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三月中旬，正是柳长莺飞的时节，路家书他们的新兵生活正式宣告结束。

当初大家都盼望着下队的日子早点到来。这一天真正来到后，所有人都恋恋不舍了，毕竟在一起生活了几个月，建立了很深的感情。家书想的更多，他担心的是下队后和老兵怎么相处的问题。在新兵大队虽然单调，但毕竟比较单纯，容易过日子些，因为一个班就只有一个班长。而老连队不一样，新兵少，老兵多。在新兵连班长们有意无意的道听途说里，老兵们盼望着要好好地磨砺新兵呢，给人感觉一个个在磨刀霍霍等待着似的。家书的心理因此有些无端的郁闷。

路家书分在了驻楚才监狱中队。临下队时，班长送他一个笔记本，在上面写了几行字：最亲密的是钢枪，最思念的是家乡；最得意的是表扬，最紧张的是号响；最期盼的是来信，最寂寞的是站岗；最荣耀的是奖章，最不舍的是军装。老兵温广胜与家书战友共勉。班长告诉家书，他年底就退伍了，他看得出路家书是个好苗子，希望家书别犯错误，好好工作，争取考上军校。班长的话深深地感动了家书。

和路家书一起分在监狱中队的新兵共有13人，但新兵连熟悉的战友却只有一个——就是经常受气的吴春。陈代军则分去了省委中队，省委中队是大家向往的地方，家书当然知道这是代哈父亲替儿子找了关系的结果。老乡和之云分在另外一个看守中队，和路家书这个中队同属于直属支队三大队。家书分在三班，班里有六个人，加上家书他们四个新兵总共10人。班长叫汪军，湖北人，中士。副班长叫李浩，下士，家在楚才市郊区。还有四个上等兵，两个河北唐山的，一个广东梅县的，一个本省西部的。家书和新年兵们见了所有老兵一律立正，大声叫班长好。新兵下队后的部队历来是相当热闹的。但这热闹的背后隐含着一种内心价值观的不认同，大家对一些素质欠缺的老兵也叫班长，家书感觉很不习惯，因此他是能不喊就尽量不喊，这样显得自己并不违心。

中队虽然是驻扎在监狱，但并不偏僻。门口就是大马路和居民区。那天下午，家书站在窗户那里看外面的车水马龙。忽然听到对面的居民楼有人在喊兵哥哥、兵哥哥，抬头一看，是几个中学生妹子在对自己招手。家书一瞬间就脸红了，连忙把头缩了回去，只听到对面在嬉嬉哈哈大笑。这时候的家书还是一个青涩的少年。

晚上开班务会的时候，班长和老兵们对新兵们表示了热烈欢迎，说给这个班增加了新鲜血液。然后问了一些新兵的特长等等。家书其实武术底子不错，他不想显露自己，只好说自己没有特长但什么都知道一些。老兵们调侃说那你是全能啊。除了和吴春又在一个班外，班里还有一个新兵是吴春的老乡，叫戴垒，另一个姓马，河南人。班长在会上介绍了班里和队里情况后，着重强调说，新兵要想尽快干出成绩来，最容易最方便的捷径的就是到炊事班帮厨。家书牢牢记住了。因此，每逢休息，他和一帮新兵就主动往炊事班跑。

炊事班张班长是一个已经有四年兵龄的老兵，个子不算高，是三班长的老乡，戴上士警衔，现在已经通过了二级厨师考试。他炒的菜据说支队首长吃了都要拍手叫好，就凭他可以烧出这么一手好菜，他在中队混的人缘相当不错。和他的手艺相对应的，他的小肚子也越来越丰满，据说一开始他还通过节食和系紧腰带之类的方法来保持身材，但是到最后终于放任自己的身材向皮球靠拢，并于今年踏过一百七十八斤大关，被熟悉的人戏称为张胖子。

炊事班历来是部队最累最脏的地方，每天被油烟呛着容易得呼吸道炎症不说，而且还特别容易发胖。容易立功受奖，但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发展前途，因此新兵没有一个愿意进来的，弄得人手一直紧缺。家书和几个新兵来帮厨，对炊事班的老兵来说可就是解放了。

