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生一百天时,我抱着你去城里照相。
我们是乡村人,而且那时候还过着清贫的生活,没有条件为你拍照,留下那么多精彩的瞬间。但你也是妈妈的宝贝,是妈妈这棵生命之树上结出的果子,有着最可爱的表情,牵动着妈妈整个的心思。
你出生在农历九月中旬,天气正渐渐转冷,于是,你就总是在妈妈怀抱里了,这怀抱也就成了温暖你生命的源泉。每当你睡着的时候,妈妈就做家务,更多的时候是给你拆洗棉衣,再一件件缝好。妈妈在婚前是没有拈过针线的,可是你出生了,又适逢冬天,时不时的就把棉裤给尿湿,晾晒过几次后棉裤就又臊又硬。为了让你总有干净而柔软的棉裤穿,为了让你娇嫩的肌肤有着体贴的触觉,妈妈就学会了缝衣,笨拙的动作,粗糙的针脚,却有着最细柔的情思。也就是在那一针一线的穿越中,妈妈懂得了“慈母手中线”的诗意,懂得了辛勤的幸福,那针和线缝起来的,是我们母子间不尽的绵绵相亲,那最朴素却最美丽的生命衣襟,将会温暖我们一生的心灵。就在前天,我们去逛超市时,看到年轻的母亲买那么多的尿不湿,我们都笑了。当然,我们的笑意是不同的,在我,是笑那年轻母亲在错过生命的快乐,她一定不会如我那时候,频频地为你缝棉衣吧,现代母亲在享受生命的轻闲时,同时也是在失去一些珍贵的东西。
我是个笨妈妈,但在那个冬季里,我从来没有让你穿过尿湿的衣裤,总是为你穿戴得干净又暖和。在阳光很好的日子,你的小脸粉红白嫩,我抱着你走到外面去,像抱着一大簇鲜美的花束,像抱着生命中的珍宝,向世界呈现着我的骄傲。一个普通的母亲,一旦怀抱婴儿,她就有着创造生命的神圣,和抚育生命的伟大,她也会因为爱而浑身洋溢着特别的美质。
而其实,我只是乡村里一个卑微而朴实的女人,如田埂上的一棵树,如绿野中的一株庄稼。可是,看着自己的生命在成熟在开花在结果,还是感觉到了自身的不平凡,而不平凡的,还有你,我的儿子。虽然没有人关注我们,虽然没有人为我们的每一次发芽和突破而喝采,我们一样会觉得自身的可贵。于是,在你出生一百天的时候,我们母子收拾整洁,去城里照相,以示纪念。
我们村离县城十里地。那时候没有通公交车,也没有三轮车,路还是石头土路,但却有着冬日里难得的晴朗天气。我抱着你一路走去,你的小眼睛活跃地转动着,看着这新奇的世界。正走着,我们身后过来一辆架子车,是一对农民夫妻,男人拉着车,女人在车上坐着,悠悠地走着,闲闲地说话。女人脸朝后坐着,看到我时,我对她微微一笑。我是个幸福的母亲,对路人总会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的。正是因为这一笑,女人让男人停了脚步,对我说:上来吧,坐车上,下滑路,拉着不用劲的。
我当真抱着你和她并肩坐在车上了。他们是邻村人,到城里收破烂儿的。那车慢慢走着,舒服极了,一路说着家常话,下车后彼此就成了熟人,自此,无论我和他们在哪里遇到,都会亲热地说话,亲戚一样。后来的年月中,我坐过各种各样的车,可是,连最好的小轿车我也觉得很平淡。我忘不了那辆架子车,那也是唯一的一次,我抱着你,和一个女人并肩坐在车上,一个男人拉着,恬静地走在时光里。那天,你出生一百天了,我要抱你到城里给你照相。
到了城里,我们就近到一家照相馆。那家照相馆刚刚开业,我们是第一个上门的客人,年轻的男主人有着和善的相貌,有着温和的语言,已经订婚,和女朋友一起开了这家照相馆。他以优惠价为你拍了几张照片。就这样,我们和这家照相馆结下了情缘,每年,当你生日时候,我就会带你到这里照相;而每一次,我们都是相逢一笑,相互道一声喜,我的儿子长了一岁,他的店也经过了一年。年年岁岁,你长大了,店主也娶妻成家了;岁岁年年,你如一棵小树渐渐枝繁叶茂,而他的小店也是逐步扩大,由小小的照相馆,变成一家影楼。当你十二岁,我带你走进这家影楼时,老板夫妇笑容可掬,继而感慨时光匆促。他们的店开业那年,曾有个少年在这里照相,为十二岁留念,而今,你十二岁,成了少年,而当年那个少年,却已成了青年,并在这家影楼照了婚纱照。
一个女作家说,人生是瓜子,而照片就是吃了瓜子仁后丢下的瓜子壳。言下之意,对于照片很是不屑。可是,儿子,妈妈却还是把这瓜子壳串了起来,当作记忆的珠链珍爱在身边。也就是从给你拍百天照开始,每年,妈妈都会给你留下照片,为了留下你的影子;每当我把一叠照片捧在手里时,就会看到时光河流中你的模样,由这模样而想及你的欢声笑语。
欢声笑语也和你出生第一百天时的架子车一样,在岁月中行走;也和给你拍百日照的年轻店主人一样,在那里调试镜头,而我抱着你,就在时光的镜头里向着未来含笑致意。
这就是你一路留下的花瓣儿,会褪色,会变旧,但在妈妈心里,却永远鲜艳如初生动如初和美丽如初。
本文已被编辑[烈酒红袖]于2008-5-25 17:04:45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与我同醉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