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堂上有一个一脸慈祥的妇人在默默哭泣着，看见她，我的心里竟温柔的被牵动了一下。堂下站着一个满面怒容的老者。手指颤抖的指着跪在面前的一对男女，气愤的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跪在地上的男子青儒白衫，凛然一股傲气，倔强地望着老者：父亲，我的心里只有蝶衣，你就成全我们吧。看那男子的眉眼，赫然与我同出一个模子。只是比现在的我还年轻些，二十岁左右，书生模样，嬴羸中透着一股傲气，这难道就是我的前世？我已经见过玲珑，那么俊俏善良，那么蝶衣呢？是什么样的女子让他如此的义无反顾，让他在新婚之也冒此大不韪？我望向他身边的女子，素衣裹身低垂着头，看不清容颜，只见她婀娜的身子在瑟瑟发抖。

老者收回手背转身，冷酷无情的丢下一句：如果你一定要娶一个青楼女子为妻，你从此就不准叫方子言这个名字，也不准踏进我方家半步。你，你，你们走吧，权当我从没有你这个忤逆子。青楼女子？蝶衣原来是青楼女子？难怪老爷子生这么大的气。我不得不佩服起方子言了，没曾想我原来也是个情圣呢。

这个时候门“哐啷”响了一下，紧接着传来一个女子压抑的哭声和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传来撞倒丫鬟的惊呼声：少奶奶！少奶奶！跪在地上的方子言蓦的站起来，方老爷厉声的喊道：逆子，还不赶快去看看，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我用最快的速度穿出了墙壁。只见玲珑怔怔地站在门外，我急急的叫到：你，你，你为什么不拉住她？你难道没有看见她要跳海吗？她却反而抓住我，冷冷的说：你我只是看客，我们有什么能力改变千年前的既定事实？我毫无言语。眼睁睁的看着方子言从我身边经过，看着他抓住玲珑的瞬间，俩人一起沉入湖底。有一种积攒千年的悲哀从我心底升起。我看见玲珑漠然的平举双臂，圈起双手，冷漠的让流动的光环将我俩咯笼罩．．．．．．我浑身一震，惊坐起来我看见了我熟悉的一切，我和晴儿共同的房间，宽大的席梦思床，麻纱的落地窗帘，还有冷气机在丝丝的冒着冷气。我不明白我是刚刚从我的梦境中出来，还是我只是做了一个比较清晰的梦而已？我到底是千年前的方子言，还是千年后的崔阆？我放开大叫：玲珑？玲珑？我好像明白了一切，却又好似什么也不明白，不管怎么样，我就是特别想了解真相，我再也顾不得不可对鬼产生好奇的告诫了。

玲珑飘然至我的眼前，一样的对襟衫，一样的西裤。好似我明明白白看见的那个凤冠霞批的她只是一个梦一样，不错，那的确是一场梦。如果梦境是真的，她间接是我害死的，不过我也为此陪上一条命。

我特别想知道方子言和玲珑落水后咋样了？玲珑做了水鬼，那么子言呢？被人救起了吗？还有蝶衣再子言说出如许话后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情何以堪？我发现我想知道蝶衣的下落的心情比想知道玲珑的心情还迫切。也许是玲珑的结局就在我的眼前，而蝶衣还是未知的缘故吧。玲珑在静静的诉说着她生前的往事，仿佛是在说着一个古老的传说，也许是一千年的幽闭时光业已磨去她所有的喜怒哀乐吧。

蝶衣在回家的当晚就吊死在房梁上，而子言和蝶衣都顺利喝下孟婆汤，顺利的走过奈何桥，从而顺顺当当的重投生门。只有玲珑，一身喜装的玲珑，无法在鬼界立足，当然也无法重返人间，更不能为列仙班。她从此只能飘荡与三界之外，游走于红尘边缘。而葬身的湖底就成了她唯一的栖身之所。从此，方家的花园就经常的闹鬼，她把满腹的委屈，满腔的怒气统统发泄到方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身上，散播瘟疫，制造恐惧死亡。方家的老爷子万般无奈之下，遣人遍访名川大山，寻来得道高僧降伏水鬼，就这样，玲珑在花瓶里被镇一千年。

