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的竹林,有清冷的风,景澈和僧明镜在清放精舍内手谈,白晚不想搅扰了他们的雅兴,一个人出来迎风漫步,听足踏落叶软泥的声响,听鸟鸣泉流,听远处浣女们清朗欢悦的笑……来了一队人,来势迅疾,白晚刚回过神想拔足狂奔,他们已经逼到跟前,个个披坚执锐面有凶色,白晚不敢呼救,怕景澈匆忙间出来,被人窥破他和明镜的好事。
“流光王爷令我等护送白晚姑娘往王府一叙。”为首一人上前说,白晚定定神,点头允诺。一路上倒算是礼待的,就是左右两队人密密押着她,生怕她忽然长出翅膀跑了一样,由西侧角门入了流光的王府,如此鬼祟,白晚更知道事情可能不妙,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白晚只有既来之则安之,很快的,她被引进一座面阔三间两进深的琉璃顶别殿,周围有奇石环绕、飞泉丁冬。
进门一座玉石山,刻竹林七贤放逸图,左手边一长溜红木雕花隔窗,尽头有扇窄门,两个人押着白晚,将她推进门内别间,门槛挺高,白晚跄了一下,再抬头,只见满博古架的珍玩宝器,春秋时的玉琮、汉时铭文铜镜、接近墨色的水晶石球……每一样都价值连城,白晚是罪臣之后,破家之前,也经历过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也似的豪富,入宫为奴后所见所闻更是穷奢极侈。在白晚看来,繁华富贵是很美好的,但若这繁华这富贵与你近在咫尺却又与你毫无关系,它是最可怖的。幸而她有这对妙手,制造各种妙音,令她的心充实坚定,与这一切如鬼似魅的富丽堂皇彻底隔绝。所以,听见流光在屋角圆窗下的美人榻上翻身,白晚立即垂目盯着自己的双手,因为她不想看流光的脸。
流光在窗下歇凉读诗,不经意打了个盹,头发衣衫都有些零乱,就这样走到白晚跟前。他通身都有一种繁盛到极点的美,骄阳一样咄咄逼人,白晚简直有些怕他。
“白晚,我有一事需你援手。”流光直剌剌地说,目光仍是滚珠般在她身上游动,最后落定在她的手上,她的手细白软嫩,诚然是她身上最具诱惑力的部分。
白晚贴在腿边的两只手,轻轻动了动。“不知王爷想要奴婢弹奏何器、何曲?”白晚尽量镇定。流光敞开的衣襟随着他的靠近,飘落在她的身上,丝缎幼滑,有微微香,白晚感觉汗珠从背上大量涌出,她的脸色不可救药红涨起来,幸好,流光的目光只在她手掌指尖流连。
“借你手指,画个押。”流光说完抖开一道黄绢,绢背左上角右下角各刺绣一条翔龙,白晚心头一紧,这是奏折用绢,专供呈上览,即交由独孤后过目,白晚红透的脸很快转为惨白。丽河之变后,高宗伤重不治,独孤后以两位王子年纪尚幼资质相近无法甄选为由,执意不肯立储,独孤后这样决定,确然因为恋栈皇权,但亦有保全双子之意,过早决意皇储人选,必然要抬举一个,打压另外一个,景澈流光都是她亲生骨肉,她不忍,故迟迟不做决定,但如今她凤体每况愈下,流光买通御医得到皇后近日的脉案,知母亲已近油尽灯枯,离大行不远矣。流光更加知道朝中重臣更愿意支持景澈继位,因为景澈年长,乃嫡长之子,更因为景澈儒雅温和,而他则太张狂犀利,“景澈王子仁厚,必爱民如子,流光王子犀利勇猛,堪当镇国大将。”此话出自独孤后最倚重的贺太尉之口。情势如此紧急,流光不得不出此下策。他将黄绢丢给白晚,白晚双手接下。
“你识字么?”流光笑嘻嘻问,白晚忍耐点头,摊开绢帛,一目十行飞速看下去,流光轻佻地绕着白晚打转,越倾越近,肆无忌惮地嗅息,似乎白晚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株草或者一朵花,有可供赏玩的香气,白晚觉得呼吸窒紧,“没有这样的事情!”白晚像觉得黄绢烫手一样,一下子抛开,她没有看完,只看到告发景澈藏械举兵谋反等等字样。“大王子没有谋反!”
