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个夏天就要过去了。我曾经想,在这个夏天应该发生一点什么的,可到现在为止不但没有发生一点什么,夏天却就要过去了。我本坚定的认为,我会在这个夏天抓到我的爱情的,可现在我觉得有一点慌乱,有一点怅然若失。因为咴咴说过,这个夏天过去的时候,她就要离开这个小镇回到她的那座城市里去。而那座城市距离这个小镇足足1200公里。我看了看在院子里摆弄几盆兰花的咴咴,她是那么专注而认真。咴咴做什么事情都是这样的专注和认真。我说:咴咴,你把我的院子弄得绿意葱茏了,在这件事情上,说真的,我非常感谢你。因为在你来之前,我的这个小院子是荒芜的,杂草丛生,枝枝蔓蔓的,一个朋友来看我,说干什么嘛弄得这么荒凉,养狐狸精啊你?我这么说的时候正在摆弄兰花的咴咴直起腰来呵呵地笑了起来,我分明看见她洁白的牙齿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灼灼生辉。咴咴笑了一小会之后就歪着脑袋等着我下面的话。我说过,她是一个专注而认真的人,她听得出我说上面一层意思之后肯定还有另外的一层意思。于是,我接着说,可是,可是,咴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夏天就要过去了,夏天过去了你也就走了,空留一院的花草,对我来说,会寂寞丛生寂寞的。从出生到现在这30年的时间里,我从来没有像今年一样这么在乎过夏天。我觉得今年的夏天的结束,似乎是我生命的结束一样痛苦。很显然,咴咴听懂了我的意思,她冲我笑了一笑继续摆弄她的兰草。我无从从她刚才的笑里看出任何指向性的信息。我木木的立在栅栏处,望着那一院子的花草和几垅蔬菜。我知道,咴咴的平静的外表里面,内心的深处肯定在思考着什么。而我要等待的答案也就是她正在思考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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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暑还是那副样子,吊儿郎当的来山水湖里钓鱼。大暑这人舒坦,手上开了两家小公司,都交给别人打理,自己云游天地间,独享其乐。大暑拍着我的肩膀说:崔朋,给我写部传记吧,就朝传奇里写,朝邪乎里写,写我的创业历程,写我的崇高境界。到时候出版费用我全包,另外给你按千字200元计稿费。总比你写小文章来的实惠吧。我呵呵一笑断然拒绝了他,我说大暑你别看你有钱,可我并不怎么欣赏你。写文章讲究个文品,做人讲求个人品。刘小之是多么好的一个姑娘啊,你和人家睡了三年的觉,说抛弃就抛弃了?大暑把嘴巴上的烟屁股啪的吐到地上,拿脚碾了两碾,说:崔朋,你小子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哈!是我对不起刘小之了?是她不仁在前,我才不义在后。我是多么的爱她宠她啊,可她居然给我戴绿帽子,这要叫你你不甩她嘴巴子?我说:大暑,你屁!嫁祸于人何患无词!你那点破事我懒得去搭理。说吧,上次跟你说的那事行还是不行吧?大暑啪地一甩鱼竿,将一个诱惑垂到了湖水里,说:顶多借你十万,多了没有。不是兄弟我不借你,我那小公司运转起来占用资金也太大,这个你是知道的,再说了我这人生性好玩,我总得留出吃喝嫖赌的钱来吧?我说:十万也行。明天打我账号上吧,我急用。大暑说好,晚上你可要请我,并且叫咴咴作陪,否则钱没有。说完,大暑这狗娘养的没心没肺地坏笑起来。我知道他心里在打咴咴的主意。我敲了大暑的头,说:咴咴是我心中的圣女,你若打她主意小心我废了你小子。大暑忽然紧张起来,扯着鱼竿朝上拉,嘴里嚷嚷道有了有了,嘿嘿,有了。果然,啪的一声,一条三四斤重的大草鱼甩到了草地上,她那肥硕的尾不安分地扭动着,让我一下就想起刘小之。