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爱情是怎样炼成的蔡小畅

发表于-2008年05月29日 下午3:35评论-0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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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倪卿这样的女孩,在学生时代都会有那么三五个追求者,暗里爱慕她的或许更多。某位在她生日那天送了足以以假乱真的水晶仿制品,某位抱着吉他在她寝室楼下唱过那么一两支单调的歌儿,某位约她看下午场的电影,就着影院里的黑暗在她的腮边留下了不够体面的浅吻。

这些都是恋爱的实惠,于本人未必有多大的受用,却经了公众分明的甄别,权威地成了实在的好处,不容分说。

当然倪卿的恋情并非都是这般泛泛的轻描淡写,也总有重点的,显得详略得当。林峰便是她在自己的罗曼史册里下过重墨的男人。至少恋人的身份是毋庸置疑的,相互地经过认证,时常在校园里出双入对,制造着那么些应景的悲欢离合,然后各取其所。他们之间,毫无特别原由地邂逅,不动声色;毫无特别原由地相爱,波澜不惊。说起来都是有些俗气的,所以倪卿从来不提。风急火燎地去赶一场青春的盛宴,却终究要明白再好的现实也是走了样的理想。或许,倪卿也想过要嫁给林峰的,但只是一念之间的事,顿时烟销云散,空留下嘴角那一抹自嘲的冷笑。

临近毕业的那个夏天,倪卿和林峰之间生了相恋几年来从未有过的精准默契,闷声不响地停了来往,断了联系。彼此各奔前程,多半也是为了生计。那多少为了应景而生出的青春恋情,注定是要在曲终时人散,在物换时人移。仿佛有人在暗地里喊着口令,“开始!”——便堕入爱河;“停止!”——又形同陌路。此二人的无疾而终其实是不难理解的。

2

毕业后,倪卿在××单位谋了事。几年下来,身心都受了磨练。回头想来,涉世尚浅的校园恋情多少带着几分“未赋新辞强说愁”的意味,旦有一遭尝到了世道的冷暖险恶,总要腻歪起来,不免为自己当年初出茅庐时的手笔生出一些羞愧。这何尝不是一种觉醒。

生活不是朦胧诗,是无休止分叉着的细枝末节,是泡散了沉下来又泡散的水中的茶叶末。

一个女人,年轻的时候给了男人太多的机会来爱她宠她,那么等她稍稍老了些了,她必定需要一个男人也给她这样的机会——让她爱他宠他。是的,女人需要挑选这么一个对象来集中偿还、回报她曾受过的万千恩宠。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男人女人。当你想爱一个人的时候,你就是男人;当你想承受一个人的爱的时候,你就是女人。”

倪卿不能再等了。一个女人等得太久,等来的都是爱她而她不爱的男人(男人的爱总是时刻准备着且神出鬼没的)。突然有一天等来了一个能让女人决意做一回“男人”的男人,那么她等到了。倪卿等到了。

每当倪卿依偎在刘云北身旁撒娇的时候(女人一旦赢得了她们所中意的男人,又做回“女人”去。),总喜欢想着她心里那个自鸣得意的比喻:公交车的车站里立满了形形色色的人,他们都在等待。一班车进站了,一些人三三两两地上了车,开走了;又一班车进站了,又一些人陆陆续续地上了车,又开走了。渐渐地,站台上的人愈来愈少,最后几乎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又来了很多车,她依旧不上去,因为还不是自己要等的那班车。

爱情就是这样,你等的那班车不知道何时会来,但上错了车,终究也到不了目的地。

刘云北是那班对了的车,倪卿要嫁给他。

3

当倪卿穿上白色婚纱,望着落地试衣镜的时候,她有一阵恍惚,微微地出了神,意志仿佛要任性地丢下躯壳让其兀自完成婚礼。等回过神来,又恍如隔世,且添了几分隐约的退缩,影影绰绰,却驱散不了。

这时候,刘云北绕到了倪卿的身后,伸手轻柔地捏了捏她的双肩,安慰似的,即便他根本无从知道她心思里的百转千回。倪卿从镜子里瞥见云北帅气而决不浮浅的脸,心仪之外终于释怀了几分。

倪卿明白,不论做什么决定都是一鼓作气的,人总要在勇气和冲动的效力过去之前做到木已成舟,否则这辈子她一件事也别想做成。

喜宴上,倪卿顺理成章地成为全场最美的女人。只是这美丽是掖着凄凉的,仿佛卯着劲儿地作最后一次展览似的唯美绽放,从此却是要踏上人老珠黄的下坡路了。那可是陌生的必经之路呢。

席间,新郎新娘被众人追问起罗曼史——两人是如何开始的。面对这追根溯源的问题,新娘不觉地哑然了,而新郎却可以在一旁吃吃地笑,俨然一种炫耀。女人的投怀送抱常常是百发百中的,可惜这未尝是一种胜利。

4

婚姻,有时候真像一男一女的两个孩子,每人各派到了一块口香糖,放进嘴里吃。慢慢地吮尽了甜味,只在兴头上不时地吐出几个泡泡。到最后连泡泡也懒得吐了,剩下例行公事的咀嚼。真到那时候,难不保其中的某个小孩要将它狠狠地吐掉。

那天下午,倪卿在公车上逗着前座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玩。男孩被母亲反抱在怀里,双手搂着他妈妈的脖子,身子懒懒地赖着他妈妈的左肩,粉嘟嘟的脸蛋正对着后座的倪卿。倪卿扮出一两个久违的稚气的鬼脸,惹得小孩吃吃地笑,两截白藕似的手臂在空中亢奋地挥舞,不小心打到他母亲,招来一通温存的责备。