“我说有就有!”流光厉喝,目光变得极凶厉,饿鹰般。白晚被他看得全身涌起寒栗,“实情却是没有。”白晚鼓足勇气,结巴道。
“实情就是这上面写的!”流光遽然弯腰捡起告发状,“且是以你的口吻写的,因为一来,你和景澈最亲近,这么机密的事情景澈也不会瞒你;二来,母后信任你,她怎么说来着的,哦,是‘白晚心思纯直,故能指下生神’!”流光拽起白晚的手,“请你来,只为借你一个手指画押。”
白晚用力夺回自己的手,“奴婢不能做伪证,查实后殿下与奴婢一样脱不了干系。”
“伪证?”流光仰首大笑起来,“待我将这份告发状呈给母后,她派翊卫查抄景王府,必然能从马厩三尺黄土下挖出甲胄和刀枪!这是证据确凿,何来伪证之说?”
白晚气得手足发颤,“为何你要这样陷害大王子?”
“为何我不能?”流光微笑,似狐,甜美又恶毒,“此事机密,关系本王身家性命,竟然透露给你知道,就不可能容你拒绝。”流光说着对站在白晚身后的两位亲信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出去,一会儿一人提着一个麻布袋进来,白晚听见一串刺耳的噪响,她低头一看,三魂七魄跑走一半,满地都是刑具,绝大多数她连名目都叫不上来,她只能勉强辨出其中有些像锯子、有些似刀具、有些像钳子,都有生铁所制,上面都布满可疑的斑痕,不知是锈迹,还是人血……“不。”白晚失声轻呼,流光的眼神变得很冷很冷,像数九寒冬的风,无形却刮骨,“本王一向怜香惜玉,本王也不想独因你一个破例。”流光的声音里像浮动着小铃铛,每个音尾都那样圆润清脆,伴着鼻息吹进白晚耳中。白晚感觉满身的急汗就要透衣而出,“你不可能对我用刑!”白晚说,他并不讨厌她,从他们有限的几次接触中,她可清楚感觉到这一点,“我只是个女孩子,”白晚示弱,双手交握在胸前,“奴婢微不足道,一直以来求得仅仅是个苟安。”白晚吐露心声,眼中有泪影闪动。她的人生,在独孤后下令诛灭她的全族的时候,已经被剥夺大半,她注定余生只能做个影子般的人,成为这恢宏皇廷无数暗影中的其中一道。
“我知道,我知道。”流光急忙按住她的手,“但这个,”流光扬了扬黄绢,“对我真的重要之极。我请求你的,仅仅是举手之劳。”有一瞬间,流光的眼神变得坦诚纯净,里面清晰显露出走投无路的惊惶,白晚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害怕,她真想对他说好,但,出口却是,“大王子对我有收留之恩,我不能背叛他!”
白晚说话的同一时间,流光轻轻捏起她的手,他的嘴唇几乎贴到她的手背上,“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如何?不知为何,我总感觉我们是有宿缘的,牡丹宴一见,就觉得你似曾相识。”他笑语,语毕才意识到白晚方才再一次拒绝了自己。流光的眼神陡然间变得狂怒,下一刻他手中多了一支半尺长的铁签,签尖对准白晚的指尖,“你如此受景澈宠信,如此被母后欢喜,仅仅因为你有这样一双手!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签下去,这根手指就彻底废了,以后别说什么任何东西到了你手下都能发出美妙乐音,就算把天下最精巧名贵的乐器送到你跟前,你也弹奏不出任何一个像样的音来!”
白晚可以感觉到铁签尖刺触及指尖的微痛,她是孤女,她什么都没有,没有家人,没有地位,只有这双手,这样一双天赋的妙手,是她的骄傲、她的人生、她的一切,流光是个残忍的人,他用她最珍视的东西威胁她!“不……”白晚颤声说,流光像被人狠狠抽了一个耳光,连白晚自己都分不清,她说这个“不”字,到底是指,她不会为了他陷害大王子,还是她认为他绝对不会对他用刑,让她皮开肉绽让她痛彻心腑……直到她感受到嗓子眼撕裂般的痛楚,她才反应过来回荡在耳边的非人的惨嚎出自她之口,流光把铁签插进她的手指,左手食指,刺入又拔出,他动作幅度很大的将尖端带血的铁签狠狠丢开,他声音微微颤抖,眼中亦有浮光一动,他捏紧双拳,强自镇定,“好了,你该知道我不是仅仅吓唬你而已!照我说的去做!”流光威吓道,他声音里有虚怯,他自己未能意识到,白晚痛得无暇去意识。白晚的手很美很美,即使完全静固不动,也能看出其灵活到极点的巧柔,这样一双珍贵的手,破缺了一处,像一朵极美的花缺失了一片花瓣,令人揪心地为之感到遗憾,流光没有办法把视线从白晚因为痛极而剧颤的手上挪开。
