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的火车将在凌晨四点四十分到达。

四点钟，闹铃响了。我飞快的从床上跳起来，穿衣洗漱。

临走时对着镜子审视了一下自己，看到一张苍白的脸。

给嘴唇上了点彩。顿时有了些生气。

微笑，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往火车站赶。

车子沿立交桥进入市区。

我把脸贴在玻璃上，看着黑暗夜空下的这座城市。

辉煌的霓虹下没有人群，仿佛是一座孤独的岛屿。

此刻的城市清冷而落寞。

很长时间没有看过着这样寂静的夜色了。

林生打电话跟我说他要来看我的时候，心里有短时间的挣扎，然后我跟他说，你来吧。

第一次见林生，是在高中，我们在一个班级。

可那个帅帅的小伙微笑着跟我说，我早就认识你了。初中的时候我跟你是一个学校的，我在五班，你在七班。教你们语文的李老师也带我们班的课，她经常夸奖你的文章写的好，在课堂上给我们朗读你写的作文。后来你参加省语文知识竞赛得了一等奖，学校把你的照片贴在的教学楼前的公告牌上，我就记住你了。

我冲他微笑。

当时他不知道，我是个让老师头痛的学生。

林生在以后的日子里也逐步了解。

上课的时候偷偷在桌子下看海明威普希金顾城；

考试成绩除了语文外，一如既往的差；

因为固执己见经常被老师赶出教室；

逃课到田野里，看醉舞的斜阳，直到天黑；

……

被老师赶出教室之后，我走到城东外的护城河边，坐在草地上，看着远处的山青，近处的水绿，看天上的白云是如何的飘过我的头顶。

那个时候，林生总会在放学后跑到河边找我，然后一起回家。

踢着路边偶遇的石子，发出铿锵的声音。

不想回家的时候，到游戏厅打电动，我跟身边的男孩子一样嚎叫和咒骂。

林生在一边看我，无奈的微笑。

学校开办了春声文学社，林生高兴的把这个消息告诉我，让我报名。

我摇摇头。林生，其实我有很多文字只是写给自己的安慰，他们晦涩阴郁，像墙角里阴暗潮湿的苔藓。那是属于我的私人物品，只有在我的心里，它们才能自由的生长。

林生认真的看我。明亮而沉默的眼神让我的心里一片寂静。

仿佛在一瞬间，看到了我心里一些没有语言的疼痛。

周末和林生一起去爬山。

三月的阳光真好。

我发现我的速度偏快，于是走一段停一段，蹲在路边等他。

看见路边有棵桑果树。我踢掉鞋子，爬到树干的最高处。

林生赶来的时候，找不见我，我在他的头顶大笑。

林生说，你真是让我吃惊，没看出来瘦弱你的体力这么好。

习惯了，小时候经常一个人爬山。

我把摘到的果子扔到林生的手中，然后坐在树上，晃动着两腿。

温暖的风吹过，我想仰起头，阳光却洒了一眼，有点痛，我用手指遮挡，眺望远方。

你看到了什么？

那边有几户人家，田里金黄的油菜花开的正盛，

裳，下来吧，要不赶不到山顶了。

从树上下来的时候，手臂被树枝拉开了一个伤口。

终于到了无人的山顶。喘息着坐在裸露的岩石上，一起在山风里沉默。

夕阳西下，看着远处的我居住的城市逐渐变的暗淡，忽然流下眼泪。

你的手流血了。他抓着我的手，让我看看。

没关系。一点小伤，不痛。我固执的背过手。

林生盯着我，说，你知道吗？你是需要被人照顾的。就像一个玻璃杯，初看上去是那么坚强，其实稍不留意就会破碎。

我把头扭到一边，不再让他看见我的眼泪。

林生不再说话。

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我们考进的不同的城市。

林生来找我，一路没有语言。

在临别的那刻，看到了他阴郁的眼，读懂了他没有说出的话。

我说，林生，有些人出现在我们的生命里，而后消失了，有些人，能够陪我们走一段路，最后也会消失，这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因为我们一直在告别中，和亲人告别，和朋友告别，最后，和自己告别……

林生点头。

大学，新阶段的开始。

偶尔收到林生的来信。

裳，那次看你爬在桑树上，我感觉你像一只小鸟，向远处张望，急急的渴望着远方。我知道，那个时候你是不自由的，你不属于这里。如果可以，你一定会挣脱束缚，飞向远方，飞的很远很远。也许，我一辈子都追不上……

