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躲避太阳的方法1灵月飞星

发表于-2008年06月16日 早上8:34评论-1条

真昼是不喜欢太阳的。确切地说,她是讨厌太阳的。即使她的名字叫做“昼”。她讨厌阳光映射在眼睛里的那种感觉,因为明晃晃的阳光会使得她的眼睛缭乱,真昼讨厌眼睛变得缭乱。因为只要眼睛一缭乱,她就开始认不清方向,眼睛里全是杂乱的色彩和逐渐蔓延上来的有些隐约的疼痛。

真昼,十七岁,带着她一成不变的莫名理由执着地讨厌四处泛滥着的阳光。

我想你一定会知道她。虽然也许你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的脸很白,是有些病态的苍白。她总是将全身裹得紧紧的,即使在很炎热的天气,她也必然穿着长袖的衣服和裤子,戴着很厚的手套,手里握着一把雨伞。她会令人联想到别里科夫。但她的脸上从来没有小心翼翼的神情,她用她的眼睛向你诉说她有隐忍的忧伤。我觉得你一定会知道她,因为她每天都在这条我们最为熟识的大街上走过,带着背后一连串的疑惑目光。

在这条深长的巷子里,住着形形色色的人们。每天早晨我都可以听到楼下的早市中阿姨伯母们的讨价还价声接着被她们吵醒。到了七点的时候,会有一楼的伯母养的鸽子飞过我的窗口。我会长久地站立在窗口注视着它们,直到它们的影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搬到这里不过一个星期而已。但对这样环境的适应速度快得令我自己都觉得讶异。

我叫苏然。虽然我外表看起来特立独行,可是心底却软弱。我会因为悲伤的韩国连续剧情节而泪流满面。我知道这对一个男孩子来说,并算不上一件光彩的事甚至可以说是耻辱。可是,我无能为力。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令人感到无能为力。对我来说这件事就是这样。

我住在四楼,我的楼下住着一个女孩子。我每天晚上站在窗口的时候都会看到楼下的女孩子戴着很大的耳机,然后她的四周烟雾缭绕。音乐的声音很大,我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歌的内容。是一首悲哀的很老了的英文歌。那首歌让她看起来很郁闷。每天早晨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总将自己裹得很严实,即使在炎热的天气。她会令我联想到别里科夫。我不知道她这样做的真正原因。但是,她的样子看起来很哀伤。这个女孩没有朋友,她每天我行我素地生活着,不管别人对她的指指点点。

苏然第一天搬到这个深巷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女孩子。这个季节的天气还很热,但是,那个女孩子穿着长袖上衣和长裤,戴着很厚的手套,手里还握着一把雨伞。苏然觉得如果是打雨伞的话还可以理解,因为现在的太阳还是有些毒辣。但是,穿长袖就没有必要了。即使是感冒,也不必穿这么多吧。

苏然搬着东西经过巷子的时候,恰巧与这个女孩擦肩而过。狭窄的巷子使两个人撞到了一起。苏然手中的箱子一下子掉到了地上,箱子里的书也全部掉了出来。那个女孩没有说话,弯下身子把书捡了起来,放到苏然的箱子里面,连道歉的话也不说一声,转身就走。苏然当时气得差点没把整个箱子一起向那个女孩子扔过去。苏然抱起书的时候,发现书本上多了一本书。书用书皮包得很精致,,上面写着“真昼”两个字。苏然想这应该是那个女孩子的名字。他翻开一看,原来是夏目漱石的《虞美人草》。一段畸形的悲哀恋情。苏然不禁打了个寒战,即使阳光正照得猛烈。

苏然的房子住在四楼,是那条巷子里的最高一层了。他整理好东西之后,决定去和自己的邻居们打个招呼。

苏然先去了三楼。他敲了很久的门,但没有人回应,他只好先到楼下。一楼二楼的欧巴桑们很喜欢他的样子,每个人看到他都是笑容可掬,恨不得苏然就是自己的儿子一样。苏然一直是很受欧巴桑欢迎的,虽然他在同龄人面前看来独立特行,但在长辈眼里,长得如同少女漫画里面完美男主角的苏然无论怎样看都是一个听话乖巧的孩子。