嘿嘿,我清楚的很,其实刘小之是个非常随便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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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副镇长领了一伙记者来了,说要采访我和我的山水湖风景区。其实这是好事情,做旅游开发的就喜欢媒体来人,虽然现在有一部分是假冒记者,但管他真假,来了就好生游览游览,吃些特色饭菜,带些特产礼品,文章还是多数能见报,见报就有效果。分管旅游开发的花副镇长时常带人来,有时候是镇上的客人,上级领导,有时候是媒体记者,文人骚客,当然这其中也不乏花副镇长的亲戚朋友,来了便一一免票。毕竟人家是分管领导,帮咱做过不少事情,就像上次到市旅游局办理一道手续,在花副镇长的帮助下只给局长塞了3000元就办妥了,据他说按平时至少要塞5000元。记者问:崔总,今年夏天咱们风景区游客情况怎么样?我说:有一个词叫爆棚。呵呵,就是叫爆棚。别的不说,就说入住这里避暑的游客就有38家,130多人,客房全满了。花副镇长补充说:连崔总的办公室这个小院也住上游客了。说着一脸坏笑地望着我。我知道,他说的是我办公室所在的这个院子里住进来的咴咴。在他们看来,其实我和咴咴肯定早已经发生了些什么,至少有些暧昧的什么,可这就是我所烦恼的事情,我其实何尝不渴望着发生点什么。可这个夏天就要过去了,事情并没有进展。夏天一过,咴咴就要走了,咴咴就要回到距离这里1200多公里的城市里去。记者又问:崔总,听说您还一直单身?能谈谈这个话题吗?我一笑,不置可否,说:我们吃点新鲜东西吧,包你没有吃过。花镇长,我投资10多万元新上了一个特色小吃馆,取了个名字叫“野味蔬屋”。花副镇长一挥手,走尝尝去!呼啦啦一行人走出办公室,朝我的“野味蔬屋”走去。我不经意间看到花副镇长出门前探了头朝我院子的小木屋,也就是咴咴住的小木屋里意味深长地瞅了一眼,又瞅了一眼。小木屋那里,咴咴的一件藕褐色的乳罩和一条蓝色碎花裙正羞答答地晾晒在窗口处。我突然对额头明净的花副镇长生出几分厌恶,那一刻我倔强的认为他的目光玷污了我心中圣洁的女神。
4
我们都喝了不少酒,我竟然在这次喝得个一塌糊涂,我的潜意识里憋着一肚子气,居然是因为额头明净的花副镇长用肮脏的目光亵渎了咴咴的乳罩和碎花长裙。我想,我是病了。一行人散去之后,我打了大暑的手机。我说大暑来吧,我需要你。大暑那边噗嗤笑出了声,大暑在电话那头笑得几乎岔了气。大暑说崔朋你有病啊,你想和我同性恋怎么着?你说你需要我是什么意思?我大暑吃喝嫖赌坏事做尽,可从来没有想到过同性恋这个陌生的领域。没有想到你小子竟然比我还前卫。我劈头盖脸臭骂了大暑一通。我说大暑我喝多了,我喝多了就想找人说说话,我发现许多话只有在喝多了的时候才有想说出来的冲动。可我翻遍了所有的手机上的联系电话没有发现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你来吧,虽然我顶看不起你可我觉得你还够个朋友,来山水湖钓鱼吧。大暑开着他的白色跑车来到山水湖只用了半个小时时间。大暑在我身边坐下来将鱼竿支起的时候我的意识清醒了一些。我没有说话,大暑也没有说话。我想,我们毕竟是个男人。男人在情感宣泄的时候其实是和女人有区别的。女人在这个时候总爱发嗲或者情不自禁。而男人还是理性要多一些。虽然我和大暑在平时互相挖苦讥讽没有正形,可在这样的时候却都严肃了起来。我们都在默默地钓鱼。悄悄下起了一阵小雨,我看见雨水打湿了大暑的发和衣领肩头。我说:大暑,这个夏天就要过去了。大暑说:是的,就要过去了。我说:咴咴就要走了,她会在这个夏天结束的时候离开这里了。大暑拍了拍我的脑袋,长出了一口气,好像如释重担,他说:崔朋,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情啊。我以为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呢。我的声音忽然高出了50分贝:难道这不是一件大事吗?大暑我告诉你,这就是我生命中最大的事情。