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又到紫陌红尘时拜雪

发表于-2008年05月02日 下午4:47评论-1条

当孜镜炎不再能靠敏锐、准确的色彩感觉,用画笔勾勒出绮丽绚烂的色彩的时候,她知道,她再也不是一个画家了,那个曾经引以为荣的职业头衔已经不再属于她了。

“您爱人的眼睛由于长期受强烈色彩的刺激,她的视网膜开始出现衰退现象,而且视力有所减弱。”

“那您的意思是说,她现在不适合再从事画家这个职业了?”林桐神色慌张,嘴唇上下抖动着。他紧紧盯住医生,不相信这是真的。

“理论上讲是这样,或许……后果会更严重。”透过明亮的双层玻璃,躺在病床上的孜镜炎,依然能看清医生那冷漠的表情,甚至毫无血色。他习惯性地扶了扶眼镜,转身离开急诊室。他的白大褂由于惯性而抖动着,而此时孜镜炎的双眸里,尽是沾满血色的白,好像一片大雪之上躺着一具具血红的尸体……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曾经令我自豪的双眼都他妈的见鬼去吧!”孜镜炎拼命地撕扯着床单,然后,把一双纤细白嫩的小手迅速罩住双眼,她真想一下子把它们挖掉。

林桐闻声迅速冲进来,一把抓住她的双手,“镜炎,不要!不要……无论怎样,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林桐将孜镜炎紧紧抱在怀里,将她单薄幼小的身子牢牢靠在胸前,孜镜炎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她能清晰地听到这个男人急促而有力的呼吸,“砰砰!砰砰!”

她的睫毛有些清凉,是林桐的泪水滴入她的双眼,她的双眼突然有种灼热感,这个男人的泪水犹如冬日里的一滴落暖,突然,突然燃烧她眼里的一片片白色,然后,将那白色化为乌有……

孜镜炎有双极其美丽的眼睛,凸凹均匀的瞳孔下镶着两颗透亮的眸子,修长的睫毛泛着满眼的红晕。虽然戴着近视镜,却丝毫遮盖不住她那双明眸的迷人。

“宝贝,你先把工作辞了吧!休息一阵子……”林桐深吻着她的双眼,轻声说着。

“嗯!”她温柔地应着,然后,躺在他的怀里,慢慢闭上了双眼,睫毛在呼吸的均匀起伏下来回飘动着,犹如一只安心熟睡的小兔子。

她看到了母亲,甜美、温暖的微笑,她伸出双手,向自己招手,母亲穿着那件乳白色的毛衣,毛衣上开着自蓝色的紫藤花。孜镜炎伸开稚嫩的小手,向母亲拙笨地跑去,小脚颠簸得厉害,好像要向前摔倒的样子。可她依旧奋力地跑着,这个六岁的小女孩,扎着羊角辫,她只想采一朵母亲胸前的紫藤花。

突然,一个汹汹的醉汉闯了进来,她看的清楚,正是那个凶狠的父亲。他看到母亲甜美的微笑,一把抓住母亲纯白的衣领,狠狠地扔到地上,嘴角含混不清地吐出几个字,“废物,生儿子!我……你……无能”然后,一巴掌狠狠地打在母亲白皙的脸上,母亲的脸上瞬时流出五道血印。

镜炎想要上去推开这个坏爸爸,她甚至想用牙齿咬他。可她还没有靠近父亲,便被他一手提了起来,扔到了床上。

父亲打完母亲后,穿上破夹袄,种种地关上房门,扬长而去。

母亲紧紧抱住她,坐在床头不停地啜泣,她似懂非懂地望着母亲。

到了深夜,母亲突然疼痛地惨叫起来,孜镜炎被那声声惨叫声惊醒过来。借着微弱的紫色灯光,她看见母亲的下身正在流血不止,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血,一片连着一片。

她惊恐地抱着母亲,不停地叫着“妈妈!妈妈!”母亲却若无其事地摸着她的辫子,轻声说着“没事,镜炎,妈妈没事,睡吧!”孜镜炎呆呆望着母亲惨白的脸,迷迷糊糊的双眼便慢慢闭上了。

第二天清晨,她被冻醒了,是母亲冰冷的身体,母亲纯白的毛衣被染成一片深红,被单上的红色却早已发干了。

她被吓坏了,不停地摇晃着母亲,“妈妈!妈妈!”可母亲却一动也不动地睡着。她看到那片深红,散着鲜血的腥味,一点一点向她的双眼扑来……

“啊……”她惊醒过来,脸色惨白无光。林桐心疼地抱着她,“怎么了,宝贝?又做噩梦了?”

