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泊
离家又是两个月了,几次打电话回家,我总想问爸爸妈妈,“黑云还好吗?”却又一次一次都没有问起·我怕爸爸妈妈进入我心底深深的隐秘的脆弱的一角·放下电话,手轻轻一伸,似乎已摸到黑云柔软滑溜的身子,一丝丝酸酸涩涩的温馨便涌上心头·
我来广东打工一晃已整整六年了,六年期间,只回过两次家·“客舍似家家似寄”!有时,我问自己:湖北!广东!究竟哪里才是我的家呢?今年七月递交辞工书时,同事或者笑嘻嘻地或者神神秘秘地问我,“做得好好的回家干什么?是回去结婚吧?”是呀,二十六岁的老姑娘了回家不是结婚还能干什么?可我只是累了倦了不想漂了,我要停下来睡一觉了·
都说游子归心似箭,真正踏上归程时心情却是沉甸甸的·六年了!六年前出来时一无所有,六年后归去时依然囊空如洗,“父望子成龙”,我带给父母的将是什么呢?仅仅是失望么?
归路悠悠,先从东莞清溪坐汽车到广州,再从广州坐火车到湖北赤壁,又由赤壁坐汽车到石城,下车的时候,满眼陌生,石城变得繁华了!原本想在我的母校石城中学门口下车的,可是我在车上左看右看就是看不见石城中学,一路上尽是红的绿的黄的一个个炫人眼目的大小商店,是我忘了石城还是石城忘了我?
“天月!”一声呼唤,在遥远的记忆的坟墓里颤抖·我茫然转过身,遇上了一张熟悉的又似乎陌生的脸·“妈—!”
“天月!爸怕你错过了时间,过不了河,让我来接你·跟妈走吧,爸还在河边等着呢·”妈拖起我的行李箱,“这么重,你是怎么搬上火车的?”“这都是我在外边无聊时买的书·”我默默地跟在妈妈身边·妈妈的头发黄了,像落在地上被太阳晒干的树叶一样没了水分没了光泽;妈妈的脸庞松驰了,岁月是一支静如止水的笔,在她的脸上慢慢画下一条又一条的皱纹·将来我脸上也布满皱纹的时候,还能像妈妈一样心态平和一样热爱生活一样充满期待么?
我到家的时候,黑云就坐在堂屋中央望着我,乌溜溜的毛,一双眼睛绿莹莹的,样子既不热情也不好奇,看来它见的过客多了,对我也就没有留心,我却一进门就注意到它的存在了·“妈,什么时候养了猫了?”“已经养了两年啦·你们不在家,它倒带给我们不少慰藉不少欢乐;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呢!你叫天月,你妹妹叫晓星,它就叫黑云·听起名字来都是远远的,浮在天上看得见摸不着,它却整天围着我们转,早晨一起床它就过来跟你撒娇了·它爱我们,也知道我们爱它·”
初到家正是农忙的时候,父母舍不得让我下田,我就在家里帮着做饭,虽然手艺很差,父母却吃得津津有味·倒是黑云显得极不满意·它把头凑到碗边嗅嗅,摇摇尾巴走开了,不屑一顾似的·这让我感觉很委屈,为什么我能吃的你倒不能吃了?你凭什么比我更娇贵?我又把它抱到碗边,父母都笑起来了,“牛不喝水强按头!天月,你太不尊重它了·”黑云勉强伸舌头舔了一下,一扭头就想走开,我把它的黑脑袋直往碗里按,它闭着嘴巴,从喉咙里哼出一种呜呜的怪声,全身的毛竖了起来,像是遇到了劲敌,我赶紧松开手,它一溜烟跑了·
母亲说黑云原本是一只流浪猫,乡下的猫儿多了,很多小猫刚刚散窝就被遗弃了,成了没人养的野猫·黑云是在一个北风如刀割般的冬天的夜晚跑到家里来的,大概是想避一避寒风吧·当时父母正在收拾碗筷,见它长得那么娇小可爱,一双眼睛碧莹莹亮闪闪的好象要跟你说话,母亲从碗里拈出两片精腊肉丢给它,它异常敏捷地接住,有滋有味地嚼了起来,吃完了,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美丽的眼睛望着母亲,感激地“喵”了两声·母亲看得心头滚烫滚烫的,又一连夹了六块肉给它,它可能是饿狠了,六块肉都吃了个精光·吃饱了就跳到母亲脚跟前吻她的鞋面,小小的身子在母亲的裤脚上来来回回地摩娑·母亲弯下腰在它的头上摸了一下,它把头靠在母亲的掌心,满足地闭上眼,含含糊糊地“喵”着,像是梦中呓语·
翌天清早,母亲刚到厨房,就听到一声猫叫,只见它从灶里跳出来,冲到母亲面前,人立起来,伸出双爪抓住妈妈的裤脚,仰起头望着妈妈的脸·从那天起,它就成了家中新的一员·母亲连比带划地讲着黑云的过去,额上的皱纹笑开了花,两条眉毛一上一下地跳动,到这时我才明白什么叫“眉飞色舞”!这是在说一只猫吗?看来以后我得小心点千万别得罪它了·
