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蛊
煮豆燃豆箕,
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农民胡一金站在在家屋前坪里的枣树下,想着这几句诗出神,越想心里就越心酸,眼泪在眶子里打了好几个转身,又硬生生地被他憋了下去,最终没有流出来。
农民胡一金从未上过学,当然不识字,就更不会看什么劳么子书了。自然,前头的那四句诗是他万万不能想出来的,以前也更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么一首诗的存在。不过,现在不但晓得了这四句诗,还晓得了这四句诗的意思,也明白这四句诗原来却是老少皆晓的古时候的那个叫曹操的儿子作出来的。
让他晓得了这四句诗来龙去脉的人不是别人,却是我的父亲易金尤。开口闭口就是“妈妈的”挂在嘴上的父亲易金尤也没有读过什么书,也就上过那么一两年的私塾,自然不会有多高的文化,只是闲日里爱把个《三国》翻过来倒过去的数。《三国》里的每一个故事他都能倒背如流,所以这四句诗对于他来说,这样的顺背如流自然是不在话下。
父亲易金尤能说出这四句诗来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为何要去告诉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民,而且连他自己都觉得颇为高深的学问呢?其实,细说起来,问题就很简单,因为农民胡一金和他的兄弟胡二金是我母亲的亲哥哥、我的亲舅舅,也就是我父亲易金尤的亲内兄。
按理说,那农民胡一金、胡二金虽说是我父亲的内兄,我的父亲易金尤也用不着去跟他们说这些个文人们才感兴趣的话题,免得有在内兄面前卖弄见识的嫌疑。但当你知道我的父亲易金尤是在如何特殊的景况下才向他们说的话,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父亲易金尤在向我的两个舅舅说这四句诗的时候,我正站在我父亲的身边,所以,我清楚父亲说这四句诗的原因,是因为我的两个舅舅吵了大架,反目成了仇。我的大舅胡一金觉得弟弟胡二金欺自己没有生养儿子,仗着他生了两个狼崽子(大舅语)想夺自己的家产,便到县城里扳来吃国家粮的妹夫为自己主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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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里罗嗦了这么久的时候,农民胡一金,我的大舅刚好咽完了在眶子里滚动的最后一滴眼泪。他想着,自己的父母早早的就扔下兄妹三人归了西,两兄弟好不容易将唯一的妹妹拉扯大,并将她嫁到了县城里后,才慢慢从牙缝里省了点钱出来,互相帮扶着成了家。本来,成家前两兄弟是很亲密无间的,感情好得很,可自从弟弟胡二金娶了弟媳侯新秀回来后,弟媳那张刀子一样的嘴和门缝一样小的心,使得兄弟间的感情慢慢的变了味,兄弟间莫名地就少了亲热,前几日终于撕破了脸皮,吵了大架。想到这里,胡一金在内心里觉得对不起死去的父母,便唉声叹气地回了屋。
我母亲的娘家、农民胡一金和胡二金居住的村子,是资江边的一个小山冲,大舅二舅的房子正对着一碧如带的资江河。山冲的其他三面全为树木耸立的大山,村民的房子皆是依山而建,错错落落掩映在山林里。人们与外界的联系全都依赖于流淌在眼前的资江河,而那时候的交通运输便主要就是这水运,所以,山里的竹木和山货要运出去,比起其他地方来说倒也是方便得多。因此,大舅二舅所在的小山冲,虽说不上很富裕,但也算是一个柴方水便的好地方。
这个柴方水便的好地方,养育了我的母亲和我的两个舅舅。大舅胡一金和兄弟胡二金相帮扶着嫁了我的母亲后,也相继成了家。
农村里娶了老婆,都信奉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祖训,讨老婆生儿,是一代代传下来的陈规。所以,大舅胡一金自从娶了我大舅妈后,便和我父亲一样为了这个目的而努力奋斗,可是他再怎么奋斗,也未能如我父亲易金尤那样幸运,在婆娘生下来的小人儿胯下安上一把酒壶。
之所以说他没有我父亲那样幸运,是因为他的婆娘、我的大舅妈在为他生下第三个“赔钱货”后,一场急病下来,两腿一蹬,丢下爷儿几个去了。伤心不已的大舅断了再娶的念头(当时是想娶也是娶不起的),一心想养大三个女儿了事。可屋漏又逢连天雨,没有多久,两个大的也未能带活,只留下一个老闺女在大舅胡一金的身边过日月,村里人在同情他的境遇的同时,一种我大舅胡一金命太硬,克死了婆娘、女儿的说法也在村子里传开了。这下,莫说他不想再娶,就是他想娶也没人敢嫁了。这种说法传得久了,连大舅胡一金自己都信了,搞得他整天价提心吊胆的,老担心着怕连老闺女也没了。所以格外小心地养着,生怕发生什么意外。这么着,好不容易终于将老闺女拉扯到了可以出嫁的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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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舅胡二金要比哥哥幸运得多,二舅妈侯新秀就像头会生养的母猪,接连为胡家生了两个带酒壶的儿子,又连带着生了一个闺女,所以他有儿有女的,心里自是舒坦。但正所谓有得便有失,比哥哥胡一金多了好几张嘴吃饭,日子却是要紧巴得多,十几年来,仍是只能住在父亲留下来的土砖房里,眼见着住在隔壁的哥哥胡一金爽爽利利地将土砖房扒了,烧了红砖,砌起了当时人人都眼红的红砖大房,心里便不是个滋味来。
比二舅胡二金更不是滋味的,自然还有平日里只能占便宜不能吃小亏的二舅妈侯新秀。看着大伯子单门独户的,竟建起了三层楼高的红砖房,她眼红得心里都快流出血来,思谋着要是自己家有这样的红砖房该有多好。要知道,在农村有了房,两个儿子长大后娶媳妇久不用愁了。妇人正主意想不出个什么,渐渐地就动起了歪心思,一天夜里,终于在老公胡二金的耳边吹起了枕边风。
她说:“二金啊,眼见着两个儿子长大成了人,再一转眼就要讨婆娘生孩子了,家里就那么三四间房,到时哪里能够住的下?”
