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　而　不　怪

刘岚是我的好朋友。一日，她的丈夫将电话打到我的单位说：“刘岚的心境很坏，精神恍惚迷离，怎么也振作不起来，这样下去怕她闹出病来••••••••”

不知朋友为啥这样，电话里又不便多问，我只好说：“找时间我过去一趟，安慰安慰她。”不料刘岚的丈夫回答：“安慰没用。我找你的意思是，凭着你俩多年的交情，求你狠狠地损她一顿，或责骂一回。如果你肯于，她的情绪或许会有好转。”

我在惊奇中不禁暗笑，这世上真是无奇形怪状不有。有找金钱的、有找快乐的、有找赞赏的•••••••还没有听说有找损骂的！这时我心想：“我可从来就是一个文明温和的人儿，让我横眉立眼尖刻辛辣地损谁骂谁，多年来还没练过这个呢！”

于是，我在电话里回敬：“损骂她？恐怕我不会！”

刘岚的丈夫失望地说：“那就算了，只好顺其自然，愿意啥样就啥样吧！”

我莫名其妙，朋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非找人损骂不可！第二天，去她家的路上，我猜测想了种种可能，腹备劝慰语言的同时，又不得不琢磨一套套损骂的话。

一进门，便看见刘岚目光暗淡，满脸颓丧地躺在客厅的少发里，我急不可待地问：“老朋友，你怎么了？”

刘岚有气无力地在少发上支撑起身子坐起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近来心情一直不好。自从退民休，成了一个没用的人了，这辈　子就算这么过去了，一想起这些，我就茫然失望，怅憾不已，饭吃不下，觉睡不着•••••••”

“啊！你竟然为了这些而身心交瘁，终日无法振作？”我愕然状。接着便开口劝慰道：“你应该满足了，你看你生活得多充实呀，夫妻双方身体尚佳，这就是一笔人生最大的财富。女儿以又争气，读完名牌大学日后前无量。这些年在社会上你还有好多头衔：什么理事呀、秘书长呀、组委呀••••••也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人物啊！”

朋友不以为然地苦笑着说：“那些都不是我的梦。这尘世间彩云易散，好梦难圆啊！”她的头向两腿间深深地埋着。

我说：“你还做什么梦啊？你不是也曾经圆过当官的梦吗！想当年，推荐选拔上大学，你成了那个时代的宠儿。毕业后，工作没几年，你便坐上了市局大科长的宝座，那是很风光的，也是非常有成就的。”

没成想这话说到了她那更为伤心之处，她痛苦不堪地回忆着：“20年前，我在科长位置上叱咤风云，慷慨激昂。我披肝沥胆，不懈地努力和追求，望我地献身于工作。我梦想在仕途上顾为一个杰出的女流高官员。可是仅仅三年，就结束了我的政治生涯。痛定思痛，我感悟到自已是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畸形文化造就出来的畸形年轻人，同时也深深地体会到什么样叫‘高处不胜寒’。多年来，每当想起那段历史，就非常遗憾，总觉自已好梦难圆，心有不甘哪！”说话间她的声音在擅抖。

我急忙安慰到：“虽然你从政的时间短暂，但你弃官后又投入萧红研究的文人行烈，还有多篇幅独道的方章问世，这不也是人生成就吗？”

提起从文的经历她更加颓唐，几乎哭调地说：“区区几篇陋文，实为寒掺。我的梦想是做一位时代有影响的大文人，从而充任民族的文化脊梁。然而，由于特殊年代造成的先天不足，使我虚度二十载，文武两无成。”

我继续对说：“现已退休，一切成为往事。累了大半辈子了，什么成不成的，不去想它，能健康地活着就是福。”

她的两眼依旧暗淡无光，似乎没听我的话，而是自言自语地重复着“碌碌一生，好梦难成哪••••••••”

见她还是执迷不悟，我一下了急了。想起电话里她丈夫说的“安慰没用”。于是我大声的责损她：“刘岚，我问你，你的脑神经是不是出现了问题？我看你是按一条道跑到黑的榆木疙瘩。你有没有对着镜子照一照，你以为你是谁呀？是武则天、是伊丽沙白、是高尔基、是鲁迅••••••••你不要不知深浅和天高地厚，你更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请你马上给我振作起来好好地活着•••••••”

也怪，通过一顿损骂，她真的精神起来了，脸上露出了笑容，从沙发上走下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说：“老朋友，谢谢你！”

回来的路上，我感到刘岚真是有点意思，怪怪的。同时又觉得自已是不是把话就得重了些——“你有没有对着镜子照一照，你以为你是谁？是武则天、是伊丽沙白、是高尔基、鲁迅••••••”这时我突然记起鲁迅的一句许：“人生最痛苦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但这种痛苦不是人人皆有，而是精神贵族的专利。我的朋友就属于精神贵族这一类，物质上再富足，也无法填补她梦醒后的失落，她总是不能将梦相隔与现实区分开来，因而也就常常精神恍惚，不知身居何处，本来是自已不适应时代的潮流，反而认为时代抛弃了她。

我敢肯定，从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走过来的年轻人，有很多和朋友刘岚是同类。在岁月的长河里，同类们以那个时代的牺牲品与象征物双重身份成为我们国度理想化的标本。

家庭文摘报　芮伯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