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山蛮地
引言
身在外地,家乡并不遥远,却回得稀。
偶尔看到别人说道自己家乡时的神采飞扬,不免就想起我的家乡来。
孩提时的家乡已如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尘封在久远的心底,变得苍白而模糊;而现在的家乡对于我便只是家,只是我出生的地方,只是蜗居在不足四十平米空间的年逾古稀的父母。只有在夜阑人静之时,偶于梦中捡拾起记忆的碎片,拼凑出家乡的点滴来。
我的家乡新化,地处湘中偏南,梅山境内。梅山自古为苗瑶人聚居之地,古称“梅山蛮地”,其民为盘瓠后裔,被称为“荆蛮”、“长沙蛮”,至唐、宋始称为“梅山蛮”。古梅山方围千里,皆深山密林,溪峒环列,广谷深渊,悬岩陡壁。人们结绳以为桥,傍山架木以为栈。鸟道十步有九弯,全赖扪萝猕猱上下,交通阻塞,几与外界隔绝。故《宋史》云:“梅山峒蛮,旧不与中国通。”所居瑶民以摘采野果、狩猎为生,民风强悍,习武好斗,桀骜不驯,历来不服官治。
自秦至宋以前,历代王朝久征梅山,皆不能下。宋太平兴国三年,宋王朝倾江西、湖南两省之兵攻破梅山,俘获峒民两万余人,无一投降,具被杀害。末几,峒民又起,提出“汉降瑶不降,男降女不降,生降死不降。”的口号,誓与汉族地主武装斗争到底。宋王朝不得已,乃采取封锁政策,对梅山峒民封边禁垦,不准汉、瑶互通往来。
直至宋神宗时,乃采取怀柔政策,委派专使至梅山与之言和。自此始开辟建县,于上梅山筑城,命名新化,为“王化之一新”之意。为分化峒民势力,又于熙宁、元丰年间从江西吉州迁入大批汉人在新化定居,鼓励瑶、汉通婚,又教之以耕种、畜牧之技,使之汉化。到明、清时期,梅山土著已完全融入汉族,今之新化人亦为瑶族与汉人的后裔,故此地习俗,仍殊多瑶风。而新化汉语,亦成为瑶语与江西土语相结合的与湖湘土语迥然不同的地方语种。而这种特殊的地理环境、特殊的风土习俗不仅孕育了一代代勤劳朴实的新化人,也同时孕育了一个与湖湘文化殊有异同的文化——“梅山文化”。
三大碗、坛子菜及其他
新化境内多山地丘陵,耕地面积极少,加之交通闭塞,因此贫穷是历代新化人不可避免的要面对的现实。现在,虽然人民的生活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然新化至今仍未能摘掉贫困县的帽子。因为贫困,“吃”对于当地人来说是生活的第一要务,填饱肚皮是人们的最高享受。而饿肚皮的经历,在我从小记事起便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如今仍清晰的留在我的心底。
孩童时,我和姐姐跟着奶奶住在老家乡下,虽已是上世纪的七十年代中期,然而缺衣少吃在老家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当时,人们为了让自家的米缸迟一点见底,一天只吃两餐,不少的人家这两餐往往还只能一顿干、一顿湿的吃。我家的条件稍好,能吃上两餐掺了红薯米的干饭,但不懂事的我仍然会因为饥饿而坐在檐下的石磨上哭着要吃。
饭桌上永远只有一碗用来下饭的菜,碗里一年是难得见几次荤腥的,奶奶偶尔的买上一分钱豆腐,我和姐姐便是把它当作龙肉来吃。奶奶的菜园子不大,自然我们不时会靠田地间的野菜来充当下饭菜了,我仍然记得野蕨、荠菜、野葱炒来会有很好的味道,小笋子更是餐桌时的美味佳肴,马齿苋有一股酸酸的味道,吃起来也很不错,只是吃多了便会反胃,还有一种不知名的野花,喇叭状厚厚的花瓣,白里透着点淡淡的紫色,炒熟后很是滑腻,嚼得久了竟能吃出一种肉香味来。遇到没有野菜的时候,从地里扯来几把辣椒叶或红薯藤也可以炒出一碗菜来,辣椒叶用红辣椒炒了,碧绿中点缀着点点红,淡淡的苦味里伴着咸辣,是别有一番滋味的,而红薯藤需用剁辣椒炒,嫩滑中有一丝丝的甜,伴着剁辣椒的酱香,口中的饭是嗦嗦地下去,格外的香甜。世事多变,这些那时没奈何才去吃的野菜,现今却成了城里人争相购买的所谓绿色保健食品,想想在三十年前我不发一分钱就能吃到如此多的绿色食品,心里就涌出一股“幸福”感来,但那时的我是不会感到一丝的幸福来的,我那时的幸福是盼望着哥哥能从县城里放假回来的日子。
大我七岁的哥哥在我的眼里,本事是倍儿的大,因为他会“打泡泅(游泳)”,是“射命(潜水)”的高手,能在家门前不远的水库里摸到大碗大碗的小鱼小虾们,甚至还能够捉到几斤一条的大鱼;哥的弹弓也是打得倍儿的准,只要他拿了弹弓出去,就一定会带回来一串串麻鸟崽(麻雀)、刨土鸡(一种象小鸡崽的黄毛鸟)、叶子鸟(一种比麻雀还小的灰毛鸟),有时还会打上一两只牛哑巴(一种比乌鸦稍小的黒鸟)或是斑鸠回来,而当这些美食被热腾腾、香喷喷、油汪汪地摆在桌上时,便会成为我和姐姐最美的牙祭。
当我吃得满嘴流油之时,那些没有能耐弄到这样的吃食的人家,自然就只能每餐对付着桌上那碗没得几颗油星的叫做菜的植物的尸体了。其实,这些都不是我所晓得的最穷的影像,那些最穷的影像是从我的父亲的嘴里讲出来的,他说他的小时候只能呷一小盅马牯豆(蚕豆)做早饭,他说,讲这是呷饭不如说是磨磨牙而已,然后呢,一整天的就是肚皮贴着背等天黑,一直要等到天漆黑才能呷到晚饭。晚饭通常是见不着米饭的,而是将一些萝卜白菜、红薯南瓜或是野菜一锅子煮了当饭呷。他说:记得有一年闹灾,啥都没得呷,有的人没奈何去挖神仙土(制作瓷器的土)呷,这东西呷着象糯米粑似的又香又软,到了肚里就变得崩硬屙不出来,你二伯父就为了屙坨屎屙了大半天,屙得屁眼血长流,往后是再也不敢呷了,而有的人由于呷得太多,屙不出而活活胀死了呢。
“一只麻雀一只参,一个油星保七天”。是我父亲经常挂在嘴上的口头禅,意思是说在那些没得吃的岁月里,一点点油腻荤腥是可以当作药来用的。那年月,一个病得要死或是饿得要死的人只要能搞到一点荤腥吃,能起到起死回生的效果。一讲到这些,父亲就会说到自己的亲身经历:说是1946年,他才八、九岁,得了拉血病(疟疾),人拉得皮包骨,躺在床上只剩下一口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可能是要死的人了,耳朵倒是特别的尖,清楚地听到我奶奶央告乡邻帮忙找几块木板钉个盒子,等他去了也好有个东西装。又听到我奶奶叹着气说,要把家里唯一的一只刚开啼的雄鸡杀了给父亲吃,好让自己这个造孽的崽就是死了也能做个饱死鬼。哪曾想当晚我父亲就只喝了几口鸡汤,第二天竟能下床来要东西吃,等他将那只不足一斤的鸡吃完后,已能活蹦乱跳地上山砍柴了。
听了这个故事,有一点心酸,又有一点庆幸,真是要感谢那只小雄鸡了,要不,这个世上大概不会有我的存在了罢。
因为穷,所以缺吃;因为缺吃,所以辛劳了一整年,却填不饱肚皮的人们,最大的愿望便是想吃到油旺旺、辣腾腾的饭菜,能吃得满嘴流油,吃得热汗直冒。能够大碗的吃菜、大块的吃肉、大口的喝汤是他们最大的幸福,他们吃东西的方式不存在细嚼慢咽,不存在细细品味,他们崇尚的永远是将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咂吧几下便咕咚地吞下,他们觉得只有这样才叫吃,才叫过瘾,才叫舒畅。正是如此,新化菜永远都是油旺旺、辣劲足,永远都是大碗地装、大块地切、大坨地做,颇为有名的“新化三大碗”就是这一特色的集中体现。它们是新化菜系的代表,只要一说到新化的吃食,人们便立马会想起“新化三大碗”来。
所谓“三大碗”,是对“三合汤”、“大片牛肉”和“雪花圆子”的统称。它们做工简单,工艺亦不考究,之所以成为新化名菜,只是在于它们的好吃。
诸如“三合汤”用牛肉、牛血、牛肚皮就能做出一锅美味来:将与八角、桂皮一起炖煮至七成熟的牛肉切成大块与汤备用,然后在炒锅中打好辣油,倒入牛肉汤,加入牛肉、牛血、姜蒜、食盐等,大火煮沸后,再倒入切好的牛肚皮(也有用牛百叶的)煮熟后,滴入适量的胡椒油(根据口味还可以倒入适量的食醋)起锅即成。(制作“三合汤”没有复杂的程序,做好关键在于牛肚皮必须绝对的后放和倒入牛肚皮后时间与火候的把握。)舀一勺菜于口中,牛肉的酥烂香软、牛血的嫩滑细腻、牛肚皮的脆嫩耐嚼伴着汤料特有的香辣融为一体,在口舌间留连,定会让你胃口大开,让你忍不住一口一口地吞下去、喝下去,直至全部倒进肚里仍会觉得意犹未尽。
“大片牛肉”其实是“大片牛肉烩蘑芋”,是将牛肉与蘑芋倒入炖锅中,加入八角、桂皮等炖至七成熟,分别将牛肉、蘑芋切成大块和汤备用。先将蘑芋倒入炒锅中大火爆炒至略微起泡,再倒入牛肉片炒至变色变香,然后加入切好的干红椒、姜蒜和适量食盐、酱油、味精、胡椒油等,倒入适量牛肉汤盖上锅盖稍焖后,一碗香辣的“大片牛肉”就能出锅了。当然也有不放干红椒而放白辣椒的,那么味道便是酸脆香辣了。这道菜的特色在于将牛肉的香味融入到蘑芋中,与蘑芋的脆嫩、嚼味混为一体而越嚼越香,滋味绵长。当然蘑芋是必须选用正宗的新化蘑芋,只有这样的蘑芋才会有劲道、有嚼味而不失嫩滑,而用那些偷工减料,没有经过精工细作的无任何咬头的外地蘑芋,是做不好这道菜的。
“雪花圆子”由肉丸裹上糯米蒸熟而成,是新化过年时家家户户必做之菜。它的味道只有一个字——香!但又不是单单的一种香味,而是多种香味杂糅在一起。随着所加佐料的多少,分为四香、五香、甚至六香、七香。如有机会,不若跟新化人过一个年,吃吃正宗的“雪花圆子”,定会让你回味无穷。
作为新化代表菜的“三大碗”,对于我们的先辈来说,是不能每天都能拿来摆在桌上饕餮的,只有在过节或是办酒席时才能偶尔一见它们的身影,平日里吃得最多的只能是蔬菜和坛子菜。而坛子菜的出现,其实是应平时缺菜吃的急而产生的。旧时,家家户户往往会在菜蔬的旺季时,将地里多余的菜腌制成坛子菜,以备荒季时吃。
新化坛子菜以素菜为主,凡是地里能长出来的菜蔬和各类野菜都可做成坛子菜,如白辣椒、盐菜、萝卜片、腌苦瓜和腌茄子、腌豆角、腌蕨菜等等,种类繁多。以前,坛子菜是每户人家饭桌上的常见菜,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就充满着坛子菜的飘香。
