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生活就是这样紧张而艰苦,当然,艰苦的生活之中也有自己快乐的办法。譬如写信和收信。
新兵信多,也是历来部队的传统风气。家书和大家一样,训练之余的最大乐趣就是收信看信和回信。每次看到信,就不由想起《围城》里方鸿渐的话;大意是说信就像燃烧后的火箭,它还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不像电话,说完了就没有了,灰飞烟灭。女孩子的信尤其让人欣喜。家书的信件比较多,除了同学朋友外,他还有好几位笔友,类似于现在的网友,但性质不同,在那个年代,如果你连信都写不好,是交不到朋友的。不像时下的网络,问几句你多大啊?在哪里啊?就算认识了。家书的笔友基本上是以文会友。家书上高二时曾经在地区获得作文比赛第二名,并且上了《作文通讯》,收到许多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来信。
当兵后和家书联系频繁的女生比较多一点;一个是女朋友也是同学的少颖,一个是低一年级的校友兼校园文学社人员杨腊红;另外有三个要好的笔友;分别是长春的鲁雪翎,辽宁本溪的崔小霞和沈阳东北师大中文系的李慧。这个时候雪翎已经考上了北京广播学院编导系,李慧早已是大二的学生。小霞和家书一样没有考上大学,因为长的漂亮,早早的谈恋爱了。鲁雪翎是家书一直不能忘怀的,她的信一般写的长,用格子信笺写,字体工整,喜欢描述自己的生活过程和心理感受,在情愫初开的家书心里是别有一番滋味的。李慧却不一样,她的信很少有超过两页纸的,而且几年来她一直都是用印有彩色蝴蝶的信笺写信,是个唯美主义的人,读她的文字就是一篇美文,淡淡的,带有生活的美妙和散文的诗意。家书一直记得她书写的那种随意的忧郁的美。譬如:当生命已融入了那个岁月的时候,你怎样才能再找到那从前的梦想?任何的真实都会如梦般遗落,并成为那记忆的碎片。你抓住了什么?消褪了的?还是遥远的?岁月有时就像漫上来的海水,一片淹没了一片,而白雪也是一层又覆盖了一层。如此地,在不知不觉之间,雪停了,星灭了,天空泛起了早晨的亮光,黯淡了浓重的霜红,然后,昨天的故事完结了。远处结了冰的河面上传过来遥远的、空洞而深沉的响声。已经看不到结尾了。但那个下雪的夜晚永在。
为赋新词强说愁啊,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家书觉得自己喜欢这种诗意的美。“少年心事当拿云”,路家书当然懂得浪漫。
当然,他那时候最兴奋的还是收到少颖的来信。少颖热情缠绵的语言总是使家书激情澎湃,因为有她们的鸿雁传书,给家书的新兵生活增添了无限的韵味。但也因为信件的原因,却使新兵们要多准备几包香烟,因为发信的老兵私下里和新兵们明确说了是不拿烟就不给信。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家书和新兵们感叹。
新训中期,在一次班务会上,路家书由于各项成绩突出,就被班长口头安排做副班长,来帮助其他新同志出小操。这让别的新同志很是羡慕,间或有着轻微的妒忌,其他连排的老乡也非常佩服他。路家书极为兴奋地连夜把这个喜讯写信告诉了家里。
他的父母接到信后,也是三两天幸福得不曾合眼。路老师整天把信揣在兜里,快乐得逢人就说我儿子有出息咧,才出去一个多月就带长了,你看看信上说的,呵呵,多好的伢子啊。世界好像为他们的儿子单独凸现了一个前程豁达的窗口。每当学校传达室的老王高喊:路老师,你儿子来信了。路老师就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父亲。他往往听到了也不做声,故意等老王多喊两声,待好些人听到后,才高声回应:我儿子来信了是吗?呵呵。
虽然路家书半年后就知道了班长在部队的地位是怎样的低微,虽说是兵头,但毕竟是将尾,而通常尾巴在生物的作用是很弱小的,你看人类就没有尾巴啊。在部队里,班长是没有任何任命权的,温班长给自己安排的副班长同样也没有丝毫实际意义。这一切只不过是新训班长对他的激励和展现班长他自己的管理技巧而已。但是家书仍然感激,感激这个名叫温广胜的广东老兵带给自己人生旅途的第一次兴奋和对前途的无限信心。
就像好多年后他看到的一篇文章;说一个年轻人在大街上朝一个富人推销铅笔,富人不耐烦地丢了几块钱给他。走了几步又犹豫着回来说;我忘记拿铅笔了,毕竟你也是生意人吗。三年后他们在一个大型酒会上见面了,年轻人已经颇有成就。他对富人说他在最失意和最觉得自己没有前途的时候是富人的一句“你也是生意人”让他找回了对事业的自信。
