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篇小说看下来,眼不免有些发酸,我起身站在书房的窗前揉了揉眼,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心想表叔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呢?便见玻璃窗对面的小院门吱呀一声开了,表叔娘挽着个衣着光鲜的男人进了来,我惊讶地闪到窗边偷偷的窥视:那男人二十四五的年纪,一身崭新的咖啡色西装十分得体的套在身上,里面是雪白的衬衫,一条青花色的领带恰到好处的点缀在领下,一双乌黑锃亮的皮鞋蹬在脚下,清秀的痩脸刮得溜青白净,无一丝儿的髭须,同表叔一样的黒边眼镜耸在鼻上,头上的短发三七开了,上了胶,伏贴地盖着脑门儿,可惜个儿矮了点,否则便是一理想的帅哥。
我捂着嘴,大气不敢出的躲在窗帘后暗暗为表叔不平,他是欢天喜地地去接老婆,没想老婆却挽了个小白脸子大摇大摆进了家门。我暗自奇怪平素和我嘻嘻哈哈的表叔娘怕是有喜好矮个男人的偏好,养的小白脸也是同表叔一样的高矮。
眼见着他们手挽手亲亲热热的向着书房走来,将门拍得山响,我真是手足无措了,躲在屋里不敢出声。
“凌烟,开门啊。”我惊得象窥探了人家隐私的贼一样,心儿忐忑:这表叔娘也是胆子忒大,光天化日的带了野男人回来,还敢直呼要我开门,生怕别人不晓得似的……呃?她怎么晓得我在书房啊?
“你个死丫头,我晓得你在里面。”表叔娘刘伶俐大声嚷嚷,也不怕人听见:“哈哈哈……你还和我躲迷藏啊?”
我真是想不通,她怎么晓得我在书房里?并且还敢带了野男人在家里大呼小叫,竟不怕表叔回来见了跟她拼命。事实是她就真的晓得我在这里面,不开门也是不行的,我血往上涌,只得尴尴尬尬的开了门,说:“表叔娘,你……我……”
我肯定是满脸通红的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表叔娘见了我,愣了一下,见我拿了眼直盯着站在她身边的男人,哈哈的大笑:“你这个鬼丫头,看你想到哪儿去了,你仔细看看他是谁啊。”
站在她身边的矮男人闪着藏在眼镜后面的眼光,瞧着我诡笑,那熟悉的小眼一闪,我脑海里一片灵光,只觉脸上更加发烫,讷讷的说:“是……是表叔啊,怎么转眼成了这个样子,一下……一下子就年轻了十几岁的,我……我还以为你……你……”
“哈哈哈……”表叔娘刘伶俐一时是花枝乱颤,指着我说:“笑死我了,你还以为我竟敢带了野老公回来?”一把将我拉出了门外,说:“凭我的花容玉貌,也不会找这么个绝顶残废的野老公啊。”
表叔易湖九在一旁不停嘿嘿嘿的,笑道:“绝顶残废怎么了?你不就在我这绝顶残废怀里的干活?”
“呸!看把你美的。”表叔娘刘伶俐表叔易湖九的后脑勺,说:“你只快点去厨房里的干活吧,凌烟肯定饿坏了呢。”
表叔易湖九便是嘿嘿黑的一路小跑着,拐进了厨房,表叔娘刘伶俐的声音就追上他嚷:“系上围裙啊,莫把我给你才买的西装给弄脏了。”
“好呢,尊旨!”表叔易湖九在厨房里轻快的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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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院里的石桌旁,我问:“表叔怎么一下子就变了个样?我还以为是个二十四五的帅哥呢,害得我……”
“害得你以为我就那么风骚?”表叔娘刘伶俐笑着说:“我一下火车,见他那个样子,还以为从丐帮里跑出来个长老呢,要不是那副大黑眼镜,我都怕是认不出来了,所以我就拉了他进了超市里买了套行头给他套上,又带他去理发店让美发师将他收拾了一番。哈哈……结果却让你认不得了。”
“是啊,我还以为你为我找了个野表叔呢。”听到表叔娘那招牌似的笑声,我找回了以前她和我嬉闹的情致,低声说:“呃?我说你那时是喜欢我表叔什么啊,就嫁给了他?”