如今,人们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改善,坛子菜自然吃得少了,但每家每户仍会做上几坛来换换口味。我年近七旬的老母亲更是没有改变过去的老习惯,每年家里的坛子菜都不会少于十坛,每每有新的菜腌成,便会有电话打来,告诉我新泡的酸菜熟了、白辣椒也晒好进了坛子或是腌洋姜做了一坛,有空就回来拿。于是我的馋虫便会被勾起,计算着休假的日子,带上妻儿往家赶。
母亲是做坛子菜的好手,她虽没读过什么书,但在做坛子菜方面却很有一套。她做的坛子菜,我最爱吃的是她泡制的酸菜。她做的酸菜在亲戚和邻里间很是有名气,人人皆称“傅嫚(母亲姓傅)的酸菜,百呷不厌,越呷越想呷。”自然母亲的酸菜坛子也是揭得最勤,甚至还有商贩来家约请母亲泡制酸菜销往超市,一时成为抢手货。
母亲讲,泡的酸菜好不好呷,在于酸水做得好不好。一般人家泡菜的酸水,寡白清淡的,泡的酸菜除了酸便只有咸,别无它味。而母亲做的酸水却呈棕黄的颜色,晶莹剔透,舀起时能牵出亮亮的丝来,盛在碗里如陈年老酒,正所谓“玉碗盛来琥珀光。”这样的酸水泡出的酸菜,酸咸适度,酸而微甜,细细品来,竟有一股淡淡的醇香溢于口鼻之间。其实做出这样的酸水,并无繁杂的程序,母亲的办法只是定期地往酸菜坛里掺入适量的陈糖与冰糖,只是间隔的时间和份量需自己凭经验掌握罢了。
“起白”是酸菜坛最易出现的现象,这是酸菜腐烂变质的开始,最通常的解决方法是将炒热的盐炝坛,但这样会造成酸菜越浸越酸的弊端。而母亲却有其独特的妙招,就是隔一段时间就往坛中倒入五、六十度的白酒,如此,酸菜坛不但不会“起白”,还能保持坛中酸菜能长时间的爽脆,也是母亲做的酸菜中有一股独特醇香的由来,可谓是一举而三得。
基于对泡制酸菜的领悟,母亲举一反三地利用白酒来对付坛子菜的腐坏霉烂,不同的是不直接往坛中倒白酒,而是用口径约一寸的竹筒插在坛中,留出比腌菜稍高的口子,倒入白酒封好坛盖就行。这样的坛子菜就是吃到来年也会照样的鲜亮干爽。
新化坛子菜虽以素菜为主,但也不缺荤菜的制作,常见的有米粉肉、生肉胙、粉辣子。米粉肉以香为主;生肉胙香带微酸,风味独特,是开胃的佳肴。但这两种菜现今已少有人做,最常做的要算粉辣子了。粉辣子是用晒好的白辣椒,从柄处挖洞掏出籽,塞满卤了生肉酱和香料的糯米粉,封入坛中即成。吃时,或煎或蒸均可,其脆带微酸,糯中有咸,咸而含香,味道极美。
除此以外,还有一种叫糟香鱼的坛子菜,味道更是极佳,相传为新化人的苗族祖先传下来的,然真实与否以无从考证。关于它的制作,我倒是见母亲做过。母亲说,制作糟香鱼须用巴掌大的田间喂养的小鲤鱼(田鱼是新化有名的地方美食)腌制。具体的方法是在干净坛子里洒上一层粉(粉由米粉、绿豆和黄豆炒熟后碾成),粉上再铺上一层沥干酒酿的甜酒糟后,摊上一层田鱼,鱼上再铺上粉和酒糟,如此反复,直至堆满坛子,待封存上二、三个月便能食用。吃时可煎可蒸,其肉鲜而红嫩、香而微酸,是下酒的极品。若斟上一杯小酒,夹上一口糟香鱼,自是陶陶然、醺醺然也。
说到酒,家乡的酒文化也自有值得一提之处,新化的酒多为自家酿制,主要有:糟酒、水酒和米烧酒。亦有苞谷酒、高梁酒和红薯酒,但产量甚少。在山区用野生猕猴桃酿制的猕猴桃酒,品味极佳,是营养极高、富含维生素的保健酒,只可惜至今未能解决不易长期贮藏的难关,而不能大批量生产,形成规模。
最能代表新化酒文化的当数糟酒和水酒。糟酒用糯米酿制,以陈酒为上品,一般在重阳节蒸酒,封到春节时开缸,酒呈嫩黄色泽,筛落细可抽丝,落杯满而不溢,入口醇香,不是嘉宾好友,主人家轻易不拿出来待客。而糟酒经一定时日,按一斤米兑两斤水的比例掺入冷开水,浸泡两三天就成水酒,其味甘而不烈,醇浓而洌香,色泽微浑而如米汤。在周围县市,水酒是新化独有之酒品,是待客之常物,其性虽好喝但后劲极猛,故有好事者呼之为“离桌倒”。我初次喝水酒,只觉酒味并不太浓,如喝饮料,一碗下肚并不上头,以至不觉三碗下去,饭饱离席竟无醉意,不想休息半小时后,渐觉眼色迷离、步态飘浮,至后来只能平卧,不知东西,虽没有让我“昏睡百年”,也使我困顿了大半日,到第二天晨起仍醉意犹存。
故此至新化,水酒不可不喝,但切不可贪杯。
新化地方食品也是品种繁多,然最具特色的要数白溪豆腐和上梅杯子糕。白溪乃新化重镇,从县城沿资江几曲蜿蜒便至白溪古镇,旧时白溪家家户户皆做豆腐营生,一到傍晚,到处是悦耳的推磨声和诱人的烧浆香味,整个镇子均弥漫在豆腐的清香里。
“走过天下路,白溪好豆腐。”白溪豆腐历史悠久,制作精细。其味道极佳与当地水质大有关系。旧时的资江河畔八仙街下,有水井名“金殿井”,相传乃乾隆皇帝下江南时途经此地,对白溪豆腐的美味赞不绝口,问其原因,知有好井之故,因此御赐井名,白溪豆腐也一度成为贡品。白溪豆腐原料纯净,磨浆细腻,烧烤考究,用膏适度。因而洁白细嫩,久煮不散,鲜美可口。白棱棱的水豆腐开汤,拌以葱叶、姜末、麻油、辣椒粉等佐料,红绿相间(虽说豆腐鲜嫩无比,但又能用筷子夹起来),麻、辣、酥、嫩兼备,色、香、味俱佳。用蒜茎和甜酒配制的霉豆腐,更是回味无穷。用碎米细糠薰成的香干,色泽黄亮,质地柔软,油酥后下酒,香味醉人。如今县城所卖白溪豆腐虽价钱稍贵,但仍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好卖得紧,问津者如过江之鲫。
旧时,南门城楼下的杯子糕,也是声名在外,其状如元宝,大似婴拳,味香甜,色透明,分黄白两种。黄以黄糖、米糖调拌,称为金元宝;白以白糖调和,称银元宝。又有凹凸两样,凹形者称“瘪痣糕”(肚脐糕),质密儿嫩,嚼之如清炖蹄筋,凸形者称杯子糕,咬开如蜂巢状,既耐嚼,又爽口。杯子糕最早用以祭祀鬼神,据传为宋熙宁五年(1072年)潭州大将张惇经略梅山置新化县时,设罗天大醮超度战死冤魂,做杯子糕祭之。而杯子糕成为摊点出售食品,则是近百年来的事。在我小时的记忆里,县城的街头巷尾时常会传来杯子糕的叫卖声,而近二十年来,杯子糕已悄悄退出了它的舞台,只有在城东的东门凼里还能一寻它的踪迹,给人一点怀旧的念想。
如此美味的糕点为何竟会一蹶不振、繁华不再,怕是一般人所不能明白的了。总之,我至今都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人“广”的“哇”和“广哇”的人
人的嘴巴除了用于吃饭外,还有说话的功能,新化人也不例外。只是他们说的话虽也属于汉语的湖湘语系,却与湖湘语有着迥然不同的差别,就拿说话这个词来说,新化话将说念成“广”音,而话则念成“哇”音,所以说话就成了“广哇”。新化人“广”的“哇”,调高、音重、语速快,噼里啪啦如炒锅爆豆,似机枪连扫。若有仨俩新化人在一起扯谈,往往会给人一种干嘴仗的误会,这种误会的产生,主要是在于新化话的难懂。
新化话的难懂,不仅在于它的土得掉渣:新化话中有诸多的“嘎”、“哩”、“喃”、“叨”、“咹”等语气助词夹杂在语句中。并且,有时还并不只是单独的存在,而是互相组合着在语句着出现,如“嘎哩”、“嘎哩喃”、“哩喃”等等,相当于“了”、“吗”、“呢”等意思。如“做嘎哩”意为“做完了”、“做嘎哩喃”意为“做完了吗”;还在于它俗得彻底:如讲口是“牙腔”、嘴唇是“口舌皮”、下巴是“牙把骨”、脸是“面腮坨”,把满说成“拍满”、漂亮说成“乖泰”、乖说成“逗人疼”。如此种种,绝对的口语化、通俗化;更是在于它的语句中夹有不少古语的存在:如讲饭锅为“鐤”、菜锅为“镬”、酒杯为“盅盏”;将较陡的山说成“崂谷”、故事则说成“世话”或“白话”(音:怕哇)。
此外,新化话对某些事物的称谓不仅与普通话迥然有异,就是与周边县市也是截然不同。如称呼太阳,全国各地的汉语不是称之为“太阳”便是称之为“日头”,而在新化却偏偏呼之为“恩头”。至于为啥称为“恩头”,我在读小学的时候就问过我的语文老师,记得老师当时大概是惊诧于我竟会问这样的问题,愣了老半天后告诉我:你想,万物生长靠太阳,冇得太阳这世上的万事万物包括我们人类就不能生存,你说,它是不是我们的大恩人呢?见我点了头,又说:对啊,它是我们大得不能再大的恩人呢,是付与我们恩惠的总根源、总头子,我们新化人把它称作‘恩头’,是不是蛮恰当、蛮贴切呢?他的话虽是一孔之见,亦或是当时的急智,但现在想来,我仍是觉得非常有道理,我也一直认为应是这样。
而另外一个问题却是颇有意思,那是我高中毕业后来到离新化不远的娄底读书,班上的外地同学见我们几个新化人老是讲呷“炒国”、呷“油炸国”,不明就里,及到我们告诉他们“国”就是“蛋”的意思后,便说我们新化人讲话怎么那么怪。我的脑子里不禁闪出这样的问题来:为啥别的地方都说蛋是蛋,而新化却说是“国”呢?一次,我们几个新化籍同学在一起闲扯时,我就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其他人都笑我比他们还无聊,竟问出这样无聊的问题来。却有一同学,平素诙谐,说他知道,我急问其详,他便一本正经地说:你说乒乓球还叫么子球?我说:国球啊。大伙都说他净胡扯,好好地讲蛋,扯么子乒乓球咯?他说:你们蠢啊,鸡蛋和乒乓球不都是白的吗?不都是圆的吗?你看我们新化人多聪明啊,思维多丰富啊,创造力多强啊,就把蛋引申为“国”了,引申、引申你们懂吗?有同学便说:切!我们新化把鸡蛋说成“国”都说了千把年了,照你那意思,我们中国千把年前就有乒乓球了?就把乒乓球叫做国球了?他哼哼地说:嘿嘿,你看,长见识了吧,原来只晓得足球是我们中国发明的,现在明白乒乓球也是我们中国发明的了吧。晓得我们新化人有多爱国了吧。么子?不信?咱都把最营养的东西叫做“国”了,还不爱国?大伙哄地一阵怪叫,摁住他一顿爆栗:么子爱国呢,呷“国“、呷“国”的,想把咱中国都呷了,还爱国呢。他在下面仍不服气:谁讲呷中国呢?是呷外国呢,你们蠢的死啊,把外国都呷了,江泽民不就不叫总书记而成地球球长了吗?大伙哈哈地又是一阵爆栗:不得了呢,江泽民都由你来任命了呢,我看,先让你头上都长上球,当了真正的球长再说吧。
还有一件事情,想起来就更有意思。
在新化,人是念成“嗯”音、肉是念成“鹰”音、牛念成“银”的,而在湖南的其他地方这三个字的读音却不相同,除了肉和牛还是念成本音外,人是念成“银”的,与新化“牛”的读音相同。比如,在1949 年10月1 日的开国大典上,毛泽东主[xi]就是这样庄严宣布的:
中华“银”民共和国,中央“银”民政府正式成立了!