“把她手印按上去!”过了好一会儿,流光才想起指使手下把目下最重要的事情办完,白晚破裂的手指被粗暴的按在黄绢上,她无法自遏再度惨呼,流光急忙上前踢开两位亲信,白晚痛得在地上蜷成一团,流光探手像是想扶她,最后却仅是捡起告状书,“接下来,若母后传你去问话,你按照我教你的回答。”流光以为白晚吃了这样大的苦头,一定不敢再反抗他。
“不!不!不!”一声比一声响亮,一声比一声坚定,“你大可以把告状书递上去,待皇后召人对证,你就把我的尸体抬上去好了!”白晚说完就要咬舌自尽,流光反应极快,一把捏住白晚的下颚,迫使她松口。
“你死都要维护景澈?你就这样在乎他?!”流光的眼神破裂般的狰狞,他用力一推白晚,白晚额角磕在地上,昏过去,受创的指尖流出的血,凄艳的在青石地面上蜿蜒,慢慢流近流光的足尖,流光受惊,整副身躯向后一弹……
淡金、浅紫、雪白、纯红,柔粉、墨紫……异彩纷呈的牡丹含香吐蕊姿态各媚,这样繁丽的盛放一如这连云遮地的广铎国皇廷,琉璃瓦白玉阶照壁飞檐藻井画梁勾心斗角,瑰材异器流光溢彩,皇族尊威显尽于此。宫宴设在御花园,独孤皇后、景澈王子、流光王子以及几位公主之外,只有几位臣子陪宴,都是股肱重臣,丽河之乱后,辅佐独孤后守国至今。景澈较流光年长,故坐在独孤后左手边。皇后兼顾国事家事,日理万机,沉疴多年,无暇调治,疲惫憔悴由眼角流出,像无形的泪,她本是倾国倾城一代佳人,如今却仅剩枯槁,景澈察言观色,转脸对一直抱琴站在自己身后的白晚使了个眼色,白晚心领神会。梨园乐班在不远处的水榭上演奏燕乐,《宴食曲》,奏得极好,也应景,却是老生常谈,毫无新意,白晚等一曲毕,下曲还未及开奏,拈起弹片,铿锵一扫弦,独孤后随之精神一振,寻声望去,见一个宫女装扮的小女孩盘膝抱琴坐在牡丹花丛中。
细小的一张脸,流云一样,白软清灵,却也仅此而已。但随着琴音的流转延续,那张白白小小状似普通的脸慢慢鲜妍起来,很快的,压过了满园的牡丹花,独孤后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这个奏曲者还是这首被奏的曲子,传达出一种令人心醉神迷的美,像她自己年轻的时候,美得令人微笑、令人叹息,鬼斧与神工,天赐之绝丽。白晚停奏,独孤后已经泪流满面,稍整仪容后,独孤后传白晚上前回话。白晚将桐木琴摆在身边,直直跪倒。
“这是什么曲?”独孤后问。
“《花未开全》。”白晚奏答。
“花未开全?”独孤后重复,嗓音变得清幽,神态间亦有刹那的恍惚,“很好的曲名。”她定定神,又问,“谁作的曲?”
白晚飞快看了景澈王子一眼,景澈点点头,示意她据实以答,白晚这才说,“是奴婢胡诌的。因见牡丹开得美,不免惋惜这样的天香国色亦总有一天要枯萎凋谢。”
独孤后心有戚戚,勉强一笑,“好孩子,真聪灵。这样一曲清奏,令哀家心中有涤荡之感,多少愁结都因此得到疏解,相信在座各位亦有此感。”众人听皇后这样说,急忙齐声附和,独孤后微微一笑,“这样的妙曲,不能不赏。”她略一沉吟,“福禄寿喜金银锞子各一对,红玛瑙腕珠一副,蜀锦云锦各十匹,对了,开器乐坊库房,取雷氏琴一具。”
白晚谢赏,刚要退下,景澈王子站起来,对母后笑道,“琴就免了,天下没有一样物什到了白晚手中不能成为乐器,一片叶子,一点流沙,甚至这满桌的杯盘盏碟。雷氏名琴还是留给那些只懂弹奏金石丝竹匏土革木的平庸乐匠吧!”