“喜欢他什么?”表叔娘刘伶俐仍是笑道:“一呀喜欢他长得矮啊,二呀喜欢他灵性啊,三呀喜欢他不是个当官的啊。”
我瞪圆了眼直直的看她,低笑道:“谁信啊,你啊尽晓得逗我,还有女人喜欢别人不喜欢的?我要是找个当官的,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骗你做什么,我是说真的呢。”表叔娘刘伶俐一脸的正经说:“我喜欢他矮,矮男人大多痛老婆呢,就算是两个争个嘴,万一吵起来架来,他也打不过我啊。喜欢他灵性呢,是你表叔莫看人矮,脑瓜灵活着呢,他做什么就象什么,等一下尝尝他做的饭菜,啧啧!那味道不晓得要比我强多少倍呢。莫看他平时不爱说话,可一旦和你混得熟了,话也便多,且幽默着呢,和他生活在一起真是快活呢。第三最重要了,他不是个当官的,当然他那性格也不是做官的料啰。”他吞了口口水,说:“你想啊,他不当官就没有权,没有权就不会有骚情的女人围着他打转吧,我就不怕他有在外面找野老婆的危险。而且做了官,难免要和人出去吃吃喝喝,搞得我时常守空房倒也罢了,吃吃喝喝的肯定是会喝酒的,你表叔虽然名叫‘一壶酒’,可却是个沾酒便醉的人呢,你想长期身不由己的喝酒,说不定会喝出个胃出血、酒精肝什么的,那不叫人挠心?要是喝出人命来,那不叫我年纪轻轻的就守寡吗?有了权保不住想贪想占的,不但要我同他担惊受怕的,且一但犯了事,不但捞的钱要退回去,名声啊、工作的也全丢了。我本身就是靠打工过日子的,到时他也成了这样,那我们一家还怎么过日子呢?所以啊,我就嫁给他了啊。”
我望着满脸幸福的表叔娘咯咯笑道:“照你这么说,我哪天也找一个比自己矮的,不当官的,只要脑袋不是装了豆腐渣进了水的,就嫁了?”
“对!哈哈哈……就嫁了!听我的没错!”表叔娘刘伶俐拍着我的后背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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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吃饭了呢,你们两个嘻嘻哈哈的在说啥啊?”表叔易湖九在屋里喊。
我拉了表叔娘刘伶俐往屋里走,笑道:“叔娘在说是因为你长得矮,又不当官的,才嫁给你的呢。”
“嘿嘿。说得好啊。”桌上已琅琅的摆了三菜一汤,表叔易湖九盛了碗饭递给我,说:“矮子的好处就多了,不然你叔娘怎会慧眼视矮呢。”
我乐了,说:“哈!你说矮子的好处多,那为啥人人都争着往高里长啊?都恨不得个个都是姚明呢?电视里那增高药、增高器械的广告又为啥做得那么欢呢?”
“嚯嚯嚯……”表叔易湖九夹了一筷子酸豆角炒鸡菌,胡乱的往口里一塞,说:“这傻丫头,你怎么和那些人一样没脑子呢?你看啊,我们矮子的好处就海了去了。别的不说,个子矮就连穿衣服都不晓得要节省多少的布料呢,那是为全人类节省资源啊!”
“啪!”的一声脆响,表叔娘刘伶俐倒过筷子头敲了一下表叔易湖九的头,说:“哈哈哈……你啊,自己长得矮,就无时无刻的要为你们矮子们做辩护?”
表叔易湖九头一缩,笑道:“我做啥辩护啊,事实胜于雄辩呢。我们矮子们长得矮,那血液循环一周自然要比高个们快得多,输送给全身各个器官的氧离子和营养自然也比高个们的要多得多,那身体自然就更要健康些,矮个的寿命比高个要长已是不争的事实呢。再说了,大脑得到的氧离子和营养多,那大脑就自然比高个的更发达,当然要普遍比高个们聪明许多,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吗: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就是说那些傻大个的,我们矮子们四肢不发达,头脑自然不简单啰。”
我嘴里的饭差点要喷了出来,强忍着咽下去,说:“照你那样说,人越往矮里长就越好啰。如果人人都长得矮,那我们中国还不会被人欺负死去?”
“那个敢欺负啊?”表叔易湖九笑笑道:“拿破仑只有一米五多点,是长得矮吧,却纵横欧洲大陆,谁敢与之争锋?大文豪鲁迅,也不过一米六零,哪个又不像仰视高山一样的敬仰他?近里的邓小平,有名的邓矮子吧,那厉害就不用我说了。再说,现在无论是商场还是战场,哪个还靠着人高马大取胜?还不都是靠这个?”他指了指脑门说:“中国人矮,人聪明啊,聪明人谁欺负得到?外国人是高大,可人高马大的有什么用?哪怕是头大象,一子弹过去,还不都得去和老阎去喝酒?”
“啥老阎啊。”我怪道。
表叔娘刘伶俐斜了表叔一眼,笑着对我说:“莫听他胡说八道,阎王爷是他拜把子兄弟呢。”
我心恍然,戏谑道:“不当官又有什么好处呢?”