我要说的这件事是我的一个外地朋友告诉我的亲身经历。这个朋友娶了一个新化姑娘,妻子的娘家在新化的奉家山,他第一次陪妻子回娘家时,是清早从娄底坐了大半天的车,又走了大半天的山路,到天漆黑才到达岳父母家,累得筋疲力尽,浑身都似散了架。当听到岳母娘对岳父说要他明天去买“鹰”呷时,心里是暗暗高兴:到底是老山沟沟里,还有野味呷,虽然爬山累得要命,倒也值了。哪从想,第二天眼巴巴地等着呷野味,却只到一大碗巴掌大的猪肉炒辣椒,想想头次来岳家,就把疑问闷在肚里,直到夜里躺下,才问妻子说:不是说今天呷鹰的,何解冇呷鹰啰。妻子就奇怪了,说:今天冇是呷的“鹰”是呷的么子呢?你不是说还蛮好呷的吗?他就说:哪里呷了啰,就呷了辣椒炒肉啊。妻子醒过味来,笑着说:蠢宝唉,你呷的就是“鹰”呢,在我们新化“肉”是念作“鹰”的。他这才明白过来。
第二天天未亮,岳父要去赶集,他在床上听见岳母娘招呼岳父,要他到集上剁几斤“银鹰”回来呷。他听了惊得一身冷汗,忙推醒妻子说:我,我么子都呷,就,就是不敢呷人肉。妻子迷迷糊糊地不明白了,说:呷人肉?哪个要你呷人肉了?他说:刚才听见你妈对你爸说要他剁“银鹰”回来呷呢。我知道“银”是人的意思,“鹰”是肉的意思,是你昨晚就告诉我了的,那“银鹰”不就是,是人肉吗?妻子听他结结巴巴地讲完,乐得捂着肚子在床上直打滚,说:你个蠢宝唉,“银”不像你们那儿是人的意思,在我们这里“银”是牛的意思呢。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呷牛肉,不是呷人肉啊,搞得我吓了一跳呢。
闹出这样笑话的原因,其实就是新化话的难懂,难懂到就算你跟新化人打了一辈子交道,自认为完全听得懂新化话了,但当他们讲起纯粹的地方土话来,你照样会象掉在云山雾里,不知所云。有这么一个经典的段子就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
说是原黄埔军校代校长方鼎英将军在当军长时,身边有一跟随了他十几年的副官。一日,两人闲谈,副官说:军座,经常听你讲你们新化话如何如何难懂,我觉得你平常讲的每一句话我没有那一句听不懂的。方鼎英将军见他这么一说,有意开个玩笑难他一难,便说:那我讲一句新化话,如果你能说出它的意思来,我就给你晋升一级军衔。副官内心窃喜,忙说行。只听方鼎英念道:
一抓阿嫂嘎摁,甭倒哥细摁几,恰故一条批哥派赖给窑摁康,冇恰底好,拌底哥泞巴子 告告里,糗底哥该死。
(意思为:一位大嫂,抱着一个小孩子,跨过一条臭水沟,没跨得过,跌得浑身都是泥,糗底要死)
副官如听咒语,只得认输。
作为苗瑶语与江西方言相结合的新化方言,以降调居多,说出来自然调高、音重,再加上语速快,则如一串串钢珠直咂人耳鼓。听来掷地有声而铿锵有力,阳刚气十足。它既不象江浙的吴侬软语,九转缠绵,似女子呢喃;也不象四川话,虽说起来抑扬顿挫,但音调大多上扬,听来则稍嫌刚性不足;与同是湖湘语系的长沙话也不相同,长沙话虽也以降调居多,语速亦快,但大都是从喉部发音,均不如新化方言从肺腑吐出而显底气不足。
新化人说话,平和时有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富有音韵感;激越时则似战鼓紧擂,锣钹劲敲,震撼心神。俗语说,话如其人,说新化话的人们自是快人快语、性情耿直、快意恩仇。对你好时,可以对你热情似火,推心置腹,亦可以为你两肋插刀、赴汤蹈火,这种好不是表面虚情假意的好,而是一种浸透于骨子里的发自内心的好。但当你歧视或惹恼了他,他亦可以立马翻脸不认人,怒目相向,绝不与你虚以委蛇,把他的怒火憋在心里,笑里藏刀、暗箭伤人,而是把对你的厌恶表露在脸上,化入眼神中、行动里;他们性格急躁,办事风风火火,但勤劳肯干、吃苦耐劳,所到之处必是热火朝天,你会发现那些最吃得苦、最踏踏实实干事的人往往便是他们;他们性情耿直、疾恶如仇、不畏强权、吃软不吃硬,宋代之前,他们的老祖先便在这片广袤的古梅山之上不断反抗恶势力的欺辱,从未被血腥的镇压所吓倒,他们居住的古梅山从未被纳入过历代朝廷的版图,直到宋神宗时期,在朝廷的怀柔政策和好言相劝下,才与之握手言和,归附入中华大家庭之中。现今的梅山人依然流着与祖先们相同的血液,他们遇强则强、桀骜不逊,不会被强权吓倒,不会在屈辱前屈服,挂在他们嘴边的只有一句:老子不是吓大的!但只要正确引导,温馨抚慰,他们便会是各项事业的马前足,是各种危难面前的排头兵。
老祖先们的热血不仅流入了他们后代的血脉里,也浸润了这块他们居住的火热土地,在这片土地上,流淌着一股英雄豪气,弥漫着一腔浩然正气。这片土地上的英雄儿女层出不穷,一个个的光辉雕像永远在历史的长河中闪烁,他们中有誓要推翻封建专制的旧民主主义革命宣传家陈天华。
陈天华字星台,新化荣华乡小鹿村人,生于1875年3月6日,家境贫寒,自小聪颖好学,成年后,由新化实学堂(今新化一中前身)去日本留学,自此走上了推翻清政府反动统治的革命道路。与孙中山等在日本东京策划成立同盟会,成为同盟会开创人之一。后竭尽全力宣传革命,著名的《革命方略》便为其撰写。不幸的是在他三十一岁时,因不满清政府与日本帝国主义相互勾结,驱逐中国留日学生中的革命党,在爱国责任心的冲击下,忧时感事,一时不能自解,竟留下绝命词投海自杀,其行为虽过于偏激,但其浩浩的爱国主义豪情却永远闪耀于汗青。在他短暂的一生中,写了许多反抗帝国主义和宣传爱国、革命的文章,其中犹以《猛回头》、警世钟》、《狮子吼》最为著名。他在《猛回头》中写的诗句:“大地沉沦几百秋,烽烟滚滚血横流;伤心细数当时事,同种何时雪耻仇。”更是热血沸腾,气壮河山,慷慨激昂。如今为缅怀他的功业,新化人民将新化火车站广场命名为“天华广场”并铸像以示纪念。
有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教育家成仿吾先生。成仿吾原名成灏,系新化琅塘镇礼溪村人,生于1897 年8 月24 日,自幼秉性耿直,聪慧过人。早年曾入日本东京帝国大学造兵科读书,后应广州国立广东大学之聘,任该校理学院教授,黄埔军校教官,并兼任黄埔兵器处技正及代理处长。1928 年在法国巴黎,成仿吾由何肇绪、詹谓明介绍,加入中国共[chan*]党,后又随毛主[xi]参加了举世瞩目的二万五千里长征,在陕西延安期间,成仿吾和徐冰共同翻译了《共[chan*]党宣言》,是我国最早翻译的马列经典著作。新中国成立后,他先后担任中国人民大学副校长、校长,东北师范大学、山东大学校长。十年动乱期间,成仿吾遭到了残酷迫害,被加上种种罪名,诬陷为“走资派”。打倒四人帮后,在他的八十寿辰上,他十分激动地写了一首七律:
人生八十古来稀, 喜见妖帮又剥皮;
阴谋欲毁英雄业, 丑类终遭历史讥;
拨乱反正人同愿, 创新局面世所期;
老头贡献虽渐少, 敢于中青迈步齐。
表达了成老在粉碎“四人帮”后的兴奋心情与壮心不已的豪迈气概。
成仿吾先生在长期的实践中写出了许多著作,反应了战火中坚持大学教育的光辉历程,反应了教育由为革命战争服务到为社会主义服务,由非正规向正规化过渡这一历史性的转变,是我国现代教育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他是一代学宗,桃李满天下,为我党培养了一大批的优秀干部和骨干,为共和国的教育事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也有无产阶级革命将领陈正湘。陈正湘字逸成,1911年10月25日生于新化圳上村。他童年饱受艰辛,15岁便入伍参加了著名的白伐战争,1930年参加红军,次年加入中国共[chan*]党,历任排长、连长、营长、团长、支队司令员、军分区司令员、纵队司令员、铁道兵第一副司令员、华北军区副参谋长和北京军区副司令员等职。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他参加了中央根据地一至五次反“围剿”和二万五千里长征。抗日这种爆发后,他参加了平行关战役,后又在黄土岭战役中亲自指挥炮兵击毙日军山地战专家、蒙疆驻屯军最高司令长官兼独力混成第二旅团旅团长号称“将军之花”的阿步规秀中将,而举国震惊,一举成名。解放战争时期,陈正湘率部参加了绥远、晋北、张家口、正太等十余次战役,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和新中国的诞生作做出了积极的贡献。因战功卓著,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