欧巴桑们向苏然问东问西,到后来又留他下来吃晚饭。苏然不好拒绝,只好留了下来。虽然有些不乐意,但他还是不得不摆出一张笑脸。他觉得很无奈。他突然想起了三楼的那个邻居,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应该回来了吧。于是他便向这些滔滔不绝的欧巴桑们打听起三楼的邻居来。那些女人们一听他提起三楼的住户,脸上的表情无一例外地变得难看起来:“那个女孩子啊,很目中无人的,撞到人也不会说对不起……”

“是啊是啊。而且不知道她为什么整天都穿得这么多,我看了都觉得热啊……”

“苏然啊,你是好孩子,还是不要跟那个女孩子来往的好。”

苏然听她们一说,隐约地觉得三楼的那个住户就是今天在巷子里撞到他的女孩子。在她们的口中她似乎是一个个性很差的人。不过想想也知道,以她今天撞到苏然的表现,如果不是因为她是女孩子,也许苏然早就冲上去了。

从欧巴桑的家里走出来,苏然回到家拿了今天捡到的《虞美人草》,然后又返回到三楼敲起门。很久之后,终于有个很不耐烦的女声回答道:“来了。”约有一两分钟后,门打开了,苏然再次看到了今天在巷子里看到的那张苍白的脸。

女孩子眼睛都没有抬一下,“你有什么事。”

苏然有点想爆发了。怪不得她在邻居中的口碑不好,这是什么态度!苏然忍着气说道:“你好,我今天刚搬到你楼上。我叫苏然,请多多指教。”

“喔。”女孩子应了声,转过身去就要关上门。

“等一下。”苏然拦住了她,“这是你的书吧。”

女孩子接过书来,僵立在那里,手拿着书很久很久不动。忽然有一道亮光闪过,然后在书的封面上形成了一个凸型的液面。苏然一下子呆住了,他觉得莫名其妙。女孩子吸了一下鼻子,轻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把一脸奇怪的苏然隔在了门外。

第二天清早的时候,一楼的白鸽扇着翅膀扑楞楞地飞过苏然的窗口,紧接着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苏然被吵醒了。他揉着朦胧的眼睛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去开门。他看到了楼下的那张病态的苍白的脸。

苏然吓了一跳,然后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没有穿上衣,于是急急忙忙地跑到房间里把衣服穿起来,再跑到女孩子的面前,嘿嘿傻笑:“你有什么事?”

女孩子把一盘米糕递给他,说:“没什么特别的。这个是米糕,送给你吃。一来是欢迎你这个新邻居,二来是谢谢你帮我把书捡回来。”

苏然觉得这个时候的女孩子和昨天有些不一样了。除了她的外表看起来苍白得有些吓人,不讨别人喜欢之外,她应该是一个心地不错的女孩子,并不像欧巴桑口中那样个性恶劣到极点。

苏然冲她笑了笑,说:“你要不要进来坐一坐。”

女孩子似乎有点犹豫,但最终还是走了进来。她用很细腻的眼光打量着这间房子,游离的目光停在了苏然的书桌上。桌子上摆了一本夏目漱石的《我是猫》。女孩子走到书桌前面,轻轻地抚摩着书的封面,站在那里很久很久不动。苏然倒了杯茶走过来,看她的目光停在这本书上,说:“你喜欢夏目漱石?对了,昨天你也拿了他的一本书。你喜欢看那样的悲情故事吗?”

