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看样子凉不起来了。
却仍停了风扇,光裸着上身趴在小的单人床上。锁好蚊帐,死一样安静的房间里几千只蚊子气若游丝地呼喊着饥饿的号子。白炽灯管嗡嗡的声音,似有若无,绵延不绝。mp3充好了电,却不让它工作。
这样就好。安静,可以给出一种清凉的享受。这享受,是更愿意去竖好耳朵,搜听那一朵一朵躲藏在室外山林中的鸡鸣狗吠。
回去了很小的时候,乖巧躺在院子的竹床上祖母悠悠的蒲扇下,闪着纯黑色的眼眸一二三四数着万里晴空上一眨一眨的钻石。听天女们色彩单纯的故事,然后恨恨的攥紧软而小的拳头,决定长大了要有很高的法术去推翻那些不讲道理的权威。如今想起,真觉早应图将如此好景……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
无论如何,我都还是陷入某场不可自拔的回忆。然多数时候,人都会显得如此无能为力。
记忆的散乱与倒错,使我心乱如麻。仿如身处迷雾森林,脚步所至,尽是岔道。
那么,先说一个名字吧。她有个人违其名的乳名,叫做小小。倒也非说她体壮如牛。当年我们不足十岁那小样,估计也壮不起来吧。倒是她的正名贴合她,单字一个俊。她长年一头短发,跟我彼时的小平头有得一拼,但面容清秀。更俊的其实是她的心性。她形容某某家里有钱,咬着牙切着齿说,他们家的房子金碧辉煌宫殿似的,他老爸是个奸商,富得流油。那年我八岁,她七岁。后来很快,我就明白了为何七岁的她能把话说得这么模样。
我们是邻居,她带我去她家,她的房间里,有一个大的书架,一墙壁全是书,散文,小说,诗歌……我不敢问她这墙壁书她看过多少,因为我知道应该问的是她没看过多少。
我从书架里随手抓来希腊神话故事看。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我看了女妖头发是九条蛇的故事,还有驴耳国王的故事。因为那是我看的第一部课外书。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看完它们,然后我就听到了祖母唤我回家吃晚饭的声音。我放好书,打算与之告别。因她正读得入神,我不敢扰乱,于是轻声叫道,小小,小小……我不记得叫了多少声,总之直到她祖母出现,她都不曾有任何反映。她祖母无所顾忌的扯着嗓子,直到第四声小小,她才大梦初醒受了惊吓似的抬起头来。直至今日,我按着手机键盘打这些字的时候,我都不再见过第二个精神能集中到如此境界的人。
她惊吓的抬头见是她的祖母,大嚷起来,你干嘛呀叫那么大声房顶都给你震穿啦!
一直很久,我都没明白过来为什么声音会把房顶震穿。但也不问。不敢问。
因为小小知道的事情我却不知道,太没面子了呀。而等到后来明白了以后,又忿忿的想小小你说的也太夸张了吧。
因为我们当时居住的房子,是在镇开发区新建的三层楼房。照当时来算,都是在外地稍稍混出了点模样的人家才有钱买的地建的房。那一排一排整齐而崭新的房子,在我眼里是坚不可摧的。能建一栋这样的宅子,当时的每家每户都是大出血大手笔。虽然前几天语文老师告诉我们大手笔不能这样用,但我还是觉得这个词才贴合一个八岁的农村小孩的心境。
好了回到主题。开发区的各户人家,来自小镇下面每一个小而又小的村子。所以几乎没有两家人是同姓的。我想如若不是小镇学模学样的搞开发区,而且正好我的父母在外也混出了些许模样,我与小小,可能就不会结识了吧。
说,无巧不成书。我想改成无缘不成书。因为唯有一个缘字,才能完美的解释那一个又一个多得缀连成串的巧合。
这些巧合是怎么巧妙地缀来起来的,如今我也已经无发将它梳理通顺了。唯记得的,只是她那张满溢着自信的笑脸。因为这种自信而生来的交际才能,我们才能畅通无阻的进入对方的生活。或者应该说,正是因为她具备了这一必要的素质,才得以打如我的圈子,进入了我的生活。
我只有一个小得只够容纳我一个人的圈子。是个不笑不哭不说话的傻子。
姐姐说小小是个太圆滑的人,太过活跃,所以不喜欢她。而我,连什么是优点什么是缺点都无从辨知。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喜欢为什么要不喜欢一个人。但是,小小似乎愿意和我待在一起。因为在我面前,她从来没有表现过不快,笑得比葵花还灿烂,所以直到今天,我都确信,有我,她是更快乐的。
于是不久前,我的孤单与无助终于腾升颠峰的时候,我第二次提起了笔来给她写信。我写了七张白纸万多字。我讲述我们分开五年中我的生活,回忆儿时不曾间断的欢笑,讲述我的无助与苦闷……我知道,等到迫不得已的需要时才想起她,是很没良心的。所以,这封万言书,最后变成了一张一张细细的纸片,一个族群的蝴蝶一样消散在了教学楼顶北上的风里。
并非是我不敢寄。只是因为这五年所发生的一切,已经如千万只剪刀,把那样长的一串巧合的珠链剪成了短短的千万截,重新连接起来,我一个人业已无能为力。
当然我也知道,只要我愿意,再续也并非不可能的。尽管三年高中都在千里之外的外省度过,但老家那栋大出血大手笔的房子还在那里。我们两家,都没有搬。事实上住进小区的人家,从未有人搬走。而我们却在五年以前初中之际,就分别不见了。发生这一切的原因,使我想起了年幼的我第一次为某个人产生一种叫作惆怅的情绪。作为留守儿童,我甚至不曾对父母产生这种情绪。
那是后来的某个周末。我一如往日的某个时间去她家。却没有找到她。于是小小的我就惆怅了。小小的我,为何就惆怅了呢?深层次的原因,是她的祖母突然变成了她的外祖母。