裳，有时候我非常的想念你，特别是在月亮最明亮的晚上，看着它，想着你，想到心痛……

每次看完，我把它们小心的塞进信封，收进抽屉里，从来不回。

大二的一个星期天，林生从他的城市过来看我。

到车站接他，他对我拍拍手，张开双臂。我笑笑，上前轻轻的拥抱住他。

陪他坐公交车看完整个城市。

过马路的时候，他把手臂悬在我的身后，替我挡住来往的车辆。

晚上去酒吧。彩色的光线在空气里流转。

酒吧里放着王菲的歌：

那次季候风吹得那样空

彷佛世上一切也将消失所踪

你似季后风抵挡计划全也无用

然后是场空加上不死的心痛

……

那晚林生喝了很多酒。

裳，我一直幻想着有一天，你可以把你的伤口交给我，我可以带你去很远的地方看风景，没有忧伤，没有眼泪，没有分离……

我笑。林生，如果命运可以修改，生活就会容易许多，但从我们来到这个世上起，我们就已经不自由了。

林生轻声的叹息。

毕业后，我到离家千里之遥的北方的城市，林生留在是离家很近的南方。

林生没有再给我写信。

各自在各自的范围内生活。而他，总是被我遗忘在记忆的角落里。

我靠在出站口的栏杆上，点燃一支烟。

看到林生从里面走出来，对我挥手。

我扔掉烟头，用脚踏灭。

林生对我拍拍手，张开双臂。像五年前那样。

我依旧笑笑，上去拥抱住他。

你瘦了很多，他捧着我的脸。

毕业后你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不能经常来看你。这些年你过的好吗？他在出租车里问我。

很好啊。平时努力的工作，为了是赚上一笔钱，然后去很远的地方旅行，坐很上时间的火车，去陌生的城市。自由自在，没有束缚，没有意外。这是我喜欢的状态。

我知道，他说。遥远的地方对你来说是一种深深的情结。

楼群之间的天空渐渐泛出灰白。

到了我租住的屋里。我说，你先睡一会，我马上要上班了。

晚上回到家，打开门，问到一阵香味。

我看见林生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

我说我帮你，他把我拎出来，说，几分钟就好。

我坐在客厅里，微笑的看他在油烟里背影。心想，所谓家的感觉是不是就是这样，有一个温暖的男人，给你做能够温暖你肠胃的饭菜。

林生端上来一盘红烧全鱼，一盘素炒西兰花，一盘辣子鸡，还煲了一罐排骨花生汤。

我吃的狼吞虎咽，林生问，你喜欢吃我做的菜吗？

我边嚼边点头，说，没想你还有这手啊。

他说，如果你喜欢，我可以一直做给你吃。

我笑着用筷子敲他的头，他认真的看我

有时候傻傻的女孩会比较容易快乐。

周末，带他去看城市的标志建筑钟楼鼓楼，然后去了青龙寺。那里的樱花开的正茂盛。

我看见林生在佛像前虔诚的跪拜。

出来的时候，我问他，你都祈祷了些什么？

他说，我跟佛祖说，希望他可以让我照顾我身边的这个女子，不让她受到伤害，永远快乐，一生一世。

心在骤然见疼痛起来。

我说，林生，你应该知道，我是个不安分的人，不喜欢过平常而琐碎的生活。你应该找一个肯为你停留的女子，你才会幸福。

林生拉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前。

裳，这些年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忘记，我告诉自己，你这样的女子我一辈子都得不到。这次我来看你，只是希望自己不再有遗憾，因为我曾经爱过，以后也是。

林生告诉他要回去了，晚上七点的火车。

那天，外面正下着大雨。

我说，我不去火车站送你了。

他说，我能再抱抱你吗。

我说可以啊。

他把我紧紧的搂住我，脸埋没在我的脖子里。很久。

你爱我吗？

林生轻轻的问。

我感觉自己就快要窒息。

和他一起到楼下拦了一辆出租车。

林生坐在车里。彼此安静的凝视对方的眼睛。

过了一分钟，我用淡然的口吻对司机说，开车。

林生模糊的背影消失在雨夜里。

我快步跑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让冰冷的水冲在我脸上。

看到镜子里依旧是苍白的脸，只是多了些空洞。

泪水终于放肆的流过脸庞。

你爱我吗？

我听见林生问。

我爱你吗？

我听见自己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