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父子那点鸳鸯事罗锡文

发表于-2008年05月31日 晚上10:08评论-5条

他父亲在电话里只有那么一句话:“你妈快不行了,你赶紧回来!”

随着电话那头非常粗鲁的挂断电话的声音消失后,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钱包已经很薄了。侃侃在一边看他放下话筒,便枯木逢春一般地走过来,嘴唇抽了一下,却将话抿在了嘴巴里。他刚一转身的时候,侃侃将几张钞票塞在了他手里。

侃侃是他女友,大二的时候就和他在一起了。

他对侃侃说:“我很快就会回来,你等着我。”

侃侃本来想说:“我和你一起回去。”却没说出来。

他说:“帮我把河马教授的笔记整理一下。”侃侃点了点头。他使劲拥抱了一下女子,闻到了那股让他兴奋的香味,比他父亲身上的那股混合和泥巴、水泥、石灰、烟味和汗味的气味美妙多了,他不明白他母亲怎么会看上那个有点猥琐的男人。

他母亲说:“你爹他这个人啦,确实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可他,也是的,人就是不坏,挺逗的,让人活得开心。”

他想,逗,就是幽默,挺逗的,就是十二分幽默,可这老东西怎么会幽默呢?从小就闻着他身上那股怪味道,看他那张尖小的脸,它们怎么能和幽默诙谐连在一起呢?

他对侃侃说:“别搭理张查理那杂种,我回来收拾他!”

侃侃笑了笑:“你走吧,我能摆平他。”

一个衣着分明是村姑,脸蛋却俊俏的女子坐在堂屋右边的楠木椅子上,旁边是一个中年妇人,他认出是工地旁边那村子里有名的媒婆,人称二仙姑。

他家的这几间屋子是旧时的地主庄园,堂屋里的摆设和昔日地主那杂种还活着时的摆设一样,中堂那副松竹图据说有些历史和来历的,能值几个钱的,但他爹就是不许谁动那黄黑黄黑的画一个小手指头。

他爹是包工头。

他刚走进屋子,他爹就从院子一侧的厕所里出来,嘴里叼着香烟,手提着裤子忙活着。

“小兄弟回来了?!”他爹高声喊道。他爹一直这么称呼他,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点点头。

“在学校打炮火亏了阳肾,见了老子连个屁都放不出来啦?”说罢,哈哈大笑。

他说:“妈呢?”

他爹说:“刚从医院回来,在床上歇着。”看了看堂屋里的两个人,转尔又道,“是医生说她不行了,只开了一点药,那药可是贵的,老子一辈子都不说吃过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我看啦,小兄弟儿子,没那么严重,没那么严重嘛,你妈那人,唉,妇道人家,看见主治医生那张垮着的脸皮,嗨,那哪儿是人脸人皮?松垮松垮的,一只蚊子都可以将那张批从头上揭下来,你娘也揭得下来,也唠叨说她明白了,她活不长了。你瞧瞧,她真还想死。”

他白了他爹一眼:“等你的肾坏了,你也就放不了屁了。”

他爹说:“老子的肾是金刚石做的,坏不了。”

他望着那女子,问:“她们是什么人?”

两人说着,就到了堂屋,他看见一老一少的两个女人对面,还坐着一个女人,他仔细看去,原来是他妈。他立即走上前去,叫了一声妈。他妈白蜡般的脸上装出快活的神色来。

他坐在他娘旁边,他爹顺势也坐在他娘的另一侧。

他爹说:“我知道你小杂种纳闷,可那个电话是你妈叫我打的,说清楚了,你要骂也不能骂我,当然,也不能骂你娘,不然你是龟儿子。”

他妈勉强笑了笑,将对面那两个女人向他作了介绍。

他爹说:“你不是嫩尖儿了,大学也快毕业了。老子和你妈知道你瞧不起老家这穷地方,也知道你眼睛不是长在屁股眼里的,是他妈的长在天灵盖上的,你妈的意思就是,趁她还活……瞧我着臭嘴,你妈长寿着呢,我的意思的,唉,你妈的意思是,趁你刚毕业,就把婚订了,工作安定后就结婚,然后,你杂种想怎么就怎么,什么时候生儿生女,都随你的便。”

