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早晨，太阳从东山边露出淡红的脸蛋。人们吐露出愉悦的心扉——一年之季在于春，一春之季在于晨，春意浸润着人的心脾。

但石枯明却难以品味老天的恩赐，刚过天命的他身体已佝偻，额头上的皱纹象梯田一样排列分明，花白的胡须参差不齐。他将一担重重的石灰粉放到地上，十几位工匠围了上来。这是石枯明的家，读大学的儿子来信说与女朋友近期要登门，老两口欢喜不得了，石枯明说打工、亲戚朋友东凑西借供儿子上学终于有了结果，他老婆说找了个大学生儿媳妇是八辈子行善烧高香的报应，受苦受累心也舒坦，乡亲们知道后都夸奖她们儿子有出息。老两口暂时放弃在城里的打工前些日子回到老家粉刷了房屋，考虑到厨房破烂弃用了七八年，想在房子的一旁加一间草顶简易厨房，以显家庭的门面，开始还想自己动手以节省开支，但想来想去认为工程虽不大可里面有技术问题自己无法解决，只好自己出力备料，施工掏钱请村里的工匠。

工匠们指着地上的材料七言八语，枯明，那檩条和酒杯一样粗不能上墙，砖块也缺五成，拿办法吧。石枯明听了右手着左腮帮，指着院子的几棵树说，你们看那棵行用了。一个工匠笑了，要行我们早就不等你说话了。另一个工匠说，枯明你到邻居家买几条算了，一条超不过二十块钱。石枯明竲竲眼皮，实话说吧儿媳妇进家我高兴，那是晚上睡觉不想早上事似的高兴，积攒钱都给儿子寄去准备结婚了，现在一月挣的钱够儿子她们当月生活用，老婆昨晚上已到娘家求援了，这担石灰我还赊着，到邻舍家也得借，你们的工钱我要省几个月饭钱，现在还没有谱。

一个工匠开玩笑，你发大财十几年挣了百十万，听说城里人嘴里藏着四样话，看人样说话，一样是欺骗儿媳妇的的大话，一样是背着老婆的痒痒话，一样是哄着农民工出力流汗的漂亮话，一样是在爸妈面前不肯掏钱的“忆苦思甜”话。你在城里混还没学坏，处处说实话。

嗨嗨，枯明直肠子，没有吃着人粮食变着法子坑骗自己人，真是好兄弟，没变坏。大伙议论着。

石枯明的大哥抽口旱烟，枯明，别人怎样说顶不了自己的事，光发愁不行。这里我跟他们先干着，借呀赊啊总得去办，你去赊借都行，盖起厨房再说。

石枯明离开家四五十步远，与风尘仆仆的老婆相遇。他急不可待的问道，咋样，钱借到了？老婆抹着脸上黄一溜灰一溜的汗痕，他几个舅、姨找了一抬筐理由不啦正辞，我爹说了她们实际怕咱不还钱，孩子的三妗子舌头伸着半尺长把话亮开了，你两人把亲戚刮吃遍了，打工供不了孩子上学还有脸往娘家门上跑，说咱们家是东海龙王的无底洞用火车拉（东西）也填不满，唉——白跑了腿，磨掉了牙。

说着老婆耷拉下了头，眼眶湿润润，孩子的吃饭钱没了，有啥办法啊？

石枯明来气了，瞪着大眼，别说！别说啦，啥亲戚，有难的时候不帮忙，一帮耍嘴皮的。

老婆有苦还没处诉，听了他发泄对自己娘家的不满刹时气不从一处来，噢，噢，我娘家不帮忙，你那些兄弟、亲戚掏钱吗？

他跺着脚，你，你、你是在瞎掺合。咋办，咋办？

老婆更急了，指着他的鼻子，他退一步，她靠前一步：孩子等着吃饭钱，你当爹的就知“咋办，咋办”，倒了爬不起来，比个女人还无能，（我）一辈子算倒了大霉，跟了个大熊包。

石枯明没咒念了，象木人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枯明，枯明，你愣啥。”村主任拍拍他的后肩膀。石枯明转过身子，脸一点血色没有，煞白，两眼直勾勾的。

“听说（村）办公室有你儿子的信都五天了，怎么没去拿？”村主任疑惑的看着他。

“哦，我，我这就去拿。”石枯明这才有了反应。

临近中午，石枯明家里干活的人没见到他，就对他的大哥说，今上午咱们老牛拉破车凑服着干完了，下午枯明弄不到檩条，再就是砖水泥，活咋干？他大哥蹲在地上把烟斗磕磕，嘿嘿，别难为他了，咱想办法凑合干吧，他盖厨房完全是为了装门面，没有钱四个指头插在腚眼里——硬撑！