我这才知道,她真正的家其实在另一个相去甚远的镇子。她为了更好的上学读书,才寄居在她外祖母处。每个月,她都要回家一次。于是那些年,许多个周末这种真正能够一起玩的机会,就这样没了。
倒也不是说其余时间我们一起玩是假的。只是那些时间里,有了太多外物的参杂。
我们不会在一起写作业,因为她总是很快就写完了。她的外祖父,是当时中学的语文老师,对她的管教非比寻常地严厉。当然,老人家也懂得收放的尺度。
当时,小区兴有线电视。我们家很涌越的缴了钱牵了线。但小小家的老人家不给。老人家顽固地坚持电视影响学习,愣是连电视这样的摆设都不曾购置。可是那几年,小镇电视台每晚雷打不动要播一部电影。所以为了这部电影,她也就每晚雷打不动的在我家出现。然后又使得她的外祖父唤她回家睡觉的声音每晚雷大不动的在我家门外出现。
这是很烦恼人的。于是每晚,她都要很生气的跑到我家的窗边朝着夜幕中的老人叫,等下等下,催命呢,先给我看完这一段。老人自是不悦,在我的祖父母的假意劝阻下直接强行带人。
最后,看电视的姐弟已经听不到电视的声音,只听她极度不满的大叫从门外传来,还这么早啊电视还没看完呐真是的啊呀卓你记得明早把后面讲给我听啊……
我一直都不很明白。我是个极度口讷的家伙,一件事讲半天也讲不出所以然,还须她这里那里问个好久才能免强明了事情的大致。我不明白的是,她拥有多得数不过来的朋友,每日早晨一起上学也是一个大队的人马,何以在这队人马中,每次总是我们两人绵延到无耻的拖拉着队伍的长度。可是即便我讲到口吃,面红耳赤,她永远都是那样微笑着看着我,耐心地寻问每一个她想得到而我不一定看到了的细节。这些细节让我到今天总算发觉了她横溢的才华。方才的那个不明白,我也就不愿再深究了。
我从来就不曾让自己思考我在她眼里是个什么样子。她永远是我心里的迷。
我不可能,也不想刻意去解开它。我知道,每一件事的发生,都是有契机促成的。就如前文所述再续情谊,总需要一个成熟的时机。其实这样一个时机,在过去的五年里一共出现了四次。而且每次的出现,都固定在年初二当天。
那一天,有很多人家都会有所谓的拜年宴。我们家,和她的外婆家,多年来都固定在初二这天,摆拜年酒席。这是后来的每一年里,她固定的,同时也是一年唯一一次的,到外婆家来。
五年的第一年,是日午,我与表弟在门外的广场打羽毛球。我看到她和她的表哥七七站在门口,我隐约听到七七说在那里呀过去吧的声音,看到七七张扬指来的手指。可是,小小即便在七七的鼓励下,也只是多看了我一眼,继而转身回房。我不明白,为何七七竟也随之回房了。如果小是因为尴尬,那七是为什么。
我的记忆里,即使最后一幕,都仍是我们称兄道弟的画面啊。
自然是通过小,才结识七的。那是一年以后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周末的安排发生了大逆转。小小不再回自己家,而是继续留在外婆家,而大她两岁的表哥七七,则要从县城的学校回家来。七在县城上学,每次回来,都带回一堆奇异的玩具。
说奇异,只因我自小生活在小村小镇,没见过那些东西。但是不能否认,他的库存的确齐全。在那个年月,流行玩弹珠人和四驱车。另外还有乒乓球,他库存着各式各样或完好或刻损毁的球拍。
从那以后,每个周末我都去他们家。然后七按等级把库存的玩具分发下来,最高级的留给自己,次级的给小,最次就是我的。我从不说什么,因为我知道,他们能接纳我这条柴火我已经要谢天谢地,又有何资格不满呢?
但小似乎不这样想。每次分配玩具,她都要和七大吵一通才罢。她用她一贯的那种埋怨中夹杂命令的口吻叫道,哥啊你太不公平了不行这部车一定要给卓。
哥!这个人也给他……
而我,从来都是面无表情,旁观他们争吵直到结束。今天我已然想不起来,每次的玩具会,是我的主动,还是他们的邀请。我所能够记得的所有画面中,我都如同一个摆设,不作表情,不出言语,听任安排。但是我知道,每次的我,都是快乐的。只是我不习惯笑。或者说,我还不知道开心的时候,应该笑。
然而如今,当我已然懂得了这些之后,我却依然不曾笑过。并有一段时日,
想哭想得要疯了,却拼死也挤不出一丝眼泪。然后我就第二次提起笔写了七页纸近万字。最后,这万字像蝴蝶一样散在了教学楼顶北上的风里。我知道,我们很难取得一个再续的契机了。
五年中的第二个年头,年初二,我又是在门外的广场大羽毛球,甚至连对打的表弟,都是同一个表弟。我以为这是一个不好的征兆。于是果然,小,伴着同行的亲友,就这样毫不预警的出现在了我视线外五米处。但,我们还是成功的错身而过了。
那一瞬间我看到她作出决定却又撤消决定的眼神,微微张动然后死死闭起的嘴唇。而我,依然操着我那几十年不变的没有喜怒哀惧的眼睛看着这一系列活生生的转变,无能为力。小小,我这辈子最难解的迷。我们也许曾经靠得很紧。可我永远亲不近你,看不清你。
后来第三和四,我都只能有机会看到两个很远的背影。
而第五,雪灾的这一年,我不顾学校和父母的反对,坚持要放弃学校高三的寒假补习回家乡。因为我已经做好了决定个计划,年初二这天,死且不避。
然后我就成了成千上万受灾群众中的一个。火车在冰天雪地的荒郊野外里将断未断地行进到第三十个小时的时候我想,好事多磨的成语是否就是这样来的呢。
于是顺便窃喜了起来。然而不久之后,我就又知道天不遂人愿这个成语怎么来的了。
因为高三课紧,初五就得回校。于是爸给我订的返程车票是初二晚七点。我想七点还好,时间足够了,只是千千万万的失算是:今年她没来!
