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听他用无可奈何的口气说：“也许等到春暖花开时，你的心情就好了”时，她不由得“呵呵”地苦笑了。心情也好了许多。

她知道他是真心地关心她。他是毫无虚伪造作的跟她说这句话的。她知道他是无可奈何的，也是悲愤欲绝的。她知道自己的事情在他的心中留下的沉重和悲哀。她想起那天中午，当那位姓刘的人事部经理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背后问她要那张员工考勤登记表时，整个超市里人来人往，摩肩接踵。鄰此栉彼的货架下满是人，到处是人语声，却又一句话也听不清楚，人群如白蚁一样蚕吞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她穿着超市特制的黑制服，猫腰伏在一片儿童食品之上，整理着包装盒。那一片黄灿灿的食物，像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她正被海水吞没。她的形象是认真的。从背影上完全透射出一种毫无贪婪的认真。和许多女孩子一样，她们的生活是平淡无奇的，认真地干着每一件事情，无怨无悔。但人事部刘经理对她的背影却没有一丝感动。他悄无声息的站在她的身后有两分多钟，他在欣赏她的背影。那种不经意的弯腰凸臀在人事部刘经理看来却是另外的感受。他在两分钟的欣赏之后，靠近一步，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小梅，你把本月的考勤登记薄给我！”人事部刘经理委婉又不失尊严地说。那个叫“小梅”的女人转过头来，她有着30多岁的年龄。30多岁的女人有着共同的特点，成熟不失少女的天真，沧桑不掩阅历的单纯。她眼睛有些犹豫和迷茫。“噢，我这就去拿！”她对人事部刘经理微笑着回答。她放下手里的活，转身向员工休息间疾步走去。过了一会，又慌慌张张地跑回原处，对人事部刘经理说道：“刘经理，我记得在休息间的，怎么一时间找不见了！”，她不安地说。“不见了，我还要用它给大家造本月的工资福利呢，不见了怎么办！”人事部刘经理严厉地说。“你好好想想！下班到我办公室。”说完转身走了。

30多岁叫“小梅”的女人一下子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他知道自己每天的小心翼翼终于出现了差错。她觉得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如果说自己还能在心里接受那个刘经理的话，那一切又算得了什么？本来她很久以前就想一走了之，可是她不知道自己从这里走出去以后又怎么办。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唉，我真的没有用！”想到自己一年来浮萍一样的生活，内心充满了委屈，泪水不禁在眼圈里溢出。她自从离婚后，曾经有一段时间是轻松无羁的，她象逃出囚笼的鸟儿一样感到无限自由。跳舞、唱歌、去姐妹家里玩耍。但随后她就发现，人家是忙忙碌碌地生活着，频繁的造访也许给人家带来了不方便。她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内心的感受也非常强烈。她决定不再去打扰别人，过自己平静的生活。在超市应聘时，她凭借自己对事情的执着和对新工作的无比渴望竞争上岗当上了食品课长，但心里仍然感受很茫然。这种茫然的感觉像一团巨大的气流，随时将他包围。她喜笑颜开地同超市的姐妹们说着话。却发现有一双目光像蛇一样越过众人时时刻刻朝自己剜过来。她不禁有些胆怯，尽管她是一个心直口快、声音响亮的人。

一整天，她都提心吊胆、魂不附体。她努力回忆可能丢失考勤薄的地方，丝毫理不出一点头绪。“怎么这样倒霉，这回肯定被他抓住了把柄了。”她沮丧地想。因为人事部刘经理常常借故把她唤到经理办公室。跟她拉家常，给她吹嘘自己的权利。他说他一句话，随便可以让某个员工走人。虽然没有发生一起这样的事情，但刘经理那种不容置疑的强硬态度让“小梅”不得不对他心存骇害。但她又竭力想躲开比他小三、四岁的刘经理的那双瘦长的手。她不得不陪着笑脸。“噢，我知道，我哪里有不对的地方，请您多指教！”她拙劣的殷勤的说。虽然她的眼神中明显能够看出她对刘经理的厌恶。但刘经理早已被虚假的赞美迟钝了感觉。“嗯，我知道，不过你也看得出，我对其他人没有什么，对你……你应该明白……！”他说的是“关照”和“照顾”。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用右手轻轻地拍了拍“小梅”的肩，同时也向“小梅”走近了两步。他的眼神有一种贪婪和虚弱。