生活就是这样,往往不经意的一句话和一个举动会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过了春节,基础训练已经差不多了,大家也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一些人的思想开始活跃起来。教导队院子里住有几户临时来队家属,有一些年轻女人。有一个新兵在半夜站岗的时候去窗户偷看女人睡觉,结果被班长发现了,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新兵连指导员在教育课上没有指明道姓但却严厉批评了这个事情。新兵们知道这种类似饥渴的心理,除了把这当作训练之余的笑谈,充实自己寂寞的生活,没有人刻意地认为这是不道德的事情。
很多事情没有经历过就会觉得事情发生的无稽。有一次早上开饭,炊事班长跑到三班长面前说:“今天的面片你可不要吃啊!”班长先是莫名其妙,细一思量就似乎领悟到什么,就神神秘秘地对班上的新兵说,你们最好别吃面片了,都喝稀饭。后来大家才知道是因为有新兵吃包子时,喜欢吃馅而不喜欢吃皮,因此掰开吃。最后掰开的包子皮全扔到猪食桶里去了,让大队长看到了,因此大发雷霆!叫炊事班把包子皮捞起来重新加工成面片,把所有有问题的新兵班(包括班长)集合排队,一人盛一碗,全部吃完。那时家书还真想吐,但是看着别人没有吐,他把想吐的念头又咽了回去。
家书班上有两个北方的新兵,一个叫万有,山东人,是孤儿,每逢领导谈心便诉说自己的痛苦家世,工作上非常能够吃苦,而且特别能忍耐;家书记得有一回因为他站哨睡着了,影响了第二天全中队的操课秩序,被值班班长当众扇了几个耳光,大家觉得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但他却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忍人所不能忍”,不是一般的人啊,家书觉得。一个叫吴春,是个来自合肥郊区的老实农家孩子,身体素质差,训练跟不上,经常挨班长训,甚至吃些拳脚。他很脆弱,家书总是在他痛苦流泪的时候帮助他做思想工作,凭自己有限的经验告诉他新兵连结束后就好了,让他时刻对未来有一种期盼。
“性格决定命运”。后来这两个人有着截然不同的结局;姓万的孤儿依靠自己苦大仇深的家事加自己的溜须拍马,在偶然和必然的条件下提了干,找了个城里的漂亮老婆,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吴春和家书分在了一个中队,但在家书进轮训队后,可能是没有了家书这样的好朋友做思想工作,于是患上了精神分裂症,大冬天在操场上穿着短裤猛跑,喊叫着“队长要枪毙我队长要枪毙我”,把队长吓了个半死,赶忙把情况上报,在卫生队休养半年后,终于被退回了老家。
大概是出于国际国内各种不稳定因素的影响吧,那一年新兵训练快结束的时候,教导大队开始组织投弹训练。在省武警部队组建的前几年,从来没有进行过类似手榴弹投掷训练,因为大家都觉得手榴弹训练之类的应该是解放军的活,武警部队负责对内,处理人民内部矛盾是用不着手榴弹的。因此家书他们这一批兵训练手榴弹算是头一次吃螃蟹。
路家书在家就练过手抓坛子的功夫,一个大坛子,下面大,上面小,尤其是坛口,正好是一握大小,坛子里面装满水,怕有几十上百斤的重量。路家书在把式的指导下,练习了年把,能够做到一抛一抓坛子不落地,里面的水也不洒出来,因此他的臂力非常不错,对于投弹,根本就是温班长说的洒洒水啦,轻轻松松能够投三十多米,稍加训练后能投四十五米,这也算是可以的了。可是班长让他投五十米。家书起初很很兴奋,但到后来心里就不平衡了,因为同班的其他新兵有的连三十米都投不到,自己费那么大的劲似乎没有意义。由于有了这种思想,因此有一次在投弹的时候,三枚手榴弹家书都只投了三十多米,班长看在眼里,也就来了情绪,就指着地上的二箱手榴弹说:“都给我投完,一枚不剩!”家书一气之下二箱手榴弹全扔了出去,最后一枚才扔了二十几米!他太起头,气愤地看着远方的天空,当时想什么全都不记得了,只是听到班长的口令:卧倒!匍匐前进把手榴弹全给我捡回来。家书机械似的做着动作,大脑麻木,一片空白。向前一枚一枚的捡着,在捡弹的时候不能起立,是在匍匐中捡起每一枚手榴弹,捡了十几个往回爬,班长又命令不准回来,全部捡起二箱才能往回爬,家书生气的说:"我拿不了那么多!"班长说:“拿不下也得拿,军人就是服从命令!你的嘴不可以吗?你的口袋不可以吗?全给我装满!其他的班长过来看稀奇,家书努力在忍着!最后嘴里咬着一枚弹,身上装满了手榴弹爬了回来,感觉很委屈但是没有流泪。
温班长当天晚上很认真地找路家书谈了一次心,从大道理到小道理,说得你不服也得服,不服还不行。不过家书也反思了自己的行为,觉得自己的情绪很不应该,因为这样下去只会离自己的希望越来越远。
三个月结束后,支队和总队对新训大队进行全面考核。
这是一个晴朗的好日子。大家全副武装,在大队长的带领下来到了考核场。