“……不是我喜欢啊,是夏木他喜欢……”女孩子说着,又有泪从眼角无声地滑落。端着茶杯的苏然站在一边不知所措。他开始理解“女孩子是水做的”这句话了。

女孩子轻轻吸了一下鼻子,说道:“对不起,我失态了。我走了。以后好好相处吧。”

苏然点点头。

晚上一个人的时候真昼会想起那个叫做夏木的男孩子。他有幽深的眼睛,但明亮的时候不带半点沮丧。真昼和他约定好如果这个温暖的南方城市下雪的话,两个人要一起翘掉那天的课,要到山巅上看雪无声无息的飘落。没有如果。等到难得的一次初雪降临的时候,夏木丢下了真昼一个人先走。走到了一个地址不详的地方。真昼一直一直喊他他都不回头。

夏木夏木夏木夏木。

真昼喊他的名字的时候会想起夏目漱石。就连夏目漱石,也是夏木告诉真昼的。他在初雪的前一天晚上出走,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真昼习惯了站在窗口喊着他的名字。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她想起夏木;每当看到夏目漱石的时候,她想起夏木;每当她翻开《虞美人草》的时候,她想起夏木;每当听说哪里有初雪降临的时候,她想起夏木。真昼的人生好像一开始就是为了夏木的存在而存在的。两个人就像是一对播放着幽雅音乐的耳机,失去了夏木这一边,只剩真昼一个人在夜空中孤独地伴奏。

她习惯了站在窗口边戴上耳机开到最大音量,然后听夏木最喜欢的那首可以称为古董的英文磁带。听歌的时候她会翻开《虞美人草》,重复地体味着书中的那段畸形的悲哀恋情。她时常抽烟,是味道很淡的女士烟,尽管当初夏木是极讨厌烟味的。她喜欢看着苍白的烟圈飘过夜空然后逐渐淡去的样子,这会令她想起苍白的自己。

真昼喜欢晚上,是因为夏木也喜欢。夏木说他讨厌太阳照在眼睛里的感觉,那会使他觉得眼睛缭乱,而且不久就会漫上来微微的疼痛。这并不是主要的原因,因为如果太阳照得猛烈的话,累积了很厚很厚的一层雪会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他一直躲避着太阳,执着地讨厌四处泛滥的阳光。

苏然因为天气太热而无法入睡。他开始后悔当初没有在房间里安装空调了。反正一切生活费用都是由在外地工作的父母支付,安装一个空调对他们来说仅仅只是一个微小的数目。他从床上起来,走到窗口去吹风。其实如果开窗的话,就不会这么热了。可是苏然害怕蚊子,又不能忍受蚊香的刺鼻味道,所以只好作罢。

苏然是喜欢夜空的,并没有任何理由。他只是单纯地喜欢着夜空的浩瀚,这会令他觉得一切在这样的浩瀚中都显得渺小无力。他站到窗口的时候,就听到了一阵音乐声。是一首很老很老的英文歌。他并不记得歌词,但未曾忘记过旋律。他开始寻找音乐的来源。等他低下头的时候,才看见楼下的那个女孩子戴着一个对于她来说大得不合适的耳机,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烟卷,窗台上好像还架着一本书。

耳机的声音毫无疑问地开到了最大音量。苏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他害怕自己的耳朵会受到耳机的影响而逐渐变得听力减弱,所以从来不戴耳机。可是这个女孩子却毫不顾忌地将声音调至最大音量。

女孩子的周围有淡淡的烟雾缭绕,这令她看起来显得郁闷。苏然不知道为什么女孩子要抽烟。他自己曾经尝试过一次,可是无法忍受那种烟雾埋在嗓子里的感觉,于是下定决心一辈子都不要抽烟。

“喂!三楼的!喂……”苏然轻声地叫道。

女孩子根本无法听到。苏然的声音很无奈地被音乐声所遮盖。苏然又叫了几声,发现还是没有回应,于是他用白纸折了一只飞机,然后让它飘到楼下去。

女孩子看到了飞机,然后抬起头来。

“把耳机拿下来!拿下耳机!”苏然一边说着,一边向她做着摘耳机的动作。女孩子领会了,把耳机摘了下来。“你有什么事?”

