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唇红齿白安亦康

发表于-2008年06月14日 中午2:51评论-4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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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桐听到大门轻启的声音,好像起风了。但大门启动的声音是分明的,今晚值班的保安小周是个来自贵州乡下的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有几次,见到吴桐在阳台上走动,便伸手把帽沿压低、端正,想对他点头问好,但终是什么也没表示。秋天到了,吴桐还穿着白衬衣,白衬衣很白,跟新的一样。

是的,秋天到了,但这里四季如春。南方就是这样好气候的。

吴桐从楼上下来,院里的树下落了一地的秋叶与花瓣,竟然有一些幽香传来。都秋天了,居然还有那么多的不知名的植物开花,南方,真是个好地方啊。保安小周望了望吴桐,脸上有一些不自然,他好久都没跟这个老乡打招呼了。

吴桐和保安小周有些相同之处,也有些不同之处。相同之处就是他们都是贵州农村来的,年龄也差不多一样大,不同之处在于吴桐比小周长得英俊,也比小周聪明。两人是同时来到孟小姐的这座私人小花园来打工的,同是做保安,但是吴桐很快就成了孟小姐的私人助手,而小周如今还在大门按时值班。

都知道孟小姐还没有回来。孟小姐经常是周末双休日才来的,今天才是星期四。这个星期以来,东莞下了雨。吴桐在夜里被雨声惊醒,便诧异自己是身在南方的城里,还是身在贵州农村的故乡。没想到东莞也会下这样的雨。来南方几年了,还是第一次把南方的雨和故乡的雨作比较。东莞的夜有太多的霓虹,山脚下的高速路上,耀眼的车灯呼啸而过,让人无法安眠。

但现在大门真的被值班保安小周启动了。一定有人开车进了院子。吴桐感到有点突然。是孟小姐回来了,吴桐已经听到那辆宝马车开进后院车库的声音。月亮升起来了,整座小花园里洁白洁白的。洁白的月光把园里的阳台和空地照得很清明,甚至墙上的三两只小壁虎、飞蛾,若是凑近看去,那花色也一定是看得很清楚的。在瞬间里,这让吴桐感到恍然。他忽然想起许美静唱的《城里的月光》。这里是南国繁华的城市,但这座小花园建在城郊的山腰上,周围也是一些被围墙和铁丝网圈起来的高级私人小院或小别墅。附近山上是一片又一片的草木,感觉就有了乡下农家的味道。这些离闹哄哄的街区很远的花园小院里,住着一些神仙一样的人。他们仿佛有通天的本领,整天享受生活,财富却好像用不完花不尽。孟小姐就是这些神仙中的一员。吴桐记得曾经问过孟小姐:你一出生就注定有很多财富的么?孟小姐微微一笑,然后捧起吴桐的脸:这些,说不清楚的,对吧!