她娘病恹恹的脸上泛出了红光,眼睛在他和那个俊俏的村姑之间不停地来回审视。二仙姑也喋喋不休地说着那女子的好话。

他从愣怔中回过神来,侃侃的样子从省城飘到家里来了,他忍不住将两个女子作着比较,但这种比较使他感到很累,也很滑稽。

他爹一直盯着那女子,那女子被这眼光弄得更加羞涩。

他爹对她说:“梅子,今天你算是看见我儿子了,我平时叫他小兄弟,嘿嘿,父子情深嘛,就不计较名分辈分了。哈哈哈哈,你看我扯远了,扯远了。今天晚上你们吃了晚饭再走,我已经在酒店订了饭局,也就是你和我小兄弟今天就把婚给订了。”对他妈说,“你身体不舒服,就别去了。”

他妈说:“儿子订婚,做妈的怎么不去呢?”执意要去。

他对他爹说:“要订婚你自己订婚去!”

他爹叫道:“你杂种怎么说不出人话了?你妈,你看看,你妈都还在,我订婚做什么?”一时觉得自己话说得不得体,忙将二仙姑扯进来,“仙姑,你看我这念大学念到屁股眼里去的儿子怎么说话的?我和他妈都老夫老妻,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人,可这龟儿子却这么说话。嘿嘿,当初我们结婚时,他妈也这么不好意思的。”

二仙姑附和着说了一大通话。

他妈脸色阴沉下去,整个身子像要从椅子上掉下去,陷进泥土里去了。

他爹说:“你身子吃不住,就回卧室休息。”对他道,“扶你妈回屋子里去。”

他扶着他妈往卧室里去,背后续着一句话:“放着这么好的姑娘不订婚,你小子是没气质的杂种,老子就不该让你念大学,你小子真是白念了。可惜老子没福分……”

二仙姑说:“您老人家福分大着呢,您瞧你做包工头,那天下的钱都找完了呢。”

他爹喜欢听这话,高声道:“二仙姑这回功劳大了,今天你得多喝几杯!”

他望着他妈的眼睛,想将侃侃的事告诉她,但见那张被病痛折磨着的脸上散发出的幸福的光晕,他只得将那些话咽下肚去。

张查理的出现,使侃侃紧张起来,但对于他来说,却是意料中的事,甚至让他卸下了一身重负似的,他等待这一刻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了。

侃侃说,查理,你怎么在这个时候来?

张查理说,对于眼前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来说,我觉得我在这个时候来,正是时候,风光不错啊,怎能让他一个独享?

他眼里湿润了,侃侃似乎知道这个在省城和京城都有关系的男人要在他们约定的这个时候来搅局。

张查理眼里是一团火,他与他对视的时候,眼光却是一把匕首。

张查理毕业已经两年了,为了侃侃,他又回到学校,像一块橡皮一样粘着侃侃。

他感到一种决斗的快感溶进了血管,身上的每块肌肉都饱满得让他难受,亢奋。

张查理也是一副决斗的架势。

他只有一把钥匙,捏在手里可以当着武器。

张查理手里是几张卷成筒的白纸,握在手里当着武器。

突然,两人将手中的武器扔在地上,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慢慢像对方逼近。

侃侃嗓子沙哑,喊出来的话轻易地被风吹走了。

张查理最终在打斗中败下阵来,他记得他最后那一记重拳砸在张查理的腮帮上。

但侃侃跟着张查理走了。

有人问他,他和侃侃之间是怎么回事?他和侃侃之间有爱情吗?

他说,爱情?爱情他妈妈的不是日出来的,知道吗?你他妈的不知道,爱情他妈的是决斗出来的,决斗胜利的那方,就注定会失去爱情。

问话的人闷闷了几天,也不知道他话的意思,便对一个女子说,如果要决斗,为了爱情,你最好选择输,如果把内裤也给输了,成了一个光身子人,你就和爱情上床了。结果这小子被他一记摆拳砸进了水沟。

侃侃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们所处的世界你我都明白,你能给我的,张查理也能给我,但你不能给我的,张查理依然能给,依靠他的关系,我将去京城,然后出国。

他本想一记老拳将这个美丽的女子送走,但那拳头却砸在墙上,从此,那墙上就留下了他的指印、血迹和体味。

一年后,他娘去世了。那时,他参加工作已经半年多了。

他爹给他电话的时候,几片红叶飘过单位门口旁的铁栅栏,落在他肩上。他爹一改往日的腔调叫他名字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和他爹简直就是陌生人,但更令他感到惊恐的是,他爹那张几乎没有什么好事的嘴巴嘣出了几个字:“你妈死了!”

