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不想做人了,这消息很震撼。从小书本上就告诉我们:人类是最高等的动物。她连这么高级的动物都不想当了,难道要去做猪,做狗?不管她了。本想到她这里蹭晚饭的,没想到蹭到满肚子的牢骚。打道回府,身上仅有的10块钱拿来买了个便当,原本是计划在她家吃饱饭后打车回来的。看来只能是走路了。城市的夜晚到处是霓虹闪烁,但现在夜已经深了,大多数人早已回到了自己的小巢,准备明天新一轮的战斗,现在大街上的人影寥寥无几了。我是个能享受孤独的人。白天不好在大街上逛,那就在午夜中漫步吧。
突然,我感觉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我看,女人与生俱来的第六感使我警觉起来。我往那个方向看去:吓,原来是个打扮入时的女郎,头发披散下来,她又处在灯光的暗影中,看不清她的脸,但凭知觉不年轻了。这样的年纪出来做这行还真不常见。好奇使我多看了她几眼,发现她一身的红衣。
昨晚上10块钱的便当没吃饱,早早就醒了过来。看看也是睡不着了,只好起床。打算走着去上班。我是在一个小厂里当会计,没什么前途,但我的没有文凭,能找到这么个不是苦力的,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已经很知足了。天刚蒙蒙的亮,除了偶尔几个打扫马路的大婶,街上连个人影也没有,经过昨晚上那个地方,我不由自主的往那个方向望一眼。这一看不打紧,我赶紧惊叫了起来,一团人形的火红色的东西倒在那里。会不会是昨晚上的那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呢?我的叫声惊动了附近的几个清洁工,她们和我一同往那个方向奔去。
果然是个女人,脸色已经呈乌黑状,仰面倒在地上,一双眼睛也是睁得很大,但只有眼白,嘴巴大张,一滩秽物从里面溢出,还散发出一股股恶臭。看得那几个清洁工几近呕吐,而我早以连黄胆也呕了出来。昨晚上虽没有看清那个女人得长相,现在地上这个人的脸我也不愿意在看第二眼,但我敢肯定,这个人就是昨晚上的那个女人。
差不多半个小时后,警察出现了。那个胖胖得警官问我:为什么会这时候出现在这里?我说我上班要经过这条路。他用双疑惑的小眼睛问我:现在距离上班时间很早吧?我只好向这个养尊处优的胖子解释我工作的工厂离我住的地方很远,我没有钱搭车了,只好起得早点以免迟到。
回到厂里时还是迟到了,那个胖子警官非要带我回警察局录口供。一大堆的资料和账单等着我核算呢。科长的脸色很不好,他说:小米,有时间找借口不如快点做完桌上的工作。
人坐在了这里,可是心老是定不下来。厂里是做玩具出口的,主要销往日本,东南亚等地。我的抽屉里就有个娃娃,是个京剧脸谱的芭比娃娃。带声卡的,按钮一开,就是悠扬的江西小调《茉莉花》,眼睛跟着有节奏地一眨一眨。前任会计把她送给我时我还很纳闷:为什么发出的不是京剧呢。前任会计说:原本也是京剧的,但她主观觉得茉莉花比较适合我,就把放在里面的声卡给换了。
每次工作累了,我就会拿出这个娃娃,看着她一闪一闪地眨眼睛,很快恢复精神,神清气爽。
干完手中的活,12点的钟声刚好敲响起。早出晚归。我赶紧收拾东西离开。已经华灯初上了,还没有吃晚饭呢。拿出今天刚领到的薪水,到街边一家大排档狠狠地吃了顿。吃着,吃着,背后似乎有双眼睛盯着我,回头一看,是大排档的女老板。此时城市刚开始夜生活,大排档里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她不去招呼她的客人,看我干嘛?真是有病,我付了钱,离开这使人不自在的地方。
晚上的加班很累,第二天醒来整个人跟个游魂一样,而且浑身像被拆了一般。中国最拥挤的地方是在公车上,这话果然不假,站在上面没有扶手依然可以砰然不动。工厂旁边围了好多的人,与生俱来的好奇天性使我也围了上去:一个胖胖的妇女倒在地上,头部旁丝丝血迹流出,但已经干了,嘴巴大张,两团白色的东西突兀在眼眶里,一股腥臭扑面而来。今早上没得吃早餐是有先见之明的,我转过脸去干呕。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抬头,一张胖胖的脸伸到我得面前,“啊!”我惊得喊出了声,是昨天得那个警官。他说:莫小姐,可真巧呀。他说着话时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我有种强烈的不安,他不会怀疑我和这案子有关吧?他这是什么逻辑呀。我在这里上班嘛,完全就是个巧合。我说:我就在东东玩具厂上班。他说:没问你,紧张什么?
