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相识的时候，我不过十三岁。

那个时候我才刚上初中，某天放学好不容易软磨硬泡到爸爸答应让我自己回家。在路上，我因为兴奋过度而没有看前路，结果直接撞到了他身上。

他倒没怎么样，只是我连累了自己。以一个很不雅的姿势倒地，等我费尽全力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对方是一个比我高了两个头的男生，有点类似于······电线杆。

我生气地质问他为什么走路都不看路的，见了女生也不知道要让道，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他却一张千年冰山的脸，冷峻地死盯着我，让我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倒是他旁边一个混混样的男生开了扣。

“我们老大没有让路的习惯，”他笑了笑，“而且刚刚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我无言以对，只能恨恨地咬了咬牙。他身上的校服我认识，是本市一所很有名的高中，看起来人也不是很坏，却一副拽得要死的样子，真是欠扁！

“小妹妹，你不会是故意要来和我们老大搭讪的吧？这种情形我们也是见多了。”

像是被侮辱了一样，我的脸涨得通红，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能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他马上叫了起来，又掐住我的脖子，“你敢踩我？”

“算了吧，放开她。”高个子男生开了口。

“可是老大……”显然他还是很不甘心，但看到对方冷峻的眼神，只能推开我。

一个不备，我又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腿上擦破了一点皮。看到血的那一刹那我很想哭，但又强忍着泪水不让他们看到。

那个男生瞪了他一眼，继而蹲下身在我面前。

“你没事吧？”他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流血了，需要送你去医院吗？”

“不用。”突如其来的温柔让我不知所措，心疼代替了他眼中仅存的冷漠，我只好慌乱地摇了摇头，又怔怔地看着他出神。

他的嘴角轻轻上扬，却又似笑非笑，把我扶起来。

“既然没事，那我走了。”随即他转身离去。

“等一下，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我慌忙拉住他的手，生怕他会就此从我眼前消失。

“尤骏澈。”他笑了笑，手从我掌中抽离，然后越走越远。

许久之后，眼前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但刚刚那个凶神恶煞的男生暴跳如雷的抗议却依然在耳边萦绕着。

“老大，你为什么这样？你从没对女生这么温柔过的啊！她刚刚很嚣张啊，为什么不让我教训她？……”

冷峻的背影消逝后，周围仅剩下冷冷的空气……

后来的后来，等到我们回忆起过去时，他告诉我，从遇见我的那一瞬间，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直觉告诉他，我就是他一辈子要保护的人。

等到第二次相遇，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学校的校庆活动，他作为校友被邀请过来。那时他已经在读大学了，很优秀却又离这里很远的重点大学，而我依旧是个初中生。

我知道，我们之间，永远是春天与秋天的距离。

活动结束后，他请了我吃饭，聊聊天。其实我一直都没有注意到，我从没有告诉过他我叫什么，而“尤骏澈”这三个字却深深地烙在我心里。

他告诉我虽然作为出色的校友被邀请过来，但以前在这里读书时并不是什么乖学生。他喜欢在学校闯祸，喜欢去打架，所以才会成为某些人的老大。但是他的成绩却永远都是最棒的那个，所以老师们也拿他没办法。

“那你做我哥哥好不好？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会被别人欺负了。”我笑得一脸灿烂。

“好啊！”他也轻轻地笑了出来。

我想对于他来说，这世界上大概就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他会用冰山脸去拒绝的人，另一种则是可以对他表达自己感情的人。

我是后者。

也许是从那开始，我们的关系就渐渐好了起来。

短暂的相聚，也意味着再次的别离。一个星期后，他回到了属于他的大学，而我继续留在这座城市。

深秋的风瑟瑟地从脸颊拂过，带着初冬的气息，让人有股淡淡的寒意。满地的落叶随风远逝，带着凄然的沧桑。

生活却没有什么改变，一样的上学，一样的放学，一样的被追，一样的拒绝。

我会一直等他的，也是等待我自己。

那个答应了做我的哥哥保护我的男生。

我同他告白了。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喜欢上了他。我慌乱地发现，看不到他时会失落，看到了他，却会觉得心安。如果他一直在我身边，那么我会很开心很开心。