晚饭是在卧室吃的,家里形成了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的习惯·我偶然回首,见到纱门外隐隐两点碧幽幽的光寒星般的闪烁,过了一会,星星动了起来,纱门被轻轻地拉开一点,一个黑黑的小脑袋探到门角边迫切地朝里张望·我笑了起来,黑云的双眼滴溜溜地转了一会,慢慢地溜到卧室里来,无声无息地跑到房中央,它走路几乎是“踏雪无痕”的,它得意地朝我看了看,舒舒服服地蹲座下来·母亲瞪了我一眼道:“吃饭发什么呆!”一回头也看到了黑云,立即喝道:“出去!”黑云条件反射般一跃而起,悻悻地溜到门外蹲下来朝里望着·我的心被牵动了一下,猫儿毕竟是猫儿,主人再宠爱它也还是有个极限·像这样的夜晚,它就只能呆在黑暗中感受卧室的温馨·主人的卧室是它心中的天堂也是它的禁地,它只能这样望着,向往着·后来,一个又一个晚上,我都看到这幕戏重演·它的渴望一遍又一遍地拨动我的心弦,我有一种想引它入室的冲动·母亲说猫儿不干凈,别看它外表油光滑亮的·黑云因此就委委屈屈地呆在门外守望着,期待有一天能够光明正大地步入卧室·
我渐渐地打心眼儿里喜欢上了黑云,说不上为什么,是因为它的骄傲?因为它无望的盼望?我不知道·黑云是聪明的,它很快就和我成了朋友,它知道我喜欢它的一切一切,在我眼里,它是完美的小精灵·我烧火做饭的时候,它会跳到我身上来睡觉,会用它的小脑袋亲我的手背,我低头摩擦它毛茸茸的额角时,它大大方方地探出温润的舌头吻我的脸庞·但它不会和父母这样亲密无间,它亲近他们又小心地和他们保持距离·母亲也注意到了黑云和我之间不寻常的默契,她打趣地说,我看你下次出门打工把它也带到广东去吧!她叹了口气,从背后抱住我的双肩说:“在家里多住些日子吧,你要是走了,妈心里空落落的·”我开玩笑似地说:“我走了就少了一个火头军了·”母亲笑了起来,随即又说:“你不知道,你们姐妹几年不回家,每年冬天妈都没法子睡,一夜一夜守着中央戏剧频道直看到转点·戏完了,电视关了,心里一会儿空空荡荡的像个被掏空了的篮子在风中摇摆,一会儿又像被什么堵得严严实实的,气也透不过来·那种滋味只有等将来你的儿女也大了你才会尝到·”我勉强笑了一下,“妈,您的女儿已不能守在家里种田了·我吃不了那个苦·家乡经济又落后,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不出外打工我没办法活·再说,当初您送我读书不也是希望我能跳龙(农)门吗?”母亲的眼睛湿润了,“妈不是要你跟妈在家里‘刨地球’,妈想你们呀·”黑云“呼”地一下跳到我膝上,伸出鲜红柔润的舌头舔着我的手腕,我下意识地抚摸它的头·“你跟那个方旭还有联系吗?”“妈,你问方旭干吗?”“天月,你也不小了,左邻右舍与你差不多大的女孩都做了母亲了·”我一时沉默了,“妈,我跟方旭不合适,以前你不是劝我不要和他交往吗?”“以前是以前,那个时候他一贫如洗,连大学都没能力读完·你不要说妈势利,妈是怕你跟着他受苦·但从后来的情形看,你没看错人,他确实很不错,有前途,心地又好·”“妈,我跟他是不可能的,他不像是现实生活中的人·他可以,而且永远可以是你最好的朋友,但绝不会是一个称职的丈夫·”母亲不做声了,我没精打采地逗弄着猫儿·“天月,不是妈多事,你已经二十六了,过了年就是二十七岁,你也要为自己打算打算了·你现在在外面呆倦了就跑回家,可是以后呢,爸妈不能伴你一生一世,你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总得有个依靠呀·就像现在一样,累了的时候总要有个地方休息一下·”我何尝没想过,可是缘分不是你想他来他就能来的·方旭,方旭,你到底在哪里?你现在还好吗?从一开始你就把我的个性我的弱点看了个清清楚楚透透澈澈,可是我的心你知道么?我说你不现实,我又何尝现实?你说你要赚足了钱把你妹妹安顿好,你还要去读书,去创业……事业未成,何以家为?你现在究竟怎样了呢?你以前说你一看到我瘦瘦的背影心里就酸酸的,现在你在寂静的夜晚是否还想起过我?请你告诉我,你真的不适合我吗?“天月,你在想什么?”“我在逗黑云呢!妈,我会为自己考虑的·”易相别,难相见!方旭,我们还有相遇的一天吗?