这地方一下子死了两个人,附近都轰动了。厂里的女同志联名向厂长强烈发对晚上加班,考虑到最近的确是个多事之秋,厂里取消了晚上加班这一项。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待在办公室里,埋头苦干着。人们都走光了,四周静得只听得到自己心脏得跳动声:嘭,嘭,嘭。头上那盏日光灯使人感觉烦闷压抑。突然,一丝丝尖利得声音传来,我不想理睬这些个与己无关的声音,可是怎么都无法使自己平静下来,它们的调子似乎被拉得好高,刺激得我都快呼吸不了了。
这声音渐渐变得咿咿呀呀。咦?这不是京剧么?是谁在唱,我站起身来。打开门,一个穿着京剧服装的女子背对着门,她的身形纤细,一头乌丝从头上披下。声音就是从她身上传出来的,但又不像是她唱的,那样的唱腔尖锐遥远,倒像是从身体上散发出来一样。我大声质问她:你是谁?她不回答,继续发出着那个声音。
这怎么行呢,她这样,我就无法完成今天的工作,完不成工作被炒鱿鱼的话我就要睡马路了,我就要露宿街头,跟随处可见的乞丐一样了。我说:小姐,请你到别处去唱。用手推她的肩膀。她的肩膀像是纸糊的一样,轻轻那么一下就出现了一个窟窿,透过这个窟窿能看到对面墙壁的颜色。
为什么会这样,她慢慢地转过脸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到自己心脏跳动得更加强烈。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得时间,一张脸突兀在面前,紫黑的脸庞,一张由于惊愕而大张的嘴,里面隐约透出一股血丝,眼窝里什么也没有,两道干涸的血迹从上面溢出。阵阵恶臭弥漫开来。我惊叫一声,没有了知觉。
当我再一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难道刚才只是一场梦?闹钟突然响了起来,不好,再不起床的话要迟到了。
门卫室里挤满了人,真是奇怪,门卫李大妈很少有客人来的,今天是怎么了?我往里面伸个头进去:晕,那个胖警官在里面。他的脸紧绷着,看到我,也显得很惊愕。他把身体往旁边让了让,我看到了几天来最记忆犹新的情景:李大妈仰面躺在地上,一股腥臭接踵而来。我夺门而出。
警察例行对厂里的每个人进行调查取证,并把一张写有报警电话的名片贴在大门外。真是好笑了,难道有那个罪犯会自己打电话报警捉自己么?
没时间想那么多了,桌上还有一大堆的报表等着我。科长说了:今天不完成的话,这个月的奖金就没有了。弄得头昏眼花,拿出我的芭比娃娃来放松放松,悠扬的茉莉花声让我又一次精神大振。正要把她放回抽屉,一股异样从心底升了起来,赶紧把她拿到眼前审视起来。
娃娃的右肩有个窟窿,昨晚上的那个梦闪电般出现在脑海中。此时音乐莫名其妙响了起来,娃娃的眼睛一眨一眨。我吓得一把把她丢在地上。“啪”的一声巨响,这个娃娃是布艺的,怎么会有这样震天动地的响声?还没来得及惊恐,茉莉花的音乐突然之间变成了京剧,尖锐而遥远。她慢慢慢慢转过头来,空气渐渐恶浊,我一害怕,昏了过去。
当我再一次睁开眼时,周围到处都是白色的,原来是到了医院。病床边围了很多人,“她醒了,醒了。”我努力看清眼前晃动的几个影子:科长,小覃,还有厂里的好几个同事,连胖警官也在。我问:“我怎么了?”厂里的同事欲言又止,这时,胖警官一步上前,把手铐套在我手上,他说:“李小花,你涉嫌谋杀三名中国籍女子,现在我正式逮捕你!”我目瞪口呆看着一脸正义的警官。
工厂大门外是装有摄像头的,在警察局幽暗的录像厅里,我见到了那晚门卫室里发生的事:一个穿着京剧服装,唱着京剧的女子缓缓转过身来,她有张憔悴的瓜子脸。那张脸跟我很像很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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