“没什么。我睡不着而已。”苏然说,“你在听什么?”

“很久以前的英文歌。”

“为什么要抽烟啊,这样很伤嗓子的。”

女孩子沉默了一下,说:“因为寂寞,所以要抽烟。还有,我要关窗户了。”

“等等,我还没知道你的名字呢。”

“真昼。”

真昼刚要关上窗子,苏然又补充了一句话:“以后寂寞的时候就来找我吧。不要再抽烟了。”

真昼关上窗户,又想起夏木。是苏然令她想起他的。夏木第一次看到真昼抽烟的时候,说,干吗要抽烟啊,这样很伤嗓子的。

那时的真昼冲他漠然地答道,因为我寂寞。说罢转身要走。

夏木冲到她的面前拦住她,说,以后寂寞的时候你来找我吧。我叫夏木。还有,不要再抽了。

那一年夏天,真昼认识了这个叫做夏木的有一点特别的男孩子。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夏木就告诉她叫她不要再抽烟了。

太阳每天理所当然地在早晨6点钟升起,苏然的生活平淡无奇地继续。苏然已经不需要到学校去了,因为他已经被外国的一所著名的音乐学院录取。他每天所要做的,无非是练习英语,熟悉那些他再熟悉不过的音乐。

他每天早晨都不会起得晚,即使他想睡得久一些,也不得不无奈地被楼下早市中欧巴桑们的讨价还价声吵得跳起来。七点的时候,一楼的鸽子会飞过他的窗口,然后一直在附近盘旋。苏然会站在窗口凝视它们,直到它们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除了他之外,这栋楼里还有一个人几乎是每天都待在家里的。那个人就是真昼。她一直休学。没有人知道原因。苏然每天都看到她在9点的时候抱着一本书从巷子里面经过,仍然将自己裹得严实。他猜想她手里的那本书是《虞美人草》,可是,却怎么也想不透为什么她会喜欢这样一本哀伤的书。

苏然在练钢琴的时候突然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打开一看,门外站着气喘吁吁的真昼。苏然感到奇怪,她刚刚不是才抱着她的《虞美人草》从巷子里走过么。真昼的眼睛里有微微的亮光,她说:“你……请你把刚才的那首曲子再弹一遍,好不好?”

“……好。”虽然苏然并不知道为何,但他坐到钢琴面前,继续刚才弹过的曲子。

最简单不过的一首《雪绒花》,真昼听得满眼晶莹。她听到夏木说,真昼,如果初雪来临的时候我们一起翘掉那天的课。我们到山巅上看雪无声无息的飘落。

可是,初雪的前一天,夏木走掉了。夏木丢下真昼一个人走掉了。真昼翘掉了那天的课,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山巅。她喊他的名字,夏木夏木夏木。喊得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喊得雪粉腾扬。漫天漫地的白色,与天连成一线。她的眼睛里全是白色,雪粉占据了她的眼睛,但很快又被眼中的晶莹融化。

苏然停了下来,小心地说了一句话:“夏木,他是个很重要的人吗。”

真昼带着满脸的泪痕,说:“是。”

苏然有些犹豫是不是要继续打听下去,但是真昼先开口了:“他是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啊。”

可以想象吗,我从来不是个乖孩子。我知道在很多人面前我做出很好强的样子,那是因为我的心底软弱。因为太软弱所以才想要假装坚强。我以为自己的装扮天衣无缝,可是还是有一个人看出来。那个人,他叫做夏木。

我很早的时候开始抽烟,不过只是抽味道很淡的女士烟。没有人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因为寂寞。夏木第一次遇到我的时候我在抽烟。他用很奇怪的眼光看我,但是我觉得无所谓。我习惯别人用怪异的眼神看我。在所有人眼里我是个个性恶劣的人。我觉得无所谓,反正已经在很多人面前我都是这样了,没有必要再把自己的性子改过来。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吗,他说,为什么要抽烟呢,那样对嗓子不好。

我说,我抽烟是因为我寂寞。你的意思是叫我现在不要寂寞?