黑暗里看不到胡二金的表情,只能见到他两只眼珠逮着点暗光在闪:“我也为这个事情犯愁呢,可愁有什么用。嘿嘿!就凭那两个被你惯事了,整天好吃懒做、正事不做邪事有余的狼崽子,有哪个会嫁给他们啊。”
“你算个什么做爷的,就会说自己儿子的坏话?两个儿子高高壮壮,长得也是标标致致的,只要是有象你哥哥那样的房子,还怕哪个妹子不跳起来的嫁过来?”侯新秀打了下丈夫的头,在一片漆黑里,却碍不着她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丈夫的脑袋。
胡二金听了就笑:“你想得倒美,想有哥那样的大红砖房?也不想想自己兜里有几个银钱?反正要是不发横财,只怕是我这一辈子都建不起这样的房子了。”
侯新秀听不得这丧气话:“建不起房怪谁啊,还不是你没本事,挣不来钱。”
“我挣不来钱?也不想想我比我哥多多少张嘴吃饭呢。”胡二金在婆娘面前永远的没有脾气,话儿总是绵绵的嘿嘿:“再怎么说,这么些年来,三个崽女不也是养大了?也没有让你饿过肚皮吧。再说了,那两个狼崽子都是十八九、二十来岁的人了,按理说要顶个好壮劳力了,可就你惯的,成天只晓得偷鸡摸狗不务正业,弄了两个钱就会花去六个钱去,这个家哪会有钱余下来建新房呢?”胡二金一想到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就不免多说了两句。
侯新秀今天倒是好脾气,要放在平日,哪容得二金说那么多不中听的话?不过今夜里就是心情出奇的好,只是淡淡的说道:“得,得,得。我懒得跟你讲,自己没本事,却怪儿子不争气。我看你不如分一个儿子让你哥哥帮你养呢。”
“嘿嘿。我哥帮我养儿子?”胡二金忍不住笑起来:“亏你想得出。”
“说你蠢,你就真的蠢呢。”侯新秀又抵了一下二金的脑门,依旧的准确无误:“你不想想,我们可以过继一个儿子给你哥哥,不但让你哥哥以后有个儿子可以养老送终,而且给他养了老送了终,自然他那新房就得留给我们的儿子了啊,难道还留给女儿女婿那些个外姓人?”
胡二金一拍大腿道:“嘿!好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上面去呢?”他也是个为了利益就不惜打歪主意的,不然也不会生出两个不争气的儿来,也不会与侯新秀这个女人合得拍上。
“可我哥会答应吗?”二金道。
“答不答应,那还不就看你怎么去说了?”侯新秀暗暗得意自己的枕头风吹得成功,道:“只要你把话儿说得恳切,不怕你哥不答应呢!”
两口子商商量量的,打上了哥哥胡一金新房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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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下来,胡二金终于瞅准了时机,看到哥哥一金下午放牛回来,蹲在坪前的枣树下歇息,便讪讪地在一金的身边蹲下,递过纸烟去,说:“哥啊,歇气呢。”
“歇气呢。”一金挡了二金递过来的烟。他是不吸烟的主,心想两兄弟已经很少有话说了,今个儿做弟的来讨亲近,定是有什么事,便说:“老二,没出去做事?有什么事吗?”
“嘿嘿。”二金满脸堆了笑道:“没啥事呢,没啥事呢。”
两兄弟没了话,尴尴尬尬的闷蹲着,看日头儿慢慢地向河对面的山下滑去,一直看着日头儿在那边的山上只留下半边脸了,二金见一金欲起身,忙忙的又堆上笑脸,拉了把一金道:“哥啊,有件小事想找你商量商量呢。”
“有啥事就讲啊,用不着吞吞吐吐的。”一金说。
“嘿嘿。哥啊,以前我们曾有点小矛盾,但再怎么说也还是亲兄弟。这么些年来,儿女们都大了,我们也老了,有点小矛盾也不应再计较了。所以这些日子我就想啊,自从嫂嫂去了以后,哥你也没有再给我讨嫂子了,虽说有草花在身边,但闺女大了,终归是别人家里的人,她出了门后,你身边也没个人照应着,到老了连个摔瓦盆的人都没有。我就在心里寻思着,不如在我的两个儿子当中,你任挑一个过继过去,以后你也有个养老送终的,你看怎么样?”
胡一金虽说没有上过学,人也老实,却是口嘴木讷内心灵泛的人,再加上对弟弟两口子的了解,所以当弟弟胡二金的话还未落音,他便明白,老二说来谋划自己的房子来了。一想到老二竟然想谋划左看机的房子,一金便一肚子的气:原来婆娘在的时候,两妯娌间闹点小矛小盾的,时隔那么久也就算了,现在竟然没脸没皮的要夺我的家产来了。话是说得好听,让个儿子来给我养老送终。哼!就凭那两个狼崽子,整日价在附近的几个村子里横行霸道、六亲不认的,给我养老送终?到时莫把我的房子卖了就算好的了。哼!话说回来,要是两个狼崽子是个争气、逗人疼的人倒也罢了,我自己都会考虑这样的事。但现在看你老二的这副嘴脸和你那两个儿子的那个样子,哼!是门都没有的,我就是招郎上门,也不会扔给你一粒砖粉儿!
一想到这儿,我的大舅农民胡一金就没了好脾气,但当看到老二那张期期待待满是笑容的脸,他仍是霸蛮的将一肚的火压进了丹田里,压进丹田的火却烙得肚皮生痛,他用手按了按肚皮,冷冷的盯着脚下道:“老二啊,这件事以后再说吧。不过做哥的想劝劝你,枕头边上的话,还是少听点好,听多了会变得不像个男人,没了主张呢!”他认定老二是想不出这样的主意的,定是那弟媳侯新秀的鬼把戏。
农民胡二金期待的脸立马变了色,他没有想到哥哥一金会冒出这样的话来,明白着是拒绝了他的意思。要是直截了当的回绝也就罢了,可做哥的打人偏打脸,一个男人就是再怕老婆,也是不能当着他的面说啊,胡二金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不是滋味,愤愤地车转身子回了去。他也是个心儿只有门缝大的人,却不想想自己有谋人的心,倒真以为自己是为哥哥着想:我好心好意跟你商量来着,你却拿这样的话来剜人。哼!我再怎么着,也不能让这么好的房子给那外姓人占了去。
夜里两口子如此这般的一说,两人便将哥哥老东西、绝痨骨(绝后的人)的骂了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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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一金听了老二的一席话,一肚子的气越想越不消停,进了家门,草花在灶房的烟雾里忙活着,看着老闺女草花越发成熟高挑的背影,农民胡一金打定了一个主意:自己父女俩辛辛苦苦建房子的时候,那边的老二一家手指头都没伸一下,现在却来打自己房子的主意,倒是草花陪着自己累得瘦了好几圈。闺女为了这房子是吃了亏的,这栋房子再怎么说也是要留给草花的。而草花柔柔顺顺的,随了她娘的性情,等到自己百年之后,如何能斗得过那头老二如狼似虎的一家人?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招郎进门,只有招了郎,才能死了那一家人的心思。他越想越觉得招郎的紧迫性。于是,他一骗身进了灶房,蹲在灶下,一边往灶膛里添柴火,一边笑着说:“花啊,今年十七了吧。”他不愿将满肚的不痛快留在脸上让女儿看到。