如果有来世,我真想做一只猫,一只像黑云那样的外柔内刚无忧无虑的猫·我不得不承认黑云是生活中的强者·它健壮﹑美丽﹑骄傲·它是透明的,从不掩饰自己的欲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为它预备的饮食,它喜欢的时候给你吃个精光,不喜欢的时候嗅也不嗅,而且大多数时候是后一种情况,明明白白地表示它的娇贵·但是它也不会饿着·它吃老鼠,吃壁虎,吃青蛙,吃雨前浮上水面来透气的鱼,吃低飞的蜻蜓﹑蝴蝶﹑甲壳虫,还有在地上歇息的鸟儿,甚至吃蛇·在乡下,它唯一的敌人就是狗·但是我从来没看见哪只狗能抓得住一只猫·它永远只有跟在猫儿后面狂吠的分·黑云的行动像风一样迅疾,爪子像刀子一样锐利,像人手一样灵活·而听觉的灵敏更是难以想象的,即使是在睡觉的时候,一点点异常的风吹草动也逃不过它的耳朵·
有一次,我在洗菜,黑云伏在我脚边睡得正香,忽然条件反射似地一跃而起,像离弦的箭一样向墙角落蹿了过去,我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它已将一只老鼠丢到天井边,老鼠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难道已经死了?黑云伸出一只前爪轻轻地拨弄它,拨一下老鼠就移一下,黑云收了爪子退到一边·老鼠突然飞蹿了起来,我惊呼一声,却见黑影一闪,老鼠又软软地吊在猫爪下,我总算松了一口气·黑云又将老鼠扔到地上,一旁看热闹的爸爸走过来将老鼠捡起来,用两个指头捏住它的头皮,黑云刚凑过去,爸爸就把手抬高一点,黑云跳起来咬住老鼠,爸爸依然不松手,黑云就被悬空吊了起来·爸爸伸出另一只手捏住黑云的头皮,于是爸爸提着黑云黑云叼着老鼠不松口·黑云的身子拉得长长的直直的,僵持良久,黑云忍不住嘴馋就悬空咬起老鼠来,嘴巴刚动了几下,老鼠就掉到了地上,它急得四个爪子乱舞·爸爸伸脚遮住老鼠,再把黑云放下来·黑云左看右看前嗅后嗅就是钻不进去,便不断地用脑袋拱爸爸的脚,爸爸笑着走开,它叼起老鼠如一阵风吹过,不见了踪影·
一天早晨,我在做饭,听到爸爸的声音从卧室传过来,叫我注意不要让黑云进去·我走到卧室,爸爸已经出去了·我看了一下,卧室里添了一个桶,盛了半桶水,里面游着许许多多手掌长的鱼和鱼鳅·后来我才知道爸爸一早出去给稻田放水,意外抓到了许多困在浅水里的鱼·我转身退了出来,见黑云正从厨房里跑出来·我顺手把门带上,想了想,又搬了一个小木板凳撑住门才放心地离开·黑云见我回厨房了,它也跟着跑回去·同我在厨房呆了一会儿又溜了,我也不大在意·过了好一阵子还不见它的踪影,我忍不住就出来看看它在干什么·撑着卧室门的小凳子被推开了,卧室门开了一条缝·大概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黑云从门缝里溜了出来,抬头看看是我,就讨好地“喵”了一声又钻了进去,我跟进去一看,黑云正蹲在桶弦上,伸出一个前爪往里捞,地上吃剩的鱼鳞亮晶晶的,桶里受惊的鱼儿纷纷乱蹿·只听得一声水响,黑云前爪已抓起一条巴掌大的鱼,它朝地上一扔,鱼儿便在地上啪啪地跳起来,它看也不看,又伸爪往桶里捞·“这太放肆了!”黑云回头看看我,我笑着喝道:“还不出去?”它轻快地跳下地,衔起鱼儿溜了出去·
黑云吃完了鱼,走到洗青菜的小水池边,洗洗爪子,伸出红红的舌头舔一会儿前掌,再把舔得光亮亮的前掌举到脸上左划一下右划一下·它还洗脸呢·洗完脸它又蹲下来伸舌头舔身子匀理毛发,这就是“洗澡”了!舔完身子它心满意足地打个哈欠,露出雪亮的牙齿·把身子圈成一个圆圈,闭上眼,不一会儿便打起了呼噜·看着它潇洒的睡姿,我不禁嫉妒起来,它怎么活得这样逍遥自在呢?
