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昕答应跟杜琨好的第二天,她为他做了爱心便当,盛在印有kitty猫的卡通塑料饭盒里。凌昕交出去的时候,若有所失、百感交集,仿佛托付终身一般庄严。
便当里的菜是可乐鸡翅、咖喱土豆和培根花菜。可乐鸡翅在做的时候另放了两勺糖,寓示爱情加了料一般的甜蜜,当然也要像咖喱土豆朴素而实惠,像培根花菜——荤素搭配、平凡中出新裁。
凌昕瞥了一眼身旁正在满足口腹之欲的杜琨,突然间想起那句“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的名言警句,随口问了一句:“你喜欢我什么?”
杜琨的油腔滑调好比武侠小说里段誉的六脉神剑不是什么时候都使得出来,他猛扒了一口饭,下意识地应到:“好吃。”“啪!”凌昕娇嗔着在杜琨的脊背上击了一掌,饭菜都从他嘴里喷了出来,惹得凌昕直乐。
爱情这种事,就好比读书。有些书一眼就看上了,如获至宝地买回家,却发现越读越没劲,或者读完了也觉得不过如此;有些书怎么瞧都瞧不上,勉强自己读几页,竟发觉越读越有意思,倒爱不释手了。
那几年里,凌昕是死心塌地地爱着潭斌的,铁了心地不再将“爱的机会”断然许给他之外的第二人。
2
凌昕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爱上潭斌的。如果爱情是一种病毒,那么它也有潜伏期,等你发觉的时候往往已经“病入膏肓”,一发不可收拾了。
凌昕是在学校文艺晚会的后台再见潭斌的,他穿着合唱队的统一服装:黑色西裤、白色衬衣,外面罩一件黑色西装背心,大概还系着领结,像夜店里的酒保。
但凡有谁声称自己从不以貌取人,那么这并非什么了不起的美德,而是他缺乏人类天性。
凌昕饱含人类天性地望着潭斌,对方戴一副黑框眼睛,像戴眼镜的梁朝伟。她贪婪地瞅了潭斌好几眼,那架势俨然要使出“吸星大法”将其吮干了。“凌昕,准备好了么!该你上了。”只听身后有人厉声喝道。
说话的人是今晚演出的统筹,一语惊了四座。大伙儿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了凌昕身上,仿佛万箭齐发,朝她射来。当然只有潭斌那一支中了靶心,教凌昕轻飘飘、热辣辣、颤悠悠的。
凌昕来不及多想,从别人手中接过话筒,一个箭步冲上了舞台。她是代表外语学院来演出的,因为学的是日语专业,便唱了中岛美嘉的《雪の华》。她唱到那句“ただ、キミを爱してる(只是爱你)”的时候,比平时更卖力,言为心声,大概是非要让在后台准备小合唱的潭斌听个分明不可,可惜他听不懂日语。
那晚,凌昕从舞台上下来,亲手把话筒交给了紧接着要表演合唱的潭斌,那状态跟她日后把饭盒交到杜琨手上有异曲同工之妙。
3
凌昕和潭斌是以音乐会友的。在青春四溢的大学校园里,他们有音乐做伴。当凌昕知道潭斌早有一个相恋多年的女友时,她已经无法抑制对他日渐浓烈的爱慕了。
凌昕不顾一切地向潭斌表白。潭斌委婉地拒绝了。凌昕哭过,深深地伤心。谁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真正放弃这份追求,她退回到朋友的位置,和他亲密无间。
陶喆要来这个城市。凌昕知道潭斌最喜欢他,她决定为潭斌带回一张陶喆的签名cd。当凌昕兴冲冲地赶到书店的时候,已有近百人在排队了。凌昕回味着那种安心与满足的时候,一个人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对凌昕来说,那是张没有好感的脸孔,虽然女孩没有打心眼里地厌恶过她。不过,那是潭斌的女友。
原来,凌昕和潭斌的女友都正为他做着同一件事。凌昕突然感到百般讽刺,和她相比,她更有资格为他做这些。
突然人群骚动了一下,外面的人都向凌昕这边挤过来,先前整齐的队伍全乱了。凌昕被挤得喘不过气。人群被挤得不断左右摆动,尖叫声不断。最后,凌昕听到有人举着喇叭清楚地说:“今天的签售会决定取消……安全没有保证……”没有人离开,人群中爆发出抗议声,有人高喊着“退钱”。
站了五个多小时,最终,凌昕什么都没得到。第二天凌昕去退cd的时候,终于得到了好消息:凭小票可以换取签名cd!她想这是补偿,给她的补偿。
当凌昕把签名cd交到潭斌手里的时候,他惊喜地问她,怎么弄来的?凌昕微笑着看着潭斌,她知道在爱情里勤是不能补拙的。“你去守护她吧,我会守护你的。”这是凌昕小小的坚持。
4
后来,凌昕在不同的场合又见过几次潭斌的女朋友。对方是再普通不过的女孩,无论样貌才华都谈不上出众,这倒更伤凌昕的自尊心。
凌昕的二十岁,因为潭斌的出现充满了悸动而惆怅的心跳。她之前没有恋爱过,中学时期身边倒不乏虔诚的追求者,事过境迁,也都不了了之。如今独留她孤零零的一人,爱上的人却是别人的爱人。青春的爱情梦幻好比当年珍爱的那条百褶裙,舍不得穿,小心翼翼地藏在衣橱里,重见天日的时候,款式过时,也不再合身了。
杜琨是凌昕爱情土壤上久旱后的甘霖。
杜琨久仰凌昕的大名,第一次见着她的时候,难掩欣喜地说:“呀,你就是凌昕。”
凌昕在文艺社是小有名气的,“是的,你好。”凌昕礼貌地回应。“我叫杜琨,新加入的dancer。”
凌昕只微笑地点点头。“你大四了?”杜琨问。“嗯,怎么?我看着比较嫩?你呢?”凌昕一面回答,一面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位男生——瘦高个、皮肤黝黑,脸型和身型都有棱有角,透出舞者的范儿,显得少年老成。“你猜。”杜琨也耍起滑头。“研二?”