“十七了呢。”草花转过身来,奇怪父亲怎么突然问起这样的话来。草花身材高挑,苗条而不失丰满,正是如花的年岁,脸庞儿虽谈不上绝美,却是相当的周正,再加之一金把她看得金贵了,从不让她上山下田的,人儿在家蓄得雪白,正是这一白,不但遮了无限的不足去,而且给她添了无限的风情来。所以十七岁的草花俨然就是这胡家冲里姑娘们当中的人尖尖儿。一年前就有人托了村里的媒婆胡二秀来说亲,胡一金就这么个人儿留在身边醒眼,一个都没有应承。回绝的多了,人们都知道一金将女儿看得金贵了,一般的人家也就不再来自不量力。因此,往后家里也就清净了许多。
“嘿嘿。该找个男人家了。”胡一金被烟薰了,揉着眼笑道。
“爸……”草花听父亲怎么一说,羞红了脸,“我不离开的,我要一辈子跟着爸呢。”她说的不是假话,她舍不得爸对她的疼爱,她不敢想象自己嫁了人,离了爸的疼爱,那日子该是怎么的过。
胡一金不明白老闺女的心思,只道女儿害羞说的傻话儿,就笑:“傻女子啊,哪有女儿大了不嫁人的,不然别人会骂你爸的呢。”
“不呢,我就是不愿意离开爸。爸你就别说了。”望着蹲在灶膛前,日渐衰老、头发花白的父亲,草花忍不住抱住爸的颈脖撒娇。女儿家有女儿家的心事儿,没有哪个少女是不怀春的,但她又真不愿离开自己的父亲。可她明白自己一天天的大了,嫁出去是迟早的事,这事不愿也是很无奈的事情,她只希望那一天来得越晚越好。所以央告父亲不要再说那令她不愉快的话儿。
“不离开爸也是可以的啊。”一金达到了自己初步的目的,索性将话儿向女儿挑明了:“我们可以招一个男人上门呢。”
“真……真的?!”草花未曾想到父亲会说出这样的主意来,这不乏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呢。所以她惊喜得眼里放了光来,但旋即又黯淡了下去:“可……族里会答应吗?二叔他们会答应吗?”她明白自己这个地方上要招郎上门的规矩,那不是一件轻省的事:哪一家要想招郎,必须经族里的长辈们同意,有父母在的还要征得父母的同意,无父母在就必须征得兄弟的同意,如果任何一方反对,招郎上门是办不成的。
农民胡一金当然明白老闺女的意思,族里的长辈们他是有把握,没多大问题,问题是自己的父母从小就没了,就事就必须同老二二金商量了。而他比女儿更明白的是,有了今天下午的事,老二是肯定不会同意的。因此,要办成这件事就只有暗地里偷偷摸摸的进行,待到生米煮成了熟饭再说。
于是,他笑道:“没事的,花啊,他们都同意了的。等吃过晚饭,我就到村口找二秀婆婆去。”为了不让女儿担心,他扯了慌。
“只要不离开爸,我一切都听爸的。”草花松下口气来,羞羞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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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一金兄弟吵架的消息传到村长胡墨全耳中的时候,村长胡墨全正踏了双腿架在火间桌上,就着老伴给他做的炒鸭蛋,美滋滋的吃晚饭。几个儿女已成了家,分出别居,家中就老两口两个,所以他家的晚饭总比别人吃得早。人家都爱吃鸡蛋而不喜鸭蛋的,是嫌鸭蛋有股子腥味,可他偏不,他就好老伴做的碎青椒炒鸭蛋,他就是喜欢炒鸭蛋那种腥香的味儿,他就是要有点与众不同。因为他大大小小是个村长,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级干部呢,干部就要有干部的架势,就要有与普通人的不同来。
村长胡墨全与胡一金两兄弟的关系均是不错的,对他哥俩的脾气个性都很是了解,所以当他听到他哥俩吵架的事后,连自己喜好的炒鸭蛋也不吃了,急急地往两兄弟那儿赶。
当他赶到现场时,事情的发展仍是出乎了村长胡墨全的意外,竟然到了动刀动枪的地步。他惊讶的看到,平素没有多话,老实巴交的胡一金竟拿了把菜刀,雄纠纠地站在自家的屋前,而姣姣弱弱的草花也战战兢兢地持了把禾枪站在父亲的身边。而胡二金和两个如狼似虎的儿子大龙、二龙则持了竹竿欺到了一金的门前,吵吵嚷嚷地骂,周围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在看热闹。族里的几个长辈在家人的相扶下来相劝,却是控制不了局面。
“只要哪个敢进我的家门,我就要了哪个的命!”农民胡一金此时已红了眼,飞舞着菜刀怒吼。
二金父子终究对寒光闪闪的菜刀和尖尖的禾枪有些畏火,不敢再往前趋,二金站在一金的屋前坪里嚷嚷道:“哼!偷偷摸摸的想招郎,也不问问族里同不同意,我告诉你,我是第一个的不同意,想让咱们胡家的屋场地让外姓人占了,没门!我掀了你的瓦屋再说!”
“我就是要招郎,看你能把我怎么样。哼!想占我的房,想得美!告诉你,没有门儿!敢掀我的瓦屋?!哪个敢掀?!哪个掀我剁断哪个的手!”一金不甘示弱。
“哪个要占你的房?!我们就是不准外姓人占了我们爷爷奶奶留下来的屋场地!你要想招郎,我们打断你几根老骨头!”大龙、二龙指着伯父指手画脚的嚷。
村长胡墨全在围观的村民口里初初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原来那晚胡一金我去了媒婆胡二秀家后,二秀婆婆果真没有食言,偷偷摸摸的帮一金物色倒插门的女婿,问过原来托她向一金提亲的几家,这几家原本都是想娶草花做儿媳的,但当听到要去做倒插门儿,都是忙不迭的摇头,谁都不愿做这没脸面的事。二秀婆婆就想着只有帮一金到远地儿去物色女婿了。而这事儿虽说暗地里进行的,可架不住那被二秀婆婆问过的几家中有多舌的妇人,将事儿说了出去,三传两传的就传进了二金夫妇的耳里。这下就如捅了本来就觊觎哥哥新房的二金两口子的马蜂窝,借口着不能让外姓人占了父母遗留下来的屋场地,寻了哥哥一金便吵了起来。一金父女心性儿虽是灵性,吵起架来却是嘴笨的人,三言两语下来,哪里是二金一家的对手,最后二金父子倒是象占了大理似的,冲过去要掀一金的瓦屋,一金父女才不得已摸了菜刀和禾枪护卫自己辛辛苦苦建起来的新房。
听了这事儿,村长胡墨全冲进了人圈,对着一金兄弟斥责道:“吵什么吵!还动刀动枪的呢,准备出人命?!为了这么点破事,就亲兄亲弟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也不怕出了你们死了的爷娘的丑!”
胡二金见村长来了,理直气壮的道:“墨全老哥,也不是我想吵呢,我哥做事也太过分了,想招郎也不和我这个做兄弟的商量商量,偷偷摸摸的找二秀婆婆帮他招上门郎呢。就是不把我做兄弟看,也该问问族里老一辈的人啊,我找他问,他还一肚子的理呢,说什么他招郎,不关别人的屁事。哼!既然这样,我就是第一个的不答应,就是不能让爹妈留下来的屋场地让外人占了去!”
村长胡墨全便问一金:“你说真的要招郎上门?”