孟小姐也只能微微一笑了,这怎能不让孟小姐说不清楚呢。

这个来自贵州乡下的英俊小伙子,虽然也常常做梦,却尽是些什么美女啊,奔弛啊,洋楼啊,钞票啊。他怎么没有去劳动呢?孟小姐曾经对吴桐说过,最辛苦的体力劳作,得到的报酬是最低廉的。孟小姐简直就是他的知音,他心里想的,孟小姐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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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桐与孟小姐初次共处一室时,正是去年冬天。孟小姐把吴桐叫到自己的房间里来,然后把灯关掉,终夜点起红烛。吴桐就想,孟小姐真是个有情趣的女人。孟小姐帮吴桐解衬衫上的纽扣时,窗外好像总有人走过。开始时吴桐说是值班保安小周,孟小姐摇了摇头,说这里是在三楼,窗外怎么会有人。吴桐听了心里便有些释然。两人没有立即进入主题,孟小姐轻轻地抚摸吴桐的每一寸肌肤,好像吴桐的身体是吃掉了就再也没有的佳肴。良久,吴桐把持不住了,经不起孟小姐的温柔挑弄,猛地翻身把孟小姐压在身下,气喘如牛地动作起来。在死去活来的缠绵中,吴桐仰着头微咬着下唇,一排雪白的牙齿若隐若现,嘴唇更红了。身体的快乐到达颠锋的时候,吴桐闭上眼睛,恍然看到张老板——孟小姐的丈夫。他分明就站在窗外,老态龙钟,秃顶上仅有的几根毛发随风飞舞。张老板侧着脸,就像他临死时的姿态,他至死也不知道吴桐是与孟小姐偷情欢爱的小白脸。吴桐吓了一跳。就在孟小姐开始和吴桐偷情的日子里,张老板躺在医院的重病房里,孟小姐还经常带吴桐一起到病房里看他。孟小姐对张老板说起吴桐:这个贵州来的保安挺勤快的,我不让他去大门值班了,让他来给我们开车。张老板“啊!”“唉!”地应着,说话都很困难了。一旁的吴桐削好了一个大红苹果,递给孟小姐。孟小姐接过来用水果刀挑了一瓣果肉,递给张老板。张老板摇了摇头。从医院回来的路上,孟小姐一边开车一边对坐在身边的吴桐说:张老板快八十岁了,早该死了。吴桐什么也不说,心里想:张老板七十多岁了,而孟小姐才三十多岁,这其中必有秘密。不久,张老板就在医院里去世了。吴桐看得出孟小姐对丈夫的去世显得很开心。孟小姐在丈夫去世后总是经常在深夜点着红烛和吴桐缠绵,每一次在极度欢愉的时候,吴桐总是仰头轻咬下唇,闭上眼睛,于是就恍然看到张老板——老态龙钟,秃顶上的几根毛发随风飞舞。三十多岁的孟小姐风姿迷人。之前,吴桐总是觉得富婆该是又胖又丑的,但自从到孟小姐家打工后,这种观念就变了。这世上,很难讲,比如像是天生就漂亮的孟小姐,加上有用之不尽的财富的滋润,简直是越活越年轻越活越迷人。深夜红烛,孟小姐和吴桐溶为了一体。窗外好像总有星星点点的响动,有一次,吴桐扭头看向窗外,孟小姐也看向窗外,窗外是明月光光,风吹树影。孟小姐转过头双手捧着吴桐的脸,双目注视着他,突然轻声叫了起来。

你的嘴唇很红呵!

吴桐笑了。

还有,你的牙齿很洁白呵!孟小姐又叫了起来。

吴桐便点了点头,说你才看到吗,我一生下来就是这样的。其实我以前的很多同事都说我的唇齿比女孩的还美,真不是个男人。孟小姐你说我是男人么?

孟小姐在烛光中看着吴桐的红唇白齿。它显得那样干净,清香,就像阳光下的红色和白色的花朵,这两朵花开在吴桐的嘴上。孟小姐就问,你的唇齿与别人的有何不同吗?

吴桐摇了摇头,说,我生来就是如此,我又不是别人,我怎会知道别人的唇齿会是怎样的。

孟小姐颔首不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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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姐连房间都不让吴桐打扫,还请了一个老保姆给他做饭。吴桐每天早上起来就是做俯卧撑或者跑步,然后刷牙洗澡。吴桐早晚都要各洗一次澡的。下午看报看碟、听歌。他经常听《城里的月光》。每一次,在听这首歌的时候,吴桐心里都有一些思绪,像脱了钩的尼龙线一样,哗啦啦散开来,摊了一地。

如果在这种时候,如果在窗外的阳台上,便能够非常清楚地看到下面的小院。夜里飘落的花瓣或树叶还没有被清洁工阿姨扫走,更显得园里的清洁、宁静。四周充满了虫声,无边无际的虫声,使得吴桐仿佛置身于老家贵州的山坡上。吴桐依在阳台上,仿佛看到有人走过来了,是保安小周,他在那个初秋的中午拿着饭盒到后院的工人食堂打饭。和小周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个保安。

那个保安对小周说,人家长得帅就是不一样。

小周不屑地说,不只长得帅,他红唇白齿的,像个美人一样。

那个保安说,别这样说人家,就像不能说张信哲不男不女一样,人家天生就是如此。

阳台上吴桐对他们笑了笑。那个保安对他扬了扬手中的饭盒,跟他打招呼:吴桐,吃过了没有?