他爹的词汇就跟他做包工头面对金钱和工人一样直接,毫无委婉和隐讳。

他娘死了。

在即将跨进他那座曾经是地主庄园的家时,他还觉得他娘仍然活着。

但满院子的奔丧的客人和花花绿绿的花圈将他的感觉击得粉碎。

二仙姑带着那女子来的时候,他突然想嘲笑眼前这个未来的老婆,俊俏的村姑娘,这么大了,老村娘们儿了,还老跟在一个满脸芋头皮的媒婆的屁股后面乱跑,还不如一群在他家外面快活地奔老窜去的毛头小子懂事。

他把后脑勺和脚后跟给了那女子。但他知道她老那么一副羞涩状,老盯着地板,似乎他、他爹和奔丧的人的脚是黄金做的似的。

他确信他娘已经不在人世了,可他尽管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能挤出一滴泪水来,倒是那俊俏女子在他娘的灵前哭泣了好一阵子。

“大伙儿都说说,这养儿养女有什么意思呢?他妈生他下来,虽然就像屙下一大块血团团来,可到底还是生了他,他这杂种,念大学可真的是念到屁股眼里去了,这下倒好,妈死了,他小杂痞连猫哭耗子叫都不会,还不如外人,外人还知道替死人嚎几声,即使装,也要装出个样子来,哭给活着的人听,也是积德呀!”这席话说得一旁的人脸色阴沉,但包工头依旧说下去,“好歹是他妈,他小子还知道回来,如果老子百年以后,甭说嚎叫几声,流几滴猫尿,他杂种说不定把老子剁了炖了吃了,谁说得清楚呢?”

旁人给了包工头白眼,却也拣了几句好话给他。

丧事完毕,他草草给他爹打了招呼,就回到城里,躲在他那间窄小的屋子里,想他娘,想侃侃,想狠了心,便想哭,但任凭如何伤心,那泪水就是流不出来。他想,我是不是前生就没有爱,也没有泪液腺的?

后来,他什么也不想了,便买了一台电脑,没白没黑地沉溺在网络里,玩游戏,和一群没心没肺的小姑娘瞎吹,却不把她们当一回事,然后看黄色电影,浏览黄色图片,直到单位的头儿将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阴阴阳阳地骂了个通透,他才发现自己是一个废物了。

他不想成为废物,至少不能让他在阴间不知道是在受苦还是在享福的妈在神灵面前没面子,也不能让那个已经在国外逍遥快活的侃侃笑话,也不能让单位上那些鸡鸡狗狗牛牛马马的家伙瞧不起,他决心不再做废物,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一番事业,他就是那么对单位的头儿说的:“只要我做过废物,真正站起来了,那老子就是一个真正做大事的人!”

大事还没确定,他又接到他爹的电话,电话那边仍然是他娘死之前的那种粗俗男人的声音:“小兄弟,你赶紧请假回来一趟,老子要结婚啦!”他刚想挂掉电话,他爹就喊,“你杂种把话筒粘在你猪耳朵上,哈哈哈哈,你是老子日你妈将你日出来的,还不知道你的德行?赶紧回来,老子是你老子,你敢不回来?你什么也不要买,除了车费,你什么钱也别带,有老子的就有你的!”