倪卿身体里的母性被轻车熟路地唤醒过来,尔后又生出一些感慨:结婚三四年来,她和刘云北没有要小孩,也许这事该提到日程上来了。

也是一瞬间的念头,这次却化作嘴角温暖憧憬的微笑,持久地延续着。

撕开这抹微笑的人是她的丈夫刘云北。“我们离婚吧。”这样的对白从他口中吐出来的时候,显得淡定而坚忍,以至于倪卿认为自己有了幻听的错觉。

刘云北脸上毅然决然的笃定是给倪卿下的一道最后通牒。她没吵没闹,只面无表情地问过一句:“你外面有别人了?”刘云北否认。

倪卿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那字迹仿佛要跟那一点点郑重抗衡,前所未有地带着张狂,与这现实一同虚妄起来。

5

倪卿辞掉了本地的工作,去毗连的s城只身闯荡。她甚至把他们的婚房留给了前夫。她不要守着房子,就像她不再守着那个男人。靠守,什么也留不住。

如果每天的太阳注定了要在同一个位置升起,难道还非要再逼自己在同一个角度上、同一个城市里观赏吗?生活已经足够重复单调,还不许自己给自己一点变化,花样翻新地活自己的人生?

有时我们不是不爱,只是厌倦了。倪卿相信这是刘云北唯一的苦衷。

异地的漂泊是辛酸而寂寥的,所幸的是倪卿干得很好,仿佛不将她郁积了这许多年的热情与才干挥洒到淋漓就不肯罢休。她的事业逐渐起了步,慢慢地小有了些钱。

每个周末倪卿会回到原来的城市,去嗅一嗅那个城市里因为熟悉而显得安全的味道。一个暂时失去家的人,整个城市都作起她临时的避风港。每一条街道、每一家影院、每一处风景、每一个老友都是她的慰藉。倪卿甚至愿意不时地见见她的前夫刘云北,一起吃顿饭,喝杯咖啡。她要让他看看她一个人活得有多么好,然而这种炫耀在他面前是毫无效用的。她忘了一个女人的好,再好也只是她一个人,像一个美丽的笑柄。

他俩之间有一种微妙的似是而非的亲情,或许都还是爱情——是这种无罅而裂的夫妻间所特有的,也总算人生里别样的体验。

倪卿甚至想过他俩之间或许还有复合的可能,就像两个赌气失散的旅伴,在各自兜转了一圈后,相逢一笑泯恩仇,又并肩地携手上路了。

同样是一瞬间的念头,不过倪卿还是会在每次和刘云北见面后的分别时,打趣似的拍拍他的肩膀,轻柔地说一句:“好好加油,尽快找个归宿啊。”这话究竟是她把那个念头付诸于行动的第一步,还是她对那个念头所作的反讽,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6

这个时代的年轻女孩看惯了纯爱的影视剧,素不知真正的爱情是张爱玲的小说,轻巧却透着微微的刻薄,慧黠里掖着的是残酷。

倪卿得知刘云北再婚的消息后,淋漓地哭了一场。她觉得自己“倒小”了,做学生的时候,遇上自己再钟情的男孩,也惯例地留几分冷漠,从未“全抛一片心”地相信和拥有,失去了也顶多稍稍地嗟叹。如今却死心塌地地天真起来,不免一阵羞愤。倪卿是懂得反省的人,后来她找到了这变化的原由——她不再年轻了。

从此以后,倪卿和刘云北彻底断了联系。这让她想起当年的林峰,如果真有那么一点点怀念,那一定是触景生情。

倪卿32岁了,离异单身的女人总要比同龄的在婚女人更懂得拾辍自己,所以她比实际年龄要显得年轻一些,兼备少女余韵和少妇气质的身姿在商海里自如地穿梭。应了那句老话,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豪赌,“我拿青春赌明天”。

这个圈子里的男人似乎是不需要爱情的,因为他们拥有许多比爱情更可靠的东西——金钱。但他们之中也有异类的,倒有这么一个男人像是真的爱着倪卿,追求过她。他是莫森。

倪卿拒绝了他。当一个优秀的男人把他的优秀全部转换成金钱与财富的时候,她不得不置疑他的心灵里还有多少优质的成分,他对爱情还保留了几分虔诚。于是他让一个不再缺钱的女人望而却步。

然而两年后,风云骤变。莫森破产了,全盘皆输、一贫如洗。这时候,倪卿带着她殷实的嫁妆嫁给了他。她固执地想要证明爱情比金钱更可靠。也许,这正是女人一生中最想要建立的乌托邦,是她们今生最伟大的事业。

一年后,倪卿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孩,活脱脱地是当年她在公车上逗过的那个可爱男孩。作为高龄产妇的她更深切地体会到妊娠与生产的不易,这堂女人生命里的实践课让她对爱情与人生有了新的理解。现在的倪卿更愿意相信生命里的每一段感情都是有寿命的,也会生老病死。

爱情是怎样炼成的呢?这一路走来,倪卿不免要问自己的。其实这世上即便真有炼成的爱情,放着也迟早要再染上锈斑,变脆变垝。爱情是要在必要的时候回炉的。

有一天,刘云北突然打电话给倪卿,说他孩子得了重病,想问她借点钱。倪卿答应了,她想人的一生中有太多自己无法控制的事,人们总以为爱情是自己今生唯一能支配的东西,其实这也是错觉。

夜晚,倪卿听着张学友的《她来听我的演唱会》。“四十岁后听歌的女人很美”,爱情的历程正是女人的历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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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奔月 | 荐/奔月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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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月点评:

文笔不错,期盼你的首发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