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第二次来看我的时候，送给我一个“爱普”牌电水壶，说是我一个人用，很方便的。和水壶成一套的，还有一个小茶壶和一对瓷茶杯，很精致。

对于单身独居的人来说，这样的水壶真的很适用，想喝水了，很快就能烧好。那时候还是夏天，我烧一壶水，够半天用的了。后来，天气凉了，水壶又添上了新的时尚用途，晚上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水烧热了，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我把壶盖打开，双手抱着壶身暖手，而把脸凑上去，让氤氲的水汽徐徐地喷在我脸上，我的脸变得湿润，还泛出淡红的色泽来。这是乔送我壶的时候没想到的吧。

只是那个茶壶和一对茶杯一直放在柜子里。我没有喝茶的习惯，偶尔被朋友请去喝茶，在茶中也品不出生活的味道来。我只喝酒，酒是很直接的情绪化的东西，有着爽朗泼辣的脾气。在家里独自饮酒时我喜欢用玻璃杯，端起来，看着里面淡红或无色的酒液，就能读出自己的心事。无论在哪里居住，我的家里是不能没有酒的，所以，乔每次来，都会给我带酒。乔是公务员，有职的人，工作中少不了酒宴上的应酬，频频的勉强的饮酒弄坏了他的胃，私下里，他就不喝白酒了。我们在一起只喝一点点儿啤酒，为了照顾他，我也喝得很矜持，像个淑女。

乔不知道，我最喜欢的喝酒方式是无任何约束的，用最舒服的姿势坐着，随意地啜饮，闲言碎语也如酒一样细细流淌。慢慢地，我就会离开现实，进入梦一样的境界。我知道浅醉时的自己是多么可爱，脸儿红红的，眼睛亮亮的，嗓音柔柔的，很娇媚。我愿意把这样美好的时刻在乔面前展露，就像一朵花在徐徐开放。

可是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我只能在寂寞中绽放，一个人坐在灯光下喝酒，对镜举杯，与影同饮。

乔是个爱家的好男人，每次陪我的时间都很有限，每次来看我，吃完饭他就想着该回家了，频频地拿过手机看时间，当他说该回去的时候，我就乖乖地站起来送他，挥手和他再见。乔总是匆匆来去，生怕稍一疏乎把我流露出他生活的水面。他把我当作一个秘密，深深地藏在他的心中。我体谅他，但对他的严谨却大不以为然，我们只是朋友，只是亲密度浓重一些的异性朋友，并不是什么情人或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我可以坦率地和他走在大街上，坦然地和他无论走到哪里去，可是乔却不能。他说，如果他和我一样是单身，且是自由职业者，他也会像我一样坦然面对一切的。对，他有顾虑，家庭和单位，妻子和同事，他都要保持一个好男人的形象，保持生活秩序的稳定。

我理解他。而我也真的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举止来，包括喝酒，我都从来不勉强他多喝一口。虽然我很想在他面前喝得醉醉的，借着酒意往他怀里偎得近一些，把热热的脸贴向他，感触他的气息，嗅到他唇边淡淡的烟草味。一个拒绝婚姻的女人，并不拒绝爱情，哪怕这爱情只是醉里花开的短暂。

但没有喝醉过，我们一直都是清醒的，知道彼此应该怎么做。水至清则无鱼。鱼是什么，鱼是活跃在水里的精灵。没有鱼的水，是家用的水，是生活的水；有鱼的水，是景观的水，是精神的水。人可以没有鱼，但不能没有水，乔是这样说的。可我觉是，鱼和水，都是生命的需要，就像婚姻和爱情。乔是有婚姻的，这对于他来说很重要，远远重过我在他心中的分量，这一点，我深信不疑。可乔也渴望有爱情，婚姻外的爱情是一盅美酒，对男人来说是没有办法抵挡的，即使不敢沉醉，至少也会闭上眼睛深深吸取酒的芳香。所以乔还是悄悄地来看我，让我做他生活水塘里的鱼，安静地呆在水塘的底层，不要跳跃，更不要弄出浪花来。他要保持水塘的清静，清得就像不存在一丝水草一尾小鱼，静得就像镜面永无波痕。这是假像，乔一定知道的。

只是乔不知道，刚开始的时候，我就像他希望的这样安静，不是为他，而是，我还没有游进他的水域，他看到的，只是我在他水面上的投影。我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朋友，他来了，就来了；他走了，就走了，来来去去在我的心上引不起动荡，离散聚合平淡得就像端起桌上的温开水随意喝上一口一样。他来的次数渐渐多了，白色的小车泊在我们小区里，很像归家的男人，有着家常的姿势。我的时光里越来越多地添加了他的关怀，情感的水杯有了牛奶和冰糖的滋味，也许，这就是爱情的味道了吧。我们把出去吃饭改成在家里吃，饭后我削水果给他，再闲闲地说话，把彼此的往事从记忆里拿出来，水果拼盘一样分享。在这样的相守中，他把我的寂寞一点点地赶到窗外，可当他告别的时候，他开了门出去，寂寞比以前更多更浓地又涌进我的家。我的心里有了惆怅，有了对他的不舍，有了空落落的无着，孤单地站在窗口，看楼下他的车在淡淡的路灯光中无声地滑远，很像一条大鱼，潜入我看不到的深水层中。