以上三人只是新化无数优秀儿女中的代表,他们中还有老同盟会员谭人凤、爱国将领方鼎英、抗日英烈方学苏、国际主义战士罗胜教等等优秀人物。如今,这片火热土地上的新化人民在党的领导下,为美好的未来奋发图强,正如滔滔的资江河水,没有任何险阻可以阻挡地奔涌向前。
过年
在家乡,最注重的传统节日,要算是春节了,春节在家乡叫做过年,新化人过年十分的讲究和热闹,其隆重的程度可以从农历的小年一直延续到正月十五闹华灯。
自从到娄底参加工作后,我是很难得回新化过年了。在外面过年,虽也热闹,但总觉得缺少了点过年的氛围,不如家乡那种年来的景象,所以总惦记着能回家与父母在一起好好地过一个年。2007年 的春节正巧碰上我休长假,于是便和妻子带了四岁的女儿迫不及待的往家赶。
回新化时,小年已过,已是农历的腊月二十七号了。当我们到家时,正好在楼下遇到父母亲担了洗好的萝卜、白菜、大蒜苗从南门井回来。这是他们往年的老习惯了,每年年底,性急的父亲总是要和母亲早早的将这些菜蔬洗了,等到过年时只要过一下水便可以吃。以他们的性行,大白菜是要洗上个四、五蔸,大蒜是要洗上个三、四捆,萝卜是要洗上个十几个的,其他诸如葱、姜等佐料也要大堆的洗好,以待用时方便。
其时,年的意味已是很浓,各家各户都在忙碌着,没有一个闲人,大人们是忙着一箱箱的水果往家搬,鸡呀鱼呀往家买,小孩们是忙着向大人们要了钱,急急地买来烟花、炮仗,时不时的“噼啪”地燃放,惹来大人们欢快的嗔骂,便哄地四散开去。
腊月二十八,该是剁圆子的时候了。雪花圆子是各家过年必做的,它代表的是团圆、是吉庆,其圆溜溜、雪花花,象征着新的一年里财源滚滚,财气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多,若无此菜,便算是没过年,便算是白过了年。因此,圆子是不可不剁的,剁的是一片吉祥如意,剁的是一片合家团圆。此时的街头巷尾,都会淹没在一片“咚咚“的剁肉声里,人们的脸上见着喜气,相见了互相道着“剁了圆子冇有”,而不再是平常“呷了冇有?”、“哪里去?”的寒喧。
糯米是早已发好了的,只等着父亲买肉回来,乘着这空儿,母亲和妻子又将糯米淘洗了一遍,装到瓷盆里,母亲说糯米是要洗得越干净越好,这样蒸出来的圆子才不会糊成一团,才会粒是粒的好看。随着一阵脚步声,父亲不仅买回了肉,还提回了一条大鲤鱼,跟在他身后的竟然是刚下火车从岳阳赶回来的姐姐、姐夫和小外甥一家,家里一下子便热闹起来,可惜的是和我同在娄底工作的哥哥在年里要上班,不能回来,不然怕是会更热闹了。
吃过午饭,母亲便系了围裙,拉好了架势,将肉摆在墩板上,双刀飞舞,俨然一个“双刀老太婆”。肉是五花肉,是精肉多肥肉少的那种,母亲说只有用五花肉剁的圆子才吃起来松软、香甜。眼见着肉在母亲的刀下变碎变碎又变碎,慢慢的成了一团肉糊,于是加了生鸡蛋、淀粉在上面,又是一顿猛剁,妻子在一旁说,加点花生肯定更好呷些,母亲便笑着放上剥了皮的花生米,外甥在旁急得喊奶奶、奶奶还加点芝麻,母亲便笑着加了芝麻,小女儿倒是会凑热闹,闹着要奶奶加点糖,全家人便笑起来,父亲拍拍女儿的小脸蛋说:哈宝崽呃,做圆子哪有加糖的呦。母亲哈哈笑着舀了盐和味精放了进去,说:满崽讲的好,我们还加点糖。女儿以为奶奶真听她的加了糖,拍着手直乐。
肉糜剁得匀了,全家人便全动起手来,照着母亲的样子抓了一团肉糜于手中,丢在瓷盆里滚上几滚,粘了糯米在手心里一阵轻掂,一个个溜圆的雪花圆子便摆在了蒸笼里。两个小家伙也嚷嚷着要做圆子,学着样左拿右掂,做了几个狗咬烂似的圆子,弄得满手的肉糜,一脸的糯米,便没了兴致,叽叽喳喳在旁瞧热闹。
接下来的工序该是蒸圆子了,母亲蒸圆子还是用传统的那种蒸馒头、包子的蒸笼,在煤火上架上一锅水,一笼笼的垒上去,加上盖又铺上一层干净毛巾,剩下的便是等圆子熟了。于是全都围了炉子,唠着姐姐一家在岳阳的生活,聊了我在娄底的趣事,问问父母在家的日子过得还好?
一百五的煤火劲大,一会儿工夫,蒸笼上便冒出了热腾腾的白汽,熟悉的圆子香味也溢了出来,妻子忙说:圆子熟了、圆子熟了。父亲听了在旁嘿嘿地笑:鬼婆崽(对晚辈中女性的昵称),就思得呷了?还早呢,要等下面的蒸笼全冒大汽了,那才叫熟了呢。待到蒸笼四周全都冒起了热汽,房子里便全飘满了圆子的异香。母亲说圆子该熟了,于是封了火、揭了盖,溜圆、雪白的圆子便从雾气里显现出来,糯米蒸得发了,一粒粒的竖起,晶莹闪亮,像是长了一层白玉粒,刹是好看。我忍不住用筷子刺上一个,忍了烫咬了一口,在嘴里哈哈地倒吸着凉气,吞下肚去,甚是爽快。乘热吃圆子,是最好吃的了,全家人围着桌子足足过了一个瘾。剩下的数数还有百十来个,待它们凉下来放入冰箱冷藏了,等到吃年饭和待客来用。
由于圆子垫了底,晚饭是随便弄了点饭菜,稀稀地吃了几口便罢了手。父亲、母亲是不会闲着的,丢下碗,父亲便忙着剖鱼,母亲也架了锅准备做冻鱼了,往锅里倒上油,加入姜煸炒变色后掺入凉水盖上锅盖,待到锅内水开,父亲已剖好了鱼。
母亲做冻鱼用的是大草鱼,剁成块后与切好的嫩豆腐倒入锅内,加上锅盖同煮,等到熟了,加入白辣椒、盐、味精、酱油、醋煮上一会儿,再洒上一些按碎的红干椒,滚上几滚,一锅冻鱼就做好了。等到凉了,放入冰箱冷藏结冻,一碗碗脆带微酸的冻鱼便可以吃了。
父亲买的鲤鱼是用来做油炸全鱼的,它和冻鱼一样是吃年饭时不可缺少的菜肴。将整条鱼炸熟后在上面倒上剁辣椒,洒上点葱、姜、蒜便成,同样冷藏了带年饭时便可上席。炸全鱼一般是用草鱼的,但年年父亲都喜欢用鲤鱼,说是不仅预示着来年年有余,还能代表来年来个鲤鱼跳龙门呢。
腊月二十九,杀鸡宰鸭发广粉。在农村,还是要杀年猪的。
杀年猪的先一天,须请了道士在堂屋里的神龛前咿咿呀呀地打了醮,祭了神,第二天便可以杀年猪了。
天未亮,大肥猪就会被主家男人从猪栏屋里“嗯嗯……”地赶出来,待看到摆在屋前坪里的杀猪担和腰圆形的黄桶时,这个看似呆头呆脑的家伙,一下子就明白自己怕是要成为主人过节的牺牲品了,懒懒的“嗯嗯”声立即变成了“呃……!呃……!”的惨嚎,似一把利剑般将漆黑的天边划出一线微微的光亮来,但却没有给人间留下一丝的凄婉,反而增添了人们的喜庆。
三几个人将这蠢笨的家伙抬上长凳,主家男人按了后腿,身高力大的屠夫便一手夹紧猪头按在腿跨间,一手抓了屠刀,抵着刀把(刀把是必须抵在手心里的,不然会溜了手而割伤手掌)对准心窝“嗤”地刺进去,汪汪的猪血就顺着刀槽“咕嘟咕嘟”的流到了摆在地上,调好了盐水的盆里。
流尽了血水的肥猪经过最一阵抽搐,便放弃了最后的嘶嚎,挺了几挺摆直了笨重的身体,再没了声息。主家男人与屠夫便抬了它丢进黄桶里,主家女人随即提了滚水往里倒,直到没了猪身才罢手。几个人拿了棍子将猪翻了几翻,全身都烫了便将它抬起摆在黄桶的横杆上。屠夫便拿了屠刀在猪的脚上割了口子,提了捅枪从口子伸进去,捅上几捅,捧了猪脚忽忽地吹气,猪眼见着便鼓了起来。于是就扎了口子,拿了刨刀麻利地刨起了猪毛,猪立马变得洁白而干净。待猪毛清得干净,接下来的动作便快了起来,屠夫提了刀三下五除二将猪开了膛,不大工夫就肢解开来,颇有些庖丁解牛的味道。这边的主家男人早已割了里脊肉、切了猪肝炒了,拉了屠夫师傅进了客房吃酒,而帮忙的女人们是边忙着清洗着肚肠,边议论着猪是如何如何的肥,如何如何的壮。主家的女人呢,忙着提了猪血、猪肺在灶房的麻镬里煮猪血汤、猪肺汤,鲜美的猪血汤、猪肺汤煮好后要往四下的邻里间送,以示亲睦。
猪肉除了留着自家过年的外,至亲的长辈和同辈是要送上一块的,并不是人家会在乎这块把肉,而是表达一下自己的敬意,表示咱们都是自家人。剩下的也就没了几块,用盐腌了做腊肉留着慢慢的吃。做完这些事情,累了一整天的主家男人和女人才会松下一口气来,等着过年了。
腊月三十,已听到了年的脚步声,腊肉是必须要炆的了。清早,当我们还懒在床上时,父亲已忙着刷洗腊肉,母亲也“咚咚”地剁鸡、切猪肚了。等我们起得床来,火是早已生了两个,一个上面架了大砂缸,整块的腊肉正在缸里翻滚,一个上面架了砂锅,里面的鸡和猪肚也溢出了香来。腊肉是需要慢慢的炖,没有个大半天是不行的,不然会吃起来太咸而没有香味。
中饭、晚饭照例是随便的意思一下就行,要为除夕夜留出肚子来。
冬的夜来得早,六点不到,眼见天就黒了下来,性急的人家竟“噼里啪啦”地放起了鞭炮,年的意味也就更浓起来,辞旧迎新的仪式也便在夜色里酝酿着。灯早是要换成百瓦的了,白晃晃的将屋子照得雪亮,能看见人脸上的毛孔,在一片雪亮下,我们便都觉得头脸晕乎乎的有点发烫,一种温馨感从身体内升起,感觉是进入年的角色里了。
门是要早早的闭了,这叫关“财门”,人们也不会再去串门,否则会认为冲撞了人家的财神,漏了人家的财气,因此大人们会叮嘱了小孩子们不要去敲人家的门,不然主家虽不会说什么,但却会认为你太不晓事,会满脸不高兴的待你,这样的霉头是不能触的。当然也会招待自家的孩子,无论谁敲门,都是不能去开的,以免漏了自家的财气。