“是呢。”胡一金也将纯真当成了根救命草:“我……我没有让大家知道,是因为老二一家想打我房子的主意,我要是大张旗鼓地讲出来,他肯定是不会同意的,按老规矩他不答应,我招郎的事就肯定办不成。所以我只得暗暗里央二秀婆婆帮我办了。”
“嚯!”村长胡墨全笑道:“你这下就办的成了?!没脑筋的。”转身又对二金父子三人道:“好了!今天这事我也知道了,就到这里打止。一金老弟是有错在先,不该偷着瞒着干这事儿,但你二金老弟也不能动不动就要掀了哥哥的瓦屋。还有你们这两个做侄儿的,没大没细的,要打断伯爷的骨头?!以下犯上?!又想进笼子了?就算派出所不请你们进笼子,胡氏家族的人也饶不过你们呢。”
听了村长的斥责,农民胡一金也就不再做声,二金父子也自蔫了。大龙、二龙这两个乱荡子虽天不怕地不怕的,却也怵村长墨全一头,因为这两兄弟几次进了派出所,要不是墨全老伯凭着老脸将他们保出来,那么只要派出所的张所长将他们的案子往上一送,保不准他们哥俩此时正在监牢里呆着呢。
墨全村长见双方都熄了火,便对自己的处理非常满意,得意地扫视了人群一圈,耸耸披在肩上的军大衣,道:“这几天谁都不准再闹事,过几天等大伙都忙完了秋收,请来村里的几个长辈,大家坐下来,好好商量着来解决你们的事。”说罢,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走了,他还记挂着桌上那碗炒鸭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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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墨全老哥进来的时候,我的大舅农民胡一金父女俩正借着昏暗的灯光吃晚饭。经过今天下午的阵仗,父女俩全没了食欲,都吃得很慢,一金边吃边瞪着饭碗发呆,女儿草花原以为父亲为自己招郎是经过族里和二叔同意的,没曾想却是偷偷摸摸干的,今天二叔吵上门来,把个姣姣弱弱的人儿给吓了,是吃一口看看发呆的父亲,吃一口看看发呆的父亲。
因为她是正对着门口坐着的,所以比父亲先发现村长墨全大伯的到来,忙让了座让墨全坐了。
胡一金明白,村长墨全这个时候来,定是有事的,便用探询的目光来看自小玩大的村长墨全。
村长墨全被他看得有点不自然,“哼哼”的清了清喉,道:“一金老弟啊,我们是多年的老兄弟了,有句话我是想劝劝你呢。”见一金低着头未做声,又道:“你家老二愿意过继个儿子给你,以后给你养老送终的,我看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何必一定要招郎上门呢,你说是不是?”
“墨全老哥啊。那两口子是不是到你家去了?我刚才看到他们从外面回来呢。”胡一金说的是二金、新秀夫妻俩,其实他是看到了他们两夫妻躲躲闪闪出去的,虽说天色漆黑,但仍能看到手里是提了东西的,为了让村长墨全不显得难堪,他是故意说成只看到他们从外面回来。为了让村长墨全不觉得他话里有话,他气都没换的接着说:“你晓得的啊,他们两口子的性情你还不知道?特别是那新秀是个什么简单的主?他们这是借着说过继儿子给我养老送终,其实是图谋着我这三层红砖瓦房呢。就算不是图我的房子,就凭他那两个宝贝崽,会是帮我养老送终的料?莫到时,我人还没死,我的房怕早就被他们卖了呢。就算能为我送个终,就他们那样子,我家花儿柔柔顺顺的,我百年后她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还不是等着受他们欺?所以他第一次向我提出就被我回绝了,他们这次是找借口来闹事的呢。”
村长墨全本想再劝两句,可听一金那么一说,再想想二金一家平时做的事儿,一时便没有了词儿,只得讷讷地道:“是啊,是啊。你也说的在理呢,我今天来是多说了。看来,你们的事也只有过几天开个会来调解调解了。”说罢,起身告了辞,悠悠的踱出门去。
其实村长墨全就是来帮二金做说客的,他并不是在乎胡二金夫妇提来的那点东西,而是听二金表示,只要他帮他说成了这事儿,他一定让两个儿子不再到处惹是生非,让村长老哥头痛了。也就是听了这句话,村长墨全才动了心,因为二金那两个宝贝儿子也确实给他惹了不少的麻烦,搞得每次去乡上开会,谢乡长都每每要点上胡家冲的名儿,说只有他们村的治安搞得一团的糟。搞得糟的原因是什么呢?还不就是出了大龙、二龙这两个活宝?现在只要这两个活宝不再到处闹得鸡飞狗跳的,他这个村长就当得安生多了。所以他才麻了胆儿,抱着个侥幸的心理,来胡一金家走了一趟,现下里听胡一金那么一说,他满肚的词儿便没了出口的理由,只得怏怏的告了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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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的造访,越发加重了农民胡一金的心事,老二家是打定自己新房的主意了,凭自己人单势薄的,不找个人来帮忙,想要招上门女婿的事肯定会黄。他告诫自己必须要马上行动起来!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妹夫也就是我的父亲易金尤。所以就以所当然的引出了那首著名的七步诗,也让这个既是农民又是文盲的人知道了这世上还有这么一首诗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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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的大舅胡一金在我家的饭桌前流着泪叙说了我母亲娘家所发生的一切后,我的母亲只知在一旁陪着流眼泪。而我的父亲易金尤却是一拍桌扳,震得碗筷乱跳,杯中的酒水流了一桌一地,当时刚及读书年龄的我吓了一跳,不过,我还是听清了从父亲易金尤口里轰出来的雷声:“妈妈的!气死我了!大哥,今天我和你妹就跟你回去!”
脾气暴虐的我的父亲易金尤虽然脾气不好,但挺有正义感。他当时的工作是在大码头上当装卸工,能够干上装卸工就必须有一把子好气力,而我的父亲易金尤是他们那里力气最大的。自然他就不像我这样是又矮又瘦,他身材高大魁梧,刚好和我掉个个儿,当时虽已有五十来岁,但浑身的腱子肉如铁砣般的一坨一坨的堆在身上,拳头一伸出便有油锤般大小。我曾在大码头上亲眼看到他一拳下去,擂碎了八块叠在一起的红砖。
我上面的八个姐姐工作的要工作,读书的要读书。所以跟着父亲和母亲到胡家冲的就只有我了。我们是在秋收完后的某一天下午赶到胡家冲的,当时胡家冲的稻田里已没有一棵的稻子在田野里迎风招展,全都成了断头将军,只留下寸把深的根儿在列着队站在松软的稻田里欢迎我们。田野里不时有躬着腰扳泥鳅的大人和小孩,撑起身来,拿了怪怪的眼光看我们。父亲和母亲不理这些眼光,只顾跟着大舅胡一金大刺刺的往前走,我自然也不去理会这些眼光,学着样刺刺的往前赶,只是时有须小小的跑上一阵,才能跟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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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解会在当天的晚上就进行了,会是在二舅胡二金的家里开的。除了当事的主儿之外,我记得还有村长墨全大伯,另外的人记不住名字,只依稀地记得是几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连走路都歪歪斜斜的老头。
农村里舍不得用电,十五支光的灯下,人影儿投在墙上和地上,斑斑驳驳鬼怪一样。灯光照在人身上,看不清人脸儿,每个人就都显得有些阴鸷。几个男人围了火间桌坐了,父亲易金尤与大舅胡一金同坐了一条长凳,三个老辈人颤颤巍巍挤在正位上挨窗的大凳上,村长墨全与二舅胡二金坐在了他们的左首,而他们的右首凳上则被我的两个表哥大龙、二龙占了。女人们是没有资格坐位的,草花姐抱着我与我的母亲站在父亲他们的身后,而我的那个二舅妈侯新秀则挨了二舅站着。
最先开口的是村长墨全,因为是他主持,当然便只有他先说:“今天,为了一金兄弟的事到这里开个会,村里的长辈和姑爷易老弟也都在场。我认为兄弟只间就要讲个和和睦睦的,有什么事都是可以商量,你们两兄弟有么子话,今天就当着大伙的面说说。一金你是做哥的,要不,你先说说?”