夏木说,以后你寂寞的话就来找我吧,不要再抽烟了。

我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了他的眼睛,就如同幽深的湖,但明亮的时候不带半点沮丧。他说,我的名字叫夏木。

夏木告诉我夏目漱石,告诉我《虞美人草》,夏木给我听他珍藏的很老很老的英文歌,夏木弹《雪绒花》给我听,夏木教会我登山。夏木说,我们是注定要遇见的,之前的我们只是一直在进行伴奏。

夏木说,我的职责是让你不再寂寞,你的义务是不许再感到寂寞。

夏木说,我讨厌太阳照在眼睛里的感觉,因为那会使我的眼睛感到缭乱,并且伴有带着杂乱色彩的疼痛。

夏木说,我一直在躲避太阳,因为只要太阳照射得猛烈,雪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夏木说,如果会有初雪降临的话,我们一起把那天的课翘掉,我们到山巅上去看雪无声无息的飘落。

可是他走了。他都不跟我说一声再见就走了。他去登山的时候,阳光正好晃在眼睛里,然后他就踏空了。他从那么高的山上掉下来,没有人听得到他的呼喊。

第二天就下雪了。我翘掉了那天的课,到山巅上去看雪无声无息的飘落。我喊他的名字:夏木夏木夏木。喊得雪粉腾扬。可是他再也没有微笑着跟我说,我的名字叫夏木。他再也没有说走吧真昼,我们一起到山巅上看雪无声无息的飘落。

夏木走了我开始讨厌起太阳来。阳光照在眼睛里会伴着杂乱色彩的疼痛。它们会使我的眼睛缭乱,只要有阳光映射在我的眼睛里,我就开始认不清方向。它们那么强烈以至于我会感到皮肤在燃烧,它们那么强烈所以我才会又变回伴奏。

真昼说到后面已经泣不成声了。苏然坐在钢琴面前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被掏空了。他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应该对她说些什么。整个房间里只是充盈着真昼的悲凄的哭声。苏然突然觉得很后悔。如果时间能够倒流的话,他绝对不会说那些与夏木说得一样的话。

夜晚的时候苏然无法入睡。他的直觉告诉他真昼是有故事的,但是他未曾想到是这样一个带有悲哀结局的故事。夏木的突然死亡,对于重新感觉到希望的真昼来说,无疑又把她推回了那个充满着异样眼光的深渊。她是软弱的,就是因为太软弱所以才把自己表现得个性恶劣。苏然想要为她做点什么,做一些夏木想要做,却未能做到的事。

真昼依然在晚上的同一时间站到窗口,戴着夏木曾经戴过的耳机,调至最大音量,听夏木留给她的很老很老的英文歌。她会一边听歌一边看《虞美人草》,那是夏木告诉过她的他最喜欢的作家写的最令他喜欢的一本书。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愿意把夏木的事情告诉苏然。也许是他有太多的举动都很像夏木,譬如他弹钢琴时闭着眼睛淡淡微笑的样子,譬如他说话很认真的语气。

夏木夏木夏木。

真昼轻轻地喊夏木的名字。她又看到有大片大片的雪漫进她的眼睛里来,但是却在刺眼阳光的照射下又在瞬间消失得毫无踪迹。

苏然站到窗口的时候听到楼下的真昼喊夏木的名字。也许她以为自己喊得很轻,但是她把耳机的音量开到了最大位置,其实她是喊得很大声的。苏然听得心里悲哀。他觉得真昼在喊夏木的时候在心里在流泪。因为她假装自己坚强所以很少在外人面前哭。今天提到夏木的事情她泣不成声,是积累得很久的悲哀在一瞬间都爆发了出来,汹涌得不可收拾。苏然觉得夏木这样一走对真昼来说很不公平。他在心里问夏木,夏木,我可不可以代替你为真昼做些什么。不知为什么,苏然忽然觉得耳边响起一句感觉来自很远地方的话,声音有些飘渺。它说,我是夏木,谢谢你。