吴桐阳光灿烂地笑着说,吃过了。

小周是有点看不起老乡吴桐的,他总是跟别的工人说吴桐是吃软饭的。别的工人就说,其实你想吃都没有本钱。小周立马说,就算有本钱,也绝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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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桐住到孟小姐的房间里有一段时间后,便得失眠的病症——如果失眠也可称为病症的话。看过医生,医生说是忧虑过度。又问吴桐忧虑什么。吴桐说忧虑自己的身体,总感觉体质虚弱。医生看了看吴桐的脸,问是不是纵欲无度。吴桐红着脸微微地点点头。医生也点了点头,又问还有什么。吴桐顿了顿,犹疑片刻,便说没有了。医生说,小伙子虽然年轻体壮精力旺盛,但性生活也不能过于频繁,要注意节制,注意休息滋补身体。

其实医生说得很对,几乎每一次孟小姐来的夜里,两人都无休无止地缠着。面对美丽得像电影明星一样的孟小姐,吴桐也乐于享受这种醒着亲吻的温柔。孟小姐说,吴桐,你的唇齿是毒药。吴桐默然,因为他的牙齿原本没有那么洁白,是花了钱去美齿后才洁白如雪的。这是吴桐的秘密。谁又能想到这口美容后雪白芬芳的牙齿会和自己的双唇结合得天衣无缝,以至于吴桐对孟小姐说自己的唇齿生下来就是如此时,孟小姐觉得吴桐是老天爷赐给自己的珍贵的礼物。

孟小姐不能没有吴桐。

两人抱做一团,仿佛世上只有他们两人。记得也有一次,正是两人都刚淋浴出来的时候,那夜,窗外的月光洒进房间里来,白白的,有点冰凉。孟小姐偎在吴桐结实的胸脯上,说,我怕。

吴桐就笑了,说你怕什么,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的穷人,他们都不怕,你是富人,所以你什么也不需要害怕。

孟小姐说,今天我和一帮姐妹聚会,她们说要给我介绍男人。

你怎么说?

我说我有梦中情人了。

她们又怎么说呢?

她们说那就带出去见识见识。

孟小姐听到吴桐轻轻地有了一声叹息。直到很久以后,孟小姐才真正明白吴桐的这声叹息,以及隐匿在这声叹息之后的东西。吴桐是一个有梦的男人。他从农村走入城市,便有了属于自己的隐痛。如果说,痛苦还有待于时光流年的推移才会慢慢显现,隐痛却是早已根植体内,就像他的红唇。如果说,痛苦会随着他在城里看到巨大的贫富差距后才逐渐显现,隐痛却是后来才有的,就像他美齿后变得雪白芬芳的牙齿。这个男人天生就敏感,再加上从农村到城市,就像是一次移植,将自己从泥土里拔出来,然后这裸露的根须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流浪,在这个肯定有伤痛的过程里,他更是最敏感不过的了。在经历过那么多的流浪街头与人情淡薄之后,他已经把世事看得通透,所以当孟小姐向他暗送秋波时,他毫不犹豫地去给自己的牙齿美容了。他明白,牙齿不够洁白是他英俊外表的唯一不足之处。他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

孟小姐知道,自己深爱着吴桐。在多少次肉体的欢乐之后,孟小姐还会这样想: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爱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这真实吗?当然爱情是没有年龄大小地域不同之分的。有钱,可以随时和英俊的小伙子欢爱。但一定还存在着欢爱之外的东西。有时候,在吴桐的怀里醒来,白月光袭入窗棂,孟小姐看着赤身luo体的吴桐,不免会有些遗憾。他显得那样安祥与真实,真实得几乎让人感到他的软弱与没出息。若是孟小姐看得久一些,他便会凑近她耳边讲上一些情话。他的手指修长,极具美感,在她凝脂般的肌肤上轻轻滑动,却总是令她幸福不已。这是一种爱,一种直达心灵的爱,一种超出金钱范围的爱。她和他,在有保安看守的私人豪宅里酣眠与欢爱。他们拥抱着,听着对方的心跳,看到时间在窗台上慢慢地走出去,都以为这样的时间不会带走什么东西的,都以为似水流年,幸福了就是幸福了,欢爱便是欢爱,就这么简单。她记得有一次叫他和自己去见公司的一个客户,他说他去干什么,她说,你是男人啊。

已经独身的孟小姐出出入入都是想带一个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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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姐要吴桐穿白衬衣配西装,要吴桐去学驾驶。于是吴桐便成了孟小姐的不定时司机。每一次吴桐从外边开车回这座小花园时,如果是保安小周在值班,小周在开启院门的按扭的时候,总是有那么一点失落。小周私下里对别的同事说,吴桐不仅外表长得好,命运也好。现在,小周是有上点妒忌吴桐的生活了。