一金便开了口:“我的情况,长辈们和村长都清楚,我就那么个闺女,也是舍不得让她离了身边,我就寻思着招个郎上门来,一家人安安稳稳的过个平静日子,将来也有人为我养老送终,这个我想大家伙应该是可以理解的。我做的不对的是我因为怕老二家不同意,才没有向族里的长辈相告,去暗地里找二秀婆婆。”
“你商都不找我商量就知道我不会同意?”胡二金迫不及待地道:“你这样说明明就是信不过我这个做老弟的,明明就是不把长辈们和我这个兄弟放在眼里。所以事到如今,你要想招郎,我是万万不同意的。”
一金听了这话就来火,却又不知如何回应,只知讷讷地说:“我……我不是不把长辈们放在眼里,我没有那么大的胆。我是想,你想让我过继你的儿子过房,我没有答应,而我要招郎,你肯定是不会答应的,才这么做的。”
“这不是讲空话?!我刚才就说了,你没有找我商量就判定我不会答应?其实我本来是看做哥的没有儿子,以后没个养老的,可怜,才好心好意的要过继个儿子给你,可却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好似我要抢了你什么一样的,定要招什么郎上门,难道外面的人还会比自己的亲侄子可靠?”胡二金起着高腔道。
这是,村长墨全开了口,:“一金,我来说一句,刚才二金也说了,表了态,他并不是要打你什么主意,你就过继个儿子过去,也是不错的。”转头又向二金道:“二金啊,你哥想招个郎上门,也有他的道理,并不是信不过你们,人家的亲闺女总也是信得过的,你哥要招郎,你也不必要太霸蛮。”看来,这个村长墨全,村官当得久了,和米汤的本事倒学了不少。
“我们几个老头子也是这么个意思。”坐在正中的一个头发胡子全白了的老头道:“招郎也好、过继也罢。都是不错的办法,只要你们兄弟间商量好了,我们几个老骨头都是没意见的。”如今的世道已经不是解放前了,这几个活成了人精的老狐狸是谁都不想得罪。
大舅胡一金原本指望着村长和族中的长辈看在自己鳏父孤女的面上,会给自己说上几句话的,却不料他们几个全都打起了太极拳。这样一来,反倒是帮了老二的忙,自己招郎的事就要成了泡影,心里急急的,直拿眼来瞄我父亲易金尤,希望他能帮自己说说话。
奇怪的是,在我心里脾气暴虐的父亲,却是当作没看见,坐在那儿来了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就连母亲在身后连连捅他的后腰也是无动于衷。
胡二金两口子在一旁把这一切全收入了眼底,心里暗暗的乐:这妹夫易金尤看来也是来摆看相的。而现在村长和族中长辈都和了米汤,把皮球踢到了自己两兄弟手里,只要自己咬定不同意大哥招郎上门,那么,草花迟迟早早就得嫁出去,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大龙、二龙过不过继都不要紧,那大哥百年后,他的房子迟迟早早便是自家的了。
想到这里,胡二金便有了得色,“哼哼”地清清喉道:“总之,是做哥的先不把做老弟的放在眼里,就不要怪我做老弟的没情意。随便怎么着,要想招郎上门,我是不同意的,我不能让爹妈留下来的屋场地以后让外姓人占了去。”
“你……你……我……我”胡一金见没有一个帮自己说话的,急了个脸红脖子粗:“我就是要招郎,我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招郎,谁也莫想打我房子的主意!”
“啪!”地胡二金一敲桌板,叫道:“想招郎?门都没有!只要我活着,我就要对得起死去的爷娘,不要让他们辛辛苦苦一辈子挣下的屋场地让别个占了!”
“是啊,是啊。这个屋场地永远都是我们胡家的,谁都莫想占了去,你做哥的有权在这里住,没权把爷娘的屋场地送了人情!”侯新秀早就想在一旁为丈夫帮腔,却碍于长辈们在,一直忍着没出口,现下里屋里的几个人全都成了摆设,丈夫又占了上风,她就要帮衬着彻底将胡一金斗败下去。
“是的呢!谁要是敢把爷爷奶奶的屋场地送了人,我们就掀了谁的瓦屋。”大龙、二龙顺势的火上浇油。
阵势明显的成了一边倒,我的大舅胡一金已几乎没了招架的气力。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我的父亲易金尤突然开了口。
“爷儿们说话!哪有老娘们插嘴的份?!滚到一边去!”谁也没想到一直默不作声的父亲易金尤一下子就变得凶神恶煞,瞪圆了虎眼,照着侯新秀就是一阵怒吼。
侯新秀一来是被父亲易金尤的突然发作的恶相震的懵了,二来是按祖辈的规矩,这样的事女人确实是没有说话的资格。一时涨红了脸,愣在那儿作不得声。
胡二金虽知道妹夫吼得有理,但不愿让自己这边的气势给压了下去,更不能让妹夫插上来帮哥哥胡一金说话,当即变了脸色,起身吼道:“易金尤!按长幼,我老婆多多少少你得喊句嫂嫂,你对她吼是没有道理。按宗族来说,这是我们胡氏家族的事,我又没有请你来,你更没有资格到我的家里来撒横!你想坐就坐会儿,不想坐滚到城里去!不要到我这里来管闲事!”
“嘿嘿!”父亲并不恼,声色内敛的说:“我的老婆喊胡一金叫大哥,我老婆的大哥就是我的大哥,大哥请我来我做妹夫的不敢不来,这与谁请不请我来没有关系。至于有的人都敢在大哥面前指手画脚,还动不动要打自己的大哥,就更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讲我在什么嫂嫂面前无理!”
“这么说,你是来扳边来了啰。”胡二金被顶得降了腔调。
“嘿嘿。”父亲易金尤仍是不紧不慢的说:“我谁的边也不扳,我就扳一个理字。谁有理我就扳谁的边。我只想问问二哥,娘老子、爷老子在临死前是不是将这块屋场地一分为二,你和大哥一人一半的呢?还是说没有分清,你住的地方可以是大哥的,大哥住的地方可以是你的,你和大哥还是住在一起,没有分锅的?”