苏然落寞的笑了笑,然后写了一张字条给真昼,把它折成飞机的样子用细长的线拴着放到三楼去。

真昼抬起头的时候,发现有一只纸飞机从楼上缓缓地移动下来。等它到达她面前的时候,她把它取下来,展开一看,是苏然的字:“真昼: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明天到我这里来。我下午6点钟在家里等你。

苏然“

真昼准时去了苏然的家。她开门见山:“你有什么事呢。”

苏然说:“我想要你不再躲避阳光。”

真昼把头转开,说:“如果你只想要说这个的话,我想我现在就可以走了。”她说罢就准备离开。

苏然一把拉住她的手,说:“醒醒,真昼。夏木已经死了。你不应该因为夏木的死就用套子把自己包围起来。你现在躲避的不只是阳光,你连世事一起都躲避掉了。如果夏木还在,你以为他会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吗?”

真昼刹那间泪流满面:“可是,可是我不想告诉自己夏木走了!我对自己说夏木还在,他只是去旅行,有一天还是要回来的……我感觉得到他,他在我的周围,我感觉到他无处不在!”

苏然悲哀的注视着真昼,轻轻地说:“究竟我要怎么做,才能使你不再躲避这一切呢?”

真昼用落寞的眼光看着苏然,说:“如果,如果你能够让现在这样的天气下雪的话,我答应你,我会为了你不再躲避世事。”

苏然沉默了,他不知道如何能够使现在这样的还未到寒冷季节的天气下起雪来。更何况在这样的南方城市,即使到了冬天最冷的时候,也只会偶尔落几个冰雹,想要在这里看见雪的话,可能性几乎为零。可是,苏然不想看着眼前的这个令他感到怜惜的女孩继续用东西把自己紧紧地包围起来。他觉得她是很适合阳光的,他曾经无数次想象着她站在阳光底下带着一脸灿烂笑容的模样。

然而她提出了一个离奇的要求,苏然觉得有些无能为力。

真昼看着他微微一笑,笑容暗淡,眼神忧伤:“你无法办到吧,苏然。我知道的。没有人可以办得到。所以,我必须像往常一样躲避我讨厌的阳光。”她说罢离开了苏然的屋子。她把她讨厌的太阳留下,带走了满身的忧伤。

即使已经接近黄昏,苏然还是第一次觉得,阳光原来是这样的刺眼。

早晨起来的时候,阳光像往常一样从窗户照进苏然的房间。他不是被楼下早市里阿姨伯母们的讨价还价声叫醒而是被照在他脸上的阳光。他站起来,走到窗户前,把眼睛尽量地睁大,然后对着阳光。有金色的光线照射进来,是温暖的感觉。但等他把瞳孔正对着阳光的时候,阳光就变成了尖锐的利器,把他的眼睛刺得生疼。他迅速把头低下来,发现自己的眼睛开始缭乱。眼睛里逐渐蔓延上来杂乱的色彩和隐约的疼痛。他开始体会一点真昼躲避太阳的原因了。可是,即使这样,那也没有必要连整个世界一起躲避掉啊。

吃过早饭以后,苏然骑着车子去了他最喜欢的那座山坡。他只会在这个季节到那个山坡去。因为这个时候蒲公英开了。漫山遍野的白色,令苏然觉得心里很坦然。他喜欢躺在山坡上看这些蒲公英。等风吹过的时候,就会有无数的蒲公英种子飞舞起来,如同下着蒲公英的雨一样。

苏然抵达山坡的时候,刚好有风吹起来。蒲公英的种子跟随着风飘起来,然后逐渐向苏然的眼睛移动。整个世界的白,颜色纯白得就如同天使的羽毛。他把车子平放在山坡上,然后躺下来,看蒲公英如雪一般飘落。它们是那么慢地那么慢地落下来,如同雪花一样映射到苏然的眼睛里。