新兵一走进厨房他们就开始用力鼓掌，嘴里齐声喊道：“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家书第一天帮厨就问一个老炊事兵，外号叫虎子的。说；“班长，在炊事班工作是不是最容易立功？”来自山区农村的虎子一边用块抹布使劲擦洗锅台，一边头也不抬的道：“来到我们炊事班能立什么功啊，象咱们班长，做的菜连支队长都叫好，可是几年下来还不只是个班长？”

上等兵小杨看出班长有点不快，赶紧暗中用力踢了虎子一脚，装着不平道：“只是班长怎么了，咱们班长可是获得国家二级厨师资格的高手，以后退了伍复了员，开个饭店，那生意还不是如长江之水，滚滚东来？说不定不出两年，我们再遇到班长，都得恭恭敬敬的叫他一声‘老板’了！”

张班长咧开嘴憨笑道：“我没有那么高的期望呢。能够使我们炊事班在支队炊事比赛中连续三年获得第一名我就很满足了。”

其他三名炊事兵异口同声的回答：“班长放心，我们已经是二连冠了，三连冠指日可待！”

其幽默的状态很像后来红火一时的电视剧《炊事班的故事》。也许，一切艺术的原型本就来源于生活的。

下队一月后，新兵单独站哨了。家书和一帮新兵帮厨帮了一个半月后便再也没有去了。理由是训练进度大了，而且单独值勤了，没有时间了。像帮厨这种事，虽然在每个周末点名的时候都会受到好人好事的表扬，但其实大家清楚没有什么意义，没有意义的事谁还去做啊。

家书慢慢看出了中队的门道。其实这个中队管理上根本不正规——当然这是他后来的思想，在当时，没有哪个新兵会关注中队正规不正规的事。少说话、多干事是每个当过兵的人，尤其是新兵奉行的准则。那年头正受全国闹学潮的影响，资产阶级思想风行，部队也不例外，官兵没有心思干工作，成天想着怎么赚钱、怎么和地方老板打交道，吃吃喝喝来米米。家书所在中队的干部就是一个缩影。戴中队长和王指导员是同一个县的老乡，两个老上尉，号称哼哈二将，整天打牌喝酒，尤其是队长，基本不管事，一到晚上就出去和朋友喝酒，不醉不归。每天深夜都由附近饭店老板送到自卫哨，大喊：哨兵哨兵，把你们队长扶回去。队部通讯员已经形成惯例了，队长没回来他不睡，等着扶他回宿舍。中队还有四个干部，副队长、副指导员和两个排长。副队长是广佬，又矮又黑，没看他管过什么正事。副队长别看人黑，说话声音却特尖，没有一点男人的味道。新兵下队时他看家书长的比较周正，要家书给他洗过几次衣服。但家书很不习惯他的尖声音和他衣领上的那一层黑油，于是故意不洗干净，如此三次以后，他就不再喊家书干活了。副指导员姓赵，算是家书一个地区的人。工作相当认真，中队搞教育是他，出操也是他，凡事亲历亲为，是个自觉性很强的干部，但大家不喜欢他，嫌他管闲事。家书有时候帮他做点杂事，赵副指导员便也以老乡的身份和他聊天。他说自己的性格闲不下来，也不喜欢溜须拍马，只适合做点扎实事。一年后部队整编，他被编到省城以外的支队。他报到后就不再去了，年底转业到地方，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律师事务所，他说那个职业闲不下来，他喜欢像蜜蜂一样忙碌的生活。这只蜜蜂几年后成了事务所主任，但随着事业的成就，老婆也换了。单位还有两个排长，一个是干了三年的老排长，姓张，综合素质不错，但由于迟迟不进步，便工作干劲不足，整天在宿舍里关门谈恋爱。一个是才毕业的新排长戴自由。新排长是基层的最低级干部，具体负责操课训练和一日生活秩序，整天忙碌的就是他了，和名字相反，根本就不自由。家书那时候就在想，如果一个中队没有排长是不是还能搞得下去？