这没有办法,命运就是这样,总有它铁打一样的轨迹。

孟小姐带吴桐到镇区的工厂,那些办公室的职员都很尊敬他;到生产线上参观时,那些流水线工人还以为吴桐是香港过来的客人呢。吴桐一边参观一边微笑,他心里感慨万千——刚到南方的那些日子,自己也在五金厂的机台上做过装配工呢。参观归参观,工厂里的所有事务,孟小姐都不让他接触,因为他不懂。这让吴桐心里生出无限的落寞。

只有在夜里,月色很美,吴桐拥着无限温柔的孟小姐。就在此时,他如此清晰地看着她,他突然明白,他也只能这样活着。在他的这样“活着”里面有着某种理由,就像小周做保安是为了一份工资一样的理由。他俊美的外表是上天给的,贫寒孤独也是上天给的,一切都在冥冥中被注定了。他说,孟小姐,我爱你。孟小姐就哭了,边哭边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拥有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是的,孟小姐的手里握着时间这把神奇的宝刀,她说她慢慢地就会用这把宝刀把自己拥有的一切一刀一刀地割下来,送给吴桐。

这样的夜里,他们常常彻夜不眠。他们就像“瘾君子”于毒品一样入魔地缠着对方。在城市的别处,有写文章的作家在写小说,写一个又一个富婆养小白脸的故事。他也偶尔翻看过报刊上关于这类的小说,那是多么讽刺的小说啊,作者又该是带着怎样的隐秘的心思啊。作者猜测着,无数的人们都在猜测着小白脸们的感受,讨论着道德之类的话题,但总是没有人知道。就如同没有人知道吴桐和孟小姐手牵着手,在有月色的夜晚,静静地伫立窗前,他们是那样的安静、幸福和快乐,就像洒在大地上的月光一样。他们就是月光。月光接纳尘世间的所有,所以它是洁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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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无用的男人吗?我是一个没用得像寄生虫一样的男人吗?

吴桐有时会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有时候吴桐做梦。梦见自己开着大奔衣钵还乡。故乡还是一片荒凉,到处都是长着杂草的土地,很多人都去了城里谋生活。这些去了城里的乡亲们过得还好吗?时光里只剩下小河幽幽,青山深深。梦中他把大奔开进了旷野,他迷路了。急得满头大汗也找不到归路。

吴桐!吴桐!孟小姐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怎么出了那么多汗?不舒服吗?

我?

是的。你怎么出那么多汗?你知道我是多么的心疼你啊!你要紧吗?

可我只是一个无用的男人啊。像一只弱小的虫子一样无用的男人。吴桐半梦半醒地说。

孟小姐温柔地摇了摇头,只是摇头而不说话。她拉着他的手,他也拉着她的手。他们谁都不再说话了。窗外的月光美极了。城里的月亮就是老家贵州乡下的那轮月亮啊,它什么时候也到城里来了呢?这样想着,吴桐的心里就有了一种豁然的悟与释然的痛。

正是一个又一个这样的夜晚,有一些流星划落,更多的则是在天空中灿然。孟小姐和吴桐紧紧地抱着,享受着醒着亲吻的温柔,在这一刻,吴桐只是孟小姐的男人,孟小姐也只是吴桐的女人。他们没有时间去领会作家们的隐喻,也没时间去领会世人的目光与议论。在这一刻,他们离世人远了,却与神仙接近了,神仙是多么地逍遥自在啊。

吴桐有时会问孟小姐,世上真的会有神仙吗?

孟小姐就会凑近吴桐的耳边,轻声地说,不知道,如果有,那一定也是一位唇红齿白的神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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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疾风步点评:

故事不是很新奇,但作者文字功底不错,希望再接再励。

文章评论共[4]个
水果佳人-评论

题目能增加人的想象力,生活气息非常浓厚的儿女情长。拜读了!at:2008年06月23日 下午6:15

董雨欣-评论

作者文字功底不错,希望再接再励。
 
  拜读了!
at:2008年06月24日 下午3:55

不明日月-评论

这个题目也吸引了我,欣赏了,期待更多佳文发表。at:2008年06月24日 下午5:28

小憩-评论

rqip欣赏at:2008年06月29日 中午1: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