坐在景澈对面的流光闻言立即站起来,“皇兄素来温雅谦虚,难得听皇兄口吐狂言,这位神乎奇技的小……”流光的目光在白晚身上轻佻一点,“小女子,若不立即大展身手,皇兄恐怕要担上信口雌黄的污名了。”
面对流光的挑衅,景澈不慌不忙,只对白晚低唤一声,“白晚。”白晚点点头,抬眼看了看独孤后,独孤后轻轻颔首,白晚立即转身膝行到景澈王子的食案边,双手接过景澈递过来的象牙食箸,呛!白晚双筷齐上,眨眼间敲碎一只瓷碗,所有人心神为之一凛,白晚衣袖翻飞,双手各执一筷,或紧或慢或斜或侧敲击银盘、玉碟、水晶杯,乐音清脆明快,众人很快听出白晚即席所奏乃是《倾杯乐》。大臣们拈须而笑,公主们则拍手相和,独孤后笑容满面,景澈觉得脸上有光,拿起方才未饮尽的金杯,举到唇边,还未及喝下去,白晚双筷相并,咄,击打在杯身上,景澈吓了一跳,随后哑然失笑,白晚也笑起来,将筷箸奉还,针落可闻的安静之后,御花园内响起掌声如雷,就连端重威严的独孤后也连声喝起彩来。只有流光一人神色阴郁,漆黑瞳目幽深似夜,雪亮目光从半压的眼皮下斜射出来,像藏在袖中的暗箭,蓄势待发等着伤人于无形。白晚拾琴站回景澈身后,景澈回身给她奖赏的目许,白晚又是一笑,不太美丽的脸上有艳光一闪,她和景澈之间是那样亲昵那样默契,流光目光中像加了冰,直钉在白晚身上,白晚脸上笑容骤失,她狐疑的皱皱眉头,一抬眼,看到流光的逼视,白晚吓了一跳,差点将抱在胸前的桐木琴跌落,景澈听见异响,急问白晚怎么了,白晚不知道怎么回答,流光哈哈哈仰面狂纵大笑起来,束在头顶的盘龙冠颤颤耀射芒刺般的金光。满园牡丹,艳丽欲流。
独孤后实在喜欢白晚无双的才艺,“敕封——”独孤后看了看景澈,景澈急忙起身回奏,“慕容白晚。”独孤后神色略变,但还是立即接下去宣谕,“敕封慕容白晚为梨园总教习。”
白晚跪倒听封,景澈满脸喜色,独孤后将平送出去的视线收回,落在白晚身上,“你、你就是那个慕容家的小女孩?”白晚不明白皇后为何这样问,有点惊惶起来,独孤后又说,“早知你是慕容白晚,就不该封你为教习的。”白晚心提到嗓子眼,独孤后笑起来,“早听闻景澈与王府中一名琴女形影不离,片刻不能分开,想必那琴女就是你,那么你哪里还有闲暇工夫到梨园做教习?”
白晚苍白的脸色转为赤红。
独孤后又冲景澈满意地点点头,“哀家就说,慕容家的孩子,总会有不同凡响之处。”这句话说得很轻,仅有景澈、白晚、流光三人能听到,三人同时一怔,都听不明白,独孤后自悔失言一样抬手敲了敲额头,流光的目光如炬望向白晚,白晚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把握在琴身的双手不知不觉使足力气,淡淡青筋鼓了出来,精巧的指节也逐一凸起,她并不知道她的手紧按在木色老旧的琴面上,就像两块活玉。
景澈和流光都继承了独孤后的惊世之美,但流光更神气一些,双目极亮,几近于灼然,像蕴藏两道光,跃跃欲出,这令他看上去风流又张狂,又像大晴之日绿叶间泄下的碎金般的日光一样,叫人情不自禁喜欢。
流光对白晚招招手,白晚不想过去,景澈轻咳一声,流光笑起来,“皇兄,你瞧,我都使唤不动你的家奴。”景澈低唤一声白晚,音调中有浅责的意思,白晚不得不走到流光食案前,直身跪倒,“殿下,有何吩咐。”她问流光。
流光的眼珠子骨溜骨溜在她身上乱转,“替本王斟酒。”白晚遵嘱,伸手探向酒壶,指尖还未触及壶把,流光已经捏起她的下巴,用力朝上一抬,他滚热的鼻息喷在白晚脸上,是侵犯是亵玩,白晚觉得喘不过气来,独孤后正低眉挑拣食点,景澈暗暗着急,却又不好出声制止。流光贴得更近,白晚受到惊吓,猛然瞪圆双眼,一直嬉皮笑脸的流光心中一动,正色问道:“我是不是见过你?”他拇指上套着老种翡翠扳指,硌得白晚的下巴隐隐作痛,白晚情急,从腰带里摸出琴拨,叮,金弹片撞在玉扳指上,如此明脆,如此突然,像柄错金嵌宝的小匕首,横刺而来,未必伤得到人,却是璀璨的惊吓。流光失笑,放开手。
一直举动得体的白晚慌乱退开,独孤后将白晚叫到自己身边,不让她跪,将方才挑选出的点心赏给她吃,又托起她的一双手,里里外外细看,赞不绝口,“这孩子心思纯直,故才能指下生神……”
景澈暗喜,流光耸眉。
白晚苏醒过来,屋内已经没有别的人,除了流光,他用凶暴到极点的目光看她,白晚害怕,试图逃开,这才发现自己被捆住,捆在别室的门框上,双腿分置在门坎两侧,屈辱到极点的姿态,双手被固定在胸前。流光上前,鼻尖几乎贴到她的鼻尖上,“我要你告发景澈。”
“你做梦!”白晚不假思索。
流光的惩戒也是毫不迟疑,又一根铁签插入白晚的手指。
……
白晚午后被挟持到流光王府,流光放她离开的时候已经星光满天,白晚不知道自己昏死过去几次,只觉得头发湿淋淋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流光泼的茶水。
流光想尽一切办法却不能令白晚软化,他精疲力竭,还有心如刀绞,为何景澈可以拥有一切,就因为他是嫡长子?白晚竟然这样不要命的维护他?景澈真的那样好,那样值得去爱?流光不服!不服!死都不服!但他无计可施,看着满地散落的刑具,看着白晚那双已经不能被称作人手的“手”……流光走出去吩咐备软舆,送白晚回景王府,仆人扶白晚上舆的时候,流光说了两次“小心着”。
目送白晚躺在肩舆上一点点远去,流光歇斯底里地喊起来,“你这样维护景澈,又能落下什么好?你只有这双手能令景澈神魂颠倒,我就彻底毁掉你的手,看你还拿什么来狐媚他,你对他而言已经一文不值了!”
