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们儿，怎么又喝豆浆啊？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喝的，淡而无味，又没有什么营养。”我放下买好的早餐，在一位朋友身边坐下之后问道。　

他没有回答，只是捏着勺子，一圈一圈轻轻地搅拌着豆浆，然后冲我端过来，笑着说：“没有啊，豆浆很香的，不信你尝尝。”　

豆浆很烫，热气源源不断地向上蒸腾。我凑过去闻了一下，撇撇嘴，表示对他的说法持不同意见。　

“其实我喝豆浆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因为我是喝着自己家磨的豆浆长大的。”他没有继续跟我争辩，只是平静地说道。他的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愿意听听我和豆浆的故事吗？”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今天是双休日，大家都愿意在床上睡个懒觉，所以食堂的人寥寥无几。我怀着好奇点点头。　

“上高中以前，我没有进过城。我的小学和初中都是在距我们那个村庄十几里外的乡里读的。我很小的时候，村里几乎每户人家都有一个石磨。每当你走在清晨的巷子里，就会听到‘隆隆’的石磨转动的声音从家家户户传出来，与此同时洋溢在巷子里的还有浓郁却并不强烈的豆香，甚至你呼吸时都能感觉出空气里丝丝的甜味。其中有一缕是来自我家的。在家里，妈起的最早，起床后洗一洗就开始在昏暗的灯光下磨豆浆，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这样，每当我起床后，便能带着装在羊皮袋里的热乎乎的豆浆与同伴一起去上学。路上，我们喝着自己带的豆浆，说笑着，十几里的山路好象很快就走完了。”说到这里，他俯下身呷了一口豆浆，“——还是很烫啊。——但上初中以后，豆浆从同伴手中消失了，村里其他人家也陆陆续续不在传出磨豆浆的声音。只有我妈，还是很早就起床，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地磨豆浆。但我逐渐对豆浆开始厌烦，我不理解为什么在同伴已经开始比较谁的牛奶更香时，我却依然在喝已经快让我喉咙生茧的豆浆。有一天，当我妈看着我赌气将一碗她磨了一早上的热气腾腾的豆浆泼到地上后，她默默地走开了。而我踢翻凳子，抓起书包，夺门而出。”　

“然后呢？”我看到他舀起一勺豆浆，将勺柄一侧，豆浆变成细流滑入碗中，溅出一阵汩汩的声音。　

“那天晚饭后，一直没说话的妈递给我一张纸条，看到她红肿的眼睛，我有些难过，却依然无法完全平息虚荣心作怪而引起的愤怒。但当我看到妈用她会的有限的几个字组成的‘孩子，对不起，咱家的条件委屈你了’时，我所有的幼稚与可笑似乎在泪水中流光。我不习惯当面去向妈道歉，虽然我知道我应该那样做。但后来我选择了第二天一口气喝光碗中的豆浆，然后对妈笑笑，走出大门。也正是从那天开始，我用心去喜欢豆浆。　

“但我似乎总在让妈失望，尤其是在我并不想这样的时候。初三的一次考试，我因为两门红灯而被刷出甲级班，这意味着我将没有报考重点高中的资格。那一天，妈依然没有说什么，只是精心磨制好一罐豆浆，然后带我去找校长。崎岖的山路上，妈走的那么坚定平稳。当我们捧着只剩些须余温的豆浆敲开校长办公室的门时，迎接我们的只有校长冷漠的眼神。我记得他当时一边说着‘给我送一千块以下的家长我都不正眼看他们，就凭你们这一罐廉价的豆浆？’一边打开罐子，当着我和妈的面翻转了它。豆浆飞落到水泥地上，溅的老高。我又看到了妈在我那天泼掉豆浆后的眼神，怜惜而且悲凉。我拉着妈转身就走。我心里发誓，不会再让妈失望，不会再让第三个人将妈的豆浆泼到地上！”　

朋友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端起碗喝光了已经没有了热气的豆浆，平静了一下，继续道：“后来，我考回了甲级班。被省重点录取那天，我亲自磨好了一罐豆浆，拉着妈去感谢校长。他的表情有些复杂，但喝光了那罐豆浆。我很欣慰看到妈平静的眼神……”　

我看着朋友离去的背影，喃喃地重复着他最后的一句话：“我喜欢喝豆浆，因为它像妈的爱，乍一看淡若清水，只有日久天长，用心去品，才会体会到其中的香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