大暑,不说外话,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彼此都清楚,我们在暗地里做过哪些龌龊的事情其实彼此都很明白。我也和各色各样的女人发生过这样那样的风流往事,我从来没有把感情放在眼里,也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让我发狂。可我居然在这个夏天突然那么害怕这个夏天的离去。你说我这样一个经历过了许多事情的男人,为什么在一个刚上大三的艺术系女生身上弄的神魂颠倒呢?你说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真爱?我的灵魂已经被这份真爱炙烤得无法喘息。花副镇长贼溜溜的目光只看了看咴咴的晒在那里的乳罩就让我怒火中烧,我想,我是病了。说着说着,我的鱼竿脱了手,再说了一句我要杀了那个狗娘养的,我就扑通趴到草地上睡了过去,可我在睡过去以后居然还能不可思议地看见大暑丢了鱼竿将我弄到车上,送我回了自己的房间。
5
刘小之骑到我的肚皮上和我做爱应该是在凌晨三点钟的时候。其实说实在的我倒是比较喜欢她的这一份野性。她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刻爬上你的床。刘小之的臀疯狂而有力的扭动着,我的脑海里隐约看见一条三四斤重的大草鱼在草地里,那肥硕的尾在有力地摆动。我含含糊糊地说:鱼,鱼,鱼。刘小之粗声问我:什么,什么鱼。我回答:鱼,鱼,鱼。大草鱼终于在草地上窒息了,她的有力的尾渐渐疲软松懈了下来,最后伏在那里一动不动了。窗口吹进一屡山风,带着青草的气息。我的酒完全醒了。刘小之问:野味蔬屋经营的怎么样?我回答说:情况非常好。短短两周时间接待客人40多桌,营业额已经超过6万元。刘小之很高兴的样子。刘小之又在我身上动作起来,可我觉得有些疲惫,也有些厌倦。我挡住了她的进攻,问:董事长,大暑的那10万块钱你打算什么时候还?刘小之似乎很扫兴,冷笑了一声,崔朋,我实话告诉你,你觉得这10万块钱我会轻易还他吗?我吓得一激灵。我急切地问这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你说什么?莫非你要我借他的钱实际上是在骗他的钱?那你叫我和他怎么交代?刘小之又冷笑一声,说:我不管。这几年以来,我以我的肉体和血的代价逐渐学会了一条游戏规则,那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个社会看的是你的结果而不是看你的过程。他大暑当年对我那么绝情,让他出个10万小钱,也算是对他的惩罚,算是对老娘我的补偿。我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我吼道:刘小之,你毒!你们之间的恩怨为什么要利用我来报?当初我就不应该答应你向大暑借钱。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你是这样的女人。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你要我做山水湖风景区的总经理,你隐居幕后其实是个阴险毒辣的阴谋,你就是为了利用我来报复大暑。刘小之哈哈大笑。刘小之将她一贯喜欢穿的纯黑色乳罩一边往她ru*房上套一边说:崔朋,我的总经理,你也太小看我了。和大暑之间的这点破事也值得我费尽心机设这样的阴谋吗?穿上衣服,刘小之走出了我的房间。一会功夫听见发动汽车的声音,由近及远,这个蛇蝎女人又消失在了天亮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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咴咴果真走了。咴咴临走的那天晚上还专注而认真的浇了我院子里的所有花草。我知道她的火车是在晚上的三点钟。我说:咴咴,你就要走了,我请你吃顿饭吧,就去我的野味蔬屋。咴咴在她住的小木屋里整理她这一个夏天在这山水湖风景区所画的画和所拍摄的照片。那是她一个夏天的收获。