白晚费力地回首,冲着流光微微一笑,她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一句什么,但流光未能听到,他被白晚那一笑搅得心里发毛。其实,他真的无意伤害白晚,他要的仅仅是她停止维护景澈、停止对他说不,可是白晚就是执拗地和他对着干,终于惹得他狂性大发,每每他要停手,她又能用那种“你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你吓不到我、威胁不了我、更加控制不了我的”桀骜眼神刺激得流光欲罢不能。他受不了她这样蔑视他。白晚并不知道她痛得昏迷过去后,流光曾拥着她大哭,眼泪流进她的头发里。
仆人们进来收拾刑具、擦洗地面,流光精疲力竭坐在一旁,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像被烧了屁股一样弹跳起来,他发现一样东西缺失了。
僧明镜粗略看了一下白晚的手,转身沉默的对景澈摇摇头,意思是,要恢复如常是不可能的。
“禽兽!”景澈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他轻轻搡开明镜,坐到白晚身边,“这件事不会就这样算了,白晚,我会为你讨个公道。”
白晚嗯了一声,“我要奏折袋和信匣。”
景澈怔了怔,以为白晚受创过重所以神志不清。
“我要奏折袋和信匣。”白晚重复。
景澈急忙吩咐人取来,白晚双手已经不能如常动作,她用双腕配合牙齿,拉开白色包银边奏折袋,然后松开团紧的手,一团被血浸透的布头滚出来,景澈大惊失色,完全猜不出这是什么,白晚用嘴咬起布团,笨拙的塞入奏折袋,又将袋子存入信匣,然后抬头对景澈说,“殿下,请代呈给皇后。”
景澈面露为难之色,白晚立即乖巧的解释,“殿下放心,此信于你百利无害。”景澈想到白晚被流光用刑害成这样,必然是因为执意保护他,这样的忠婢,他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急忙点头答应。白晚松下一口气来,很快昏睡过去。
被血浸透的流光炮制的告状书当夜送到独孤后手中。独孤后不得不派人清洗血迹,才能看清上书的文字。
白晚苏醒过来后,发现两只手上紧紧地缠满白纱,景澈守在床边,“瞧我,不需鼓槌,也能打鼓了。”白晚向景澈笑道。景澈越来越觉得白晚像个谜,经历这样的大劫,她却心情舒畅气定神闲。
“白晚,母后已经择定我为皇储。”景澈轻声说,他想白晚要他代呈的血书一定起到极大的作用。他并不清楚,其中所书到底何事,只知道母后看完全身发抖。
“皇后说,等你身体好一些,要你进宫陪她说说话,她有些事情要问问你。”景澈说。
“我马上去!”白晚一边说一边用牙齿啃咬纱布。
“你做什么?”景澈制止她。
“我想让皇后看清楚流光对我做了什么,对他百害无利。”
景澈忽然明白过来为何白晚受了这样的创伤却并不意志消沉,因为她知道她能叫虐待她的人如数偿还!白晚十一岁跟在他身边,距今已有足足七年,她喜欢弹奏,其余时候,她很安静,傀儡般木讷和实在,景澈一直以为自己一眼就能将白晚看穿,她只是个有点异常天赋的小女孩,仅此而已,直到此刻他方晓得他错了,错得离谱之极。
白晚的伤势快要痊愈的时候,独孤后正式下诏褫夺流光王位,流放南幽,终生不得返京。皇储之争至此落下帷幕。景澈成皇,流光败寇,只因白晚一个递状。
当流光发现他亲手炮制的诬陷景澈的告状书被白晚偷偷带走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完了,不知为何他并不恨白晚,一点都不,相反他为了她感慨,真是硬气到极点聪明到极点的女孩子,绝不允许任何人亏待她。