电视里吵吵嚷嚷的春节联欢晚会就要开始,但是不会去过分关注的,开了电视只是为了有个声响,图个热闹。在这个喧嚣中,父亲提了墩板往桌上一摆,握了油亮亮的刀切开了腊肉,笑着大声说:呷墩板肉啰,呷墩板肉啰。腊肉的肥肉被炖得成了半透明状,上面的精肉,淡红与绛红相间,似一座座的小火焰山摆在墩板上,倒也好看。
在父亲切墩板肉的同时,母亲早在桌的四周摆了碗,窄窄的筛了甜酒,边搁筷子边念道:爹爹妈妈、老祖公、少祖公,今天夜里过年了,你们坐好,呷酒、呷墩板肉啊。妈妈,你老人家喜欢呷皮肉(肥肉)的,自己夹了呷啊,其他的祖公们,自己寻自己喜欢的呷啊……。末几,收了筷子,端起碗一瞧,说:嚯,祖公老子都来了呢。妻就问母亲:何里晓得祖先们来了呢?母亲就笑,指了指桌上碗底留下的水汽印说是有这个汽水印就是来了,冇得就是冇来。妻便附在我耳边悄声问:你说,同一个老祖宗,这家也祭,那家也祭,老祖宗们何里搞得手脚赢哦。我说:你懂个么子啰,你冇听妈妈讲祖公老子在我家碗底留了汽水印呢,当然就在我们家过年啰,再说了,祖公老子都是来无踪去无影的,他要想多到几家过年,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妻就咧了嘴,压了嗓嘿嘿地乐,我故意板了脸道:虔诚点,虔诚点,惊了祖公老子,小心你来年冇财运。忍不住和她一起嘿嘿起来。姐见我俩笑,便问笑啥,我忙应了:冇笑么子,冇笑么子。
这里母亲又祭了茶水,点了一把纸钱,做了几个揖,弯了腰围了桌子引了一圈,念道:爹爹妈妈,老祖公,少祖公,帮你们烧了点钱,你们自己领了去那边用啊,请你们保佑你们的孙崽、孙女,玄子玄孙年年燥燥爽爽(事事顺意),身体健康,无灾无难……。(过年时,祖先们是必须要祭的,并且过年吃的每一样东西都必须敬请祖先们先享用,这不仅是对祖先们的孝意、敬意,而且吃了祖先们“吃”过的东西,必能保佑后代们无灾无难、财运无边。)
待纸钱化了,父亲便持了筷,让着我们吃墩板肉。说实话,墩板肉看着好看,可依我的口味,吃起来就不怎么样了,但这又是过年时必经的一道程序,是不可不吃的。至于是什么原因,当然不是我能明了的。听人说大概是我们的祖先们那时太穷,一年到头不知肉味,节节省省到年尾,便大坨大坨的吃肉来过一次瘾,久之,便成了一套规矩。既然是祖先们留下的规矩,当然是不能轻易破的。于是我在肉堆里左挑右寻,夹了一小块肉塞进嘴里,就了甜酒乱嚼几下,狼吞下去了,左右见妻和姐他们也是如此,便知他们的想法与我一般。父亲见了我们的吃样,说我们还嫌墩板肉不好吃,要是我们的二伯爷一次可以吃上十来坨不带歇气的。其实父亲自己也就和我们一样夹上一坨意思了一下。是的呢,象如今天天都有肉吃的岁月,谁还会对这又咸又腻的炖腊肉感兴趣呢?倒是接下来用腊肉汤煮的广粉味道就是三个字——好极了。
三十夜的广粉做起来特简单,往锅子里下了发好的广粉,加入乳黄的腊肉汤,放些切成条的白菜梗,待沸后,盐是不要加的,只要倒入些姜末、蒜叶及味精即可以品尝。母亲忙完这些,照样是先敬了老祖宗我们才动筷,咸淡适中,带着腊肉香气的广粉入口爽滑。“唏溜溜……”我不觉便是两碗下肚。虽仍是意犹未尽,然肚内胀满,不可再吃。
泛着腊香的广粉吃罢,人们便开始守岁,均是一家人围了火炉边懒懒地看着春晚,边聊着些不咸不淡的话题。内容无非是讲讲往事,商量着来年怎么去搞好点经济,让日月过得更滋润些,雅一点讲就是“展望一下过去,畅想一下未来”。而在我们家,我从小到大听到的都是父亲展望的忆苦思甜的过去,对未来的畅想却是没有的,大不了是最后搭上几句要我们三姊妹多想想过去的苦,好好学习、好好工作之类的话。至于父亲所讲的内容,每年都是些老套路,熟到我能对他讲的故事倒背如流,甚至他说上一句,我就可以确定他下一句必会说什么。这不,父亲放下碗筷又对我们叨唠开了:
你们现在日子过得幸福,连腊肉肚不想呷了,放到过去想呷都没有呢。那个时候,我们屋里冇田冇土,连住的地方都冇得。你们公公、满公公,从小就冇了爷娘,有一年过年的时候,雪花落得铺天盖地,冻得个人死,眼看着地主屋里呷鸡鱼圆子肉,自己却连个困觉的地方都冇有。冇奈何,看到地主家的牛栏屋的楼上堆满了牛呷的稻草,就偷偷摸摸爬上去,去干么子呢?是去把稻草堆从中间抽出几捆来,好爬进去再拿草把口子封了,想在三十夜里能够困一个暖和觉,进去困的时候看不见,就打了个火把啰,结果不小心就把头顶上的稻草点着了,“哼”的一下就起了大火,你们公公、满公公吓得箭直就往楼下跳,跑了老远都不敢歇一口气。你们想想,烧了地主老子的牛栏屋,抓到了还不会被打个半死,所以你们公公、满公公硬是在外面躲了半年才敢回来。
你们现在有书就不好好读,有饭就不好好呷。我小时候冇得呷的,饿得舌子吐灰。还呷鸡呷鸭的,不晓得到哪里去寻。还讲呷糖,糖是个么子样的都冇看到过,每天早晨拿敬菩萨的盅盏量上个小半杯炒马牯豆(即蚕豆)做早饭,还不敢一下就呷掉,而是连壳一起丢到嘴里,慢慢的磨,好多探探口味。中饭是冇得呷得的,眼珠里就盼着天黑。夜里喝点野菜熬的稀粥就抱了脑壳困觉。何里呷了就困?你们不晓得,只有困着了,肚子才不晓得饿了呢。后来,你们公公奶奶左省右省、东扒西扒,扒了几角钱,送我去读书,不怕造孽呢,冬天里冻死个人,去读书冇得裤穿,只好拿你们奶奶做饭的围裙系在腰上面,光着脚板东一脚西一脚行十几里路去上学。到学堂里,身上冻得青的青紫的紫,同学见了个个笑,现在想起来,眼泪都直想流呢,哪里象你们要呷有呷、要穿有穿,还东挑西捡的,真是坐在福中不知福呢。
问我何里有钱读书,还不是你们公公晓得做裁缝,靠着他帮东家西家做衣服,省省细细的从嘴巴里抠出几角钱来送我读书。你们公公何里晓得做裁缝?我也不晓得他冇娘冇爷的,讨米讨到哪里就学了这门手艺。讲到咯里,我就讲个故事给你们听啊,你们不晓得,你们奶奶就是他做裁缝做来的呢。听你们奶奶讲过,那个时候,你们公公已经三十好几了,有一次做衣服做到你们奶奶那个地方,你们老外婆奶奶自然也请他到家里做衣服啰,他就看上了你们奶奶。在你们老外婆奶奶家里做衣服的几天里,凭着嘴巴子甜,与你们奶奶和老外婆奶奶混得滚熟,加上衣服也格外上心的做得精致,把个俩娘女哄得个乐巅巅的。看看到了火候,你们公公就讲要帮妹子做个媒,老外婆奶奶就问他那人是个么子样子,他就讲那个人的高矮、模样和胖瘦跟自己差不多。老外婆奶奶一听,早已是心知肚明,看看你们公公模样也标致,还有一门赚钱的手艺,自己孤儿寡母的也确实要有个男人来撑撑门面,于是就把你们奶奶嫁把了他。你们奶奶和你们公公就生了我们姊妹八个,我呢是老七,你们不晓得,其实我下面你们还有一个嫚嫚,因为冇得呷的,在她九岁的时候,我眼睁睁的看着她活活饿死了。我上面几个也只剩下你们太大娘、细大娘和你们太伯爷、二伯爷四个。所以你们现在要晓得艰难辛苦,要晓得勤俭节约呢。
这些个故事,我和姐早是耳熟能详,但妻和姐夫及外甥、小女儿他们是头次听到,倒是听得入了神,父亲自然也讲得红光满面,兴致特高。
母亲在旁听了父亲的唠叨,笑着说:莫听你们爷的,年年只晓得讲些个陈翻事,冇看到讲些好点的事来听,怕现在还是那个冇呷冇穿的时候?妻便问母亲他们那个时候过年是个么子样子的。母亲就说:么子样子?还不是冇得呷,三十夜里随便呷点么子。小时候听我的娘讲,有老两口子冇儿冇女,三十夜里冇么子呷,就把萝卜切成一坨坨的和白菜一起煮了,映着火光,老胡子(老头之意)就夹了一坨萝卜给老母亲(老太婆之意)说老母亲,今天过年了,你就多呷点皮肉(肥肉之意)啰。老母亲也夹哦拉一坨萝卜递给老胡子讲老胡子,你辛苦了一年了,也多呷点,反正一镬咯大的,怕是明天也呷不完。正好地主三十夜里来讨债,在门外听到他们在让肉呷,气烘烘地推开门讲你们有呷不完的肉,还讲冇得钱还债?结果拿手里灯笼一照,却是一镬的白菜炆萝卜。
这样的故事我们倒是头次听到,忍不住嘿嘿的笑。见我们高兴,母亲也来了兴致,又讲:我小时候过年,屋里块把腊肉还是有来呷的,冇象你们爷屋里一样,咯样穷得打罕。就是冇鱼呷,为了讨个好兆头,你们外公老子就请人雕了一条木鱼,呷年饭的时候摆到桌子上,也算是一个菜。后来我嫁到你们爷屋里后,见木鱼雕得活灵活现,我就带到你们一起屋里来了,再后来,不晓得何里东搞西搞,弄得冇看见了。
姐听了母亲的故事,嘿嘿的笑母亲:娘老子你还讲爷老子尽讲陈翻事,你还不也是讲了一路的陈翻事?全家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急得范伟在电视里伸直了脖子不知在嚷嚷些啥。