第一天的考核项目是射击和队列。不知为何,家书原本忐忑的心情在抵达射击位置的一刹那,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那天对打枪的感觉相当的好,心里出奇的平静。随着指挥员“卧姿装子弹”的口令,三个月艰苦训练的成果得到了体现。据枪、瞄准、果断击发。随着几声“嘭、嘭、嘭”的响声,子弹呼啸着飞向了一百米距离上的胸环靶。看着报靶员报出的环数,四十九环?唉,真气人,差一环就是满环了!但班长和排长却是十分高兴的表扬他。
上午射击的留下的小小遗憾被路家书暂时甩在了脑后,因为下午要考队列了。虽说训练了几个月,但这简单的队列动作对我们很多人来说却依然很令人头痛。尤其是行进间的方向和步法变换,稍不留心便要“冒泡”。班长第一次说“冒泡”的时候,大家都不明白什么意思。班长说有人打鱼,池塘的鱼都在静静的休息,就你咕咚冒出一个泡泡,不就是活得不耐烦了吗?不知道是不是,反正部队的土话有很多的。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说:别紧张,有什么好怕的?他们和我一样!前面几个中队都考完了,也都不同程度的有人“冒泡”,看到这些,家书心里更增添了几分紧张。
轮到自己了,随着队长洪亮的口令,家书认真地做着每一个动作,生怕出了什么差错。几分钟的时间,竟然让大家出了一身汗。谢天谢地,整场下来,路家书所在排是唯一没有人失误的一个。全排官兵的欢呼声在考核场的上空飘过。看着这热闹的场面,他心中充满了一种激动和欣喜:是啊,经过这几个月的磨练,我们终于完成了从老百姓到一个合格军人的转变,因为我们已经懂得,只有将自己溶入整个集体,才是最强大的!
第二天进行手榴弹实弹考核。考核之前,温班长提醒大家:手榴弹丢出去后如果不立即卧到,会产生什么后果?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班长会骂。随即是一片笑声。新训临近尾声了,班长们比较随意了,新兵们也可以放肆一点。温班长笑骂一声你们这些兔崽子。便又不厌其烦地交代注意事项。
就是这天上午的实弹考核,发生了两起重大险情;一个是一中队的新兵,另一个是新训三中队的9班长。两人在投手榴弹的时候都很紧张,鬼使神差地把手榴弹掉在了眼前,幸好在旁边组织的大队长和邱排长一个箭步冲过去抓起来丢了出去,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从那以后的十多年里,支队再也没有组织过手榴弹实弹投掷了。家书当班长的那年,解放军某团参谋长苏宁在组织手榴弹实弹考核时因救助战友光荣牺牲,看到英模的事迹,家书就想起了新兵连那惊险的一幕。两者的过程是一样的,但结果不一样。新兵大队大队长和邱排长荣立三等功,9班长受处分退回原中队。
立功和牺牲的过程就是那么10秒钟,也就是说荣誉和生命的选择就在那电光火石的十秒之间。
邱排长的女朋友听说了邱排长的英勇事迹,便来到新兵连慰问他。邱排长的女朋友戴副眼镜,很文雅的样子。虽然不是很漂亮,但大家对她的亲和力还是啧啧称赞,大家亲切地喊她嫂子,弄的她满脸飞红,连忙说还不是呢。
排长在临下队的前两天,召开排务会,专门介绍了全支队各个中队和值勤点的情况,对大家下队后应该怎么干,和大家推心置腹地谈了自己的建议。家书记得他说到了自己的女朋友。邱排长说女朋友不漂亮,但他看重的是她的思想,她对自己的事业很支持,对生活的态度很积极,对朋友和亲人很有爱心。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有着几点就足够了。告诫同志们千万别和地方女青年拉拉扯扯,对个人的成长是一大忌,并举了几个发生在支队的现实的例子。他的话给家书影响非常深刻。
新兵连的生活还有什么呢?路家书后来常常在想。好像难忘又好像没有什么特别难忘的事情。生动有趣的是有一次班长的女朋友从老家寄来包裹,他打开邮包,里面装的是广东特有的瓜子仁和一封信。这时,班里战士围了上来,要班长请客,温班长忙呵呵笑着把瓜子仁分给大家吃,自己则躲一边看信去了,当他看到信的末尾时脸色变了,信的最后是这样写的:“粒粒瓜子仁是我亲口所嗑,想我就吃上一粒,就当我吻你一次。亲爱的,味道如何?”班长一脸通红,大叫一声:“等一等”。晚了,瓜子仁已经被大家“吻”完了。
回忆就好像翻看积满灰尘的书籍,通常是刚把灰抹去了,却又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翻看的欲望了。路家书仿佛记得那几个月在男人的世界里,对女人有一种无限放大的想望。难怪军营里流传一句顺口溜:当兵两三年,老母猪赛貂禅。新兵大队的院子里有一个排的解放军女新兵,但她们住的远,除了经常听到那每每让你心尖上一颤的女声番号外,老死不相往来,没有任何机会可以接近。
如果还要说家书的新兵生活,那就未免枯燥了。
本文已被编辑[奔月]于2008-5-2 21:51:36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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