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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何时开始，子姻喜欢上了夜晚。从每天早上睁开眼那刻盼起，盼到暮色四合，夜姗姗地来了，心就一点点沸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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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她是怕黑夜的，天刚暗下来，便急急地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的灯，明晃晃的，剌得她的眼泪纷纷坠落。没有嘉良在身边的夜晚，灯开得再亮，心也是冰冷漆黑的，找不到温暖的出口。

嘉良说，姻，我很忙，为了我们这个家，我只能在外面日夜奔波，你理解的，是吗？如果你寂寞，可以上上网或者出去打打麻将逛逛街，总之，不要闷着。说这话时嘉良的眼神是忧虑的，仿佛子姻是一个令人担心的孩子。

子姻就笑。嘉良终归是爱她的，再忙也还记得关心她是否寂寞。那么自己还艾怨什么？

后来的晚上依然只有子姻一个人在灯火通明的房间里来回游荡，电脑播放器里反反复复地放着阿桑的《寂寞在唱歌》或陈慧娴的《孤单背影》，或者，去嘉良介绍给她的论坛写一些忧伤唯美的文字。嘉良给她这个论坛的网址时吻着她的脸说，亲爱的，你以前不是爱写字么，无聊时就在这里写吧，打发时间的同时也可以锻炼文笔。

子姻就听话地写。不过是生活中的点滴感悟，写好后也不细看，一篇篇地往论坛上帖。想着嘉良或许会抽空看这些文字，会顺着文字触摸到她的思想脉络，子姻的心就要开出花来。

可是她没有等到嘉良的只字片言，却等来了言风的一次次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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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风说，你的文字容易让人沉沦，那些美丽的哀愁如夏夜里清凉的花香，越走近越迷醉。

言风说，你可以看到生活里的冰冷苍凉，但同时也要看到阳光折射出来的温暖光芒。

言风还说，如果写字能带给你快乐，那么你也应当适时地让你的文字欢快地跳跃……

看到这样的跟帖，子姻先是微笑，继而泪流满面。一个不相干的人尚且能看透自己心中的阴郁，同床共枕的嘉良为什么就那么心安理得地无动于衷？

子姻从不回帖，只冷眼旁观着自己文字后面的清冷或喧嚣。文字于她，只是一种宣泄，就如一声声压抑的呐喊，喊出来了就行，至于有没有回音，于她，不甚重要。

可是言风总能在她的文字出来后的第一时间内跟上他的读后感，字字句句都如子弹一样命中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惊讶过后，姻子开始回击。

她说，文字在许多时候都只是一种靠不住的情绪，如果你自认为已从这些表象中窥探到了一个人的灵魂，那么，我恐怕会让你失望。

言风打了三个微笑的表情，说，你有写的权利，我也有发表自己看法的权利。你犯不着去澄清什么。

子姻被噎在电脑前，半天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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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枪舌剑中，居然就成了朋友。

子姻的夜晚不再空荡。放着音乐与言风在q上聊天，成了她除文字之外最轻松的消遣。他们的聊天范围很广，大到美国与伊拉克的国际战事，小到在厨房里发现了一只蟑螂。

因为言风，难捱的夜晚，开始变得让人期待。

嘉良仍然晚归，或彻夜不归。

子姻在他回来的夜晚极尽缠绵，仿佛与他在一起的每个夜晚都是世界的末日。在他不回的夜晚就对着音乐和文字，还有千里之外的言风，抱紧膀子，任泪水在眼眶里盘桓。

有时候，子姻会想，如果有个孩子，嘉良是不是就会多点时间呆在家里。每个夜晚，他们一起伺弄娇嫩的孩子，给他（她）讲故事，陪他（她）做游戏，累得人仰马翻后，彼此交换一个疲惫却温馨甜蜜的眼神……但她知道，这样的想象永远都只是想象。孩子于她，只是个难以企及的梦。

这不是你的错，子姻。他若真心爱你，不会在意你能不能生育。听完她的憧憬，言风在屏幕对面说，真爱一个人，她的每寸肌肤每缕气息都会是他的生命和空气，她的每一处瑕疵在他眼里都是与众不同的风景。就如此刻，你在我眼里，似出水之莲般不染纤尘。

屏幕上跳跃的字如言风脉脉的眼神，思量间，子姻的脸蓦地就灼热起来，一路灼进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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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风说，姻，我过来看你好吗？镜头那边，他的眼里充满深情的渴盼。子姻摇头。这个男人，如盅如惑如毒，几个月来，丝丝缕缕地浸入她全身的每根神经，让她欲罢不能。然，纵使他有千般好，终抵不过她与嘉良八年婚姻累积起来的情。

言风的眼神暗淡下去，厚重的失落和忧伤穿过屏幕，把子姻的心割得支离破碎。

他不再上线，头像总是灰着，似天边的一抹乌云，长久地悬在子姻的心里。可是他的文字还在，一如既往地跟在子姻的的文字后面，或温情或犀利。这就够了。子姻坐在电脑前叹息，有些爱，揽在怀里不如悠长地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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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言风寄来的包裹是在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子姻坐在阳台上半眯着眼小心翼翼地拆着那个小小的纸盒，心胡乱地跳着。拆到最后，手无端地一抖，几张相片滑落下来，散在脚边。相片里，嘉良亲昵地搂着一个挺着个大肚子的妖娆女子，一脸的呵护与疼惜。