真正令流光感到难过的仅仅是,白晚心中只有景澈,为了景澈,她竟然可以忍受连绵不绝的钻心之痛,竟然可以不要那双天赋的妙手。
白纱一层层拆除,红肿畸形的手显露出来,因为指节断裂重续,所以显得虬曲,似苍劲古松的老枝,因为切痕太深,愈合后仍在皮肤上留下狰狞厚重的伤疤,白晚低头反复看自己的双手,脸上的表情很莫测,景澈猜她在伤心,但她忽然粲齿一笑,似乎她的残手是世间最美之物,景澈担忧,急忙坐到她身边,“你放心,我照顾你一生一世。”景澈小心托起她的手,轻轻抚摸。
“就是说,我余生都要做殿下的挡箭牌迷眼雾?”白晚反问。
景澈脸上露出尴尬之色,“你是否恨我?”外人都以为景澈专宠白晚,所以迟迟不肯正式立妃。
“我才不恨你呢。”白晚眼中流露出淡淡的轻蔑。恨,是多么严重的字眼,要用整副生命来践行,景澈可不值得。
景澈一怔,他还以为她失去了那双妙手,就失去了她所有的骄傲,岂料并非如此,双手的伤残竟然激发出她内藏的气势。
“殿下,若你真认为奴婢在储君之争中略有薄功,恳请你放奴婢出宫。”
“缘何?”景澈急问。
“因为我不想死。”白晚淡定说。景澈仍是不解。白晚解释,“慕容族挑起丽水之乱,差点颠覆你们高氏皇族,皇后灭我满门,独独开恩留下我,一来,因为我年纪小,二来,因为我是女孩子,不足为患。但我介入储君之争,并起到作用,皇后自己就是一代英雌,如果她认为我太能干,她不会让我活下去。”
景澈恍然大悟,犹豫片刻,“好……我放你走。”
白晚冲景澈深深一福,转身就朝外走,毫无眷恋。因为她的决绝,景澈心里反起了眷恋,“白晚,白晚。”他急唤,白晚置若罔闻,其他人听王子唤白晚,上前要拦住她,白晚轻轻一横目,她的身上安静地散发一股凌厉的气势,像出鞘的宝剑,不必击刺,剑身寒光足以令人胆战心惊,众人散开,白晚离去,什么不曾带走,又似乎什么都带走了。
景澈转身摘下墙上所挂深棕色桐木琴,吩咐一名近侍,“追上白晚,将此琴交给她。”景澈一边说一边将琴上丝弦全部拆下,白晚十指尽毁,赠她一具无弦琴可能令她心中好过一点,景澈总是这样体贴、这样无微不至,过去仅是习惯使然,这次却是发自真心,第一次发自真心,却又是最后一次,因为白晚已经走开,“这是她日常所用之物,让她带在身边,日后也有个念想。”景澈轻声嘱咐,同时将丝弦盘绕在手指间,将盘绕一缕秀发,他不敢肯定白晚日后是否会念想他,他只能肯定他日后必然念想她,这个离去时他才发现他一点都不懂得她的女孩儿。
不出白晚所料,三日后皇后送来鸩酒,景澈赞服于白晚的先见之明,他心中惆怅愈重,她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却一直低估她、看轻她,最终错失她。
按照惯例,褫夺王爵贬谪出京是什么家私都不许带的,流光却有浩浩荡荡十大辆青篷牛车,独孤后到底还是疼爱幼子的,特许他带五百精兵,南幽州说起来地处偏荒,实则物产丰饶风景阳丽,并且临近南越,若日后景澈为了巩固皇位要对流光动手,流光立即可以逃往南越寻求庇护。见独孤后对流光的最后安排是如此这般,白晚微微松下一口气来,景澈派人送来的琴她已收到,抱在胸前,她双手已废,只能靠两只手腕的力量扣住琴身,才能使之不掉落。
京郊荒僻,不远处隐约可见几个野坟头,流光早料到不会有人来给他送行,他最后回身看了一眼京畿,因为隔得太远,又因为天阴,京都的雄丽显得那么不切实,一道飘飘白影慢慢从那个浓重灰暗的背景下凸显,流光用力揉了揉眼睛,他不能相信慢慢走向自己的那个人是白晚。
她瘦了很多,脸色蜡黄,气度却仍是镇定的,流光想起他对她用刑,她自始至终没有失去过对自己的控制,没有失态,更没有被他软化,反倒是他,竟然在行刑中途崩溃般失声痛哭,幸好当时白晚痛得晕死过去,不然若她诘问他,既然他觉得如此难过,为何还要对她如此凶暴,他真的不晓得怎么回答。
流光的视线猛地从白晚红残的双手上弹开。那是他的“杰作”!