说着、笑着,不觉就近了晚上十二点,父亲和姐夫忙拆了万响的鞭炮,等待着新春的到来。及到电视里钟声的敲响,全县城就如一锅煮沸的油里加入了一勺水,“劈劈啪啪”地炸响起来,仿佛一下子被抬到了半空中,全浸在了呛人的烟雾里了。待父亲和姐夫捂着嘴跑进屋来,朱军在电视里兴奋得脸膛更加油光光、黑亮亮,握了话筒好一阵激动,憋得脖子倍粗,青筋爆裂,嘴皮一张一合,却听不见在说些什么。调皮的小女儿踮踮的跑到电视面前,侧了脸贴近了喇叭细细的听,兴奋地说:听到了,听到了,他在祝我们春节快乐、万事如意呢!那副乖巧模样惹得我们哈哈的笑成一片。
岁一守过,不觉眼便迷离起来,一个个哈欠从嘴里冒了出来,父亲母亲就催了我们都去睡觉。
躺在床上虽已觉疲劳,但却一时难以睡去,迷糊间仍听见父母还在唏唏嗖嗖地忙活,大概是为年饭做些先前的准备。恍恍惚惚间,不知何时我便会了周公。感觉睡过去没多久,父亲就把我们喊了起来,他们俩人为了准备年饭,竟然是一夜没睡,抬头看看时钟,还没到凌晨五点,屋外的其他人家,也是灯火通明,却寂静得没一点声响,我知道此时人们都在狠着劲地忙活,心里暗比着自家的年饭一定要比别家吃得早,哪有时间去制造一丝儿的喧嚣。因为年饭吃得越早,来年就越比别人的财富来得早、来得多。果然,这只是暂时的宁静,不久,便有鞭炮“噼啪“的响起,已有人家开始吃年饭了。
等到我们洗漱完毕,母亲已将一碗碗的菜摆在了桌上。照例是先祭了祖先们先行享用后,我们便也吃起了年饭。
这是新年里的第一餐饭,必须庄严而肃穆地对待,每个人都是不敢高声地说话,只能细细的低语,一些死啊活啊的不吉利的话,是万万不可说的,当长辈们要子女们再吃点时,你若是不想吃了,不吃了、不要了是不能说的,而要说吃饱了、够了。碗盏、筷子也须是小心翼翼的轻拿轻放,以免掉在地上而摔碎了碗碟,如若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便是很不吉利的征兆。只有待吃罢了年饭,那份端在脸上的庄重与揣在怀里的小心才能拭去。吃剩的饭菜也是须收起,不可再端出来待客,一是对客人的恭敬,二是免得被别人吃去了财禧。
正月初一,人们大都只呆在家里,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家人或是在一起尽情地嘻乐或是闷头补觉,除了吃什么也不做。屋里脏了也是任它脏去,扫帚是不能动的,动了便会认为扫走了财气,破了财运。
除了自己的父母或是自认为最至亲和尊敬的长辈,一般是不去给别人拜年的。“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拜姑娘,初五初六弟兄嫂,初七初八看舅娘”。千百年来人们便遵循着这样的习俗,在新年里走街串巷、爬山越岭的去拜年,老人们便在家里备了吃食,等着晚辈们来拜年。平日里,彼此都为自己的活计奔忙,难得有亲近的机会,趁着这新年的空闲相互的走动是联络感情的最好方式。所以正月初二的清晨,我便与妻女提了礼品前往住在乡下的岳父母家拜年。
乡下的正月里似乎比城里的喜庆氛围更浓。除了互相串门走亲戚,乡邻们便是聚在一起打牌娱乐,或是讨论着十五的元宵是舞龙还是舞狮亦或两样都上。不时,还会有远地来的人到各家来唱土地、打莲花落,主家没给钱,便会咿咿呀呀地唱下去,直至听得尽了兴大伙赞了好,主家便会从兜里掏出个五块十块的递过去,唱的人就千谢万谢地道了彩头转向下一户人家。
最有看头的是村子里来了舞龙队,一大串的人擎了巨龙来到你的槽门口,“哟嚯嚯……”一阵长啸,巨龙便如活了般左插花右插花地翻腾起来,引来一片欢呼。主家男人便会燃了鞭炮以示友善,女人便满脸欢喜的一手端了瓜子花生、米糕或糍粑往龙队的皮箩里倒下去,一手封了红包向龙队里的头儿递过去。
龙队来到谁家的门口便是谁家的荣幸,说明这户人家在当地的脸面宽,这是特有面子的事。于是便会有人暗暗地往头儿手里塞了红包过去,央他带了龙队也到自家的槽门里舞上一通,让自家也光亮光亮脸面。这样舍了钱米的人家是欢天喜地,龙队的人更是喜地欢天。村子便会被鞭炮声和欢闹声淹没。
遇到红包打得重的主家,头儿便会手一挥,随队来的武术队员们便会卖力的表演。这厢里,竖蜻蜓、打挺子,左右翻腾煞是好看;那厢里,就有人打上了梅花拳、工字桩。没待欢呼消尽,又会有人拿了七星叉和铁尺对练,或是缠了流星锤舞得呼呼风响,舞到兴头上,呼的朝你丢过来,吓得你连连后退,其实只是让你虚惊一场,待锤儿飞到你的面门前,又会呼的扯回去。等到你从惊叫里缓过神来,又有人擎了板凳上场打开了凳拳。
有好事者搬来八仙桌,武术队里就会窜出一个瘦削的小子来,一个旱地拔葱翻向桌去,上窜下腾,忽儿一个插花手,忽儿一个倒栽葱,忽儿又以你意想不到的角度从桌底溜上桌来,把个武术表演弄上高[chao]。
耍拳的人汗湿了衣背,而看的人却直了眼、担了头、耸直了肩背,把嘴儿张了,开开的忘了叫好,将手儿拳了摆在腰跨间,替耍桌拳的小子捏了冷汗,待到小子跃下桌来,打了拱手做了收势,才敢长长地呼了口爽气。没等你将一口气吸进肚去,一个更小的小子又“滴溜溜”地耍开了猴拳,瞧着他那惟妙惟肖、神形兼备的表演,沉寂了半天的叫好声、拍掌声、欢笑声就一起灌满了你的耳,惊了天去,震了地去,向四面八方的海了去,海在了新年的喜庆里,海在了越腾腾的世间里,海在了对幸福的向往里。
黄杨山的打与新化武术
“白溪的豆腐,黄杨山的打”。是新化流传甚广的民间俗语。
能够与曾被乾隆皇帝赞口不绝的白溪豆腐相提并论,黄杨山的打当然是非同一般。黄杨山是本县著名的武术之乡,就是在周围的几十个县市也颇为有名,外地人一提到新化,就不免要说到黄杨山的武功。黄杨山即横阳山,此地之人历代习武成风,不论男女老少都会上个三招两式。
在新化历史上有名的武林高手也以横阳山的武师居多。如明代的横阳山天马寨主运公子武艺高超,勇力过人,当时无人能敌;罗洪寨主宴永和,膂力绝伦。
在清代,较为著名的武师有刘应朴、刘应禄、伍甲六、伍再命、肖老四和发转子等人。刘应朴人称朴少爷,为横阳田荡垣人,曾在开封为人保镖,后来同大石夏屋场的发转子、铁逆垣凼的肖老四去少林寺学武,各学得一绝技,被民间称为:“朴少爷的拳,肖老四的尺(铁尺),发转子的棍”。伍再生,又名“命再生”,武功身手不凡,曾力敌西洋武士而一举扬名。其诨号的由来,传说是一日其外出,遇一牧牛老翁。牛挡住了去路,他再三恳求老翁,老翁装聋全然不动,兀自吧嗒旱烟。情急之下,他只得按住牛角一跃而过。不料,因用力过猛,竟将牛角扳断,老翁怒而索赔,否则,将挥拳。他知对方非平常之辈,见不远处桥上有一石碑,便说:“老人家,我身无分文,宁受一拳,但须靠石碑站立。”老翁道:“好,一言为定。”语毕,便挥拳。他听到声响避让,只听见“啪”的一声,碑碎如齑粉。老翁见他机灵,转怒为喜。从此,伍再生便改名为“命再生”。
民国时期,黄杨山的刘祖补、刘春山、刘绍贤最为有名。
其中以刘祖补武功最强,人称“补瞎子”为刘应朴之子。从小随父习武,力气过人。少年时因张目对屋檐水练眼力失明,转而练就一身识风辨器的绝艺。其弟刘春山欲试其功,曾于吃饭时突发一流星,被其轻轻夹注住。传说,其晚年收得一徒,不想品性卑劣。出师后,未经师父同意,私自开馆授徒,这在当时是大逆不道之事。刘祖补前往责问,其徒自以为师父年事已高,不是自己对手,竟要挥棍相向。刘祖补见其如此无理,便是:“我背一沙锅,要是你能把沙锅打碎,我不但不究你背师的罪名,还愿自废武功,不再与你为难。”其徒欺其眼瞎,竟生歹毒之心,挥棍招招往其要害处招呼。刘祖补左腾右闪,其徒不但不能打到其身,且连沙锅的边都不能挨上。累得气喘吁吁之时,只觉眼前一花,手中之棍已到师父手中,还没缓过神来,便觉腰眼一痛,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从此武功被废,再不能习武。
而刘绍贤在二十八岁时才弃文习武,师承刘春山、刘春发、肖老四。功成,高有丈余的练武楼,不须架梯,可飞身上下;一箩筐谷子,用左手托起,右手只一拳,便从丈余外的地方击进仓里;曾有两牛相斗,其挽住牛角一拽,可使牛后退丈把远。
以上的各位都只是史料记载或民间传说的人物,而我亲眼见到的第一个黄杨山的武林高手便是我父亲的老师——曾修福。我称其为曾公公,其身材高大,体态魁梧,套一句评书上的话说便是:“身高八尺,膀阔三停”。他年轻时在我的老家当过我父亲的小学老师,后来又转到他的家乡黄杨山,在一个偏僻的山村里当了小学校长,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才调到县城的进修学校任教。记得小时候,我随父亲去黄杨山给他拜年时,只见其家中刀、叉、戟十八般武器俱全,一对百十斤重的石锤被他舞得如行云流水,一路下来,五十多岁的他竟脸不红、气不喘。听父亲说这还不算什么,在他小时候看曾公公练功,眼见其用菜刀朝脖子猛砍,却是毫发无损。父亲说这便是硬气功,硬气功分为两种:一种是用棍棒等器物直接擂打身体,以达到抗打的目的;一种是先练内气,后练外气来实现抗打能力。曾公公练的便是后一种功法,并能发放外气,当时我并不相信。在曾公公调到县城工作后,我去他家玩,对他说不信有什么内气外放的说法,他二话不说,就让我把手掌朝上置于桌扳下,自己伸掌悬空于桌上发功,我立马就感觉到手掌上有一股热流在掌心里来回盘旋,惊异于竟有这么神奇的感受,始相信曾公公的内功确实厉害。