在家的日子过得真快啊!我原本是打算呆上两个月就出去找工作的,可是在家一转眼两个月就过去了,我真的不想走了,我能找到工作吗?我能做什么呢?我似乎已经看见自己在城巿的街头流浪·我下一步该怎么走呢?天气一转眼就变冷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呢,夏天早已悄悄地溜了,江南的树木在秋风中瑟缩着·
那是十月一号的清晨,我走出卧室,不由打了一个寒颤,晨风摩擦着皮肤,有一种疼痛的感觉,我低头看了看手,由于在家里没有使用防冻霜,手上的皮肤如刀割过一样出现了一道一道裂痕·这时黑云跑过来亲我的脚跟,它似乎早已守在门外,等着我起床·我把它抱起来往厨房走,它一定给冻坏了·刚走到厨房,就听到一声娇滴滴的陌生的猫叫声从灶里传出来·我走到灶跟前往里一瞧,好家伙,里面一只白猫蜷缩着像一个小小的圆球·看来它是趁黑云夜间外出觅食时把它的窝给占了·这么冷的深秋的夜晚,黑云是怎样过的呢?我抱起黑云往灶里送,想让它接纳这位新来的伴,黑云扭扭身子表示不愿意,我把它放下地,它看了我一眼,转身跑了·我一愣,赶紧追了出去,可是已经不见它的踪影了·我懊悔地回到厨房,开始动手做饭·这时我才明白黑云大清早就等在我的门外是找我主持公道的,它要我赶走这个侵略者呢·结果我没有帮它,它只得负气走了·我越想它临去时那似乎苦涩的幽怨的眼神,心里就越难受,它还会回来吗?我有机会请求它的谅解吗?
金黄的火跳跃着,在我的手下开了一朵美丽的温暖的大花·灶里的猫低低地叫了一声,我回头看看它,它呆在黑洞洞的灶里像一堆小雪球,雪球上还有两点黄灿灿的宝石流光溢彩,那就是它的眸子了·我知道它是想过来烤烤火,我本来挺生它的气的,可是看到那双渴望的眸子,心就软了,我轻轻地唤了一声,它马上回应了一声,声音柔柔的,娇娇的,同时身子也往前挪了挪·它想亲近我,又怕我伤害它呢·我再唤它,它回应着,一点一点往前挪,终于它从灶里跳出来,试探着靠近我,慢慢地蹲到我身边向着火,目不转睛看了我一会,渐渐地闭起双眸,它信任我了呢·这是一只刚刚长成的猫,体型只有黑云一半大,身子雪白雪白的,没有一根杂毛,偏偏拖着一条长长的黑黑的尾巴,一个小小的红鼻子点缀在圆脸上,看起来乖巧玲珑不让黑云·它安安静静烤了一阵子火以后,爬起来伸个懒腰,低头在我腿上轻轻摩挲,又抬头冲我“喵喵”·我忍不住伸手摸摸它的头,它像黑云一样伸舌头舔我的手,它已经把我当朋友了·
黑云没有回来吃早餐,当然它的早餐让这个“侵略者”一扫而光了·因为黑云经常不吃我们给它预备的食物,而且也经常有别的猫儿跑来吃它的食物,所以父母也没太在意·母亲只说了一声,“这只猫好象以前没见过·”我一间房一间房逐个寻找,没有黑云的踪影,又到菜园里看,还是没有,我扯起嗓子焦急地呼唤,没有任何回应·我多么希望它像以前一样从哪个方向蹿了出来,我似乎已经看见它头扬得高高的朝我跑过来了·黑云,黑云,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么?父亲说:“别唤了,它饿了就会回来的·”