“来看看我的下场,是么?”流光勉强笑道,说实话,能在此刻看到她,流光心里是欢喜的,就算他明知白晚来只是为看他的笑话。
“不,我来送送你。”白晚说,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似乎他们是多年老友。流光呆怔,白晚又说,“我不喜欢你哥哥景澈,我讨厌你们高氏每一个人!他亦不曾专宠于我,他留我在他身边,与我寸步不离,只是拿我当挡箭牌,他真正喜欢的人是僧明镜,所以他迟迟不肯选妃!最后,我们确实曾经见过。”
白晚说得极快,流光费了好大的劲才能彻底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你、你、你若不喜欢景澈,为何拼死也要维护他?”流光困惑到极点。
“我没有维护他。”白晚斩钉截铁。
“那你为何宁可受刑受到死,都不肯为我指证他?”流光失控高声叫嚷起来。
白晚不语,忽而微微偏首,扬眉一笑,幽静到极点的笑容鬼魅般的冷和艳,流光猛地想起白晚被抬出奇石轩那天,星光月影中,她回头冲他一笑,笑得他脊梁发寒,不久就发生告状书被盗,母后雷霆大怒,他照贬斥流放等一系列事情,白晚今日又这样笑,她到底还有什么后着,她到底还要他如何偿还她?
流光的亲卫催他起行,他们都知道小王子今日的落败全拜眼前这个抱琴的小丫头所赐,不免都对她怒目以视,白晚毫不在意,只是专注望着流光,脸上一直都有隐隐笑意,像青碧湖面的浮光,那么美那么镇定,流光转身上马,落荒而逃。
奇石轩内发生的一切又一幕一幕闪现在流光脑海中。流光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但他绝对没有残暴到那种程度,夹断某个人的每一根手指骨节,拔掉每一个指甲,毁筋断脉,就是他对白晚所做的,他并不真心想伤害她,他只是以为,只要再多给她一点点痛,就能令她屈服,岂料她是遇强愈强。他以为她是喜欢景澈,所以誓死都要维护他,可是她忽然跑到他跟前解释,不,我不喜欢景澈!
剥除指甲是很艰难的事情,他本可以在任何一刻停止,白晚滋滋抽吸冷气痛得眼角不断抽搐的样子,令他的心像刀剜一样的痛。
“照我说的做!”
“你做梦!”
“背叛景澈!”
“不可能!”
流光几乎想恳求白晚妥协,因为只要她妥协,他就能收手,他不想伤她的,但他不得不,因为她在控制他,
那场刑罚,施暴的人是他,但真正主导一切的却是白晚。他没有办法停止,是因为她坚持不懈的撩拨他,而他完全经不起她的撩拨,当她说,“我宁可死,也不会为你伤害景澈一分一毫”的时候,他的狂怒,此生未曾有过。流光忽然明白过来,他对她的残忍,源自于她在他心中的特别和重要,那股源源不绝刺激他做出更残暴举动的邪恶力量,不是他对皇权的渴求,而是嫉妒。当白晚一再对他说不,他以为白晚是深爱景澈的,所以他妒火中烧。他在她手上留下多少伤,他就在自己心里留下多少,那个血肉横飞的夏日午后,令白晚成为他心中永远的创痛,至死方休。
流光想起白晚方才说,“是的,我们曾经见过。”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是回答牡丹宴那天他的问题,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流光十三岁开宅设府,同一时间,白晚因罪被没入宫中为奴,流光王府新建,人手短缺,白晚被人带入流光府,流光正在和景澈对弈,抬头扫了白晚一眼,“这么丑的东西,看着碍眼,本王不要。”他张狂的说,白晚听到他的话,浑身一瑟,景澈瞧了瞧白晚,“你以后跟着本王吧。”
流光终于记起这段前尘,也终于明白白晚那日在奇石轩为何说,大王子对我有收留之恩,我决不能背叛他。
初入宫的白晚遭逢家变,亲人俱死,失魂落魄,她本来就不算漂亮,失去了内在的神采,更是不值一哂,所以流光将她拒之门外,但奇异的是,他竟然一直记得有这么一个小姑娘,所以牡丹宴上白晚一鸣惊人,流光立即问她,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而白晚竟然肯回答他这个问题,是,我们曾经见过,若她真的恨他,她怎么会回答他?