为了化解她的戾气，大师都每天向她讲解佛经。使她明白因果循环的道理：既有今日之果，必有往日之因；既种下今日之因，必得来日之果。当她知道方子言的来世必定会放自己的灵魂自由时，她就专心在瓶里静修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这一等就是一千年，而她的暴戾鬼气也慢慢消磨殆尽。我很奇怪，既是高僧，如何不能将她送入鬼界？对于这个问题，她总是笑而不答，只是说高僧对此无能为力。我就暗下决心，就是遍访佛门圣地，我也要想法子让玲珑重投轮回，再不让她孤零零的飘荡于红尘。

我知道我的前世有负于她之后，也就不强行赶她走了。她从不吃饭，自从离开花瓶之后只吃香火，而买香我还是能供应的起。她也不睡觉，不用我让出床来自己去睡沙发。食宿既然不成问题，她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麻烦可言。她倒是给我做过一顿饭，看起来是满满一桌色香味俱佳的美味佳肴，但吃起来不是磕蹦牙齿，就是滑腻腻的恶心的想吐。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劳她大驾了，宁愿顿顿吃泡面。在吃泡面的这些日子里，我越来越思念晴儿。

玲珑时不时总会冒出一句：你愿意娶我为妻吗？我哈哈大笑，看来她的接受能力蛮快的，这不都是从电视机里学来的吗？如果多一些像她这样的人，那么个个电视台就不用愁没有收视率了。她可以一整天泡在电视机前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典型的电视迷。我告诉她我的女朋友马上就要回来了，她一回来我们就结婚，我是万万不能娶你的。她不厌其烦的问，我就不厌其烦的答，每一次她的眼睛都闪闪烁烁，让我看不清悲喜，我就宁愿相信她只是一时好奇。其实，就是没有晴儿的存在，我又怎会娶一个鬼妻呢？

我从来没有见过玲珑狂躁的一面，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她就是我的一个宠物，一只玩具娃娃，和晴儿养的波斯猫没什么两样。可就在晴儿回来的那天，她终于露出了她鬼性的一面。本来我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乖乖地叫晴儿大嫂，我就把她当妹妹介绍给晴儿。谁知道当她刚刚见到晴儿的刹那，她头上就开始丝丝向外冒着血水，脸上也恢复了她的肿胀和惨白，死鱼一样的眼珠狠狠的盯着晴儿。晴儿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我死命地抱住玲珑，大叫着她的名字，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失控。

玲珑从溃烂的嘴中近乎疯狂的吐出三个字：沈蝶衣！我不知道是被眼前的玲珑吓住了，还是被命运的游戏规则吓住了。晴儿竟然是蝶衣？那么我的今生是为前世而活的？在轮回中展转一周，原来还是在原地转个圈。那么，我们每个人的命运早就在轮回盘上写好的？只有上帝一个人躲在一边偷着乐。

玲珑已经挥舞着长长的指甲扑向晴儿，晴儿愣愣的看着突如其来的怪物不知道躲闪，即使她知道躲闪又如何呢？人怎么能够斗过鬼呢？我来不及细想，随手在墙角摸到一样硬物就向玲珑的后脑勺砸去。无论如何，晴儿是我两世的爱人，我不会让她受到半点伤害。硬物击中玲珑，并深深的插入她的脑袋，黑色的浓液四散溅开。玲珑的身体化为一道白光消失不见了，一切归于死寂，连刚刚溅到我身上的黑液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家好似从来就没有住过鬼一样平静。晴儿的脑子里似乎没有留下刚刚发生的那可怕的一幕，兴奋的向我诉说着别后的思念，我却仍然弄不清楚我经历过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幻？“咚”的一声，有一片陶瓷的碎片掉落在地上，晴儿拣起来细看，自言自语道：这不是我们家里的东西呀，怎么凭空落了下来？她抬头看看毫无异样的天花板，又推开窗户看看外面澄蓝的天空，依然没有弄明白。我颓然跌坐在地上，那是没有清扫干净的古董花瓶的碎片，遗忘在床角，被我情急之下拣起来砸向了玲珑的脑袋。我并没有想过要伤害她分毫，我只是让她停止对晴儿的伤害。我本来以为鬼不可能被伤害，哪里知道我向她举起地是致命的伤害。我前世害她不能做人，今生害她不能做鬼，我对她欠下的债是几生几世都偿还不了的。