横阳山四面环山,中间是一小块平原,状如锅底。故在当地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横阳山是只镬,日本鬼子来一个煮一个”。而这是来源于当地的一个传闻:在抗日战争时期,日本鬼子打进新化,听说横阳山人武艺高强,民风强悍。就认为只要征服了横阳山,便可让整个新化人丧尽斗志而屈服。不曾想,由于汉奸带错路而杀到了洋溪。日本鬼子在那里烧杀抢掠,将整个洋溪镇变成了一个人间地狱,从此便有了作为其罪恶证据的“万人堆”。因此,横阳山人就讲:都怪那汉奸带错了路,不然就不会有洋溪的万人堆,日本鬼子要是到横阳山来,管叫他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让他们有来无回。
其实,血肉之躯哪能与枪炮相抗衡。不过,横阳山人民杀敌保家的信心与同仇敌忾的豪情,倒确让让生出几许敬意来。
上世纪的八十年代末,我有幸来到横阳山的新化二中就读高中。刚到学校的第一节体育课,便让我觉得新奇。我们的体育老师姓陈,四十好几的人还能劈叉、踢腿、翻筋斗。他给我们上的第一节体育课,竟不是传统的教学广播体操,而是教了一套地道的梅山工字拳。并对我们说,往后的体育课除了教国家规定的体育课程外,还必须学习武术套路,没学好的,以后体育就不能打及格。记得当时,全班同学非但没有怨言,而是高兴得欢呼雀跃。是啊,想想看,能够免费的学武术,有哪个人会不愿意呢?
在学校,还有另一个体育老师也是姓陈,是当地颇有名气的武把式,虽然已五十好几了,可他舞起棍棒来,依然是身形矫健,虎虎生风。每学期只需交上十块钱,就可以跟着他早起晚睡的习武,他教的除了武术套路外,还可以习练技击、散打和各类功法。我当时也是豪情冲天,交上学费和师兄弟们每天跟着陈老师练功。记得不到练个月,我就能做到横劈叉、竖劈叉,以及踢出象模象样的连环腿来;一个学期下来,如排骨的我,身上变得肌肉隆起,气力大增,拳头茧皮生出,能擂击墙壁百十来拳而不知疼痛。可惜的是,高中毕业后,我却不能坚持习练,学的功夫慢慢退还了师父,连最为简单的梅山工字拳,现在也只记得个五六成了。
我的同学之中多为横阳山本地人,亦有不少武术世家的子弟。
有一伍姓同学,从小便随其父亲习武,个虽不高,但身板结实,功夫扎实。一日,我们正上劳动课,一横阳溜子跑到学校找茬,诈一同学的钱物,伍姓同学看不过,出言阻止,那溜子平素仗着自己身高力大横蛮惯了,劈面对着伍姓同学就是一拳,哪想,伍姓同学只向斜后方一个轻跃,伸手抓了其臂膀,往身后猛然一甩,溜子便身不由己地跌出丈把远,来了个嘴啃泥,伍姓同学也不想与他做过多纠缠,一招过后就转身准备离开。那溜子丢了这么个大面子,又岂肯甘休,顺手操起一根扁担,劈头就往伍姓同学后脑砸来,当听到同学们的惊叫再转头看时,他已来不及腾身躲避,忙避开头部,后背一躬,硬由扁担劈在背上,只听“喀嚓”一声,扁担一折两段,没待溜子回过神来,伍姓同学一个侧身,双拳齐出,一招轰天炮,狠狠地击在溜子的胸腹上,只见那溜子立马“噔噔噔”地连退几步,一屁股跌在地上,双手捧了胸腹,卷曲了身子,口吐白沫,翻了眼在地上痛苦地抽搐,好半天才倒过气来,步履蹒跚地离去。从此,再没见他踏进校门一步。
又有一游姓同学,身材瘦小,一个很不起眼的人物。平日里常爱屈起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在石板或水泥桌上狠砸而不知痛楚。偶遇到废弃的砖石,便一手拿了,一手敲去,砖石立断。我出于好奇,拿了他左手看,只见其二指的第二关节处已练成了一层石头般坚硬的茧皮。当我问其为何只练左手时,他说他父亲告诫他,人活在世上难免与人有所争执,除非是左撇子,否则,一动手脚,右手是用得最顺手的,所以,为了不轻易伤人,练这种硬功,便只练左手。说得兴起,他还告诉我,初练这种功夫,每次练完后,须用活血化瘀的药水泡上半小时,不然手很容易致残。又说这种药水是不能外传的,所以不能告诉我,不过用热水泡或用松节油细细擦洗也是一样,只是练功的时间要适当减少。并说砸击时,力量要与砖石垂直,不可有任何斜角,且一触到砖石时须迅速回缩,不可有半点迟缓,否则最易擦伤皮肤而影响练功。
以往,黄杨山人会武功、义气、心劲齐,本地人受人欺负,不管认识不认识,便是一窝子的上。在周围的许多县市非常有名,所以当地人在外奔走时,只要说自己是黄杨山人,他人便会畏火三分,不敢轻易与之结怨。这让黄杨山人生出几许骄傲,也不免养成了几许蛮横,不讲理的霸气。久之,黄杨山人便给人一种霸蛮,动不动就拳脚相向的恶劣形象,人们一说到黄杨山,便说那儿的人都是属螃蟹的,不但是横着走路的,连说话也是横着来的。皆言路过黄杨山,如无过硬的本事,万不可摆出一副目高于顶、趾高气扬的仰视来,更不敢与之发生争执,以免惹出一身麻烦,难以走出黄杨山界。其实,真正的高手是非常低调,不会动不动就与人动手的,只有那些学了个一招半式便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的吵蛋子,才会横蛮不讲理而已。因此,只要心存小心,言行得体不必有这种担心。
新化作为武术之乡,当然并不只有黄杨山盛行练武,只不过是黄杨山更为普遍罢了。
梅山武术源远流长,宋吴致尧《开运桥记》载:梅山蛮出操戈戟,居枕铠弩,长期不服王法。后梅山人虽归附朝廷,但仍保持了以往崇武的传统和争勇好胜的习性,习武之风长盛不衰。
梅山武功有其不同于其他流派的独特风格,在形式上保留着古老的传统,是自成一派的武术流派,具有浓郁的地方特色。其在练功和技击竞赛时加束腰带,保持着古代百越人“坐皆踞地,斗皆束腰”的习惯。梅山拳术中“梅花桩”的架势据传是当年太平军在资水益阳一带操练水军时传下来的。拳术功法独特,套路繁多,具有很强的技击性,它重桩功,坐桩有三角五点(即三点梅花、五点梅花)和游龙箭桩步(七点至九点梅花)。步法稳固,富于进攻性,能攻能守,其拳架套路短小精悍,古朴无华,无虚架,无花架,招招式式讲究技法,一招一招紧相扣,手法勇猛刚烈,灵活多变,多拳法,善用拳,其腿法虽多,但下盘扎实,步乱动作。
梅山武术套路多以地名或步法的形状命名,诸如梅山拳、梅城拳、梅山掌、工字桩等等。在使用的武术器械中,除了通常的十八般兵器外,还有其独特的武术器械铁尺、流星锤。平常用于生产和生活的器具也可当作武器使用,如板凳、耙子、飞钗、长烟袋,且都有与之相配的武术套路。
“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是千百年来,梅山武林前辈们告诫后辈们的警语。在功法与拳法方面,梅山人更看重功法的练习,而梅山功法遵循十二法门:一曰桩功,二曰桶子功,三曰组合桩功,四曰负重功,五曰抓功,六曰铁砂掌,七曰轻功,八曰眼功,九曰臂功,十曰排打功,十一曰身法,十二曰拳头功。十二功法一成,纵横江湖,无往不利。其中抓功、桶子功、铁砂掌和拳头功是梅山人尤为看重的硬功,任一功成,便可称雄武林。练抓功先是练悬空抓木墩、木方,后在水缸里置一反扣木瓢,练至可将水中木瓢提出,功乃成以手抓砖石,俱成齑粉,若攻敌,可使之头裂骨碎;初练桶子功乃是用小竹捆把击身,直至不知疼痛后改用木棒,最后以铁尺早晚捶打全身,使身如钢铁,白打不痛;铁砂掌初用米、秕谷,次用沙子,最后将铁砂放入木桶或箩筐中,双手反复下插,练功后以药物内服和洗手,待功成后,以拳击砖砖裂,击石石碎,厉害非凡;而拳头功是先以拳击千层纸,纸穿后,再置砖于地,以拳击之,练至一拳将砖打断击碎,则练击石,当拳击砖石如砸豆腐时,即为功成。
由于梅山武功对功法的偏重,祖祖辈辈皆信奉着“十个武师,当不得一个哑师。”的武诀。意思是说一个人即便是将武术套路练得再精纯,将技击练得再熟练,如不勤于练功,就比不过一个不会武术套路和技击,而只埋头练功的哑把式。为标榜练功的重要性,在新化便流传着两个哑把式胜过有名武师的故事:
其一为:
哑巴练武伏奸商
黄杨山有一个哑巴,在溆浦一家米行帮工,专门帮老板量米、车米。其又聋又哑,冇事的时候,喜欢用手在米箩里戳。先是用一斗黄豆子戳,能一手从斗面戳到底后就戳米,一斗米戳粉了,就戳沙子,渐渐地手戳硬了,屋门板一手就能够戳穿。