杜琨一听,打趣地把手举到脑门前做了一个夸张的甩汗的动作,然后公布正确答案:“大二。我这么显老?”“原来是小弟弟。”凌昕说着踮起脚尖,伸出手轻轻地安抚似的在杜琨的肩头拍了拍,“好好干,别灰心。长得老不影响你的演艺生涯。”
5
凌昕和潭斌渐渐疏远了。没有一丁点回报的坚持就像往路边的自动贩卖机猛塞钢蹦儿,却掉不出一罐午后红茶。潭斌就是那部自动贩卖机,对着凌昕开口说话了:“午后红茶已经被我女朋友买完了,只有可口可乐你要不要?”爱情售罄,友情尚有存货。
凌昕放弃了,她甚至不愿和潭斌做朋友。口味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没有红茶那么什么都不喝。买卖不成情谊在仅仅是我们美好的愿望,然而此路不通。
所谓失恋,是这一场爱情的夭折,是下一场爱情的早熟。凌昕的下一场爱情是与杜琨之间的。
八九月里,文艺社几乎隔三岔五地排练。因为他们受邀在十月去美国的××大学做交流演出。凌昕要演唱一首名叫《龙船调》的湖北民歌,正巧是杜琨和其他几个男生为这首歌伴舞。
歌里有两句念白——女:妹娃要过河是哪个来推我吗?男:还不是我来推你吗。男声的念白被杜琨自告奋勇地揽去了。
说念白的同时,设计了相应的舞蹈动作:“妹娃”纵身一跃,轻盈地跳上“艄公”的后背,驮着走一程,象征着引渡涉水。然后“金哪银儿索银哪银儿索”欢天喜地又是一阵唱。
凌昕跳上杜琨的脊背,把手搭在他肩膀的时候,心想这男人的肩膀这么宽这么厚多靠得住啊。这念头大约经了切肤的感应,教杜琨不由地打了个趔趄,凌昕滑下来,两人相觑着笑场。
那年夏天他们刻苦排演,终于迎来了美国之行。两人是在美国××大学的林荫小道上第一次牵的手,留影的时候摆出了他们最经典的造型:“艄公”驮着“妹娃”,甜蜜的模样,羡煞众人。
6
“我觉得我不够喜欢你。”“不够?你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我有更喜欢的人了。”杜琨终于把话挑明了。
凌昕欲言又止,她想起杜琨曾经在耳边说过的甜言蜜语、许过的山盟海誓,这些突然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讽刺。爱情的承诺好比蹩脚侦探小说里设置过多的悬念,吊足了胃口,到头来却来不及给个合理而精彩的解答,就草草了事。诺言是一时的失言,是必然的食言。“我们分手吧。”杜琨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好。”凌昕大义凛然地同意。分手好比拔牙,拔掉了总觉得那个位置空落落的,但只要是蛀牙就该拔,不能因为无法适应暂时的空虚而任由痛苦的蔓延。“我刚刚单身了,做我女朋友吧。”凌昕走过杜琨身边的时候,无意中听见他对着电话那头的女孩说这话,她不禁泪盈于睫。
说时迟那时快,凌昕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接起来听——“我刚刚单身了,做我女朋友吧。”是潭斌的声音。
凌昕苦笑着摇摇头,拒绝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爱情就好像猜谜。在没有公布正确答案之前,你总觉得自己的选择就是谜底,而且越看越像。然而总有跟谜面更吻合的答案,也许这辈子你都想不到,更遇不到。你一直是那个谜面。
凌昕,她要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在真正的谜底出现之前。
-全文完-
▷ 进入蔡小畅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