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一响,大地上就写满情节!
小草们永远是大地的头生子。一冬的妊娠后,一声响雷处,他们纷纷从大地的母腹中爬出来。一一打量,有的头顶土片,像是手搭凉棚,瞭望着这个陌生的世界;有的还包裹在去冬枯草的襁褓里,安安静静地散发着婴儿般的气息。而放眼望出去,他们已联合起来,写就了唐朝的诗句——“草色遥看近却无”了——他们争着绿色的眼睛,互相注目;他们伸出绿色的手指,彼此抚摸。这些小小的生命并不知道,在他们的互相注目、彼此抚摸中,大地已是汪汪的一片绿了。我们可以忽略一颗小草的存在,在他们的身上,我们可以随意下脚,我们还可以一代一代地做着“斩草除根”的努力,但是谁也不能否认,正是这些卑微的小草,年年岁岁奠定着春天绿色的基调。热爱春天的人们,应当尽量地学会怎样去面对一颗草。
树们永远用他们那亘古不变的站立的姿势感动世界。眼前的这几株桃花,正开得如火如荼,而那几株梨花,很有性格的样子——在春情涌动的季节里,却是一副素面朝天的面孔。这些树,长在这个春天,他们的理想显而易见。他们就是为了开花,为了结果。但是,撒眼望去,满田野的树,或稀稀疏疏,或密密集集,它们的想法,便很难一一猜透了。一棵树有一棵树的想法,有的是为了成为栋梁,有的是为了收集一些鸟声,而有的或许只是为了到大地上来站一站。这有点像人事,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思想,人与人见面,没有必要也不可能互相揣摩透彼此的心事,点点头,笑一笑,是最尊重的一种方式,就像我们见到一棵树,不必要挖出它的根,数清它的根脉,弄断它的干,清点它的年轮一样。这是一棵树,不是一头猪,不是一根木桩,这样的一种体认,对一棵树就足够了。
一条水渠,穿野而过。把大地分为两半,东岸一半,西岸一半,或者是南岸一半,北岸一半。任何一条小小的划痕,都可以让大地破碎,大地如此脆弱,伤害如此不可收拾,想想真让人惊悚。不过,水渠显然很幸福的样子,春天的风抚摸着它,暖暖的太阳照耀着它,它叮咚地流着。一条河也好,一条渠也好,观看流水,人们的心里都会有思想在流淌。这是大地送出来的音符,这是解冻的生命在歌唱。孔子早在几千年前,恐怕也是在春天的季节,面对流水,破解出了人生的一个大秘密:逝之如斯夫。春去秋来,多少个朝代流过去了,人们是否由此发现了更多的秘密?比如现在,我看着渠水流逝,慢慢地流向远方,忽然有一枚思想的嫩芽钻出心房——在流失中前进。要前进必须流失,这是大无奈;流失之后却是前进,这是大痛快。又想到了人,我们流失的童真,到达了青春,我们流失了激情,到达了壮年,我们流失了成熟,到达了老年,如果我们只看到了流失,那么人生还真是一场空虚;如果我们看到了前进,人生还真值得我们有滋有味地活一番。
蹲下身来,看到了蚂蚁搬家。在春天醒来的土地是松软的,薄薄的一层地皮在太阳的照耀下,微微鼓起,像是点心的酥皮。蚂蚁们就在这层酥皮上忙忙碌碌。搬家,要么是工作单位的调动,要么是生活水平提高,小房改大房。蚂蚁们不可能经常调动工作,看来,只能说,蚂蚁们的生活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一块小土疙瘩挡住了蚂蚁的去路,他们就围着土疙瘩绕来绕去,我知道,这是他们的高山,他们不可能翻过去。随手拿一根去冬的枯枝在蚂蚁的面前划了一条沟,他们又翻不过去了,那是他们的鸿沟。蚂蚁们真是可怜,我起身离开了他们,而抬起的脚,是轻轻地放下的,我知道,一脚下去,足以让蚂蚁们家园破碎,性命陨灭。天高高的,有白云划过,我觉得,此刻,一些居高临下的东西,正大慈大悲,轻轻地踏过人类的头顶!
跟着渠水,一路往前,一株株柳树夹渠相送,护送国王一般。拐一个弯,眼前兀立出几座草坟,枯草摇曳,说着去年冬天或者是某个冬天的故事。不远处,现出一个村庄的轮廓,炊烟袅袅飘向天空。生命的神秘被枯草和枯草燃烧的炊烟诠释得如此简单,简单得让人来不及去细想。草坟的旁边有一块绿草地,两个孩子在上面寻寻觅觅找着什么。走过去,看到他们在拔谷笛,小男孩,拔出一支吃一支,小女孩只拔不吃,左手里已积攒了一大把。在这样的地方,以我当下的心情,我觉得这两个孩子真有几分灵异,而他们的行为更让我觉得有几分神谕在里面。拔一支吃一支,是否就是俗世人群里充分享受现实的写照;只拔不吃,可能就是智者积攒未来的象征吧。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景象、这样的话题都与生命太近,好像有一种幽幽之气在飘荡,因之不敢久留,匆匆而去。
鸟声就在不经意间传来,嘹亮悦耳,来自树上。那一刻,我确信,鸟的叫声是有温度的,因为它像太阳,照亮了我的心。鸟在树上蹦蹦跳跳,欢天喜地,树叶的密度还不能把它们完全遮挡,所以他们的欢畅我看得很真切,但这也让他们没了安全感,我刚一靠近,他们便借着枝条的弹性,展翅弹向天空,我有些伤感,我心怀善意,他们为什么要躲我呢,虽然我知道,他们不单单是怕我,而是怕人。他们飞走了,但我仍然有办法欣赏他们。他们在天空中的行动,被太阳毫厘不爽地复印到大地上。他们急急飞翔的样子,在大地上的投影就是一只灵动的土拨鼠,倏忽东倏忽西,飘忽不定,他们的影子有时掉进草丛里,借风把小草们晃动起来,有时又在一朵鲜艳的花下不动,陶醉于美景的样子。天空的情节,我低着头欣赏,翅膀的飞翔,我在大地上捕捉,这是鸟儿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我已经不是农民了,我忘了自己是农民的后代了。”当一声布谷鸟叫从我看不见的地方传过来的时候,我的心忽然一阵惊觉。是的在这个播种的季节,我看流水听鸟鸣,逗蚂蚁赏花草,惟独没有经心庄稼,忽略了农事,农事真的已在我的感觉之外?而大地只因农事而不朽,春天只因农事而成为人类活动的长久的果实。我终于注意到,田野上,有人在翻地。一头牛、一把犁、还有一个手拿鞭子的人。你很难说清这样的风景来自哪里,来自哪一年,或许是来自一千年一万年之前。而大地的秘密或许就是经过这一千次一万次的翻耕,而不断地呈现出来的吧。农人,他们才是大地上春天的揭幕者!
布谷、布谷,布谷的叫声,再次提醒我,春天尽管很热闹,但一切的活动主题都应指向播种——唯此唯大!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8-4-25 21:44:57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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