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洪波

他只是作了个搔头的动作，一辆红色捷达出租车就停在了他跟前。他于是一下子给弄得有点儿不知所措。司机勤快，笑容满面地主动为他打开了前车门。他站在那儿，连犹豫都变成了多余。更糟糕的是，他清楚自己平日就是个常常爱不好意思的家伙。

于是，他只好上了车。他也只能上车——不就是坐一回出租吗？尽管这会儿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可很快他又紧张了起来。他意识到全身的口袋里充其量装了不过十块钱零一点儿——他只是晚饭后出来散散步……

司机问他去哪儿，司机问他那会儿把脸转了过来，笑得有点暧昧。他于是更显得窘促了。尽管他一个劲儿在心里宽慰自己——这尴尬的一幕完全是司机的误会造成的，你这是干嘛呀？可就是不行。慌促中，他告诉司机去市医院。

司机说了一声“好”，稳稳地开起车。他的心总算放下了一些，可他发现自己的意识又迟钝了，去市医院干嘛？妻子今晚在那儿值夜班。孩子被送去了她姥姥家。这会儿去了她会怎么想？她会以为他不放心她，那他不是点燃了他们之间一触即发的导火索，自找不快吗？

出租车很快就拐了个弯儿。前面不远处就是市医院了，与这会儿正行走的祥光大道非常近。

“不。不去市医院。”他紧张了一会儿，清醒了过来。他觉得有必要纠正自己的谬误。虽然这谬误不是他有意的。

“去安乐街67号，从市医院后门那儿拐过去。”

司机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收敛了，偷偷瞥了他一眼，不过什么也没说。

他的不好意思这会儿却又无所不在的主宰了他的意识。他让司机从那儿走，是想从那儿到安乐街近一些。司机未必就能知道，别看他整天开着辆车满街乱窜……他想藉此弥补一下自己的“不该”。

余下的时间他才去想去安乐街67号干嘛，他刚才只不过是下意识溜出了那么一句。结果，他惊讶地发现谬误越发地大了，安乐街67号的主人是他的一个老铁朋友，昨儿星期天刚结过婚——他这会儿冒然闯上门去不把人家两口子给吓住？

“哎，等等！”他觉得自己的脸这会儿更红了——这是怎么了，你堂堂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坐过出租车没有？没坐过就趁早下去得了，至于这样儿吗？

“不……不去安乐街……”可接下来他又想不起要去的地方了。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躁热起来，他躲开了司机越瞪越大的眼睛：“去六十五中学吧。对不起……”他报出自己单位的名字，总算吁了口气。

司机却不干了，司机游移不定的目光快速地撒目了一下周围，说只能把他拉到这儿了，正好要去附近的一个朋友处办点事儿。他只好作罢，掏出十元钱问司机够不够？司机有点儿紧绷的脸一下舒展开来，一迭声地说“够”，然后撇下他一溜烟儿地把车开跑了。他也一下子轻松了不少，他想自己今天也真是，说了去市医院就去呗，何必要担心她会不乐意——你不上去找她不就结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会儿脑子特别清醒。他习惯使然地又用手去搔头。可他马上又止住了，环顾四处并没有什么出租车，他这才哑然地笑了。不过他又很快警觉了起来——刚才那位司机有点儿怪，那眼神怎么看着好像比我还紧张？不会是怕我想劫车吧？也难怪，前几天报纸上就报道了一件出租车司机被杀的事儿，而且六十五中在郊区那儿，谁去谁不心里犯嘀咕？妈的！他突然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庆幸脱身的真就是你自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