“当然分清了的。这边属于我的,那边属于他的。”
“那还争什么争。既然分清了,那么大哥那边的屋场地就是大哥的,是属于大哥自己的东西,他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就好比爷娘死前给了一块花边(大洋)给你,那么这一块花边就是你的,是你的东西你就可以喜欢给谁就给谁,旁边的人就是大哥也是不能有多话讲的一样。”几句话下来,讲得几个长辈和村长墨全频频点头。
“可爷娘死前是要我们兄弟俩守好这份家业不要败了。现在哥要招郎,屋场地自然以后就是外姓人的了。这样的事我不能不管,我不能让胡家的屋场地随了外姓。”胡二金明显低了气势。
父亲易金尤就笑了:“二哥啊。大哥招郎上门,生的孩子自然也姓胡,既然仍是姓胡,那屋场地自然就不会随了外姓去,这个你是不必要担心的。”
“话是这么讲,可谁敢担保大哥以后要是不在了,草花又是个老实人,那招上门的女婿将孩子的姓改回了外姓,那怎么办?所以我还是不同意招郎。”胡二金道。
“这个不好办?以后大哥招郎的时候,再开个会,当着在座的几个长辈和村长在场,立个字据,要上门女婿签了,要是他以后敢将孩子的姓改了,那么你就可以立马收了他的房子和屋场地,你看怎么样呢?”
“这……”胡二金没了话说,拿眼直看坐在对面的两个儿子,示意他们发浑。
都是一家人,自然会了意。大龙、二龙一拍桌板,站起身来,凶神恶煞般:“一张破纸有什么屁用?姑爷你怕是专门扳边来了,反正我们兄弟是不答应的,你要是定要扳边,就莫怪我们兄弟不认你是什么姑爷,要你走着来,爬着回去!”
“咔嚓……咚咚!”父亲易金尤屁股一沉,坐下的长凳顿时齐斩斩的成了两截摔在地上,但父亲却仍是象坐着一样,蹲着马步纹丝未动。倒是大舅被这突然的袭击惊了,幸亏父亲早有准备拽了他胳膊,险险的没有跌倒,只打了个踉跄。
“嘿嘿。”父亲易金尤面对大龙、二龙的凶样,并不动怒,只是淡淡的对胡二金冷笑道:“嚯!两个侄儿气势倒蛮大,凳子都被吓断了。是不是二哥你本来就不欢迎我来,故意找条烂凳让我坐的呢?”
见到这样的形形,大龙、二龙和父亲二金都是傻了眼,要知道自家的这条凳哪是什么烂凳,明明是寸把厚的硬木做成,都用了十几年了,一直都是结结实实的。现在,也没见易金尤身子有什么动弹,就被他一屁股坐烂了,这是多大的劲道啊。兄弟两人一时怵在那儿哑了口,没了下文。
“哼哼!”父亲易金尤见震住了场面,就来了精神:“就你们两个目无尊长的东西,连姑爷、伯爷都是开口闭口的要打,要是你们伯爷真的过继你们做儿子,敢指望你们养老送终?只怕是被你们打死送终呢!你们口口声声不让胡家的屋场地随了外姓,不准伯爷招郎,我给你们说穿了,你们还不是打着那么个主意:想只要伯爷招不了郎,那么过继不过继的都不要紧,反正堂妹草花以后嫁了,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按族规没有继承家产的资格,这样你伯爷的房子还不迟早是你们两兄弟的?”说得村长墨全和几个长辈又是频频点头。
胡二金被点中了穴道,红了脸道:“妹郎你是讲重了、乱讲了,我们我们何曾有那样的想法?过继一说也是替哥着想呢。”
“那现在的情况大哥不是想过继,而是想招郎上门。”父亲易金尤看都不看胡二金一眼,只是跟对面的长辈们说:“几位长辈和村长大哥,他们两兄弟已经吵烂了场面,过继是不可能的了,我看只有按我刚才讲的办法去办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又俯身拾了条凳腿上来,盯了大龙、二龙道:“大哥以后要是招郎,哪个敢去掀瓦屋、敢去闹事,我就来捋捋他的骨头,看拾他的骨头硬些还是这条凳脚硬些。”说罢,手往凳腿上轻轻一切,手腕粗细的凳腿立马成了两截,唬得大龙、二龙目瞪口呆。父亲易金尤可不管他们的目瞪口呆,转了头问胡二金道:“二哥,你没有什么意见了吧。”
事以至此,胡二金还有什么话说,只得讪讪的说:“没有呢,没有呢。”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村长墨全终于逮到了说话的机会,端足了村长的架子道:“那就按姑爷说的办,以后一金招郎时,再当着大家的面签字画押,二金你也不要再跟你哥治气了,你哥就是先前做错了,你大度点就过去了。”
那三个长辈也是:“是呢,是呢。”的应和着,胡二金也只得顺了台阶下了,无可奈何的说:“要得,要得。”
“那就是了。”父亲易金尤处理了这样的棘手事,不免就有几分得意,一得意就想起了《三国》,一想起《三国》就将那著名的七步诗念将出来,详详细细、口沫乱飞地讲了曹植当年作诗的原尾,劝慰我的大舅、二舅两兄弟不要象曹丕、曹植那样来个窝里斗,兄弟相残的,而是要互相和睦,这样才能家和万事兴。
就这样,一桩兄弟间的家庭纠葛在父亲易金尤的手里化解了,这是父亲易金尤一生中处理的最为得意的一件事,以至于在以后的家庭口水会议上,他仍频频的拿出来在我们面前念叨,说自己翻了一辈子的《三国》不是白翻的,那一次他分别用缓兵之计、了突袭计、以己之矛攻己之盾计、明知故问计、步步为营计、绵里藏针计和威慑之计。
多年后,我曾问父亲易金尤,以他的脾气,当年为什么一直一言不发,而要等到二舅妈搭了腔才出言呢?父亲狡黠地嘿嘿道:“我等的就是这一下呢。我知道她迟早要开口的,这样一来,后面的戏就照着我设想的意愿唱下去了。”
嘿嘿!看来看似莽撞的父亲也是有张飞心细的一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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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舅农民胡一金如愿以偿地招了上门女婿。小伙子段明不是本地人,来自湘阴的杨林寨,无父无母的,干一手好农活,靠着四处为人打零工度日。那年的双抢时节,他来到胡家冲,大舅一金正是缺了劳力,自然就雇了他。小伙子生得俊气、高高大大的,又憨直肯干舍得下力气,从不熬活,一来二去的交往中,胡一金便上了心。一问女儿草花,草花也是瞧入了眼,再一敲打段明,,小伙子自是愿意,两下里一谈合,托二秀婆婆做了媒,简简单单的就将婚事办了。小伙子段明从此也便有了家,不必四处流乱。
成婚后,段明干活更是勤快,他除了会干农活,还会编一手漂亮的篾匠活,农忙过后,从山上拖来大楠竹,什么团筛、面筛、箩筐、竹篮都会变戏法地下他手中编出来。用这些东西换的钱比先前胡一金只知卖楠竹赚钱多了。有了女婿段明,我的大舅胡一金就认为以后的日子从此就过得舒心了。
让他更觉得舒心的是与老二胡二金的关系也好了起来,不知是老二听了妹夫易金尤的七步诗有了感触,还是本来就自个儿想通了。自那次家庭会议以后,不断地主动的来与自己这个做哥的套近乎,甚至自己招郎的时候,做婶娘的侯新秀也是高高兴兴的忙前忙后的帮忙,自己这个做哥的自然也须大人大量,不必再去计较以前的不痛快,与弟弟、弟媳通了声气。因此,两家也便亲如一家的交往着,时不时的我到你家吃个饭,你到我家喝杯酒,在这年的春节里,两家还破天荒的合在一起过了个欢欢快快的大年。胡一金觉得没有比这更舒心的日子可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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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一金舒心的日子,当然不是我要写的故事,我要告诉大家的是胡一金以后经历的日月。
大年过后,春天很快就过去,春天过去,夏天就来临了,到了孩子们快放暑假的时候,又一轮的双抢就要来到。眼见着田里的谷粒们壮了,妇人侯新秀对农民胡二金说:“差不多了,我该回娘家一趟了。”
胡二金明白婆娘话里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儿,道:“去吧,去吧。早去早回。”
