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他那年,我二十八岁,他也是二十八岁。
我们出生在同一个年代,却过着无法雷同的生活。
我本科毕业,在一个效益良好的单位里做着一名小官,嫁了一个优秀的丈夫,享受着有车子有房子有孩子的快乐生活。
他小学还没有毕业,在一著名的发廊里从事着高级发型师的工作。
没有遇上的时候,我们从来不会想象有那么一天,自己会爱上那么一个与自己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遇上的时候,我们只是淡然一笑,不深交,他是我的发型师,我是他众多顾客中的一员。
一个星期总有两天,我在他的发廊里洗头,指定他吹发。
随着两天的累积,我们有了基本的了解。
他从小家贫,不喜欢读书,知道贫穷的悲哀,于是立志拼命赚钱。
我生活在一个中等的家庭里,顺利地大学毕业、工作、嫁人、生子,似乎一辈子都过得那么平静而顺畅,除了偶尔会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是节省的只买那些烂了一点的水果回来过嘴瘾以外,我并没有经历他那种吃不饱没有衣服穿的生活。
因为同龄,因为总有那么两天的交集,也就交换了手机号码、qq号码,偶尔发发信息,在网上打个招呼。这一切都自然得没有任何暇疵。
某天,我在染发,偶尔抬头,看到了在身边为别人剪发的他。在那舞动的刀影中,他那专注的眼神,淡定的态度,自信的刀法,突然如惊雷,霹中了我的心。原来,认真工作的男人,是那么的英俊。
惊雷乍响,却是落地无声。突如其来的欣赏并没有改变我们间的任何关系,甚至我停留在他身上的眼神依然平静而自然。虽然我已经发现,他原来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但我也坚信,他的英俊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被他修剪头发的女子。
并没有认真了解,却也知道他已有妻室,使君有妇,罗敷有夫,纵有人群中相遇,也只如一个小逗号,停顿只有瞬间。虽然不小心地也有发现他穿越人群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但也只是轻轻地对笑一下,心中轻轻地为自己说一些有的没的的话来进行解释。
我们这样的关系维系了一年多,对望的眼神随时日增多,但彼此刻意铸就的围墙也越来越多。在不相信爱情的年代,我们沉默着,所有的一切仿佛如魔咒,只是紧紧地锁在那坚固的高塔里。
如果,如果没有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台风,我想我们的交集已经很快会划上句号。
那是这个城市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风,那风来得突然,来得让人措手不及,来得让人无法防备。也许,它也是我生命中最大的一场风,它吹倒了那坚固的高塔,吹翻了我所有的生活。
台风到来的那天,刚好是周末。丈夫出差外地,孩子到外婆家玩乐,我回单位准备周一的报表。工作前和他预约了时间,准备两小时后去修剪头发。一切都在按常理进行着,平静而自然。
伴随着单调的键盘声起伏的是窗外的雨声。下雨了,五点半的天就已黑沉沉的,远处有几点逐渐扩散的暗红。我想赶紧把手上的事情办完,离开。于是,再无暇细看天际。就在我沉于工作之际,一阵巨响,一片翻腾,一屋黑暗淹没了我。
等我的眼睛逐渐能够看清情况的时候,我发现屋内所有的东西都杯翻凳倒,四处移位。户竟然不见了。当时的我根本无法知道,我所处的办公楼年岁已高,根本没有办法抵抗台风,那六层的小楼,竟然在台风的攻击下,彻底土崩瓦解。我办公的地方恰好在一楼拐角位置,没有完全崩塌,但窗户已经被断垣残壁所挡住了。
尽管无法获悉所有的情况,但我的惊恐却是难以言喻的。我掏出衣兜中的手机,拨打丈夫的电话。远在外省的丈夫根本无法了解这里的情况,在麻将声中,漫不经心地说:可能是停电了,没关系,一会说不定就有电了。我想再说话的时候,丈夫又说:这样吧,后天我就回来了,到时再听你细说这番惊险的经历吧!我要糊了,不说了。电话挂断了,丈夫根本无暇顾及我的啜泣与惊慌。
拨打电话到父母处,母亲接的电话,一边哭一边拼命地诉说。在她的诉说中,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原来自己遭遇了台风,父母所处的地方没有被台风正面袭击,但是,狂风暴雨也让他们吓坏了,而且他们还要照顾我那年幼的孩子。母亲问:你在哪?安全吗?老人家的神经已紧绷,我当然无法诉说自己的困境,于是只好说:没事,我在家,你们好好照顾自己,我也会照顾自己的。母亲释怀,挂了线,哄我儿子睡觉去了。