当晚的火车上,我一夜不眠。离开火车的那一瞬间我开始很害怕。对于不久前那段想哭想到发疯的日子,我的心脏内壁已经刻下了深深的恐惧。
抑郁症。为了控制情绪,我服用抗抑郁药物,并在家里无所是事待了一个星期。当时期末考试在即,父母见我身体症状稍稍转好,即刻将我送回了学校。
后来,我查阅了许多关于抑郁症的资料,才知道原来,这系列病征我年幼之际就已经表现过了。
秋冬换季之时,很长很长一段时日我会茶不思饭不想。免强嚼得几口淡饭,然后在祖父母的温和劝阻下木然离开餐桌。终日倚在门廊边面无表情看着灰色的天空和广场里自北方远道而来的风,一句话不说。若是清点看到了什么,却什么也点不出来。
七和小笑得开怀的过来邀我参加玩具会,我不说话,只是摇头。为什么?
不想玩。
那打乒乓球吧。
摇头。
为什么?
不想打。
那你要玩什么呢?
不知道。
……
他们不知如何是好。在门廊外徘徊,在台阶上坐下。不离开。如今想来,那,就是我至今不再拥有的朋友。是真的朋友。只是当时的我,看不到。
那时的我和小小,虽说同一个年级,却似总坚守着一个莫名的巧合。我们的小学每级有两个班。我们的巧合是,我在一班的时候她在二班,我到了二班她却又到了一班。
这个巧合在五年级时破了。我们同时出入在了一班。我知道若非如此,后面的许多事情,怎么会发生。
那年我们虽同班了,但很有默契的,即便校门之外还打得火热,进得校门,就素不相识。我想这样才好。毕竟学校里,她无论成绩还是人缘,都是无人匹敌的。她是中心人物,我却完全相反。我想这样才好,能够相安无事。然而这种宁静并不能生存太久。
不知道哪一天开始,有人传出了我们相恋的谣言。使得我一瞬间就被卷进了话题的中心。其实一帮小孩子在那里开个玩笑,打打闹闹,再正常不过的。问题出在我身上。
那时候热播林志颖和苏友朋的《绝代双骄》。于是男孩女孩成天在那里对着我们叫,花无缺,铁心兰。她很坦然,一笑置之。我不知道这些并不该被当成一件事。我什么事都没经历过。听着听着居然开始心花怒放,真以为自己是花无缺了然后一直有很长一段时间,班上都盛传着我们在家时如何亲密的每一件事。让人感觉是有只狗仔成天拿镜头对着你恪尽职守到一秒也不曾离开的地步。但是我们谁都没有想过把这个人抓出来。或者,自始,她就知道这人是谁。因有默许,才放肆而无所顾忌。
当时她有一个叫做萱的密友,几乎每天不远万里来她家做客,所以我一直是怀疑她的。当然一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长什么样。也不再想知道。
只是这一切造成的后果,却是让我心悸多年的。
萱曾扯着嗓子当全班人对着我叫,你有多爱小小,你说出来呀,全班六十几个人给你证明啊……然后那个夜晚,我再也无法抑制心花的怒放,提起笔铺开在从印花的笔记本上撕下的纸上,写了第一封给她的信。也是我写出的第一封情书。
在情书里,我第一次尝到了诋毁人的滋味。几乎每一个我认为可能的假想敌,缺点都被我数尽了,最后得出结论说我才是最好的。然后我很无耻地偷着乐了好多天。一直乐到情书递出的第三天。
情书我是亲手给她的。那是夜晚,我们小区的一帮孩子在门前的广场上游戏。
夜渐浓,逐渐有了呼唤孩子回家洗澡的声音。而我一直等到了最后。因为不想给任何人知道我做了什么,而且她一定会最后一个走的。果不其然,最后当夜已浓稠,街灯未上,我们面对,相视微笑,无言。最后我从口袋里掏出等了几天的皱皱巴巴的情书,递给她。
她不解,什么啊?