中午我洗菜的时候,父亲从田里回来,看到白猫蹲在天井边晒太阳,“怎么这只猫还没走?不会是没人养的野猫吧?”我说:“正是野猫呢,它好象已经把这儿当成它的家了·”父亲上上下下打量它一下,“看起来倒是挺机灵的,皮毛这么亮,一定是个‘名捕’了,在外面吃惯了鸟儿,就要养小鸡了,可别把家里的小鸡也抓吃了·还是赶走吧!”父亲拿起扫把吆喝:“你这个招瘟神的家伙!”白猫几乎是飞蹿起来像离弦的箭一样朝菜园里冲去,父亲跟着追过去,“这家伙跑得倒挺快的,一下就没了影了·”话音未落,一道白影一晃,它已经蹲到我脚下来了·原来它绕道从草房拐回来了,它舍不得走呢,它希望我们接纳它·父亲返回来,放下扫把才发现白猫在跟他捉迷藏呢,差点没把鼻子气弯了·这回他不拿扫把了,父亲脸上堆起笑,拖长嗓子像唱歌一样亲亲热热地唤着“唧!猫唧!”,慢慢地朝我走过来,白猫先是弓起身子竖起毛,一副要战斗的样子,后来看父亲越走越近,它掉头拔腿作势要跑·父亲停住脚步说:“天月,给我抓住它·”我伸手抱起它,“爸,你要把它怎样呢?”父亲说:“还能怎样,扔得远远的,让它找不到这个地方呗·”“它不会有事吧?”“你担心什么,看模样就知道它厉害得很,饿不着的·”父亲从我手里接过白猫就出门了·白猫出门时扭过头望着我·如果不是我,爸爸是抓不到它的·它会不会恨我出卖它了呢?保重!平安!我在心底默默地祝福它·
下午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黑云终于回来了,谢天谢地!我一把抱住它,不知道说什么好,它用头蹭蹭我的脖颈,我也用额角碰碰它的头·它原谅我了!
黄昏时分白猫也回来了,爸爸的愿望落了空,白猫记住了回家之路·黑云挺严肃地走到白猫面前,上上下下打量它一番,然后又转到它后面,在白猫的臀部﹑尾巴上嗅嗅·这是权威的表示,猫的头部具有攻击性危险·也只有乖乖臣服的猫儿才允许别的猫去嗅它的尾部·白猫服服贴贴地站着一动不动·黑云满意地围着它转了几圈,然后在它附近蹲下,开始洗脸洗澡·白猫看到黑云不理它了,知道黑云暂时不会找它的麻烦了,它慢慢向我走过来,但是黑云把路堵住了,它一不小心前脚竟碰到了黑云的尾巴,黑云跳起来对着它的脸就是一爪·白猫尖叫一声趴到地上,侧着脸看黑云·黑云看白猫没有弓身竖毛之类的挑战表示,也就不再惩罚它了·
两只猫儿之间的矛盾并没有因为入侵者的退让而消除·天黑的时候,父母回家了,爸爸见到白猫,“啊”地怪叫一声,“阴魂不散啊!”这时蹲着的黑云突然一跃而起,朝白猫冲了过去,母亲叫道:“咬它!咬它!”黑云冲到白猫跟前的时候却向左边斜蹿过去,蹲到距白猫五步之远的地方呜呜地吼叫·看来它误会了妈妈的意思,它不知道妈妈是给它助威的,还以为妈妈是在给白猫撑腰呢·白猫警惕地盯着黑云,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僵持了一会,黑云掉头跑了·妈妈叫了一声“黑云—”黑云没有回头·
一天过去了,黑云没有回家;两天过去了,黑云没有回家;一个星期过去了,黑云还是没有回家·哦!黑云,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你难道没有一点点留恋么?白猫渐渐成了众矢之的,尽管它小心翼翼地讨好每一个人,但是没有一个人喜欢它,如果不是它这个罪魁祸首,黑云能弃家而走吗?