孜镜炎摇摇头,起身站起来,随手倒了杯水。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双亮丽晶莹的双眸里却永远挥之不去那片红色。

“林桐,明天我想去上完最后一堂课,这些学生,我总有些不放心,毕竟教了他们两年半,再说,他们又快要考研了。我想用一种最完美的色彩与他们告别。”

林桐不说话,他知道她和学生们的感情太深了,毕竟想出了这么长时间。“你去吧!我陪你!”

第二天似乎比平常讲得更容易些,平常上课时,总会有几个调皮的男生挑些问题为难她。可今天,他们表现的却很安稳,仿佛想要在她临走之前留下美好的印象一般。

将万里理论课后便是实践,其实实践很简单,就是要求每一个学生当堂完成一幅色彩画,用以体验色彩和抽象理论体系的微妙关系。

苏曼是她最得意的弟子,也是她最看好的学生。有时,她总觉得苏曼作画时,就像年轻时的自己。苏曼在画板前低着头,仿若沉思着。可一会,她便迅速起笔,用红色线条勾勒图画,左手紧握刻刀和色彩盒,右手熟练地操着画笔来回在画板上舞动着。

不一会儿,她便轻舒一口气,将画笔、刻刀扔到地上,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孜镜炎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学生了,她肯定又画了一幅独特,甚至有些奇异的画。出于好奇,她轻轻地走到画板前。

画板上,一位身着白色外套的年轻母亲躺在病床上,她微笑着,抚摸着自己凸凹有致的肚子,很明显,这是一位即将分娩的母亲。

突然,那片乳白瞬间化为一大片红色,然后是深红,之后,大片的红色流过她的眼底。

“不!不!不……”她像发疯似的乱叫着,吼叫声惊醒了教室里所有的学生,他们的眼神似乎在一瞬间抽了筋似的,盯着近乎发狂的女老师。

站在走廊的林桐急忙跑了进来,双手紧紧抱住她,好一阵子,孜镜炎终于好了起来。

林桐扶着孜镜炎走到校园的长廊前,紧拥而坐,这是一条椭圆形的长廊,密密的紫藤萦绕其中。或许是刚下过雨的缘故吧!这片初春的紫藤开得异常娇艳,每一朵较小的蓝紫色都簇拥在整个花瓣下,花瓣在粗壮老枝的辛勤呵护下,均匀呼吸着,地上散落整片被雨水打落的紫蓝。孜镜炎突然想起自己用过的那个笔名——紫陌红尘,或许,此时,这四个字用于这片景是再适合不过的吧!

“林桐,你爱我吗?”看着四处飘散的紫藤花瓣,闻过那淡淡的清香,孜镜炎的双眼不禁有些湿润,之后,一滴热泪滑过镜片,掉了下去,散落至地上飘落的发干的紫藤,紫藤花瞬间有了颜色。

虽然这个问题她曾在无数个场合下问过林桐,可现在,她就想在这片紫蓝色下要他回答,或许,只是一个并不算简单的仪式吧!

“我爱你!”林桐将她的眼镜摘下,双手捧起她白皙光滑的额头,浅吻着她湿润的眼角。

“有多爱?”孜镜炎顺势滑入林桐的怀里,温柔的。

“像爱护我的眼睛一样爱着你!”

“那可以爱多久?”