我说,你看就知道了。
当时若非夜浓,我想我一直烧到脖颈的表情一定会让她捧腹大笑不已。因为我自己都听到我的嗓音抖得很剧烈。而一见信已滑入她的手心,我便得手的贼一样溜了。
然后有三天,我不曾见她。
第四天的时候,她跟我说话,仿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或者,预料中的发展方向也未可知。我一个字也没问,我想她大概也如处理那堆谣言那般,一笑了了。
今天回忆这样的一个系列,我想不出具备什么意义。不过我明白,这些事情在整个关于她的系统里,是羞怯的一部分。但是美好的一部分,我却始终不能牵出头绪。它就如一只体形庞大的茧,每一寸都有丝头刺出来,可没有一根能让我将它顺利的抽丝剥茧。
茧。你看,多好的一个关键词。那时,我们的盒子里,有黄色的和白色的两种蚕茧。我们的蚕宝宝蜕皮似乎总是很快,形体却总是很小。老人看到之后告诉我们,每天都要换桑叶,清理蚕沙,切不可让它们饿着。
可是小区附近几乎找不到桑树。
那个年纪的我们,养蚕是很风行的。聚在一起不是谈论那一部动画片好看就是交流养蚕经验。后来不知道谁说,小区南面不远的河堤下面有几棵野生的桑树,不过很难找。河堤下的树丛蛮荒而密集,而且那是一个无人敢近的树丛。有一个平淡无奇却令年纪不大的我们谈之色变的名字。杉树林。
林如其名,放眼望去尽是大大小小树干笔直的杉树。而因为常年不见人迹,树林被疯狂滋长的蒿草严实地封成了一座城堡。虽说生机勃勃,却因着它的传说,便散发出了一种阴森悚瑟的恐怖。
今天的我已经想不起是谁什么时候第一个道出了这个传说。唯记得当日,小小听说杉树林里有桑树并提议下午放学后一起去采桑叶的时候,我已经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但是小小跟她外公一样顽固。她说,去吧去吧不用怕的我们又不进林子我们采到桑叶就走不会有事的。她哈哈笑着的语气让人感觉这就像去买一只冰淇淋一样微不足道而又欢欣鼓舞。
事实上如今回想,即便是进到林子里找到一棵最好的杉树并砍伐它都是不会有事的。只是当时幼小的我被传说震慑的太过剧烈。
下午放学,我们回到家吃过晚饭,还不算太晚,小小便找来了。我什么也没说。通常我要去什么地方都是不会跟家人说的,所以家人也没问。
我跟在小小一步三跳的身影后面,畏畏缩缩将退未退地迈着步子。小小似乎很高兴,无所畏惧的样子。不时回过头来看我,停下脚步等我。看到她看我的眼睛那样期待的微笑着,我便也只能硬着头皮,加快脚步跟上去。
不久,我们抵达了河堤上树林的入口。河堤很高,上一辈的人说他们小的时候河面上来来回回都是大型的轮渡。我侧着目光向河的南岸张望,发现对面的堤岸真的很遥远,无法企及的样子。虽然当时的河面上有一条连通南北的渡船,但我还是觉得我还有小小,如同身在一条孤立的与世隔绝的岸上。这条岸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并且以后,也只会有我们两个人。外面的人进不来,我们也出不去。
想到这点我的恐惧骤然膨胀的无比庞大。不过在这座庞然的恐惧旁边,还生长着一丝小小的欣喜,仿佛我们真就这样长相厮守不离不弃了。于是恐惧的眼神下面,嘴角还是偷偷的笑出来。
河堤上常年不见人烟。虽然堤岸的背面就是广袤的田野,但是堤岸上面密封的树木阻断了所有人爬上堤岸的欲望。当然,这一带出没的只有务农的人们,他们早已被繁冗的农活消磨殆尽了所有的闲情逸致。而我们这一辈的孩子们,几乎尽数震慑于杉树林的传说,也就从来无人敢近。
于是当天的我们,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条难以分辨的羊肠小径才得以进了树林。
踏进树林的时候,夕阳已经很斜了。进到林中之后,由于树冠们的茂密丛生,阳光几乎彻彻底底被阻隔在了外面的世界。我的视线好似一瞬间就阴暗了下来。
我能够清楚的听到心脏在肋骨下的胸腔里山摇地动地跳跃。而看看前面的小小,她似乎毫无知觉,依然是一步三跳,只是多了脑袋不停左右摇摆的动作。我跟在她身后,只希望她摇摆着的脑袋能够快一点停下来,这说明她找到桑树了。
她时不时不经意地问我有没有找到桑树。我很小声地说没有。然后一阵愧疚。因为我其实没有找。我的视线一直都只是停在眼前人的身上,不敢稍有挪动。生怕动一下,一条挂在树梢的白色大腿骨就会跳进视线,或者一座没有留名的孤坟,或者是一双闪着绿光的眼睛,或者一副藏在草丛下面若隐若现的骷髅。
那天傍晚,我跟在小小身后不停地走,不知去向也不辨来向。后来天渐渐黑了,我们却都只是专注于各自的心思,谁都没有发觉。
然后不久,小小欣喜的拍手叫了起来,快来看啊快看啊,你看这是不是桑树啊卓……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感觉到心脏一下一下撞击在胸墙壁上时传来钝钝的疼痛,生怕会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在树桠后面等着我。不过还好,我的视线里只有茫然无尽的黑暗。
我分辨不出来,于是小小拉着我朝那棵树靠近。我虽然害怕,但为了不在小小面前表现得懦弱,也只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靠过去。还好,确实是一棵桑树。
确实只是一棵桑树。我长长舒了一口气。
采完满满一袋子的桑叶,我把塑料袋密封扎紧。