天气越来越冷了,我一方面担心黑云在外面受冻,另一方面也在心里催促自己该出去谋出路了,我已经没有再呆在家里的理由!尽管父母喜欢我呆在家里,但我真能躲在家里叫父母养着么?我默默地给自己收拾行李·归来时的箱子在路上已经破损了,得买只行李包才好啊!于是我跟母亲说陪我到石城去买行李包吧·母亲说,好啊!顺便把那只白猫也带到石城去,过了隽水河看它还有没有本领跑回来·我没有做声,我真的想留住它,但是如果不把它送走,只怕黑云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母亲找来一只长蛇皮袋说:“把它装在这里面带走吧·”我弯下腰把蹲在我脚跟的白猫抱了起来,吻吻它的额头,“对不起!”白猫兴奋地用毛茸茸的头亲我的面颊·母亲叹了口气,“怎么黑云偏跟它合不来呢?”她伸手接过白猫,放到袋里,捏紧袋口·白猫尖叫起来爬到袋口伸爪子往外抓·母亲把白猫甩到袋底,拿条绳子从半腰把袋子缚牢了·“走吧,还磨蹭什么呢?”在路上,白猫愤怒地叫了一阵,后来就断断续续,有气无力,有一声没一声地哼哼·
过了河进了村庄,母亲打开袋口,把白猫放了出来说:“去吧,去找个好的家!保重啊!”白猫抬头看看四周陌生的环境,拉长嗓子叫起来·是哀怨?是惘然?还是求助?不知道是猫的叫声太像小孩啼哭了呢,还是它的心里装载了太多的哀怨!那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凄凉!我边走边回头,母亲安慰我说:“它的生存能力很强的!农村的人都不会讨厌猫,真饿急了它会到人家去讨东西吃的·已经长这么大了,不可能还饿死!”我不说话,我记得它从袋子里出来后,没有看过我们一眼,更没有跟着我们走!看来它对我们已经不作指望了,它是聪明的·忽然传来一声狗吠,跟着许多的狗咆哮起来·我和母亲同时回过头,只见五六只狗从不同的方向朝白猫包抄过去·还有三只狗正穷凶极恶地追赶它呢,相距只有几步之遥·一眨眼都被树林遮没了·“它们想干什么?”我不由自主地惊叫起来,尽管我早已知道了答案·母亲说:“白猫的叫声把这群饿狗招来了,这些家伙知道它是新来的,想吃掉它呢!”她看我紧张的神色,又安慰我说:“别担心,它们还没那本事,这群蠢货!”“真的?”我还是不放心·母亲笑了,“你没听它们的吠声,那么气急败坏!这就是眼看着蒸熟的鸭子又飞了,不甘心呢!”
虽然母亲说得那么肯定,好象亲眼所见一样,但我还是忐忑不安,万一呢?万一……我跟在母亲后面,心神不宁·到石城镇上的时候,我似乎已经忘了我出来是想买包的·母亲问我这个包怎样,那个包怎样,我都心不在蔫·最后母亲作主为我挑了一个·当我们走上归途的时候,在一户人家的高墙上,竟发现白猫在上面晒太阳,眼睛眯着,身子蜷成一团球,很惬意的样子·我轻轻地“喵”了一声,它睁开眼看看我们,过了一会,轻轻跳下来,跑到我脚边,用头使劲蹭我的脚跟·我蹲下身吻它圆圆的脸,抬头看看母亲·母亲摇摇头,“哦,别了,保重啊!”我慢慢起身,跟着母亲往回走,一边回头看·白猫追了我们一程,后来停下来,蹲在地上“喵喵”地叫,我忍不住转身想把它抱回家·母亲拉住我说“别冲动·不要理它,走吧·”白猫伤心地叫了几声,终于掉头跑了,一眨眼就没了踪影·白猫就这样走了,以后,它再也找不到我们家了,我想就是找得到他也不会回家了·
过了河,走上了田间小路,就快到家了·经过一块晚稻田的时候,听到一声猫叫,我一愣,跟着又听见一声,“黑云,是黑云啊!”母亲微笑着点点头·“黑云,黑云,你在哪里呀?你快点出来·”我低沉的心一下子兴奋起来·黑云从稻丛中探出头来,碧绿的眸子闪烁着,却不向我们靠近·我刚刚向前迈出一步,它又躲到稻田里去了·“黑云!”我真想跳到田里去把它抓回来·母亲拉住我的手说:“别急,走吧·其实黑云只是赌气出走,它舍不得我们,一直在我们附近活动,只是不让我们接近它罢了·再过一段日子,它就会自己回家的·”
我没能等到黑云回家,三天后,我搭上了去广东的烈车,继续我的漂流生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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