“活着,我的一切都只属于你,眼睛,鼻子,甚至每一个呼吸;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身体的五官将属于任何一个人,可如果你需要,它们将优先给你……”

她不再说话,紧紧地抱住林桐,静静地睡去。

睡梦中,她看见那整片整片的紫藤花,那大片的紫蓝色。他们在紫藤花下相互奔跑、追逐、嬉戏、攀爬,像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打闹在回家的路上,突然看到了一只美丽的大鸟,在朝他们微笑。

然而,不该来的那个男人终究还是来了,那个曾豪言要一辈子爱她,永远对她好的男人,在她告诉他自己怀孕的那天晚上,便离开了小镇,再也没有任何音信。她不是一个爱“恨”的女人,可那天晚上,她决定要恨他一辈子,此生不忘。

于是,她不得不一个人来到医院,跟一个尚未出生的生命告别,那一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迈出那个诊所的小门的。

灯光渐已黯淡,周围“迷你ktv”巨大的霓虹灯闪闪发光,映在红漆印写,却有些发白的“利民诊所”的广告牌上。她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外面下着大雨,水顺着台阶缓缓流入旁边的臭水沟里。

饿、累还有惊恐,使得她再没有继续慢步前行的力气,当走到公路旁边“110”路公交站牌前,她终于撑不住了,重重地倒向光亮的站牌。也是这一刻,林桐走进了她的生活。

她不知道林桐为什么会走进她,为什么要救起她,可事实中就发生了。“你是为了遇见我而诞生的吧!”这是她听过的最美的一句话,或许,潜意识里,她认定了这个男人。

“林桐,我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你愿意听我的故事吗?”孜镜炎把头埋在林桐的下巴旁,静静地给他讲,自己的破茧化蝶,自己的“丑陋”……

突然,她感觉到他浑身的颤抖,发热的身体渐渐发凉。“林桐,你怎么了?”她用力地摇晃起他。

过了一分钟,林桐睁开了双眼,突然,他用力抓住孜镜炎的脖子,“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为什么?”他的牙齿紧紧咬在一起,双眼露出狰狞的光。

“你不能接受我的故事,对吗?你不能,不能!”孜镜炎挣脱他的双手,跑出房门。

林桐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将双手放到头顶,紧紧抓起头发,失声痛哭起来。

一个月,他们没有再联系,谁都没有打破沉默。其实,孜镜炎自己很清楚,她自己是个“罪人”,不配跟林桐在一起,可是,内心里她却希望林桐可以接受自己的故事,好好爱她。可是,可是,他不能,不能。

她整日里把自己关在画室里,疯狂地涂着色彩,可毕竟她的视网膜渐已模糊,她画的画都不再色彩斑斓,相反,恰是黯淡无光,犹如整片尚未开垦的黄土,土黄色,毫无生命。

一日,她接到一个电话,好朋友陈曼死了,在她得知自己考上研究生的那天晚上,坠楼而死。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她感到浑身刺骨的寒冷,她不明白,这个在学业上逐渐取得一些成就的女孩为何要选择轻生,而且方式如此痛苦。生命或许就在几层楼的高度吧,转眼间,或许就没了。

参加陈曼丧礼的那天,天空飘着小雨,牡丹花在小雨的打点下,倍显鲜嫩,周围的月季也开得异常美丽。这仿佛不是一场丧礼,而是为生命诞生而开的喜筵。

在低头鞠躬的一刹那,她看到对面的墓碑前,一个她再也熟悉不过的背影,穿着深色西服,捧着一束红嫩的鲜花。

是林桐,对!是他!他到这儿来干什么?他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带着满心的疑问,心不在焉地参加完丧礼,告别友人,她便朝对面走去。

“怎么会在这?”一个多月不见了,无可否认,孜镜炎始终无法忘记对这个男人的思念,而且是每时每刻。同时,她清晰地看到墓碑上的几个字——爱妻林菲之墓。

林桐没有回答,依然站在墓碑前,“她真的是你的妻子吗?”孜镜炎不想这是真的,她急切想要得到他否定的回答。

然而,林桐极其沉稳、镇定的肯定回答,让她最后的一点希望幻灭了。“镜炎,想听我的故事吗?其实,不只是你自己有故事。”林桐那无比富有磁性的嗓音再次让她安静下来。

其实,和很多人一样,在大学,我也有一段甜美的爱情,甚至刻骨铭心。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的爱情有些太过完美,甚至有些不可思议,有时我们的默契就像是一个童话。