她焦急地想离开，但又恐怕惹刘经理生气。她担心的事情是经理室外的姐妹们的闲话。

“你把员工考勤薄找见没有？”他有些严肃地问道。

发现了小梅的惊恐和内心的焦急后，刘经理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知道她已经像受惊的野兔一样狂奔。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了一幅猎人瞄准了飞奔的野兔的画面。“我只要扣动扳机……！”他眯起眼睛斜视着叫“小梅”的女人。

“没有呢，经理，对不起！”叫小梅的女人几乎要哭出来。“我晚上回宿舍看看，可能，可能……唉，我记不清了，脑子乱得很，我一定能找到！”她哀求道。

“你好好想想，一定要找到，你怎么了，整天心神不定，心里想什么，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说，我可以帮助你嘛！”她关心地走到小梅的对面，用右手抚着小梅的左肩，保持着一副在外人看来非常感人的场景。

“员工考勤登记薄一定要找到，你真粗心，嗯！怎么能弄丢呢？我还要用它给大家发本月的工资和福利呢！”刘经理的温柔的语气让小梅稍稍有些放松。但逼近的距离让他无所适从，他显然没有刘经理此刻的心境。

“你放心，刘经理，我……！”她抬起下巴望着刘经理。

“嗯！”刘经理的双手已经搭在了小梅的双肩。

回想起这一月多来在超市的工作。她感到身心疲惫。她是课长，每月工资600多元，加上考勤和岗位津贴共700多元。但是，工作中稍有闪失，就会被扣除掉月考勤奖。那些普通员工，每月也就只有500多元。每天从8点多走进超市，她就像机器人一样忙个不停。整理货物，打扫卫生，来回巡视。她是一个性格急躁的人，手脚闲不住，往往亲自动手搬运送到的面粉，装箱的食品，食用油等。一天下来，骨酥筋软，浑身酸痛。特别进入冬季，她经常感冒。她知道是由于疲劳所致，但晚上又心事重重，睡不着觉。她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在哪里？如今娘家也不能常回，也没有再找男朋友的勇气，她觉得自己的内心象荒芜的花园一样，杂草丛生。每月缴过房租，水电费，工资所剩无几，有时超市还不能按月兑付工资。她给自己买来整箱的方便面，每天午饭和晚饭时间煮着吃。她知道自己的营养严重不良。清晨从镜子里看到发黑的眼圈和灰暗的脸色时。她的泪水就夺眶而出，独自抽泣。有时她真的想一死了之，买一瓶安眠药，在晚上吞下，静静地睡去，没有人会发现，没有人会记得起她。她又不是一个很龌龊的人。她把自己的住处侍弄得干干净净，房间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只是里面弥漫着一股劣质方便面的味道。她的衣服朴素、整洁。这朴素整洁给自己带来了麻烦。人事部刘经理常常借故要去她的宿舍玩，她总是叫上一帮姐妹，让他不得逞。这种软弱的拒绝反而使刘经理yu火中烧。他在深夜里给她打电话、发信息。她在晚上就开始关机。“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对我有这么讨厌吗？”

他厚颜无耻地问她。

她曾想一走了之。但是，在饭馆里当服务员、自己做生意都不是她所愿，她觉得自己也干不来这些。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我怎么这么笨！”她常常自卑的埋怨自己。她觉得很疲惫，她想有一个呵护她的人，她完全不用动脑筋，哪怕没有富裕的生活，但那又算得了什么。当她推开房门看到丈夫和一个陌生女人在一起的瞬间，她的自信轰然倒塌。从此她就变得羞怯、自卑、毫无生机。

“员工考勤登记薄丢在哪里了呢？”