他鼻子一酸。

在那间昔日地主的庄园里,他极其意外却并不吃惊地发现,他的后妈,他爹的新婚妻子正是那个在二仙姑屁股后面跟屁虫一样的俊俏村姑,在堂屋拜天地拜祖宗夫妻对拜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她和他爹简直就是天生的一对,当他爹抱着俊俏村姑进入洞房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爹看起来比自己还年轻,还帅气,还阳刚,简直是酷毙了。

二仙姑说,你爹是包工头,想把天下事都包了呢。

他说,仙姑婆,你可真会干好事。

二仙姑以为他在埋怨她,赶紧道,你爹才会干好事呢,那姑娘家家的,开始还不是为你预备的,订婚酒都喝了的,但你爹可是一个花儿精,谁开花谁香,他都了如指掌的,况且他早就知道你看不上那姑娘家家的。这还不算,你娘死之前可是看见要姑娘家家上了他的床的,这可是你娘亲口对我说的。依我看哪,也不失为好事,反正你娘那病是治不好的,你又成了城里人,干脆就成全你爹算了。

他恶毒地说,你也去找个鸡巴是金子做的老男人,把你和床一起戳穿吧。

二仙姑呸了一口,你爹说得对,你书都念到屁股眼里去了,还是你爹潇洒,浪漫,那可是真浪漫哟,你呀,白板一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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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奔月点评:

父亲与儿子看似水火不容,其实知子莫如父,父亲很了解儿子想的是什么。
小说语言幽默,生活气息很浓,细腻的细节描写刻画出人物不同的性格。
作者文字功底厚实,推出共赏。

文章评论共[5]个
飞天云圣-评论

语言幽默,但是读来给人一种匪里匪气的感觉。况且,语言粗俗```
  【罗锡文 回复】:你要明白什么叫生活,人物语言与性格的关系.......但还是要感谢你的阅读. [2008-6-1 13:07:42]at:2008年06月01日 早上9:47

不再是我-评论

父亲对儿子有这么说话的吗?不敢相信。
  【罗锡文 回复】:有,而且很多。问题不在于谁跟谁说话,怎么说话,关键就在于人物性格的刻画,生活气息的展现,故事的演绎。。。但还是要感谢你的阅读。 [2008-6-1 13:09:46]
  【不再是我 回复】:说的有理,但当感觉失真时,就会有点“咯”。 [2008-6-2 14:31:19]at:2008年06月01日 上午11:02

风中的鹰-评论

好文,拜读了;
好文笔,欣赏了;
问好你了,朋友快乐!at:2008年06月01日 晚上7:47

中秋石榴红-评论

如果人物的语言和其角色相去甚远的话,是否可以再深入琢磨一下呢?问好。
  【罗锡文 回复】:谢谢阅读。
刚才有读者提到语言粗俗的问题,我的意思是,语言表面的粗俗,或者真正地粗俗,并不损害小说创作,当然,也不损害主题。
角色的定位是作者的特权,并且不会以读者的喜好为转移。生活就是那样。我在写这个小说的时候,就制作了这样的现实:语言和角色之间没有距离。
要知道,文学不是机器,不是宣传,不是单纯的“文雅”,更不是对所谓的精神文明、正统、粉饰后的生活、表面现象等因素的简单而肤浅的复制。
有人质问:有人哪有这样的父亲?哪有这样的儿子?哪有这样的故事的?呵呵,我只能这么说:这个世界什么都有,而且远在局外人的想象和品行定位之外!
再次感谢阅读!!! [2008-6-1 23:57:17]
  【中秋石榴红 回复】:作为我们写作者,如果有很多朋友给我们提出了同样一个问题,这就非常值得我们好好反思了,要相信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否则,一味去和他人争辩有什么意思呢?朋友,你认为呢? [2008-6-2 21:19:14]
  【罗锡文 回复】:这不是争论,而是一个很简单的创作原理的问题。
写作需要独断。
如果你觉得我必须得放弃自己的见解和处理小说的方式才算有意思,那我恰恰觉得那是对文学的伤害!甚至是对文学的误解!
我们对生活的理解,尤其是对“粗俗”的理解不一样。问题就在这里。我始终觉得我的这个作品一点都不伤害别人的情感,我不会为了为了什么文学的纯洁,网络的干净而粉饰生活,遮遮掩掩。
最后一句,“眼睛雪亮”,但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理!

但我还是要感谢你的阅读。但写作永远是旷达的,自由的,没有定法的。你说呢? [2008-6-2 23:28:44]at:2008年06月01日 晚上10:09

罗锡文-评论

本文属原创首发。即将收入我马上要出版的一个小说集。at:2008年06月02日 晚上11: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