也就，仅此而已。

但是他拒绝了，原因是我是他妹妹。

我知道，从没有把我当妹妹以外的人看待。

我也知道，我们永远是春天与秋天的距离。

那么，就这样吧。

放弃？抑或继续？

我关上房间的灯，散射的白光戛然而止，只剩下幽邃的绿光在灯里久久不愿散去。

呵呵，是谁说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房间里一片黑暗。幽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打进来，为房间增加了一点光亮，却依然是凄哀的死寂。

我踱步到窗前，将米色的窗帘拉上，一切都在突然间暗了下来，好像一切的光明，都被这层黑暗的保护色拒之于外。

我微微打了个寒颤，一颗晶莹而又滚烫的泪滴落在手背上。

“笨蛋，你还那么小，我们怎么可能呢？……”

然而，好久以后的后来，他还是答应和我交往了。

原因是，他失恋了。

他在大学时交了一个女朋友，他们很相爱，也很甜蜜。他付出了一切精力去爱那个女生，偶尔也会被同学戏称为“模范情侣”。但是在即将毕业的时候，他才悲哀地发现那个女生看中的只不过是他在设计业渐高的名气。

毕业了之后，他独自沮丧地回到这个城市，像是战场上落败的逃兵。然后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安静地过日子。

几个月后，他说我们交往吧。

我不知道他是为什么，他很爱那个女生，这份感情不会那么轻易放下。对于他来说，我依然只是一个妹妹的位置。

但是无所谓了。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过，用尊严去爱一个人。一个人，爱到深处的时候，会放弃所有尊严和骄傲，即使失去了一切，也会觉得幸福。

因为爱他，可以一直在他身边守护他，所以我觉得幸福。

很老套的，他就慢慢接受了我，忘掉那段悲哀的过去。而我在那时，也才懂得了有所付出就会有所收获的道理。

其实在成了他女朋友之后，我才发现又一个不一样的他。虽然平时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或许是因为大我比较多的关系，他总是很宠我很疼我。也许是在家里当惯了公主，我也会有些小脾气，按他的话来说，就是任性。但无论我提什么样的要求，他都会尽力满足我，尽力让我觉得幸福。

他总是很温柔地微笑着，宠溺地抱着我，跟我说我是他最重视的人。他会操心我的功课，看到我因为恋爱影响了成绩时，他就凶巴巴地教训我，偶尔还会狠狠地敲我的头，威胁我要是再敢退步的话就离开我再也不理我了。

其实我是很怕他的，虽然他平时很宠我，但凶起来也会让我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我会很乖地听他的训，等他骂完了，再搂着他跟他道歉跟他撒娇，他也就放过我了。

这样，就已经很幸福了。至少，我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爸爸以外，还有一个很爱我的人。

爸爸没有反对我早恋，也没有反对我跟他交往。我是爸爸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妈妈在生下了我之后就去世了，所以爸爸给了我两份爱。他是家族公司的董事长，但就算再忙，也会抽时间陪我，对我甚至到了溺爱的程度。所以我要的，他不会不同意。

当然，这些也是在爸爸接触过他之后，才放心不干涉我们。

等到我快要十八岁的时候，爸爸也觉得我们应该订婚了。第一步就是双方家长见面，商量订婚事宜。

澈的妈妈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虽然接近半百，但依然风情万种，走在街上都认不出他们是母子。

当然，我爸爸也不会逊色。他的年龄比澈的妈妈要小一点，但也不年轻。令人惊讶的是，他看起来却一点也不老，好像依旧是活力四射的二三十岁青年。所以澈跟我说，他刚看到我爸爸时，还以为他是我哥哥。

玩笑开到太过火的时候，我竟说不知道两个大人见了面会不会擦出爱情的火花，然后他们就在一起了。因为我和澈都是单亲家庭。澈当场就给了我一个爆栗，把我的额头都敲红了。

很快的，见面的时期就到了，他们约的是一家很上流的酒店。

我和爸爸先到，等了几分钟后我开始抱怨澈让我等这么久，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

爸爸笑着拍拍我的头说他作为绅士等澈的妈妈也是天经地义。

于是我们都笑了起来。这时澈和他妈妈到了。

打开包厢的门时，两个大人都愣住了。我却很白痴没有注意到这点。还笑着为他们介绍，然后请澈的妈妈入座。

“你们不能在一起。”澈的妈妈冷冰冰的话让我全身僵硬起来。

“为什么？”澈一字一句冷冷地反问。

“没有为什么。”他妈妈淡淡地回答。

我的眼泪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澈起身轻轻地拥着我，摸着我的头，又看向他妈妈，“这一次我不会听您的。”