侯新秀的娘屋在新化的奉家山,一个来回就要两三天的时辰,所以当她一星期后从娘家回来,才歇上两天,双抢便开始了。双抢里的活是非常辛苦的,既要收谷,又要莳秧,自己的两个懒鬼投胎的儿子,虽是两个好劳力,却是见着缝就挨干的角色,所以自然要请侄郎段明来帮忙。
憨直的段明见二叔要自己帮忙搞双抢,自是满口应承,甩开了膀子为二叔卖力气。几天下来,当二叔胡二金家的最后一丘田里莳完了最后一蔸禾后,太阳也落了土,段明松了口气,思谋着明天该去侍弄自家的那几亩水田了。
晚饭照例是在二叔家吃的。当几个菜上了桌,二婶便从卧房里端了几碗水酒出来,将一小碗摆在了段明的面前,道:“侄郎,你是不喝酒的,这几天也没给你酒喝,可今天你二叔的双抢也搞完了,你搭着辛苦了几天,所以今晚这酒你无论如何要喝点儿。你看我特别只给你倒了一小碗呢。”
段明是个沾酒就上脸的,所以平素是滴酒不沾的,便推辞道:“谢谢二婶了,我明天还要干自己田里的活呢,我还是莫喝了。”
“那哪行呢?”二叔胡二金劝道:“这么一小碗又误不了事,你还怕耽搁了农活?不要紧呢,赶明天我和你两个哥哥就去帮你们搞双抢,肯定比哪一年的都搞得快。”
“是呢,是呢。”大龙也是劝道:“妹郎啊,这几天你是辛苦了,末了也该喝口酒提提神,要不然讲出去你帮我们家干活,连杯水酒都没喝一口,也是不好听呢。再说一碗酒能误了什么事?有我们三爷崽三个帮你,你还不放心?”
二龙也是在一旁一个尽的劝,段明自是盛情难却,没奈何,皱着眉吞吞吐吐地将一碗水酒喝了。
有了老二胡二金父子三人的帮助,胡一金家的双抢搞得比往年要顺畅轻快得多,胡一金从中感受到了兄弟和睦相处的温馨。当最后一丘田莳完后,胡一金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当晚舒舒服服睡了个好觉。
胡一金睡了个好觉,女婿段明睡得并不舒坦。十几天的双抢下来,他觉得整个人都是脚疲手软的,浑身酸酸痛痛不是个滋味,在床上翻过来覆过去就是睡不着,怎么折腾都不舒服。本以为是搞双抢累的,好好休息几天也便好了,可是一个月下来,仍是浑身无力,人也慢慢的瘦了下去。胡一金和女儿草花先前看到段明成天无精打采的,也是以为他搞双抢时累得过了度,休养些时日就会恢复,就也没有放在心上。当一个月后段明仍是这么个样子,父女俩就有了担心,便带了他找郎中看了,开了些补药在家调养,可二十几付药下去,段明不但没有起色,反而更加的瘦弱下去。胡一金和女儿便开始慌了神,带了他到处投医问药,却都是看不出个名堂,人是由原来的一百四五只剩下个皮包骨,到后来竟连走路都要人搀扶。胡一金闹不明白女婿是得了什么怪病,思谋了一夜,狠了心带了家中所有的积蓄,第二天和女儿女婿上县城最好的人民医院,要将女婿的病查出个究竟来。
上县城来看病,自然是在我家落脚。当时我已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这是我第一次与草花姐夫见面,我面前的草花姐夫眼睛突出,面色惨白,瘦骨嶙峋的,活脱脱一个鸦片鬼,使我不忍多视。
查病发了两天的时间,钱是“哗哗”的扔出去,ct、b超、心电图、抽血化验等一系列的检查全做了个遍,出来的指标却是各项正常,按医学的角度是身体非常健康,可人明明却是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使医院里最有名的医师也闹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只能无奈的摇头。好在有一个医生说:“照这个样子,看西医是无用的了,我听说跑马岭的茅屋下有一个姓晏的老中医,看这些个疑难怪病很有一套,你们不如到那儿去试试。”
这几句话,给已然绝望的大舅胡一金一家带来了一丝希望,有如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详详细细地打听了晏老中医的住址,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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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老中医仔细的问了他们得病的前前后后,伸了枯干的二指将段明的脉象都探了,深吸了口气,道:“老弟,照你们说的样子和我探的脉象看来,你女婿怕是被人放了点,就是所谓的中了蛊啊。”
“啊?!放点?!”胡一金吓了一跳,放点、中蛊他只是在平日里听说过,被传得如何如何的邪门和可怕,哪曾想到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来呢?
女儿草花不知道中了蛊有多可怕,可从父亲的神色中看出肯定蛮严重的,便结巴了口,着急地央告晏老中医:“那……那……请你老人家想……想法子救救我男人啊。”
“唉……”晏老中医叹了口气说:“妹子,不是我不救,可是我也是无能为力啊,这蛊毒只有放点的人才能解呢。我看你们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仇家,赶快回去,求求人家,或许还有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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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花姐夫最终还是死了,死在了人间的喜庆里,死前的前一夜,大雪覆盖了整个胡家冲。
第二天大年初三的清晨,我的大舅胡一金家中传来一串凄厉的哭嚎声,象把利剑刺破了清晨的宁静,刺破了喜庆的重围,换来了村民们在内心的一声声的叹息:“唉……草花男人死了,这么年轻,造孽呢。”
草花姐夫段明死时,整个人蜷缩了一团,不足六十斤,如不是那双凸突出闭不了的眼,便是一架名副其实的木乃伊。他的死对老天爷来说,就如小学生在书本上写错了字,用橡皮擦轻轻的擦去一样简单,却给草花姐带来了无限的悲痛。草花姐的哭声几天未断,到最后再也哭不出声来,但能从她那低哑的“哈哈”声里能感受到她对丈夫的爱恋与悲伤。
悲痛欲绝的草花姐最终早产了,一个粉嘟嘟的小女孩降临在这年寒冷的早春里,这是青年农民段明留在人间的一丝血脉。小女孩最终姓了段,而没有姓胡,这是我大舅胡一金的意思。
农民胡一金我的大舅也是扪心而痛,自打从县城回来,女婿的生命之光便一天天黯淡下去,到后来只能缩在床上苟延残喘。望着随时都会死去的女婿,他想烂了脑壳都不知道自家会有什么样的仇家,自己平素是缩了脖颈做人,轻易不敢同人治气的,唯一吵架便只有同弟弟二金一家的争执,他也怀疑过是不是他们害的女婿呢?可想想,兄弟的吵架,不至于会害人性命吧,更何况女婿段明跟他们是没有任何过节的啊,再说此前两家不是相处得蛮好的吗?想来想去,他就是想不出个究竟来,但他仍是隐隐觉得胡家冲不是他一家呆的地方了,女儿也是不能再招郎的了,因为再找的女婿,说不好又会有段明一样的下场。所以当三年后,一个远在新化天门山的未婚青年表示愿意接纳他一家三口时,他没有一丝毫的犹豫,毅然和女儿、孙女随了他去了天门山过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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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农民胡一金背井离乡,离开胡家冲的那天,遥远的奉家山里,一个为人接骨的老水师听到了胡一金女婿的死讯。这个消息是老伴带给他的。老伴是从邻居侯永贵回家探亲的也嫁到胡家冲的女儿口里知道的。
老伴刚对他说完这个不幸的消息,老水师便泪流满面,狠狠地说:“这个遭雷打的东西!”