还有一封信。

言风用遒劲的小楷在信中写道，子姻，你一定想不到，我是嘉良的大学同学。

几个月前，嘉良给我打电话说，他的妻子不能生育，却又不愿意离婚，他的日子过得如一潭死水。他说，他在外面有了新的爱情，那个女人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他要给她许诺过的婚姻，但又不想因为离婚而失去一半的财产，那是他辛苦打拼下来的，如果分出一半给妻子，事业就会遭受大创。

他说，只要我帮他勾引他的妻子，拿到她出轨的证据，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拿走所有属于他的财产。当然，事后，我会得到一些好处。念着当初在学校的那份兄弟情谊，我没考虑太多，答应了下来。

可是随着与你深入地接触，我发觉你并不是他描述的那么不堪，甚至，你的才情你的善良你的从容恬淡是许多女人都无法企及的。我很痛恨自己的为虎作伥，两个大男人如此卑鄙地算计一个小女子，让我无地自容。更要命的是，我发觉我爱上了你。可是，我有自己的家庭，我给不了你安定的未来，所以，唯有消失。

前不久，我找了个机会来到你们的城市，偷拍了嘉良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的证据寄给你。我想让你得到你应该得到的。同时，我已在电话里告诉他，我无法完成他交给我的任务。有这样的妻子，是他的福份，他应该学会珍惜……

阳光明晃晃地打在子姻的脸上，把她的脸涂成苍黄的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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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姻第一次往言风的手机上发短信。她说，你过来吧，我想见你。

言风到的那天，天下起了细密的雨。当带着湿润空气的言风踏进子姻预订的房间时，子姻就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

没有言语，只有眼神的纠缠和心底潮汐般汹涌的欲望。子姻在言风的身下快乐地呤唱，喘息的间隙，她想，背叛，原来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似一粒隐形的种子，只要赋予它合适的土壤，就会盛放大朵大朵的暧昧。

子姻，真想把你揉碎，嵌进我的血液里，从此不离不弃。言风呢喃着把子姻搂紧再搂紧，好象一松手，怀里这个温软的女人就会腾空而去。子姻贪婪地抚摸着他棱角分明的俊朗的脸，想着几个月来他在屏幕那边用文字给予她的温情，泪水与窗外的雨一并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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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良出差回来，疲乏的脸阴得可以拧出水来。子姻如往常一样起身去厨房端早已做好的饭菜，摆满一桌子。

嘉良冷眼看着子姻来来回回地忙碌，终于失去耐性。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他从公文包里翻出一个光碟，狠狠地掼在她面前。

子姻的心如被扔进湖里的石子，不断地下沉。她颤抖着打开电脑，将碟片放进光驱里。电脑屏幕出现了她和言风在酒店房间里抵死缠绵的身体。

想不到，我的女人也有如此不要脸的时候！嘉良斜睨着子姻，脸上的表情有鄙夷也有痛心。子姻欲哭无泪：你跟踪我？

嘉良把一纸拟好的离婚协议放在子姻面前，阴沉地笑，如果不跟踪你，我怎么叫人往酒店的房里放摄像头呢？又怎么会看到这么精彩的画面！我只是想不到，我急于离弃的女人言风这小子居然甘之如饴，便宜他了！他一定跟你说了我在外面有人的事了吧？如此甚好，咱们都不用藏着掖着了，一拍两散，各自寻找自己的幸福！

见子姻木然地听着，脸上死一般沉静，嘉良开始咆哮：签字吧！财产你是一分也别想要，如果不服，咱们可以上法庭，到时，这盘光碟，就不得不公之于众了！

看着嘉良绝情的嘴脸，子姻只觉浑身颤抖，良久，她机械地走到嘉良的对面，抖索着在离婚书上签了字，然后，用尽全力一巴掌刮在他的脸上。

婚前，这个男人说，我会疼爱你一生一世，永不负你。

婚后，这个男人说，我会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言犹在耳。不过几年，他就妄想把她变成了这个世上最愚蠢的女人。

只是，这个自以为高明的男人，虽然成功地导演了整个离婚事件，却没有预料到结局的背后还有另一个结局。

子姻永远不会忘记，六年前的一天，她自动放弃了做一个完整女人的权利。那天，她独自去市里最具权威的医院拿自己和嘉良的生理检查报告。此前，他们因为婚后迟迟未能怀上孩子而去做了个全面检查。

属于嘉良的那份报告上赫然写着：先天性不育。而她的，一切正常。她很清楚，这样的结果对于嘉良来说，意味着什么。

如果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就能保全嘉良男子汉的尊严与自信，子姻无怨无悔。在她的哭求下，医生违心地帮她改了检查报告，自此，为了爱，她甘愿背负不孕的“罪名”。

只是，自古至今，从来痴心换薄悻。

夜，又如期而至，晚风过处，余温不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