一个解释呼之欲出,但流光不太敢去正视。
“止行!止行!”流光忽然勒马高喊起来,浩荡车队轰然而止,天边阴云密结,似有暴风雨。流光调转马头,试图向京畿方向驰去,众卫大惊失色,团团围上来,劝道:“王爷冷静点,事已成定局,若此刻闯回京城,就连皇后也保不了您。不如先去南幽养精蓄锐,留得青山,再谋雄起……”
“我不是要回京,我是要……”流光发现一时半会说不清自己的真正目的,“总之全给我闪开!”流光一边说一边挥舞马鞭。众卫忠心护主,宁可挨抽,也不退缩,流光被紧紧夹在中间,进退不能,又想到时不我待,若他晚一步,永远错过她,他死都不能瞑目,流光狠狠挥舞马鞭,血痕一道道显现在环卫着他不肯让步的卫兵脸上脖子上手背上,一点飞起的血珠溅入流光的眼睛,他感觉他的半个世界变得一片血红,他想起那天他派人送走白晚,白晚躺在软舆上,他恼羞成怒追着她的大喊大叫,“我毁了你的手,你对景澈而言已经一文不值了!”白晚听见后回头冲他微微一笑,那一笑充满胜利的喜悦,好像方才遭人用刑的不是她,而是他。然后白晚说了一句什么。
流光终于甩开护卫,飞马向来的方向急驰。
白晚目送流光远离,车队扬起的尘幕几乎和天空中低结的乌云连成一片,眼前的一切都苍暗下来,流光追问她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喜欢景澈却仍拼死维护他。白晚不能回答他,她只能对他微笑,希望他可以记住她的笑容。
两道清泪怅怅的由白晚的脸颊上滑落,顺着桐木琴光滑的琴面,滴落在白晚的脚尖前。她选择带走那份告状书,她选择将此书进呈给独孤后,她就选择了和流光之间的不能被调和的对立。
她完全可以不要这么做,因为她真的不喜欢景澈,所以就算景澈一直当她是个小木偶一样的存在,他误以为她简单空洞,除了妙擅音律之外,她一无是处,她也毫不在意,她并不需要景澈欣赏她,他看轻她、看重她,她都不在乎,她犯不着这样帮景澈,但她忍不住,因为她希望展现她的聪明、她的犀利、她的勇敢、她的倔,为了流光,她希望她可以在他心头怒放,像朵艳丽绝伦的牡丹。
她希望流光彻底看清她的所有优点和与众不同,哪怕她会因此毁了他一生的前程。
白晚知道这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错的选择,但她情不自禁,正如那个炎夏午后,流光因为暴怒而毁掉她的手,白晚的视线再度落在自己红黑畸形的双手上,她又忍不住笑了,这样失去一双手,她丝毫不觉不舍,因为她因此证明了她对流光的重要,她可以操纵他,只要她愿意。流光是喜欢她的,她知道,所以足够了,就算流光自己都未能意识到她对他的重要。白晚并不敢奢求太多,她是明白自己的处境的,一个丧家的孤女,没有权利奢望和一位真正的王子厮守终生。
马队扬起的飞尘终于静落,白晚望着空旷的前方,她不知何去何从,也许是向着流光行去的相反的方向,越行越远,老死不见;也许默默追随他的去向,只为靠他更近一些,白晚抬脚,迟迟不能落下,然后她看到一骑飞驰而来,快似闪电,已经逼到她跟前,仍没有收势的打算,似乎想要从她身上践踏过去,白晚看清流光的脸和他灼亮刺人的眼,他是特意转回头来报仇的?她害他失去的,确实够她用命来补偿。白晚心底并不怕,她可以让自己在他手下受刑,她亦愿意自己死在他的手中,这就是她对他的喜欢。白晚无惧无畏的直视直冲自己而来的一人一马。一道烈风撞上面颊,白晚被风势逼得眯起眼,再睁开,见流光勒缰立马,马身侧横在白晚身前不足一尺的地方。
“我想起来了!”他一边说一边跃下马,因为情急,脚下一跄,“你说,我对你不是一文不值,就足够了。”
那是那天白晚在离开奇石轩前含笑对他说的话。
“你对景澈已经一文不值了!”他恼羞成怒地喊。
“我对你不是一文不值,就足够了。”她是这样回答的,她声音嘶哑如纠结的丝团,她不敢相信他听清了这句话。
白晚紧了紧胸前的无弦琴,“你听错了!”她断然撒谎,说完转身就想逃开,流光一把揪住她,拉扯间琴落在地上,流光嫌碍事,一脚踢开,然后用力将白晚紧紧拥进怀中。
“我恨你!”白晚尖叫。
“我明白。”流光慢慢握住白晚伤残的双手,她操纵他对她用刑,她与他对抗,她陷害他,她扳倒他,都是因为她恨他,这恨源自于爱,像浴火的凤凰,更强大。“但,我不恨你,白晚,不管你令我失去了什么。”流光的眼中流露出比天山之巅的雪更纯净的光彩。
白晚怔怔看着流光,许久许久之后,她嫣然一笑,她是不美的女孩子,但一笑就生媚,这不再是个令人费解的笑,白晚仅仅单纯的笑出内心的喜悦。
不再需要任何解释,不再需要任何表白,更不再需要任何掩饰,他们已经懂得彼此,一直阴云密结的天空忽然放晴,碧蓝如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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