在十字路口,我可以准确地判断她要向左还是向右;就别相见的时候,我猜得出她会先伸出哪只手来拥抱我;每次玩“钉钢锤”,我都知道她会先伸出的是锤子,而不是包袱。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且,我们也始终如此相信这对方。

其实,都是我的错,大四那年,如果,我没有到美国留学;如果那天的飞机是白天,而不是晚上,她就不会出事,绝对不会。

此时,林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泪水滑落衣襟,他不愿再忆起那个夜晚,那个可怕的梦魇;可他必须要回忆,而且要在孜镜炎面前袒露这个刺青的伤疤。

大四那年,我爸要我到美国去留学,我执拗不过,便答应了他。我们预定的是深夜一点的飞机,那天晚上,林菲给我打电话,她说她要送我,要我无论如何都要等她,她要亲自看着我离开。

知道吗?如果那天,我拒绝了她,不让她送我,她肯定就不会出事,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有罪,我有罪,你知道吗?

学校晚上十一点便会关门,那时已经是十一点半了,林菲脱下高跟鞋,穿起我给她买的那双白色球鞋,轻轻地跑到墙角下。那里有一整排的铁栅栏,上面是坚硬的碎玻璃,顾不了这么多了,她小心翼翼爬到墙上,躲过碎玻璃,猛然向外跳了下去。下去的时候,裙子被碎玻璃划破了一角,小腿也不小心擦破了,她忍着疼痛向飞机场的方向跑去。

她是搭车到的机场,见到她时,她的小腿的血迹已经发干了,被扯破的裙角四处飘着。就在那时,我那顽固的老父亲却也感动了。

开始登机了,我不得不扶起林菲,提起行李,我对她说,林菲,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竟然会是我们的最后一别,那夜之后,却是身处两个世界了。

林菲是在回去搭车的路上出事的,谁也没想到,那个衣着朴素、整洁的司机会是一个变态杀人犯,他强*了林菲,并且以其极为残忍的方式杀死了她,将她的尸体抛到了郊外,而她的身上,却什么都没有穿。

“不!不!不……那都是我的错,我有罪,如果那晚我没有去美国,如果那是白天,而不是晚上,她就不会出事了,不会,肯定不会的。啊……啊……”林桐紧握双拳,重重地打到地上,潮湿的泥土瞬间包住他整个拳头,雨水化为一片红色,滑落而下。

“林桐,这不是你的错,不是,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孜镜炎紧紧抱起他,任雨水打落两个人的双眼。

林桐终于清醒过来,“知道吗?我一直忘不了林菲,一想起她,我就告诉自己,我是一个罪人,我不配拥有任何一个女人。”

“不!林桐,你没有罪,是这个世界的罪。我们一起忘记,一起努力好吗?我会一直守护着你的。”孜镜炎心疼地将他抱起,紧紧靠在胸前,泪水肆意被雨水冲刷着。

“你能接受我的故事吗?能够忘记他吗?镜炎,我怕,我害怕丢掉你,真的,我怕丢了你。”

“我能!”“来!起来,林桐,我们回家吧!回我们的家!”孜镜炎擦干泪水,扶起林桐,走出墓地。

雨点越来越小,终于放晴了,公园里十几株紫藤花突然开了,紫蓝色的小花中间簇拥着一朵深红的花瓣,散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引起路人的不断围观。

雨后的太阳开得似乎比紫藤花还要鲜艳,阳光下,两个身影,一高一低,一瘸一拐地向前移动着,渐渐地,光点小了,小了,影子却越来越长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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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燎原百击点评:

心心相通的关爱,痛心疾首的悔恨
相似的不幸遭遇让两人走到了一起
又到紫陌红尘时,愿花长开,香永留……

文章评论共[1]个
燎原百击-评论

偶有错字,望下次发稿时仔细检查,问好!at:2008年05月02日 晚上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