但班长的权利却相应的大了，新兵们可以不听干部的，但不敢不听班长和老兵的，因为他们直接管着自己，搞不好要挨罚的。新兵下队后依然要进行体能训练，班长和老兵们围着一堆，咋咋忽忽的喊着严格训练，因此强度甚至比新兵连还要艰苦得多。早上是体能，晚饭后还是体能，一直折腾到熄灯。熄了灯还不算完事，班长在宿舍的地上给每一个人找块地方，这一块地方就属于你了，每天晚上一熄灯，马上全班人员各就各位接着开始训练，训练内容还是老一套，做俯卧撑。规定一人一百个，谁做完谁起立，做不完身子不能着地，也就这么撑着！新兵生活确实苦点，但是路家书感觉生活很充实，没有思想杂念。新兵们的体质越来越好，家书也从以前的五十多半个俯卧撑能做到一百多个了，都是高强度的训练练出来的。后来大家做俯卧撑的时候，还有一段小插曲。因为大部分新兵做俯卧撑一百多个很轻松了，班长就让大家谁出汗多谁睡觉，也不管你做多少，只要出汗了，就可以睡觉。家书有个爱出汗的习惯，不要说做一百多个，四十来个就汗流满面了，他马上打报告，就可以美美的睡觉了。后来班长发现家书爱出汗，就在地上给他画了一个圆圈，让他的汗水滴满这个圈才能睡。再后来班长让他滴满了圆圈还得再滴满平时训练时戴的作训帽。再后来就是把帽子能拧出水来，才能睡觉。唉！家书哪个恨班长啊！但后来想想班长也不坏，因为自己体能上去了，也为以后在部队发展打好了基础。

班里有个唐山的上等兵，眼睛咪咪的，喜欢坏坏的笑，长的很像后来影视剧里的三德子，但人没有赵亮扮演的三德子那么搞笑。他具有北方人的特点，特爱侃大山，整天拉着新兵云里雾里的吹。说自己如何如何训练水平高。结果在一次5000米跑中他远远落在家书和几个新兵的后面。平时吹点不着边际的东西，戴垒总是张着嘴巴惊奇地问是不是真的啊班长？新兵叫老兵不管他是不是班长都叫班长的。三德子总是哈哈大笑，说些你们这些新兵蛋子真傻之类的话来结束自己的高明。家书不知道为什么，特别不习惯这样的装傻充愣，从不主动和他搭讪，每次不笑也不说。三德子对家书也是爱理不理的。戴垒在家搞过体育专业，有基础，他能够两手上下握住篮球架，把身体平平的立住，叫做顺风扯旗，很形象。中队所有人都做不到，这需要很大的腕力和臂力。家书很欣赏他的身体素质，但不太习惯戴垒在老兵面前的装疯卖傻和刻意逢迎，他把这些想法写在了日记里。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戴垒看到了路家书的日记，他很感动，对家书说他很感谢家书对自己的欣赏，但他说逢迎奉承老兵也只是想自己过的好一点，毕竟老兵主宰了中队，胳膊抗不过大腿的。家书对此不以为然。

三班长个人素质还不错，就是爱玩。月底发津贴，他总是找新兵们借个5块10快的，但从不说还。按当时的津贴来讲，这就去了一半了。家书心下不乐意。但班长又不好得罪。于是在班长再借的时候他就说还债了，知道班长不高兴，他马上又请班长吃零食，有时候积极建议班长带他去玩，由自己请客。

班长于是很乐意地经常带他和戴垒去市里的繁华地带看电影打电游，一玩就是半夜。和家书一同毕业的高中同学有几个在市里上大学，于是家书每周都请假去大学里玩。家书和戴垒在给班长安排好活动之后就以提前归队的名义去了大学城，和男女同学跳舞啊喝酒啊玩自己的，当新兵的日子也过得刺激而有味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