每次，从乔离去的那一刻起，我就又开始了新的盼望，但我从不给他发短信，我要等他的短信。我们相识之始，他就很少给我打电话，用短信的方式传达他的心思，对我的问候，他的心情，又在应酬喝酒，或者他出差和旅游等，都是通过这个途径告诉我的。短信在很多情况下是一种隐秘，是一种幽静，是不可以朗声说出的情思，是对时间的一种消磨。因为有了我，乔的心里就有了设防，有了不能公开的心事，他就只能用短信。我没有告诉乔，我最讨厌的，就是发短信了，我嫌累。但为了配合他，我也用短信。每当他发来信息，说要来看我时，我的心也就有了期盼，有了热度，有了恋爱的景象。我会把短发洗得洁净，吹得蓬松而闪亮，会把疏淡的眉毛描得弯如新月。等到他敲门，我的心也便一同被敲响，响成无声的欢呼。他能感觉到风起水涌的变化吗？那是鱼儿在游动，在舞蹈，在向他诉说着内心的渴望。只是乔一如既往地温情，他的不动声色把我的欲望挡在了语言之外，于是就想着要喝酒。乔说，好，哪天你想喝了，我陪你，看着你醉。

乔在我身边停留的时间却是越来越少了，接电话的时候我恨不得他的手机失手摔在地上摔坏了。离开的时候，他从车后箱里提出酒给我，说再来吧，再来的时候一定陪你喝酒。

乔再来的时候，我却不想喝酒了。之前的晚上，我接到老家朋友的电话，说是报纸要换稿子，让我第二天回去。是一份校报，我刚在老家呆了一星期，把报纸编排好，周日下午才回来，只一天，却又要求我回去，不就是换一篇稿子吗？找谁换不行呢？如果我回去，就又得花去一天的时间，真让人烦透了。我想到我的信箱里还存放着几篇稿子，是备用稿，发给排版的人就行了。只是我的电脑暂时上不了网，去小区的网吧，谁知道生意会那么好，没有机子了。于是，我给乔打电话，只响一下，他就给挂断了，接着发来短信：在家，别打。这就是乔给我的规定，上班之外的时间，不要给他打电话，因为无论谁打来的电话，他老婆都要问个明白。我是那种无事生非的女人吗？我从来就没有想过给乔带来麻烦的，我只想要他过的好，可这种时候，他就没想过，如果我不是有事，会给他打电话吗？只有我们俩相处时，我尚且没有对他说过甜蜜的话，能傻到夜里往他家打电话说情话吗？就是想让他帮我上网，打开我的信箱，找到一篇文章，发到另一个信箱里，就可以为我省去一件麻烦事。他的同事，他的朋友难道夜里就不给他打电话吗？公事一样的板正语言，他老婆又能从中嗅到什么不安定的气味呢？我气得把手机摔在床上，大不了明天回老家就是了。

乔发来短信，说有什么事可以发信息。我想想，还是发了个长长的信息，大体把事情说了，又把我的信箱和密码也说了，需要发进去的信箱也说了，按键盘花去了几乎半个小时。但第二天早上，我等到七点多才给他发个信息，问他把稿子是否发过去了。谁知他回信说：没有，等上午到办公室就发。天哪，如果这样，我何必夜里给你打电话，给你发长信？我再无语。老家的朋友打电话，要我回去定报版，我取下包，回就回吧。

下午，乔发短信：稿件收到了没有？我没有回。短信又来：明天上午有时间的话我去看你。我还是没有回应。在心里，我对这份感情有了新的认识，隐蔽着，注定是缺少阳光缺少坦诚的。

其实，这原本就是很清楚的事，我却不愿意这样想，非得等到感情受挫，等到受伤，才看到它的阴暗。看到阴暗，感受到被笼罩的凉意，知道我在他心中的位置。

乔在上午没有如约前来，我也没有多大的失望。来就来，不来就不来，让一切淡如白开水，那样的感觉是真好。可是下午，乔发来短信，问我是不是在家。我回他，说我在家，如果他要来，我在家等他。乔说，一会儿就到。

我烧了一壶开水，取出茶壶和两个壶杯，等着乔来。茶是淡然的绵长的，代表着友情的悠远和淡雅；而酒，是燃烧，是激烈，也是情欲。现在，我想和乔在一起喝的，只能是茶了。一壶花茶，数杯禅意，聪明的乔，是会明白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