她懊悔地想。

虽然她在超市里是食品课长，但更像是一个工头。她没有丝毫的特权，还要向那些冷漠而愚昧的女员工陪笑脸。她恨不得一下子把那些活干完，可是她们又不急不缓，仿佛她们的利益和她有直接关系。她们讨好着人事部刘经理，又满怀敌意地和她相处。每天对食品科员工的迟到早退，上班不专心，和顾客聊天等她都要作出记录。她曾想糊里糊涂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刘经理往往拿过考勤本，说她没有把某某某迟到的现象记录下来，以此说明她工作的不认真。她也想过要摆脱刘经理的纠缠，就向食品处处长说明自己的苦衷，食品处处长听了她的叙述后，掩饰不住的好奇和兴奋。“是吗，有这样的事，这个刘经理，唔……”食品处处长狡黠的望了望正在一群员工中间指手画脚的刘经理。不置可否地向她笑了笑。她也想过向她们的分店经理反映，来制止他。但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分店经理，也不认识分店经理。她觉得一切好像乱哄哄的，但是又总象是被人掌控者。她只认识自己的顶头上司，食品处处长和人事部经理，他们又受谁的掌控，她丝毫看不出来，那些穿着便服在超市里悠闲地转来转去的管理者，对她们的存在熟视无睹，却又无时无刻不在监控着她们。她们象一群羊一样被狼驱赶着，有秩序地忙碌着。在晚上9点多搬运完新到的货物，卸下工作服，走在城市空旷的马路上，才像从外星回到地球一样的实在，说笑声在夜幕里从她们的身后飘散过去。

她回到自己租住的宿舍，没有心思吃饭。开始翻箱倒柜的寻找员工考勤登记簿。猛然想起可能和日记本放在一起。她掀开枕头，果然看见那本薄薄的册子赫然在日记本上撂着。她的心一下子轻松多了，同时又觉得很累。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关掉灯，闭起眼睛，让自己暂时从现实中逃离出去。她回到梦中，仿佛看见7岁的儿子挥舞着双手拼命向她奔跑过来，她放下手中的活，一下子把孩子抱在怀里，任凭泪水流下来。“你想妈妈吗？”她颤抖的声音里饱含着内疚。孩子点点头。“那你爸爸对你好吗？”。“我和奶奶连他的面都见不上”。孩子轻轻地说道。她的心象被扎了一下。“你吃什么，妈妈给你买！”孩子摇摇头。“我没有告诉他们，我一个人来的。”“放学了，我想你，就跑来了！”。她的泪水又一次忍不住涌出来。“你怎么能这样呢？”她有些生气的责备道。“你一个人跑出来，你爷爷奶奶会急死的！”。“你回去，赶紧回去！”她烦躁地说。“我不走，我不走！”，孩子喊道。从她的怀里挣脱出来。她一把拉住孩子，“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来看见妈妈就行了，你在这里，妈妈就不能安心上班，又不能照顾你，妈妈不上班就挣不下钱，拿什么给你买东西呀！”她难过的对孩子说道。“我不管，我要和你在一起！”。孩子又一次从她怀里挣脱出来，绕着超市的货架跑，她追呀追，怎么也追不上，超市的顾客们被她们的追赶吸引住，都好奇地看着她们。她有些着急，又有些生气，就拼命喊着孩子的名字，可是孩子们仍然绕着货架跑，脸上是古怪的神情。她一眼看见刘经理正用恶狠狠的目光从人群深处望过来，她一下子被吓得清醒过来。

她擦了擦脸上冰冷的泪水，才发觉夜已经深了。她租住的是一间民房，夜晚里格外寂静。她睁开眼睛，一片漆黑，什么也望不见，她被黑暗吞没。像回到地狱一般的感觉。一切都被黑夜淹没。她想起了他，那个能给她心灵慰籍的男人，她们是偶然在舞池里认识的。她不知道该不该给他打个电话，她有些胆怯。但倾诉的欲望使她无法控制，她按了几遍他的电话号码，终于发射了出去。她感觉好像是自己终于跑出去奔向他的怀抱。

她向他诉说了今天的遭遇和自己的苦楚，她说道：“哥！你不用担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我只是想找个人倾诉，我快憋疯了，为什么我活着这么没意思，我又没有做害人的事情，老天为什么这么对待我······”他在电话那一边沉默着。显然她的情绪影响了他。他不知说什么好，他劝她随遇而安，淡泊处事，如果刘经理再纠缠她，“你就不干了！”。他气愤地说道，仿佛自己受到了侮辱。可是不干了又去干什么？他也觉得茫然。他静静地听着她的倾诉，他能想象到她在黑暗中那个孤独的小房间里一个人深切的倾诉，就像是对着天国倾诉。他相信总会变好的。就说：“你不用想那么长远，也许是你在冬天身体不好，心情不好！过了冬天，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你的心情就好了”！

她听出了他诚恳的憧憬，就忍不住苦笑了，她觉得心情也好了许多。

本文已被编辑[饥渴的骆驼]于2008-4-18 13:22:24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