这时小小猛地抓起我的手臂狠狠的摇了起来。我的心跳一下子象是挂上了高速档并踩紧了油门,凶猛的横冲直撞起来。抓着袋子的手指也深深的扎了进去,能清楚的感觉的袋内的叶子被戳穿之后流出了凉凉的汁液。
我抬起头紧张的看着小小,不敢看任何地方只敢看着她的脸,并且一遍一遍在心里祷告千万不是要看到什么骨头或者鬼眼了。结果她看着我。这时天已经彻底黑了,树林里面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也无从推断她是否真的有过害怕。她说,我找不到出去的路了。语调平静而不经意。或者言外之意,寻找回去的路是我这个走在后面的人应尽的义务和责任。
我没有回答她。我不知道怎么样回答她。我不能告诉她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总觉我一旦说出来,她所有的镇定就会在一瞬间土崩瓦解。进林子之前她就说过,林子里的鬼鬼怪怪都是骗人的,怕就是怕里面像迷宫一样进得去出不来,所以啊,卓,现在就要发挥你的长处啦,我在前面找桑树,你可别把路记岔啦,看我不扁你……
她对我说话,脸上不经意的微笑从未消散过。那一瞬间我知道自己对她,已经欠下了还不完的债。
不过还好,她已经习惯了我的方式。不使用言语回答的方式。所以即便我不回答,或者应该是,正是因为没有回答,她才能镇定地在接下来的一路上,对着我絮絮叨叨地说笑。我有一句没一句的应和,专心在黑暗中凭借强烈的直觉辨别方向。
期间,我停了下来。不是因为迷失了方向,只是因为在我所断定地必经之路上,赫然出现了一座坟墓。我就这样被吓在原地,一步也不敢动。
小小聪明地一眼就看出来了。于是她拽着我大步来到看不清碑文的坟墓前面,嬉笑着说,没事啦我们三鞠躬拜拜他老人家就不会生气的,来呀快点拜拜,1,2,3,好。老人家我们不小心闯进您家里了我们不是故意要打扰您的啊我们很快就走了哦您可千万别生气呀大不了以后我们满月半月都来给您供奉元宝蜡烛啊……
有惊无险,鬼怪的传说也不攻自破了。还好有了这样一次冒险的尝试,才有了日后我们在杉树林下裸露的河床上芳草萋萋的鹦鹉洲。
当然,对于杉树林的恐惧也并不是仅用一个傍晚打破的。为了我们共同抚养的蚕宝宝,我们在后来的日子里或单独两人或成群结队的出入了树林,也找到了最为便捷的进出路径。再也没有拜访过那座看不清碑文的孤坟。
树林边的河道,早年因为新河道的开凿,就已经有三分之二的河床裸露在了地表。只是因为河堤坡度太大,很少见人下去玩。我和小小后来去得多了,便找到了一处隐秘的通道。那是一条人工搭建的青石板阶梯。似乎很早就有人因为什么工作而长期上下于堤岸,只是后来不知何故,阶梯废弃了,整个儿埋没在了恣意丛生的荒草之下。
从河堤顶端小心的扶着树木踩着光滑的阶梯下到裸露的河床,河床并非想象中遍地沼泽。它有着坚实的土地,上面地毯式地铺满了绿色的草本植物。不知道名字,大人们都不知道。只知道春天的时候,整个河床表面,密麻整齐的排满了花瓣很小半白半紫的野花。站在花丛中,放眼往河流向着东西延伸的方向望,没有尽头,也没有破损。
小小说这是一匹巧夺天工的绸缎,将来要拿它做一条长裙,编一只花冠,穿给喜欢的人看。
她一边说话一边在柔软的花质地毯上舒适地躺下。我专心埋着的头不经意地抬了抬。天空被雕琢成了一块巨大的浅蓝色宝石,上面不经意的缀饰着一瓣一瓣形状乖巧色泽纯粹的玉玦·我就这样呆望了半晌,心想要是有了这样一块精美的吊缀,我要把它送给她。
她却突然伸手过来打断了我,喂你那么认真在干什么呀?
没,没,没什么……
看看看看,拿过来看看嘛……哇原来你会编花冠的呀,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还
身藏不露呢……好漂亮的花冠啊,给我好不好?
呃,那个,还没编好呢……我赶紧抢回来。
而最后,那只花冠还是没有属于她。因为很快又来了一帮人,他们很快就拉了小小投入了热闹的游戏。我不喜欢热闹,只是呆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们,看着她。
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花冠随着河道上残存的缓慢流水一直滑到了东面的东面。东面的东面是什么地方,只有追上那只花冠去问了才会知道。所以知道今天,我都不知道河水往东,流到了什么地方。
不过,我却知道马路往东,奔向了什么地方。小区往南走是河堤,往北走是马路。马路与河道平行。
我是小学四年级学会骑单车的。小小很聪明很有胆色,二年级的时候就在姐姐的教授下学会了。是我姐姐。那时候姐姐上四年级,已经有两年驾龄了。她十周岁的宴会上,外婆给她最宠爱的孙辈带来了一部单车。我自是眼馋,但也自知不可能受此待遇。因为孙辈的兄弟姐妹中,姐姐是唯一的女孩子,也是最乖巧最博大人们欢心的。而我,却是最木讷,最不被关注的。
但是姐姐要我学单车,虽然单车不是我的。但是我和小小上二年级。在姐姐的百般激将百般讽刺下,我怕摔,始终不敢学。小小说我试给你看,车子不会倒的。
我们都知道她没骑过单车,但姐姐还是准她上了。姐姐在后座上扶着车,她双脚踩上踏板,结果就没有停下来。姐姐放手了她依然没有停。最后车子很意志坚定的就是没有倒。她说你看吧我都说了车子不会倒的,现在信了吧。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我踩上去的时候,即使姐姐扶的紧,车子还是要倒,于是我就这样一直拖着,知道四年级才终于学会了。