吃中午饭了，还没有见到石枯明，工匠们问他老婆。老婆无好气的说，去死去了，可能是叫汽车碾死的。

工匠们知道她说气话，笑了，枯明一上午不见面，一定是手推车没了轱辘平放下了——到什么地方躲藏起来了。当爹容易吗？

下午工匠们刚上工程架，还没有动瓦刀，就见村主任火急火燎赶到，二话没说把石枯明的大哥拉下架子走了，他们心里顿生疑窦，但摸不到头脑。不一会，另一位村干部等三人把石枯明的老婆架上三轮车，三轮车嗵嗵几下噌的窜出老远。工匠们明白了九分，石枯明家出大事了。

刚才，村主任接到派出所电话，说石枯明在美人湖的“万年仰”上要跳崖，已经做了象跳水运动名将田亮一样的三次动作，都被附近的善人、游客阻挡，现在还被围成一圈当着，速请家人前去救人。村主任听了那敢慢待，那美人湖的“万年仰”可是那些为爱死去活来的人向往的地方，几年来已有五六位在那里跳崖圆了“蝴蝶梦”。

石枯明的老婆听了此事，全身哆嗦两腿苏软从座位上倒在车斗中。

三轮车司机用二十分钟走了三十多里山路将她们送到了美人湖的“万年仰”处，她们就要崩断的弦总算松了松，就见石枯明的头背朝崖，两只胳膊被四个人反拽着，年轻人见了不明真相就作笑料，但中年人见了，又想起了斗地主的场面。

“枯明，孩子没成家，当爹还没有完成任务就要寻短见，没出息。”石枯明的大哥冲上去要打他，被游人拦住了。

“孩子他爹，我就说了几句破气话，你就要走这条路，孩子没爹能行吗。”石枯明的老婆倒在地上眼泪汪汪。

“枯明侄子，你有困难说出来，一人帮不成，还有大家呀，孩子要成家了，你当爹也就过了火焰山，该享福，走绝路不养人。”村主任安慰道。

“爹，爹，你们就是知道‘爹’！”石枯明挣脱开众人的包围，向崖边跑，众人急了齐动手把他拖回来。

“枯明，你把话当着你哥、你媳妇挑明白后，你去死吧。”村主任黑着脸大声吼道。

“三叔（主任）啊、哥，你们看看，我这个爹还能当吗?”石枯明被镇住了软瘫在地上，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封信仍到地上。

他大哥连忙拣起信，信封落款是石枯明儿子学校，但打开一看，是准儿媳妇写的。大意是，我代表你们的儿子写信，当然实话实说，你们的儿子最不忍心、最不情愿写这封信，我就是罚他九天下跪也办不到，只好我代劳了。衷心感谢两位对儿子的抚养，你们做苦力清苦十多年给儿子结婚准备的房钱、车钱及旅游费我们已收全，结婚也不日可待。现在是市场经济，与国际接轨，经济全球化，全世界成为一个村，因此所有人都要遵守游戏规则，遵守市场法则。简单说，大家要向美国学习，就家庭而言要好好学习美国人的家庭关系准则，主要是子女十八岁后父母就要结束抚养权，子女对老子没有赡养权，父母和子女平起平坐，成为独立之人，父母有事求儿子也要象孙子似的。读到这你们大约已明白，儿子应早结束你们的抚养，成为独立之人，但考虑儿子的实际情况，现在通知你们，从我们结婚的第二天起正式结束对父母的赡养义务，学句官话，相当于断绝外交关系，信后附着三份合同你们签字生效。现在看来你们赚便宜了，但千万不要光庭之下卖关子，因为儿子多叫了你们四年的“爹娘”，考虑到这是一系列不平等条约造成的，用全地球的法律也难填平，所以我也就不代表儿子向你们追缴欠帐了。你们好子为之吧．．．．．．

“真是些屁话，侄子学坏了。”石枯明的大哥将信摔在地上。

“不想当爹了，儿子到了这个地步爹有罪呀。”石枯明摇着头看着老婆潸然泪下。

“哼！要车要房，就是不要爹娘，好的几千年学不来，坏的几年就用上了。”三叔气愤得说。

“三叔，我才五十岁，卖力气活能挣出饭吃，麻烦你再给我找个爹，我想开了——当儿子比当爹好！”石枯明央求道。

老婆也凑上来拉着三叔的手，支持他石枯明。

本文已被编辑[燎原百击]于2008-5-24 10:15:20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