咴咴笑了一笑,我看见她的洁白的牙齿在小木屋的灯光照耀下灼灼生辉,她说:不了。我坐车前不习惯吃东西,我想睡上一小会。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在三点前送我到火车站,这样我就可以多睡几个小时,如果你忙的话,我就小睡一会,提前打车赶往车站。我几乎是在她还没有说完的情况下说:当然我用车送你。咴咴说:谢谢你。灯就关掉了。我望着小木屋里的黑暗,感觉心里的一盏灯在慢慢熄灭。我颓然地坐到木屋外面的石阶上,听这夏深秋浅的季节里夜虫哀鸣。我忽然觉得我是那么残忍。我居然以一颗粗糙的,经历过红尘诸事的罪恶之心,去向那圣洁的象牙塔里的大三艺术系女生求爱。这罪恶的世界啊,这感情泛滥的年月!我扭头朝小木屋里望去,忽然看见咴咴隐约的脸的轮廓快速隐去。那小心翼翼的单纯的心原来在窥视着小木屋外面的疯狂。作为小小的未经世事的她,面对这么汹涌的追求,是那么的手足无措。我的心在隐隐作痛了。从这点上来看,我崔朋还他妈的是有些良心的。开车送咴咴去火车站的路上,我没有说话,我那积攒了整个夏天的疯狂的情感没有按照我想像的那样去倾泻表白,只是平静地送她登上了火车,火车启动的一刹那,我心里说,我的夏天真的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结束了。我很颓唐地目送火车离开这个小镇奔向1200公里以外的那个城市。但是,让我吃惊的是,咴咴居然使劲朝我挥了挥手,我分明看见两行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了下来!我着实大吃了一惊。我突然拼命追赶起了火车,追赶着,追赶着,直到它消失在了这个夏天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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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暑啪地把手里的啤酒瓶摔到了地上,那青岛啤酒以愤怒的泡沫的姿态冲进了脚下的山水湖。我手里的鱼竿在发抖,我想,湖水里面的鱼儿也能感觉的出。我心里想,大暑肯定会和我没完。没有声响,没有风息,一切是那么沉闷,好像要立即来一场狂风暴雨的阵势。可大暑还是慢慢地平息了自己的愤怒,提起鱼竿来新换了一块鱼饵,啪地甩了出去。大暑平静地说:兄弟,其实这事我并不怪你。要怪就怪刘小之那个b*子,10万块,我迟早会让她吐出来的。说完,雨果然就下了下来。本可以撤到棚里去的,可我们两个人谁也没有动,任由着这暴雨瓢泼一样倾泻到身上脸上。就要这雨洗去灵魂的罪恶吧。我大声说:我要走了。大暑大声说:去吧。你应该去那个地方。我大声说:你知道我想去哪里?大暑大声说:我知道你想去哪里。其实,那样的地方,也是滚滚红尘里男男女女灵魂深处都想要去的地方。崔朋,你去吧。只是,以后不知道谁还陪我来钓鱼?来,上车吧,我送你。我拖起两口皮箱,装到大暑那白色的跑车里去,自己也钻进了车里。我们顺着山路而下。当车经过小镇街口的时候,我说:大暑,停车!白色的小跑车嘎的一声停了下来,车轮刮起了一浪肮脏的泥水,朝着路口一个广告牌子喷薄而去,那广告牌子上写着一行字——山水湖风景区西行100米右转。我笑了一声,飞快的下车冲向路口一个公用电话亭,果断地拨打了纪委的举报电话:桃花岭镇花副镇长包养情妇刘小之,请纪委查处。挂下电话重新跑进车里,我仰头哈哈大笑。大暑望了望电话亭,再望了望我,也哈哈大笑起来。白色的小跑车继续开动了,它的目标是1200公里外的一座城市,具体说是那所城市大学的文学院作家班。大暑说:文学院和艺术系在一起吗?我说:一墙之隔。大暑说:你能适应那里的气候吗?我说:当然,那里一年四季全是夏天。(2007年10月下佛山文艺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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