学会了骑单车,我开始一有时间就推了车子往外跑。沿着小区北面贯通东西的马路飞快地踩脚踏板,耳边忽忽的风声舒畅地流泻而去。车速快了,不知不觉会有一种飞翔的错觉。仿佛生了一对翅膀,可以去采撷在云端绽放未惹纤尘的雪花。我仿若迷恋鸦片一样迷恋上了这种感觉。
因为去往西边的马路通往县城,我们经常会乘公汽走过,所以我踩着单车从来都是往东走。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单车开始飞不起来了,忽忽的风声没有了。因为单车变重了。但车的后坐上多出了一个人。我也不再快了。
一路往西奔驰的马路,两旁都是无边无垠的田野。春天的时候,田野里会开得满山遍野全是金灿的油菜花。马路上的汽车飞驰而过,带过来的不再是作呕的尾气味而是一阵一阵清淡的油菜花香。轻盈,明媚,混含着某些不被言明的暧昧心情,在发梢,在耳际,在双手紧握的车把,在被风撩起的飘飘衣袂,恣意生长,欢快地舞蹈。
她在后座上,总会问我她会不会太重。我说不重。然后她携着一路欢快的语调跟我说话,虽然我总是极少应答。不过还好,我们似乎早已习惯了一种这样的相处方式。她总是能信手拈来不断的笑声和惊喜,而我只需静静的聆听,静静的享用她给予的欢乐,静静的笑,不打断她。
那时的我从未想过,她在我面前未曾间断的欢声笑语,是真心实意,还是强作笑颜。只是顾着去笑,去环顾两旁或繁荣昌盛或荒无苍凉的风景。只顾着去探知东面的东面有一个叫什么名字的村庄城镇。
这种探知一直都在默默进行着,因为总会有下一个村庄下一个城镇出现在眼前。但是自始至终,车子后坐的重量没有变,车子的速度没有变,车后的欢笑没有变,车子两旁的风景没有变。恣意生长、欢快舞蹈地暧昧心情没有变。我总是想,这一切,应该永远都不会变。至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会允许它改变。
后来,小小在单车地后坐告诉我,所有的村庄都过了,会遇到一个城镇。它的名字叫gy·gy的门户有一座很有名的石雕。一匹临空跃起的很一英俊的白马。
我说,哪一天我们骑车去gy,去看看那匹英俊的白马。
哪一天,是哪一天?我不知道。小小也不知道。但她说好。
转眼,就迎来了小升初的毕业考试。很理所当然的,我考得很遭而小小考得很好。
那时候,七七已经进了他爷爷所在中学的重点班。所以我们经常可以进到中学的校园里借用乒乓球台打球。七打得比我好,我和小的水平差不多臭。有时候我们三个人玩,有时候还会有一大帮人。一般人多的时候我都会放下球拍,独自待到安静的地方去。
那天打球的只有我们三个人。我们一边打球一边聊天,不知何时聊到了身处的中学。七说,卓,你们现在几好啊,想进哪个班进哪个班,不像我啊,进重点班还得靠老爹(爷爷)的关系。
我看了一眼小,狐疑着说,不是吧,我好像不能进重点班的。
七如梦初醒的哦了一声,对了哦,小小才……话音就这样被生生斩断了。
一瞬间,我顿知自己失去了存在的理由。人群之中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圈圈。
圈地为牢,占地位王。都有着冥冥中的安置。它就像法律,由不得你自己决定遵守抑或置之不理。
所以我突然明白,所有的宽慰或者容忍,都只是放宽处理或者缓期执行。那是一种恩赐。我应该学会明白这种恩赐的背后所包含得更深的期许。我应该学会自知,学会去体会她、他们的恩赐背后,有着怎么样的期许。
于是,我就这样默默的决定了。
很出乎意料的,一上初中我便深得众老师的欣赏。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班,但我还是知足而且愉悦的。
首先青睐我的是教数学的班主任,50多岁的男人。疏懒的性情。
开学第一个星期就来了一次数学测验。测完了,他点了六个名字,让这六个人帮他批改试卷。其中有我。还有班长陈。一个笑容满面而善于交际的女生。试卷改得很慢,足足费掉了整整一堂课。罪魁祸首,竟然是我和陈。但这显然是没有预谋的。因为坐到和陈相邻的课桌上,完全是一种阴差阳错。而我们却也更加阴差阳错的将错就错,完全不理会老师的督责,狠命的聊了一堂课。我想不到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于是张嘴就来无所顾忌。那一堂课我出乎意料的话多,仿佛要把在这之前所有的沉默都补回来一般。而至今都令我匪夷所思的是,我们竟然可以聊得那样投机。这种状况,在小小身上都不曾发生过。还有一点神奇的,我说尽了大半辈子的话,却只字不提小小。很难想象一直以来,小小是占据了我生命的一大部分的。
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小小这个活生生的人,就似乎凭空地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
我不再想她没在见她也不曾对谁谈及她,仿佛真就从了我当日在乒乓球台边作下的决定。
我从来没有觉得决定从她的圈子里退出来是错误的,也不觉得是正确的。不觉不该,也不觉应该。但是很多事情并非只有对或者错的属性,就像这个世界,并非只有黑色和白色一样。
但是一直以来我都笃定,七和小,他们的圈子是容不下我的。他们做出欢迎的样子,只是一种宽限,一种缓期执行。而我必须明白,这种宽限这种恩赐背后的深意,是期望我有自知之明,知难而退,不要给脸不要脸,不要死皮赖脸。
