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八□致海子

这是家乡黑暗着的房屋

此刻，停电

屋里屋外漆黑地像碾过的铁轨

我不断思想着：

你溢出的金属声响，你装载的疼痛的情结

和那些灰暗的死意

这里是我一个人的屋子

坐着一个爱读诗歌的少年

年纪与你在铁轨上永恒的刹那相仿

居住地相距遥远

你死去的时候，他刚学会认字

还有此刻他也以诗歌的名义极端着自己生命

之十九□异乡

南方有雪装载了整个冬天

那是开春前寒流带来的北方的瘟疫

像爱而至深的人

染上潜伏在爱情底部的病毒

一夜间，它们长驱直入

像远古战死的士兵在现代复活

并推行它们的刀兵政策

侵占，或者摧毁

我们的村庄、庄稼、道路和一些现代的电器设施

仿佛，就一个瞬间

我们就同它宣战了

之二十□清晨

街道上昨夜的尘土还没打扫

一些房子，像路旁的庄稼一样坐在城市的角落中

这些浓雾恰到好处

恰到好处地隐匿着一些树枝

一些悄悄吐出的小花骨朵

一些孩子上学的脚步

一些为匆忙得看不清脸庞的影子

像对面静悄悄驶来的春天

在浓雾里把世界打开

先从一阵风吹起些许的尘埃开始

而后是一株草抬起头

而后是一朵花睡醒了

而后是整个村庄和城市的人渐渐舒展冬眠的手脚

之二十一□致村庄

在途中，我曾哑然地叫着你的名字

想象一些人或者一些牲畜在田野奔驰的景象

仿佛我一直看着

一条河静静地眷顾着家乡

眷顾着这里悄悄萌生的春天

悄悄萌动的暖意

像我频繁的遥望

在他乡愈演愈烈地将世界开辟成荒原

开辟成心间的模样

仿佛，在异乡

占有你是我拒绝颓废与寂寥的福地

之二十二□旧花瓶

在窗台上装过雪灾的盛事

那时天寒，我只将一些冰凌吊在你的唇沿处

等北国的节气蔓延

蔓延过这二十四年不曾有过的遭遇

我常因你想起

很多人，很多焦虑而善感的人

我知道，你一定困住

他们内心的幸福感。因为，我坚持认为

他们的幸福感

就像老天在冬季飘进你腹地的雪灾

之二十三□旧城

我常徘徊，常找不到一个小小的支点

把淹没你的尘土撬起

天气，悄悄转热

我又常常浮躁，浮躁地像那些我想撬起的尘土

风一吹，就掉入尘世

我不必再描述，或者再讲述

在一种混沌的困惑里：

怎样将土坯还原为土坯

怎样将你还原为心底的一座城池

之二十四□在异乡

当春天到来

冬天停下肆虐的风，一瞬间我似乎感到夏天

就像我感觉着故乡的事物

在熟悉与陌生之间

我也像一些从远方匆匆赶路的过客

踏破清晨的宁静

再踏碎黄昏淤积的安详

一如，小路旁几只低头吃草的羊

踏一步，啃一口

直到把世界啃得葱绿为止

之二十五□三月

三月，我在春光里溢出忧伤

一个回头的刹那

我不在南方之南，你不在北方之北

在南与北的距离之间

黑夜与白昼都来得那么直接、迅速

分明，我也听到

一些雨水潮湿的声音

像窗外的一角天空，裹着你入梦

之二十六□清明

雨向世界宣战。春天在墓地燃烧着

那里有人相互交换着眼神

像春天一到就需要一次彻底的返青。在林子里

小草儿悄悄发芽，它们的生机

在一个死寂或者沉睡的世界里，仿若它们想

披一身春光洗劫那里的黑暗与阴冷

让纸钱催生的世界多一些温暖与贴切

让地上地下都拥着春天

慢慢向人间宣告安宁与幸福的祷告

之二十七□清明

从一个黄昏开始

世界老了

我迈着最简单最轻盈的步子向村外的墓地前行

那里有我怀念的人

有我要祭奠的人

我用脚步敲击大地的声音

向他们含混地表达这春天绽放的生命

比如，返青的小麦

比如，吐青的柳枝

比如，这路上我刚刚结识

却叫不出名字的一种花

我要给他们多带些酒

喜欢抽烟的我就是带上那根已经有些年代的烟杆

并告诉他们：雪灾已去

春天如期降临