我拿过陶瓷碎片，将它远远的抛出窗外，我不会将害玲珑的东西留在身边。晴儿看见我的模样，十分担心的问我怎么了。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像是抓住了一跟救命稻草。如果我前世打算带着晴儿远走高飞的话，今生就让我去完成这个心愿吧。我已经负了玲珑，怎么可以再负晴儿？我十分虔诚地对晴儿说：嫁给我吧！我希望能有一个女孩因了我的这句话而得到一生的幸福。晴儿的脸上露出娇羞的笑容，而我，分明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来自宇宙洪荒之外，漫不经心然而却实实在在的飘进我的耳膜。

说兑现诺言就践行诺言，第二天我就和晴儿坐上出租车直奔婚证所，我紧紧地拉着晴儿的手，怕这迟到了一世的姻缘再次从手掌中悄悄溜走。司机也被我们的好姻缘感染着，一边开着车，一边与晴儿打着趣。突然，再拐弯处重出来一辆载重卡车重重的撞在出租车上，出租车被卡车带出几十米，然后向路旁翻滚下去。我们被翻滚的似散了架，出租车好不容易被一块巨石挡住，却来了个底朝天，晴儿早已昏厥过去。再看看司机，头撞在方向盘上，头骨都露了出来，眼看是没有救了。我勉强地伸出手推推车门，车门纹丝不动，再看看外边，油箱里的油正在向外溢。我大声呼救：救命啊！救命啊！可这截高速公路下连个鬼影都没有，而肇事车早已逃逸的无影无踪。我的预感再次应验了，我悔不该向晴儿求婚，害她搭上一条性命。

这时，一个透明的影子出现在车窗外。说她透明，一点也不为过，整个人就像用虚线画出来的一样。穿透她的身体，我还能看见蓝蓝的天，黄黄的地，她就是玲珑。而此时此刻看见她，我的心中百感交集。我的每一世的新婚之日都会成就三个鬼魂，而我的来生，不知道还能否如此幸运。玲珑看起来极度的虚弱，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可见那花瓶的碎片对她的伤害有多大多严重，我对她的愧疚之情无义复加。可我说不出“对不起”这三个字，这不足以承担我对她的伤害，我只希望，她看见我和晴儿如此的下场，她的心里会舒服点儿。

玲珑又慢慢的将两臂平举，两手在胸前圈成圆圈，她再次做法，可这次再也没有流动的光环出现在她的周围。她有些急切的挥挥手，重来一次还是不行。我于心不忍了，苦苦劝她不要枉费心机了。我诚恳的说：如果你是想救我们，那么不必这样做，你大可恨我，我就是再死一百次一万次，也不能赎回你所有失去的一切。她坐下来，喘着气，幽幽地说：我早就不恨你了，大师见过你的前世的尸体后曾经说过，你不知道在哪一世的时候被人下了咒。在你每一世的新婚之日，都会和新娘一起死于非命。我积攒着最后一口真气，就是要在今天救你，破掉你所受的诅咒。我问言仰天长笑，我不明白在这样的时候我为何还能笑出声呢？天既生我，还何苦让我生生世世受如此大的折磨？我宁愿像玲珑一样超然于三界之外，作个孤魂野鬼，倒也逍遥自在。然而，玲珑又何曾逍遥自在过？天地万物难道都逃脱不了上天的操控呢？

玲珑的眼里滴下一粒水珠，水珠也是晶莹剔透的，那是一滴泪水。这我知道，玲珑虽然成不了人，但她已绝非昔日的鬼了，她已发生了质的变化，可变到什么程度我无从知道。玲珑再次站了起来，再次平举双臂，将两手在胸前圈成圈，她咬断了舌头，喷出一道透明的液体，液体流动起来，化成变换的光环，她将手伸向我和晴儿，光环飞转过来圈住了我们，渐渐越转越快，越缩越紧，在光环消失的一瞬间，我与晴儿已在车外了。“咚”的一声，出租车在我们身后爆炸了，腾起滚滚浓烟。而玲珑在浓烟里的虚线却在急速地减退着。我失声大叫：玲珑！她凄然地笑着：你本可说一声愿娶我为妻，我就可以进入鬼界，得出生门，重回人间。哪里知道你如此地吝啬，我等了一千年，盼了一千年，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在最后一句话音刚刚落地的时候，所有的虚线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我痴痴的坐在地上，望着这天地苍穹。晴儿醒来后，莫名其妙地望着这劫后一切，而她所看到的只是一片虚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