“怎么了?老头子。”老伴被他的样子惊了。
“怎么了?!”老头儿道:“问问你的宝贝女儿吧。我一直纳闷家中的那种药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少了一瓶,今天总算是找到答案了。”他虽然一辈子从未放过谁的点,但他清楚自家那蛊药吃了后人死后是个什么模样。
“不……是……会吧。”老伴吓住了,不敢再往下想。
“唉……就是的啊!”老头儿一顿脚道:“你去永贵家,告诉他闺女,要她传个信,就说她爷我病了,要她回来一趟。”
老伴战战兢兢地说:“要她回来干啥?”她知道女儿回来的后果。
“干啥?!你知道无故放点害人的后果!”老头儿情绪激动:“我要打断她的腿!”
“真……真的……要这么干?”老伴小心翼翼的说:“老头子,不这样……行吗?”
“只有这样,看能不能保她一条命呢。就算天不报应,也是给她一个惩诫呢。”老头儿叹息道。
“唉……我这就去吧。”老伴满含了泪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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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二舅胡二金的死,不可避免的发生了。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他也是死于大年初三的清晨,只不过当天却是阳光灿烂。此时,距离草花姐夫段明的死刚好五年。
本来二舅胡二金是可以不死的,可偏偏先一年里,一条沿资江河岸从县城通往胡家冲的公路修好了。公路从县城通过来,又从胡家冲后的山峰间蜿蜒而去,本来一条公路的建成,与农民胡二金的死无任何瓜葛,可偏偏他会干在大年里唱土地的营生,所以农民胡二金我的二舅就死了。
初三的清晨,农民胡二金起了绝早,他站在马路边,等着乘车去县城唱土地,因为县城的人家打发钱财要大方一些。在焦急的等待中,终于等来了开往县城的班车,车上挤满了乘客,司机就不打算在这里停车,本来到此时,农民胡二金也是可以不死的,可偏偏他就去拦了车,并且是跑上去拦在了车子的前头,而这个地方正好又是个下坡,而司机为了不让人把车给拦了,偏偏就踩了脚油门。于是,我的二舅农民胡二金转眼便成了空中飞人,他在享受了那种腾空飞跃的微妙感觉后,跌落在了车头前的十米开外,正好落在了已不是村长的村长胡墨全的家门前。
此时的胡墨全正端了水酒坐在堂屋的门口,就着他喜欢的炒鸭蛋,他幸运的从头至尾看到了这一幕。胡二金跌落下来时,他丢下酒碗,急急地跑了过去,他看到了血从胡二金的七窍里流出来,腥腥的味道,有点恶心。此时的胡二金还有最后一口气,见有人来,一把抓住了已不是村长的村长墨全的手,说:“我对不起……我哥。是……是我害……”头一歪就闭了眼,胡墨全看到,一串泪珠从他脸上悄然滑下。
我的二舅农民胡二金死后不久不,太阳从后山腾上了半空里,灿灿的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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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舅胡一金得到弟弟胡二金死去的讯息,已是他离开家乡的第六个年头,此时胡二金坟头已是荆棘横生。
胡一金带着女儿女婿孙子、孙女回到胡家冲的时候,太阳刚过了头顶,一家人在已不是村长的村长墨全家中吃了午饭,此时的胡一金比先前略略的有些发胖,脸色红润,可以看出他在天门的日子过得不错。他在墨全这里知道了弟弟胡二金临死前的话语,心中便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似乎找到了前任女婿段明死亡的原因。他连家都未回,便急急的带了一家人往坟山里赶。
于是,整个一个下午,“嗷嗷”的哭嚎声便在胡家冲的上空回荡,以至于几天以后,这种哭嚎声还在村民们的耳边回响。
我的大舅农民胡一金站在弟弟胡二金的坟前,边化了纸钱,边“嗷嗷”地哭嚎:“老二啊。我们兄弟间闹矛盾吵架,是我做哥的无能啊……我对不起我们早死的娘爷呢……你还记得妹郎那年告诉我们的那首七步诗吗?我原以为你是听明白了,才又和我亲近的呢,现在想来,你是没有想明白呢,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呢。你是不晓得豆杆在煮豆子之前,先得烧了自己……烧了自己的啊……结果你是真的烧了自己啊……”
胡一金在弟弟的坟前哭嚎的时候,女儿草花没有丝毫的伤心,她有的便只有恨,他清晰地听到她恨恨的骂了句:“活该!”后,带着男人和一双儿女去给段明上坟了。
胡一金一家是天擦黑时才会自家屋里来的,当他一进家门,便惊奇地发现两个侄儿大龙、二龙住进自己的家里。见到大伯的面,两个人都面带窘态,讪讪地说:“伯爷,我们都成了家,屋里住不下,见你屋里空着,就搬过来临时住下了。”
“住吧,住吧。”胡一金一反常态没有半点生气,他说:“反正我们呆两天又要回天门的呢。呃?你们娘呢?怎么不见出来走走?”
“我娘啊。”大龙说:“您去天门山的那年,她回了趟姥爷家,说是不小心跌断了腿,现在行动不方便的,是很少出门的了。”
“唉……那你们就要多照应点啊。”胡一金摇摇头说:“早知如此,何必呢?”
“会的,会的”大龙、二龙唯唯诺诺的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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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草花仍是愤愤不平:“爸,你怎么这样大度啊,我们的房子就让他们住了?!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啊。”
“唉……花啊。人死为大呢,人都死了,还去计较这些作什么呢?”胡一金笑道:“反正我们以后怕是不再回来了,我们的家是在天门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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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离去,我的大舅胡一金没有象上次那样一步三回头,此时的他,已没有一丝背井离乡的伤感,仿佛这次只是来走了回亲戚,天门才是他的老家。所以,这一次他连头都没有回一次,因为他觉得只有前面的路才是光明的,让他舒心的。
我大舅胡一金的步伐坚定而沉稳,草花天他们要紧赶慢赶才能跟得上,上午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背上,暖暖的,一片金光灿烂。
这一年,我的大舅农民胡一金刚好七十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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