叫他们不要担心地上温度的起伏

自己要多取暖御寒

之二十八□沉默里有回忆

沉默，是一种空白的生活

在空白里有回忆

一个冬天过去了

一个春天吹来了

一些雪花和一场雪灾过去了

一些吹风和原野的嫩绿跳动而来

一个清晨，我瞧见晨练的鸽子的翅膀

扑扇着在空中沉思的阳光

一个黄昏，我临水瞧见自己的轮廓

清晰而模糊。像一次奔波中

短暂的停歇，我

看不清自己脸上积蓄的表情

之二十九□最后一天

明天，我将离开家乡

重回一个被我暂时称为家乡的异乡

在那里继续寻觅

寻觅，那些我渴望着的阳光与雨露

幸福与安详

现在，是最后一天

仿佛家乡的那些桃花是一下子开开的

粉红色的，淡白色的

沉默在河岸边，像是一种守侯

死死牵扯着这一天的进程

之三十□三月结束

三月，在野外传递着春的消息

风吹吹。雨茫茫

像在夜晚跌落的针，细碎的碰撞声里映着一盏白皙的灯

结束，一小声叹息

应和着柔软的灯光，雀跃

清明前的时令，适合想立春、雨水

惊蛰、春分的事宜

谷雨，要等清明的纸钱烧尽后，才能打理

像下弦月要等到上弦月

圆过再缺一样

之三十一□春天，我望见一些青苔

春天，我瞧见

窗子对面的墙根上依旧长满青苔

一如，二十年第一次瞧见

我不知道，夏天那段墙根有没有长着青苔

秋天有没有。冬天有没有

仿佛，它要与我的眼睛突然对话

像我突然瞧见它那样，有些诧异和惊喜

我知道，它是一个生命

有一个生命盛开的过程和死亡的终点

如果，它是一种花儿

一定娇艳着眼前的春天

一定，渴望着一场浓烈的燃烧与燃烧的幸福感

我不去论证，我们对视中的语言

不去猜想它有没有轰轰烈烈的梦想

我知道，它像我一样

此刻，都开着窗子散播无言的呼喊

之三十二□阅读

1、　

时光是眼幽深的井

井沿上布满青苔与某些幽深的恐惧

恐惧，一个不小心

失足摔进去

在下面没有发光的世界

没有土地生灵

没有任何可以怀念或是记恨的东西

除了井水

能蔓延至我们的体内

我们再没什么苦难和困顿

2、　

在我心中生长着一种衰老的火焰

温润的气候里

某些不堪重负的事物

斜着眼神，想

命运这个不可抑制的诱惑

他们已经习惯飞翔

季节与粮食是瞬间的挣扎与命数

牵伴着他们

从梦中醒来

从一双坚定的眸子中醒来

窥探，大地上

之三十三□阳台断章

1、

入海的夕阳

是死亡，更是一种重生

夜幕封锁我遥远的记忆

闭眼，我听到：

花开的声音。小溪潺潺的声响

和一对虫子说爱的私语

2、

一棵新栽种的树守着自己

多年后，它会倒下

像对面刚被拆掉的墙，连年轮都不留痕迹

3、

窗子。兰花。小鸟

在一个黄昏，最后一抹霞光里

飞离。我想：

在另一个黄昏

它会飞回，带着另一只窥视窗子与兰花的鸟

4、

一个人，立在能够读懂日子的角度里

看一只鸟扑闪着恋旧的翅膀

看一辆驾车驶过的痕迹

看阳光里，渐渐飞舞，又渐渐落定的尘埃与炊烟

仿佛，此刻每一种畅想

都能触及心灵。你、我，世界与村庄

之三十四□我的开始在你的结束中

1、

窗户下埋着整个季节的阳光

下午时，一个凄厉而粗糙的声音打碎世界

我有些焦躁，像一个挖土的农民

因刨不到泥土中腐朽的金子而沮丧、叹息，直到摇头、跺脚、徘徊

窗户下的墙，长着青苔

像他手中铁锹上生出的霉卟

风吹日晒中，就揉进了他的瞳孔中

2、

我的开始在你结束之中

等我彻底走出冰硬的混凝土路，走回故乡

我就细心地搭建篱笆

筑个小院，学着种菜，学着挑水

学着种父亲留下的暂时荒芜的庄稼

对那几间一度坍塌的房舍

我准备一些土坯，在能复原的地方复原

在能扩建的地方扩建

我相信：原址上一定有片茂盛的田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