一切就是这样,期许的结局来得如此阴差阳错,却有自然而然。
我突然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不是真的喜欢过小小。写那封情书,是否出自真心实意。
遇到陈之后,这一切竟也变得不那么值得怀疑了。
陈好似有一股不被捉摸的力量。牵引,甚至是拉扯我,将所有类似的情感都否定掉。
于是两个月之后,我提笔向第二个女生写了情书。这封情书里夹带的是我攀升巅峰志在必得的自信。因为当时的我,已经在班内七十多同窗的瞩目下,傲然伫立在了一号种子的特殊地位上。每一次测验完毕,班主任或者其他科任老师在班上宣布我的分数可以排到重点班多少多少名的时候,我都会觉得自己此刻就算是九天揽月都唾手可得了。
所以就算陈很快就回信拒绝,我都没有丝毫挫败感,我告诉自己,只要你肯回信,你就会多看我一封花言巧语,就算你铁石心肠,也要被我感动的。
事实上我当时的确感动了和陈同宿舍甚至不同宿舍的诸多女生。前排有三个女生甚至要求我每写好一封给陈的信都要让他们先过目,美其名曰审查。但事实上每次审查完了,她们没一个人会说一句你哪里哪里不该这样写,哪里哪里怎么样说女孩子会不喜欢。她们说来说去总是只表达出一个意思:这封信连我们这些局外人都忍不住动心了。
有时候她们会劝我放弃,她们偷偷告诉我很多陈在背后的真实想法,告诉我陈其实也是动心的,只是因为他人他事,不能答应你。
我和陈就这样一直通信,没有交谈,一直到初一的寒假。寒假回来,一切都变了。
陈一改往日好言相劝的笔调,绝决地让我不要再写信。那三个女生,也不再作好事者了。
一切就这样戛然而止,不留声息,让人怀疑它是否真的曾经发生过,存在过。
不过是与否,似乎又都不那么重要了。我不是死皮赖脸的人,这比被拒绝更没面子。我想我还是风度一点,做回自己的一号种子,让你们觉得拒绝我其实是你们的损失。
这样想过之后,重新专一的投入学习。忘记,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想到某些人被拒绝后信誓旦旦地说我要几辈子几百年才能忘记你给我的痛,觉得这纯粹就是自虐。我还是不要做这种蠢事的好。繁华过后,有自己的宁静并自得其乐,就够了。这也是为下一段繁华储备力量。
某日上学,偶遇了一个眼熟的女孩。我看到了她似曾相识的脸,但是始终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也因为没有打招呼的习惯,准备就这样错身而过。
对方却不如我意,大大咧咧的叫我的名字。然后张扬跋扈的问道,你是不是和那谁好上啦?叫什么来的?她一副健忘的表情问她身边的女生,女生却一个劲使着眼色让她别问。二人对峙良久,她终于还是放弃了。转而对我说:喂,那小小呢?
她前一个问题就已经让我深陷云雾,这一下,我就更加不知所云了。正准备问回她的时候,她身边的女生却硬生生拉着她离开了。我想,如果她们说的是陈,那也罢了,反正陈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于是也转身离开。
离开的那一瞬间我突然回忆起来,这女孩是我小学五年级是的同学。名叫萱。
不过现在,什么都罢了。萱也罢陈也罢小小也罢,情书也罢,爱情也罢友情也罢,什么都罢了。
几乎整个后来的初中,我都好好的做回了自己缄默的乖孩子。不再有繁华,也便不再显苍凉。
可以说,关于小小的回忆,到这里就算全部落幕了。因为关于剧情的推动,再没有发生过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我和小小虽是邻居,却因为学校对周末假期残酷到无耻的剥削,我们也不再有机会再见。偶然会有机会,我们同时吃过午饭前往学校,便同行一段。她还是那样开怀地笑,对我讲述她的圈子里一些有趣的琐事。我也仍旧如昨,安静的听,适时笑,极少发言。这是我们多年以来相处的一贯模式。这个模式的结束语是,踏进校门,素不相识。
虽然至今我都不明白这样的结束语有何意义,但它就是这样顽固的存在了这么多年,自始至终,不被废止。有时候我会想起萱最后的那个问题,想起另一女生的反应。我知道整个疑问,并非我看到的这样简单。但是我也不愿去窥其究竟了。
写到此处我停下手来,回忆了一下那些为了不拖篇幅而省略掉的那些关于小小的场景。我发现原来我所有的繁华所有的苍凉,都是因了这个灵性的女子而起起落落,生生灭灭。但是,所有的故事,开始,发展,结局,甚至不存在高[chao],都仿佛没有一个意义来解释。确实,因为没有高[chao],谁也不能断定,究竟在我没有看到也不愿窥究的世界里,发生了什么。抑或,本来就什么也没有发生。
诸事本来玩笑,唯其庸人自扰。
七是何时消失在视线里的,我不知道。他的来去总是显得这样无声无息的突兀。小小呢?其实作为她表哥的表妹,小小也在潜移默化中沾染了同样的作风。即便离开,也不说再见,甚至不让人知道她离开的日期。不过还好,她离开之前,却在一个特殊的日子留下了一句特殊的话。那个夜晚,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2003年5月31日,星期六,初二即将初三的我们每周唯一的也个假期,一个晚自习的假期。正好这一次,却也是儿童节前夕。
儿童节,儿童节前夕,一个比起所有的除夕更加铭心刻骨的夜晚。