且说这米行老板,凭着自己有钱有势,又有一身拳脚功夫,在地方上称王称霸,无恶不作,他开店卖米,就在米中掺沙子,欺骗老百姓。哑巴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决心非教训教训他不可。
一天,顾客上门买米,老板早就设好了圈套,店门口的米都掺上沙子,只有靠在里面的几箩筐冇掺。老板见人们豫豫,便牛眼一瞪,要哑巴当场从里面的米箩底掏米给大家看,那哑巴一听,挽起衣袖,一手戳进米箩里,从箩底抓了一把满是沙子的米出来,老板惊呆了,又要哑巴从另一箩底掏米,哑巴一手戳进去,竟抓出一个大石头。买米的一见,纷纷走了。老板气急败坏,要伙计们搬开米箩看,原来两只米箩都被哑巴戳穿了,泥沙和石头都是从地面抓来的。
老板气得牙齿咬得格格响,一下把那哑巴抓起的石头掐得粉碎,提出要和他比试武功,想要杀了他,哑巴作了个可怜巴巴的样子,请求老板原谅。余怒未息的老板说什么也不肯饶恕他。哑巴只好做了个三年后比武的手势。老板按照武林规矩,也就答应了。
从此,哑巴日夜想着和老板比武的这桩要命的大事,一心要制伏他。老板怕哑巴再练戳米功夫,便叫他担水。哑巴担水很勤快,开头一天担十担,慢慢地,一天担二十担、三十担,两脚行走如飞,原来他是借此练脚功。担好水,他就将水瓢铺在缸子底上,练指功抓瓢,开始抓不牢,久而久之抓得牢了。到了第二年,只要轻轻一下子就能把水瓢抓起来。
三年过去,比武的期限到了,老板练功也不敢懈怠,武艺又有长进。比武场就设在米行屋后的大坪里,老板请来县官做见证,和哑巴立下了生死文书。为防万一,还埋伏打手多人在两侧,密令要是哑巴伤人就捉拿归案。
老板和哑巴 各自站好桩势,交手了好几个回合,老板一个岩鹰捉小鸡直取哑巴咽喉。哑巴凭着担水练就的快腿一溜烟躲过,早窜到老板背后,伸开五指在老板头上一抓,竟把老板的脑袋抓出五个窟窿,脑浆直流。待埋伏的打手要抓他时,他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其二为:
孟春代父打“出厂”
黄杨山有个“二把式”,因在兄弟辈中排行老二而得名。二把式门徒无数,但对亲生儿子一个也不教。他的儿子叫孟春,性子暴躁,二把式怕他学了本事惹事。
这一年,二把式出门,一心想收个义徒,以尽传其技。一日,二把式路过桃源,在一巫姓庄前看到墙上贴着一张榜文,只见上面写着:“本庄欲招一拳师,凡打进厂者,年酬金五百块大洋……”“人不受气心不恒,或许在这里能碰上个好徒弟。“二把式一想,伸手揭了榜文。
“进厂“即时开打,巫庄选派的八名庄汉,手持齐眉棍,分两排对面而立。二把式面对这阵势,心里很沉着。那庄主喊声“开打!”二把式左来右挡,右来左挡,八名庄汉只觉手臂发麻,手上的棍“啪啪啪”落了地。众人举头一看,二把式早已坐到厅堂上的那把拳师椅上去了。
自此,二把式受到庄主和徒弟们的敬奉,一心传授武功。不到半年,二十几个徒弟个个长进很快。特别是那庄主的侄儿巫正生,长得虎背熊腰,而且悟性极好,一路拳只要看一遍就学会了。因此他很得二把式器重,将自家平身武艺毫无保留地教给了他。不觉三年期满,按规矩,要拳师到期打个“出厂”才能拿到酬金。年近花甲的二把式,一心只教义徒,却把打“出厂”的事忘到了脑后。心想打出厂虽然不蛮怕,但自己年迈,万一受个伤……就想干脆不要酬金了,只要正生他们不丢自己的脸,就不枉在巫庄呷了几年干饭了。他主意一定,便跟庄主说:“我先回家看看,‘出厂’以后再来打。”庄主答应了,酬金当然冇有给他。
二把式回到家后,虽说对自己的义徒感到满意,但千多块银洋冇拿到手,不免心里又有些心痛,整天愁眉不展的。堂客问他,他只是叹气。此时,已年满十五的孟春,看到父亲满腹心事,便问他:“爷老子,是不是遇到么子不顺心的事了,讲出来,看我帮得上忙吗?”孟春还冇讲完,二把式就横着眼骂道:“你能帮个屁!”孟春笑笑:“先讲讲看啰,说不定……”说着,只听“啪”的一声,他脚下一个足有米升大的竹篼被踩破了。这一下,把二把式惊呆了,想不到儿子这几年竟有这么大的长进。
原来,自二把式出门后,孟春在家赌气练功,对着树木、砖墙或石碑狠命地捶打、劈砍、肘推、脚踢……日复日、年复年,整整三年过去,他那对拳头练成了钢锤,脚功更是十分了得。二把式见孟春只轻轻一脚就踩破了个竹篼,知道儿子功夫不差,便将事情原尾一一讲了。“那我帮你去打行吗?”孟春讲,“行倒行,只怕……”二把式还是不放心,“去试试看啰。”
二把式带着儿子来到巫庄,庄主和徒弟们连忙迎接,大摆酒席款待。酒过三巡,二把式起身拱手笑道:“在下承蒙厚爱,在此教打三年,按规矩要打出厂,可怕我一出手伤了大家。所以,这次来,犬子随行,在下想让他代打,也好见见世面,不知是否可以?”“好啊,师弟代师父打,当然是冇得话讲的。”没等二把式落腔,那巫正生满口答应。
这天,二把式父子辞行,行前,打出厂相送。巫庄依旧派了八名武艺高强的汉子,由巫正生领队,分两队站开,准备开打。“且慢!”孟春高声喊道:“我得先问明,是留死口还是留活口的?”众人一听,吓了一跳,正生答道:“师弟真会开玩笑,打出厂哪里有往死里打的?”“那好,那我先去松松劲再来打去。”说完,孟春跑到槽门边,对着那两根足有一二尺的桂树就是两推肘,只听“哗”的一声,桂树应声倒下,那槽门伤的瓦震得纷纷落下。
“啊呀呀!”“哎呦呦!”“啧啧啧!”
全场四人都看呆了,哪还敢和孟春打呢?就这样,庄主忙命人拿出酬金和礼品,敲锣打鼓,鸣放鞭炮送二把式父子回家。
梅山武术历久不衰,特别是在改革开放后,得到了空前的发展。上世纪八十年代,仅从新化鹅塘至横阳孟公镇,便有大大小小武术馆十数家之多,全县的武馆更是如过江之鲫,遍地开花。其中最有名气的要数1982年由晏西征在资江桥畔创建的兴武拳社(1988年改名为“东方武馆”)和1984年邹寿福于县城东郊创建的振兴武馆(后于1989年改称为“南北武馆”),两武馆每年合计有学员达两千余人,培养的武术人才在全国历届各类武术散打比赛中屡获冠、亚、季军。后两馆合并,与国家共办,更名为“东方武术学院”,以晏西征为校长,邹寿福为总顾问,开设有武术套路、散打、硬气功等各种武术班,吸引了国内外不少武术爱好者前来求学,名气蜚声海外。
总之,新化的梅山武功如一朵夺目的奇葩,以其独有的魅力,在中华武林中大放异彩。
尾语
梁启超说:“老年人常思过去,少年人常思将来。”不知道三十多岁的我,是否已然有了老态,离得家乡久了,对家乡的记忆便时常如碎片般从心底涌起,挠得人浑身不自在。于是,忍不住提起笔来,将这些碎片粘起来,铺在了纸上。当最后一个字落定后,心里的不自在,终于化成一腔清气,从口里舒服而爽快地吐出。
家乡的山水和空气养育了我,也造就了我的言行与性格,在我的血液里已深深地烙上了梅山的印记,在我的身上同样拥有了梅山人吃苦、耐劳、任怨、说话粗声粗气、不拘小节的品性。无论走到哪里,都挥不去我是一个地道新化人的品性。
应该说,和我一样,无论谁都会有一种对家乡割舍不断的情怀,热爱家乡,便如热爱自己的母亲一样。
说到母亲,一种似水的柔情便在心底泛滥,因为我们的生命是在母亲的体内孕育、生长、分娩;我们是在喝着母亲甘甜的乳汁中长大;在母亲温柔的目光里蹒跚学步、咿呀学语;在母亲的怀里撒娇、呢喃,我们哪能挥舍弃对母亲的热爱呢?因此,严格意义上讲,母亲才是我们真正的家乡,母亲在哪里,家乡就在哪里。(一个不热爱母亲的人,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
所以,我们会不自觉的将家乡比作母亲来热爱,而对于我们中华民族来说,我们更愿意把祖国比作母亲来热爱,不然怎会有那么多的仁人志士和优秀儿女,会为她去流尽鲜血、舍弃生命?因为他们是把中华大地的每一块土地都当作母亲来爱,当作故土来守护了。正如毛泽东青年时写的诗:
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是的,人生何处不是家乡呢?正是他将中华大地当作自己的家乡和母亲来热爱,才重塑了中华民族的伟大,竟管他不能在母亲的膝前敬孝,但我想,他的母亲依然会在青山中含笑九泉,为有这样的儿子而骄傲。
本来是说说家乡的,而绕到了这里,我也分不清到底爱母亲便是爱家乡、爱祖国;还是爱祖国便是爱家乡、爱母亲了。总之,只要心中有爱,每一个母亲大概都不会责怪他(她)不能在膝下行孝的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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