他妈妈没有说话。奇怪的是爸爸也沉默着，在这紧要关头他也不帮我了吗？我突然想起那个说他们擦出爱情火花的玩笑，不禁哑然失笑。

“他真的是我们的儿子吗？”许久之后，爸爸抬头看着澈的妈妈。

我想澈和我一样，我们都听到了，爸爸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或“你”。

“他是我儿子，他爸爸早就死了。”依然是淡淡的语气，但又好像特别强调了“死”这个字。

“不可能！”爸爸“嚯”地站起来，“当年我们明明有一个儿子，为什么要否认？”

“你根本就不配做父亲！当年那么狠心就抛下我们，现在却想来要回儿子？”澈的妈妈像是发疯一样，大声地嘶叫着。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这时我才发现，澈已经脸色铁青，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冷峻的眼神里，有着一股深深的恨意。

我突然觉得很害怕，却找不到解救我的王子。

在一番冗长的诉说之后，我才终于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爸爸18岁时，和一个比他大了几岁的女人有了孩子，家里人知道后，都很生气。那个女生和我们门不当户不对的，而且爸爸也才18岁，所以他们很快被阻止了。但两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却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结果爸爸被赶出了家门。

一无所有的他们，带着幼小的婴儿去到了另一座城市。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爸爸开始到处闯荡。虽然生活很哭，但有一个温暖的小家，倒也觉得幸福。

然而一年后，从小过惯了大少爷生活的爸爸开始忍受不了这种穷苦的生活。于是他偷偷地单独回到家里。等到女人辗转打听到他的消息时，才知道他早就和另一个女人结了婚。

而她和他在一起时，竟傻傻地认为，有爱就好，一纸婚书不重要。她没有想到，她的“不重要”，却成全了另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就是我的妈妈。

听完了这些，我全身颤抖着不停，澈抱着我，滚烫的泪水从他眼中无声地滴落下来，环着我的手臂越收越紧，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从此成为他的一部分一样。

我知道了……

澈，是我的爸爸，和他的妈妈的儿子。

我们流着，一半相同的血。

原来绕了一圈，我们又回到了原点啊！

哥哥……

亲哥哥……

我挣开澈的怀抱，跪到了爸爸面前。

“爸爸，我知道你是最疼我的人了。只要你不说，你们都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的啊！我和澈还可以在一起的啊！爸爸，求你不要说好不好？我求求你，好不好？……”

“女儿，乖，是爸爸对不起你。原谅爸爸。可是你们真的不能在一起啊！他是你亲哥哥！”

“不可能的！我们怎么会是兄妹呢？你们一定搞错了。澈，你不是我哥哥，我也不是你妹妹，对不对？”我奔到了澈面前，摇晃着他如同雕塑一般冰冷的躯体。

“我恨你们！”他却没有看我一眼，恨恨地说了这四个字，便转身离去。

门开了又关上，门里门外，却是连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深夜，房子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澈坐在沙发上，修长的身躯微微透露出一种威慑的寒意。我蜷缩在他的怀里，他轻轻地抱着我，依旧是那么宠溺地轻揉着我的头发，又很细致地吻着我的唇，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我只是麻木地躺在他怀里，任由他摆布，仿佛灵魂被抽离了的布娃娃。

良久之后，我才开口问他：“澈，你还爱我吗？”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回答我，好不好？”我哀求着。

“爱你的这颗心，”他指了指胸口，“永远都不会改变。”

我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他铿锵有力的心跳，苦笑道“你却是我的亲哥哥。”

寂静的深夜，连月亮和星星都吝于出来。

“我是真的，很爱很爱你！”

我轻轻一蹬，双脚离开了地面。

今天，我就十八岁了。

你还记得吗？我第一次跟你告白，你说我太小了。

现在呢，我终于等到了长大，成年。

你会为我高兴吗？

我已长到可以爱你的年纪。

可是，澈，我的亲哥哥……

如今，我拿什么来爱你？

飞翔的感觉，真的很好呢！

我慢慢地闭上眼睛，因为，我知道，一切的黑暗，都即将成为过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