行文整篇,都在考虑如何来叙述这样一个夜晚,这样一段情节。然而几番落笔,无疾而终。我的笔就是这样不讲道理,记忆,就是这样我行我素。而在这我行我素中,它又总用催眠师那蛊人的音调幽幽对我说,你看,你看见了吗,看见了吗,那件事,昨天发生的呢。于是我问它,那么那个人是何时不见的呢。它便低下头,沉默了。
雅态妍姿正欢恰,落花流水忽西东。
而我们的相思之意,抑或,仅我单向而行的相思之意,最终却落的连征鸿都无从托付。
那个夜晚不知何故,门外的广场突然喧闹起来。似乎有人组织,小区里同龄的孩子们大都出来了。一次久违了的聚会。我被另一个邻居拉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玩一些小学时玩的游戏。小小也在。但我们并没有主动交谈。游戏玩得不大尽兴,我因为他们期间一些无理取闹的争执而吼了几次。后来大家觉得都这么大了还玩这些也没意思了,于是有人提议唱歌。于是就唱开了。唱到后来,我突然发现所有人都停了。才知道自己已经像台cd唱机一样,点什么唱什么,一曲接一曲,自己都陶醉了。
突然无比尴尬,说,不唱了你们唱吧我要回去了。众人不允,我不知如何是好,却也真不好意思这样众目睽睽地……毕竟演唱水平不高,也不敢丢人显眼。
僵持不下,不知谁喊了一句,小小,你快说两句啊!一瞬间,整个沸腾的场地就冰天雪地了,所有人热切的期待目光都射向了小小。而小小热切的期待目光,则投向了我。我看到那些期待在昏暗的街灯里,变成了两旺清澈而熠熠闪光的杨春湖水我突然意识到这里似有一层窗纸。把某种东西变得暧昧不明了。更不可思议的却是,这层窗纸似乎又只蒙了我一个人的眼睛。
我也看着小小,我想看清楚作为当事人,她自己是如何担待的。结果我看到的,只有一脸的理所当然,和期待。
她看着我,一如继往地微笑,说,这是我们最后一个儿童节啦,就放开了玩吧。
我本想说我们都几十岁人了,还过什么儿童节呀。不过看到大家既然全都童心不泯,我一个人在这里扮沧桑也就太杀风景了。于是说,玩当然可以玩,但我唱歌那么难听,你们就别难为我了吧。
什么,谁说你唱歌难听啦?
于是大半个晚上过后,我几乎都说不了话了。但那个夜晚,所有人都恣意开怀地笑了,特别是小小。直到今天,我都能翻看照片般的回味起我的歌声下她目不转睛的表情。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转学离开近一年以后,我得知她其实刚上初三就转学的时候的才明白,这是我们最后一个儿童节里的我们,指的其实,只是我们两个。
那时我们开始中考。考点设在gy,那个相传入口处有一匹很英俊的白马雕塑的镇子。在此之前,我几乎没在见过小小,因为我们要应付中考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
午后我对祖母说我要去那个镇子考试,当时小小的外祖母也在。于是祖母顺口问道,小小不是在gy读吗,应该能上xx高中吧?
我当即醒悟,我这么久没见到她不是因为忙,而是她早就走了。可是谁都没有跟我提过这事。
惊愕中我想起了那匹英俊的白马,和那个看马的约定。想起那天我用姐姐的单车把我们两颗探知的心开到东面的东面,在那里停下来。我说,哪一天,我们要去看看那匹白马。她说好。
于是回家之后,她对我说,还有两个星期就六一了,到时肯定有一天的假,我们就那天去吧。我说好。
可是计划不如变化,我们两人到了当天都有了临时的安排。后来她自嘲的语气说,唉,精心安排的我们的六一竟然就这样泡汤了。我说没事,以后还有机会的。
如今,当我终于看到了白马的时候,机会在哪里。
不久我们上了高中。我上远在另一个城镇的yk高中,她上市区一流的重点高中。不再联系,不再见面。
高中之后,我变得颓糜不堪,但是没心没肺的快乐着。出乎意料的,陈又出现了。彼时她已经在相邻的城市上卫校。我几乎都已经忘记她了。但是她却竟还记得我,给我打电话,写信。
我们开始交往。
本来我以为自己做得很隐秘,不会有人知道我在颓废还有了女友。这在当时算来事罪大恶极的。但就是这样,所有人都知道了。
高一的期末考试,我好几门零分。不是红灯,是零分。家人在得知之后,我在学校的一切几乎被一览无余的摆在了显微镜下。
家人气极,我被强制转学。转到千里之外父母工作的城市,从高一重新读起,重新做人。
新的环境是一汪没有彼岸的海洋,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彼此孤立,互不交通。我开始想念小小。但是我不知道如何联系她。
回家过年,年初二的中午意外获知小小来了的时候,我是喜形于色的。但是更加意外的却是,最终我也只是得到了一个系列的空洞。一个模糊的表情,一只张扬指出的手指,两个转身离开的背影。冰冷,不具备意义。
故事,真的该结束了。无疾而终。无疾而终笔调,无疾而终剧本,无疾而终心绪,无疾而终情谊。
记得第二次提笔给小小写信的时候,jay的新专辑刚出不久。那些天我一直听蒲公英的约定,虽然曲子很腻,但词,无疑是共鸣得最剧烈的。
jay在结尾处缠绵悱恻意尤不尽地唱:而我已经分不清,你是友情,还是错过的爱情。
我一边听着jay缠绵的絮语,一边给小小写信。信很长,写了七张大的信纸,上万字。最后,这七张信纸化成了翩跹飞舞的蝴蝶,迷失在了教学楼顶北上的寒风里。如今回想起最后一只蝴蝶在我的视线尽头消失,我知道一切也就这样消失了。
无论她是友情,还是错过的爱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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