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燃着一支烟,坐在猴年的最后一天里。夜已经很深了,下弦月从东方升起,我沉静在一种遐想中。是的,我想起了麦地,想起了已埋在麦地里的父亲。我感觉,我正沿着时空隧道走向麦地。
说到麦地,人们总会想到五月的金黄,六月的丰收,还有农民的喜悦。而一部份诗人,则走向另一个极端,他们将麦地与黑夜、死人挂钩,写一些来自天国的诗歌。其实,人们更多的不知道的是,麦地对于农民来说,每一个环节都是宁静的,宁静地耕耘,宁静地收获。
我之所以在夜晚与麦地发生联系,因为在一些年头的冬天,天堂并没有给麦子提供瑞雪,雪是麦子冬天的营养,就如同大地的血液一样。没有了丰年之兆,六月的丰收将是一种惋惜。所以,农民要从水井里给麦地补充血液。浇麦地,成了那时农民的一项重要农活。
白天父亲没有时间,只有借着夜晚的下弦月去浇地。父亲守电机,我则被派去看水,以便水能听话地从我家的麦地里流过。冬天的夜晚静得像一块冰,升在空中的下弦月惨白惨白的,大方地将它的光亮铺撒在麦地上,仿佛给谁布置着一个舞台。而其上,只有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农村少年,怀抱着铁锹,凝神望着千米之下的水缓缓流过干涸的麦地。麦地里空荡荡的,空荡得就如无人居住的月球,也没有风,四周更没有灯光,村庄沉静在一片黑暗中。我奇怪那时我并不感到害怕,对麦地反而有一种亲切感。麦苗的清香充溢了整个夜晚,月光无限柔情地抚摸着它们。我想到了“恋爱”这两个字,是月光与麦苗的恋爱,也是水与麦地的恋爱。是的,它们在冬天的夜里恋爱了,在六月间结出丰硕的果实。
说麦地空荡荡的,其实并不准确。因为那时在我家的麦地里,还躺着我的爷爷奶奶。爷爷奶奶是躺在坟里面的,也正因为这样,我不害怕。我坐下来休息的时候,还能回忆起奶奶笑的模样。我从小跟奶奶长大,奶奶从来不打我,给我买好吃的好玩的。但奇怪的是,奶奶去世时,我并没有感到很难过,只是眼眶湿湿的。当时父亲还打了我,说奶奶白疼我了。其实我心里知道,奶奶并没有走远,只不过是从家里搬到麦地里住了。这里的条件更好,那么宽敞,那么宁静,家里的人还会时不时过来看看她。清明和过年的时候,还会过来磕几个头,烧一大堆纸钱。奶奶该是幸福的了。
想了那么多,我却想不出更多的语言来表达。水还在缓缓地流着,夜更深更静了。我心中的宁静也更甚了。月光之下的麦地无限地向远方延伸,一直延伸到我看不见的地方。这时一只兔子不知从哪里窜到我的脚下,我伸手将它捉住。它眨着眼睛望着我,嘴里却不停地在动着。它想必是饿了,半夜出来寻食。我把它放下,它晃晃脑袋,沿着麦地跑向未知。
对于麦地,我当然是相当熟悉的。自小父母便把我带到麦地里劳作了。麦子一人多高的时候,我还喜欢跑到麦地里去解手,我仿佛就是麦地的孩子,麦子盛着我的欢乐,从耕耘到收获。
还有不少个这样的夜晚我随父亲去浇麦地。我让月光也照到了我的心里去了,我的心里也有麦苗在生长,我激动地想到,我的心灵也会有六月的金黄。
后来我吃着麦子长大了,学会了飞翔。后来我的父亲也去世了,也埋进了麦地。父亲离爷爷奶奶的坟地并不远,这样,他们就能够相互说说话了。不知父亲会不会讲我小时候浇麦地的事,他如果讲,肯定会说,他有一个从冬夜的麦地里学会飞翔的儿子。
本文已被编辑[雾里丁香]于2008-5-9 9:51:55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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