“如果,如果你能让现在这样的天气下雪的话,我会答应你,我会为了你不再躲避世事。”真昼漠然地对苏然说。

他感到无能为力。

蒲公英的种子仍然在飘,而且数量越来越多,如同稠密的雨滴。不,不应该说是雨滴的,它们稠密得如同雪花一样,飘扬在苏然的双眼里。

“如果你让现在下雪的话……”

他不再感到无能为力。

真昼正准备要睡觉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外有很着急的敲门声。她重新穿好衣服然后去开门。苏然抱着一个很大的包裹站在她的面前,眼神里满是兴奋。

“这么晚了,你这是……”真昼感到奇怪。

苏然冲她微笑,说:“我是来实现约定的。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只留一盏灯好吗?”他没等真昼回答,就关掉了天花板上的大灯,只剩下真昼床头的一盏台灯。

“你要看好喔,”他说着,将手里的那个包裹举过头顶,用力拉开了并未系紧的包裹。刹时间,白色的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一朵朵一簇簇的,轻盈地飞到真昼的面前,无声地落在她的肩上,然后又轻盈地飘落在地上。房间里几乎已经看不到什么了,雪花占据了真昼的眼睛。它们在唯一一盏灯的照耀下发出淡淡的光泽,就如同多年以前在夜空中闪烁着的萤火虫一样。有风从窗户进来,雪随风飞起来,如同天外归来的蝴蝶,在空中尽情地飞舞。真昼感觉自己好像站到了山巅上,看汹涌的雪线连成银色的河流,浩浩荡荡地飞向天边。

缓缓的,有泪从真昼眼角滑落下来,接着汹涌成一条河流。积累了多年的悲哀一下子爆发出来,即使她想喊停都阻止不住。她的抽泣声在已经夜深的环境中显得特别突出。苏然的心像一下子被人挖走了一块一样,有很失落的感觉。他并不希望她哭的。他想要看到她在他面前表现出惊讶和喜悦的表情,然后微笑着告诉他她决定不再躲避阳光不再躲避世事。可是现在她在哭,而且哭得伤心欲绝。苏然开始不知所措了。他想要安慰她的,可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苏然走到房间门口把天花板上的大灯打开。然后他走到真昼面前,按住她的颤抖的肩膀,说:“我实现约定,并不是想让你哭。我想看你笑的。你知道吗,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你站在阳光底下微笑的样子。我觉得你是适合微笑的。所以,现在,可以笑一个给我看吗?好歹我想尽办法实现了约定,你也应该笑一个当作对我的奖励吧!”

真昼抬起头来,用含泪的双眼注视苏然。她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孩子,她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他。她看到他有一双纯净的眼睛,它们是明亮的,不带半点沮丧。苏然第一次这么近地打量着这个叫做真昼的女孩。她有一双带有隐忍忧伤的眼睛,就如同幽深的湖水,有一颗石子掉进了湖里,使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真昼觉得自己应该试着去微笑,她不能再继续躲避下去。她想要和他还有夏木一起好好地面对以后的阳光。

苏然终于看到真昼笑了,他没有想错,她是很适合微笑的。她一笑,令他感到刹那间花色缤纷。

真昼看着满地的蒲公英种子,想起夏木。夏木说,等初雪的时候,我们一起翘掉当天的课,然后到山巅上看雪花无声无息的飘落。

夏木,现在是秋天。我看到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即使有太阳,这些雪也不会融化。如果它们的主人愿意的话,它们可以一辈子留下来。所以,我们不需要再躲避太阳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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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墨佰毅然点评:

有朝一日,
太阳出来了,他们踏着秋天的雪,不用再躲避太阳。
作者文笔不错,将一段感情描写的淋漓尽致,人物语言描述的均很好,推荐了!问好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