挂了电话,静静地抱膝坐着,才听到了屋外那猛烈摇撼天地的声音。还有一些细碎的风从缝里钻进,袭击着我单薄的身体,没有人依靠,生命在这瞬间仿如风雨中飘摇的小船。我不知道我要在这黑暗中呆多久,我也不知道,如果我在黑暗中睡着了,是不是就永远离不开这黑暗了。
忽然,手机的亮光划破了我的黑暗。打开电话,看到了他的名字。用微颤的手接起,电话彼端传来他沉稳的声音:打台风了,没有电,大家要回家,你还来吗?如果来,我就等你!我调整了一下声调,轻轻地说:不来了,台风都来了,弄了头发还会被打湿。你先回家吧!我以为自己已把情绪掩藏得很好,但他竟然问了一句:你在哪?你还在单位吗?我刚才只是随口告诉他我从单位直接到他那儿去,想不到他却记住了。我只好答应了一声。接着电话就传来了他焦虑的声音:你们单位那幢楼不是出事了吗?那你在哪儿?安全吗?我的单位和他的发廊只有一堵墙的距离。
他的关心击碎了我假装的坚强,他的话语让我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想不到,一直以为过着幸福生活的我,却遭遇了这种经历。我哭泣地告诉了他我刚才经历的一切,可我的话没有说完,手机没有了电,那唯一的光亮也消失了。
沉入黑暗的我,不断地想起了他。想起他握着剪刀时的英俊,想起他为哄我开心而编的故事,想起那总是轻柔抚摸我发际的手,想起他深情似海的眼神……这一切的回忆,让我似乎温暖了一些。
忽然,从风雨声中,我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呼唤。那,那仿佛是他的声音。那声音似乎离得很远,又似乎就在身边。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喊我的名字,我们一般都没有着意于对彼此的称呼,以前,这是为了拉远距离,现在,听到我的名字从他的嘴里传出,竟然是一种出奇的动听。这,是我的幻觉吧?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我自嘲地笑着,为自己这时候还能有如此美好的幻想而感到可笑。
不知道过了多久,除了听到呼唤,我似乎也听到了一点扒土的声音。有一丝朦胧的光从本来应该是窗户的地方透了过来。难道,他真的出现了?
我顺应着过的方向,爬到了那里。大声喊着:是你吗?马上,传来了他喜悦的声音:是的,是我,我来找你了。就是这简单的九个字,让我再也顾不得压抑许久的感情,用再大的声音喊:我等你,我知道你会来的。他没有再说话,可那挖掘的声音却更猛了,此刻,我再也听不到台风的声音。
随着光源越来越大,他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我的面前。平时对穿着、发型及为讲究的他,这一刻却狼狈极了。那搭拉着的发,那滴着水的衣服,那肮脏的裤脚,那握着铁锹的渗着血的手……唉,那个让我心动的男人呀,你可知道,我现在最渴望的是,这一刻能够成为永恒。
他从已经能够钻进一个人的小洞里钻进来,没有适应黑暗,拼命地想弄亮似乎没有了电的应急灯。而我,再也顾不得任何事情,用尽力气钻进了他的怀里。那怀抱是多么的温暖,多么的结实,让我再也无法离开。一开始,他愣了一下,很快地,他回抱了我,嘴里不停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我不知道我们现在究竟好不好,也不想去知道我们究竟好不好,但是,这个在人人都自保的时刻,能够想起被困的我,能够奋不顾身地来到我的身边,我知道,这一刻就是最美好的了。
我不知道我们在黑暗中拥抱了多久,也不知道滴落在我头顶的是他的眼泪还是那恼人的雨水,我估计他也不会知道,让他胸前湿润的是那雨儿,还是我的泪儿。在这短暂而真实的一刻里,我们除了知道彼此的存在,还需要知道一些什么吗?
我们不知道是谁的嘴先碰到了谁的,我们也不知道是谁的手先摸索上了谁的脸,一切的发生都变得恍如梦中,那衣衬落地的声音,那碰倒椅子的声音,那拉掉窗帘铺在地上的声音,那激情澎湃的呻吟,那配合一致的喘气声,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经淹没了外面的风雨声。在黑暗中,一切的交欢变得如此原始,一切的感觉变得如此缠绵。
也许是我们确实压抑得太久了,在黑暗中,在风雨中,所有的身份地位所有的家庭孩子所有的世俗的一切,我们都已经抛弃。那个在我身上尽情奔驰的男人,成了我此刻的全部。我不知道我们究竟在一起纠缠了多久,只知道在一切平静下来的时候,窗外的风仍然在不停地呼啸着。
(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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