动了下,其实这女孩挺可人的,只是她怎么到了那种场合。
当阿天把红儿约出来把想法告诉她之后,她犹豫了很久,我在一旁一个劲的解释只是假扮,没有别的意图。她才勉强答应。
红儿如约和我乘上了回家的列车。
四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坏女孩?”红儿把身子倾过来靠我。
“啊?没有,没有。”我把身子往后挪了挪。
看着我腼腆样儿,红儿忍不住笑了笑。“你傻得好可爱哦。”
“假扮嘛,我不能让你吃亏。”
……
“唉,人啊,命啊。”红儿悠悠的叹了口气。
“难道你有不开心的?”
“恩。”红儿点了点头,“你以为我愿这样卖风弄笑吗?”
“我也曾有个充满着梦幻的童年,我也曾有个温暖的家庭。就在我13岁那年。这所有的一切嘎然而止。那年,病魔不幸降临我在我妈妈身上,家里除了能吃饱穿暖哪还有钱给妈妈治病。妈妈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里走了,走得非常的痛苦和留恋,妈妈那年仅仅35岁,35岁啊,对女人来说是个多么好的年龄,一个该收获欢笑与幸福的季节,可是,妈妈……她再也没能睁开她的眼睛,永远与这一切擦肩而过……”
“你能把肩头借我靠靠吗?”红儿眼里满是泪花。
“行,有痛你就哭吧。”我把肩膀挪过去。
“我爱我妈妈,爱到命里,可是我却救不了她,一切都因为穷,我也爱我爸爸,妈妈走后他好孤独。我在心里发誓要让我爸过得幸福,我要找钱给他用,找很多很多的钱,让他后半生没有遗憾……”
我眼里有些湿润。“你和我一样。都是苦命人,但我劝你还是别去那种场合了。”
“平,请允许我这样叫你,你是好人,我知道。你同那些人不一样,你不会欺骗,不会玩弄。也许,基于这点我才答应你。”红儿声音有湿润后的沙哑。
“你知道一个女孩走错了路是什么滋味吗?明知是坎,却偏要去跳,我是一个没多少文化的女孩,在这色欲横流的深圳,要挣更多的钱,我还有路吗?”
“好了,好了,别说那不开心的事。办法总是有的。”我同情的为她擦去泪花。
“也许,在某一天,我让我爸有个足够的钱,我会回头。或者,我从这个世界里消失,象朵花一样逝去。”
“别说傻话,坚强的活,我同你一样,与命运抗挣,活着,明天会好的。”
五
当我带着红儿出现在老爹身旁时,老爹曾经暗淡的目光突然变得如金子般闪亮,“啊!狗娃,是你们吗?”爹巍巍颤颤的站起身来要为我们让座。
“爹,是我,是你的儿子,狗娃子啊!”我扶着爹。
“爹,是我们,我们回来看你来了。”红儿也上前来扶住爹,我真佩服红儿,如此的大胆,如此的演技。
“爹,这是红儿,你未来的儿媳妇。”说这话时我周身泛起鸡皮疙瘩。
爹把目光移向红儿,嘴里不停的念叨“好,好,好,真是好啊。多俊的闺女啊!”
邻居婶婶,伯母听说我带了媳妇回来,都纷纷的来帮忙,老爹也来了精神,颠颠抖抖的到鸡窝里把那只老母鸡给抓了出来,“狗娃,把它杀了,杀来待红儿。”
红儿上前去扶着我爹。“爹呀,你就别杀它了,留着下两个蛋补补身子。红儿也是农村人,粗粗细细也吃得惯。”
……
“来,爹,我扶你到床上休息。” 红儿真象个孝顺媳妇,扶着我爹漫慢的向屋里走去,“爹。小心。这里不平,”
说实在的,我那时真想红儿就是我的媳妇,要是能有红儿这么好的媳妇,我的家该多甜蜜。
爹的精神突然间出奇的好起来。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起了床,忙乎着香烛纸蜡,说要去给老妈拜坟,要让老妈看看她的儿媳是多么的俊。可我心里却老不是滋味。可怜的老爹啊,你却不知道这只是出戏。
从母亲坟头回来,爹就打发人去请七大姑八大姨的,说要为我和红儿摆次酒宴,我百般的阻饶,爹就是不改主意。
我不想欺骗爹太深,几次想把真相说出来,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红儿却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平,你别拦爹了,他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我狠狠地瞪了眼红儿:去死吧,过了这几天你一拍屁股走人。留得我来收拾残局。
亲戚来了,又是红包又是见面礼什么的,红儿大大方方的照收不误。
这可害苦了我,因为我们事先并未讲红包归谁所有这项。
晚上回到房里我对嬉皮笑脸的红儿说。“红包拿出来。”
“喂,你这是什么话啊,我是你媳妇啊。”
“什么媳妇,假的。”
“哈哈,活该,谁叫你亲戚有眼无珠。”红儿妩媚一笑。
“来的时候没说红包归你所有啊。”
“嘿,你是不是男人哟?还这么小气。”红儿话始终柔得象团棉。
“好,好,好……就算我吃亏。”我抱了棉絮就走。
“唉,地上冷,你就在床上睡吧。”红儿上前来拉住我的手。
、 “恩,要不得,那样你不吃亏了。”
“吃什么亏啊,我们画个线就不成了。”
……
“这样不是让你爹更相信吗。”
六
一天中午,正吃着饭,红儿突然说肚痛得不得了。
老爹比我还急,到处张罗人送红儿去医院,我却在心里叫苦不迭,这下好了,租过老婆租出祸事来了,这一去医院不知又得多少钱。
经过一阵急诊后,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医生把我叫进医务室“你是林静红的男朋友?”
“是的,我是。”鬼才知道我是不是。
“你女友是严重胰腺坏死,马上准备一万元钱转院去市医院。”
“啊,转院,一万元?”这不要我命吗?真是偷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次亏大了,人弄不着不说,这医药费还不知在哪里生根。
没办法,虽然是做戏,可人家在你家里发的病,不治不行。
我火急火燎的去邻居叔叔婶婶那里一遍遍的装孙子说好话。总算筹到一万元钱。
经过几天的抢救,红儿苏醒过来。
看着疲惫的我,红儿哭了,“平,谢谢你,你是好人,你们一家人都是好人。”
红儿康复后,上上下下为家里打点着。把个老爹乐得象年轻了20岁。
当我再次与红儿睡在一起时,她要我把她要了。
我说不行,我家里穷。这样会坑了她。
她说愿意被我坑,一生一世都愿让我这种好人坑。
那夜,我哭了。泪水里饱含着沧桑与辛酸。
当我把红儿的真实生份告诉我爹时,我爹犯了愁,“狗娃啊,狗娃,你租过女人来骗爹爹都不说你,可你偏找个象过去妓女样的女人回来,你让爹脸往那搁啊。”
我说:“爹,其实红儿人不错,虽不幸走错了路,可她的心比有些表面正经女人好百倍。”
当我忧心忡忡的回到房里,红儿看出了端倪:“是不是爹嫌我不是个干净女人?”
“不是。”我沉默了半响。
“别骗我了,是的,我贱,我坏,我不配爱你。”
“平,只要你不嫌我,我死也值得。”
“不,别说傻话,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死。”
红儿感激的抱着我。泪流满面。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和红儿一起来到爹床前,静静的跪在那里,一遍一遍的说好话。红儿还不住的叩头,把额头都叩出个大血印来。
爹终于勉强答应了下来,只是千叮万嘱的不要让外人知道红儿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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