“那就更海了去了。”表叔易湖九浅笑道:“入了官场,成天就不得不心不由己的钩心斗角,既要提心吊胆的侍奉好上司莫得罪了,又要想方设法的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莫闹出什么乱子来,这都得耗损心力,而一门心思的要往上爬,更要耗损心力。如心术不正的,还得挖空心思的去捞取钱财,捞到了财物又胆战心惊的怕被发现了,也要耗损心力。这心力耗得多了,不得抑郁症也得来个神经衰弱,成天在高度紧张里度日,说不定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和癌症什么的就寻你来了,这是严重的损害身心,不利于健康长寿的。还有,有权有势的,就难免饱暖思淫欲,到外边养上个三妻四妾的,嘿嘿,你叔娘的负担是减轻了,可这耗损我的气血呀,正所谓色字头上一把刀,不伤筋骨也伤腰,也是大大的有损寿命。嘿嘿,我是个怕死的人,所以这样的傻事我是万万不干的。”
“唉!——唉!——唉!”表叔娘刘伶俐笑骂道:“人家凌烟还是个未出嫁的闺女呢!你说些啥乱七八糟的?”
“在单位里浑浑素素的听得多了,这算个啥呀。”我笑着转移话题:“表叔说得怪了,有谁不想当官呢?我看只有你吧。”
“谁说的?”表叔易湖九耸耸黒边眼镜道:“李白就曾有‘安得摧眉折腰侍权贵,使我不得开新颜。’的话来,虽出于对官场失意的落魄,但自有他的骨气;那桃花源里的陶令不愿做官,虽说是有几分无奈,却是心甘情愿的不为五斗米折腰,而悠然南山了;除九经辞官卖红薯、郑板桥挂印脱官去,更是于无奈中透出几分洒脱来;有趣的是梦蝶的庄周当楚王派人找他去做官时,他竟断然拒绝,不愿做宗庙里供奉着的神龟壳,把个乌纱当作腐鼠枯骨来对待,那是真瞧不起官儿了;而许由当听到尧要让位于他时,急急的跑到水边洗耳朵,说是这话把他的耳朵都污了,弄出那么一丝幽默来。不想做官的人多了去了,而象我这等普通百姓,哪能与那些先贤们比,不过学学他们的样也好啊,只要不愁吃、不愁穿,弄得个一支笔、两壶茶,悠然对斜阳,则我心足矣。哪有那份心去捞个一官半职去做啊。”
“怪不得你笔下的官儿们多少都有些不堪呢。”我说。
“哦?”表叔易湖九一愕,说:“我桌上的小说你都看了?”
“是啊。”我说。
他便笑:“那你觉得怎么样?”
“挺有意思的。”我说:“不过,这两篇小说总的来说就是两个字。”
“啥两字?”
“良心。”我答道。
“良心?”表叔易湖九呆忖一下,点点头说:“有意思!我写的时候可没想那么多,没想让你这个丫头看出这么个名堂来了。嘿嘿,不管做官也好,为民也好,都不能没有良心。嗯……有意思!”
我瞧着表叔易湖九的呆样,笑道:“你还没告诉我,我们新化到底有没有神打呢。”
“神打?”表叔说:“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我也搞不清呢。其实,这世上又哪里不存在‘放蛊’,哪里又不充斥着‘神打’呢?”
听了他自相矛盾的话,这下轮到我呆了,表叔易湖九看着我笑笑说:“怎么?不明白了?不是有个成语叫‘蛊惑人心’吗?那人口里放出来的‘蛊毒’不晓得比让人吃的蛊毒厉害多少倍呢,要不怎么叫‘三人成虎’呢?至于那神打,我那小说里不是已写得明明白白了吗?”
“哦……”我夹了口腐乳蒜苗,略有所捂。
“我们平头百姓的,有吃有喝、有儿有女的就行了,想那么多干什么?”表叔娘刘伶俐放心碗筷说,旋即又一拍脑门道:“哎呀!儿子!我差点忘了,我这次回来就几天的时间,得把他从我娘那里接回来住几天呢。我都有半来年没见到他了,不晓得他又长高了没有。”
“嚯嚯嚯……”表叔易湖九大笑,指着表叔娘刘伶俐对我说:“你看,你看。这女人一找到我这个标致的‘野老公’连儿子都不要了呢。”
我咽下最后一口菜,“噗噗”的笑。表叔娘被笑红了脸,满面的桃花,笑骂道:“呸!就你那三泡牛屎高的,还标致呢,快吃你的饭吧!”
于是,满屋的一片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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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叔易湖九的菜,炒得是真的不错,比母亲更胜,我忍不住多吃了一碗,完了把碗一丢,边打着饱嗝,边辞了表叔表叔娘,出了院门。低着头想想和表叔易湖九他们一下午的相处,不觉暗笑:这表叔两口子,嘻!有点意思。
看看表,已是下午的四点时分了,太阳明显的偏了西,懒懒的洒进表叔那窄窄的小院里,窗玻璃逮住了阳光,一夺一夺的闪,似是同我道别,我对它笑笑,算是打了招呼,便转过头,挺起胸来,轻快地往前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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