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场大雨。却不是落花时节。那些关于消逝的感伤却依然如斯。一千年或者两千年，诗人或者非诗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满地落叶或卷曲或被雨水熨得平整，湿湿地贴在地面上。潮湿的空气在树和树之间流动。清凉并且苍凉。　

在此间行走，不自觉地会牵扯出一些过去熟悉的感觉。这些熟悉的感觉，或许只是一种潮湿的肌肤触觉、树木在雨后散发的独特的清香、一片树叶停留的姿态。等等。它们有一个共同的修饰语：契合的。过去和现在，一些感觉重叠了。于是人生的层次感就凸显出来。　

落雨的经验，甚至比考试的经验还要丰富。考试终有时尽，而落雨却如春末落花或秋风落叶，一生一世。　

平底鞋踩在路上发出“啪啪啪”的声音。好象周围空无一人。我时常可以这样做到不理睬周围喧嚣的世界。只是走路。然后看见我想看见的。有的时候，观察一棵树会比看见一圈看热闹的人群重要。有人说这是一种境界。我想了一下。其实这是一种唯心的生活方式。就像我老把某本书放在床头，却只是幻想它的内容而不去翻开它一样。　

翻开了，也只是看到自己想看见的。　

我看见了柏拉图。他丑丑的脸在城邦的阳光底下发出可爱的光芒。他对我打招呼。　

“嘿，你看起来很忧郁。”　

“柏拉图先生。其实我只是长成这样而已。其实我的内心非常阳光。”　

“没有人的内心是阳光的。只有神才有这样的境界。静思默想，到达美的最高处，对于浮躁的世界而言，就像要叫一个人爬到树上抓住一只鱼一样困难。”　

无语。　

他在街上闲逛的目的，就是试图让别人接受他的观点。而我在街上闲逛的目的则是因为无处可去或者迷了路。对哲学家习惯性的谦卑和本人的固执己见争执一番后，后者做出了让步。我接受了他的观点：我心里的阳光是夕阳的光。　

一想起和柏拉图的对话。我甚至都不敢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了。因为他曾经也说过这样的话，床不是最高的真实。我常想人会经常做梦跌落到某个深渊，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一个空中楼阁承载不了重量。　

很多很多年以后又有人说，“梦是愿望的达成”，另外一种解释就是，人对于坠落有一种内心最深层次的企望。这里的“坠落”毋宁说也是“堕落”的代名词。　

到此为止，我宁愿相信了柏拉图所说，这是一个不真实的世界。只有这样，“堕落”才可以找到最完美的辩解的出口。不知道这样的想法算不算离经叛道。否定老马，否定十年寒窗，只为了替“堕落”找一个完美的借口。如张爱玲《倾城之恋》里用一座城的倾覆只为成全一段恋情。　

既然纷乱，既然红尘，那就不妨也“魏晋风流”一番。“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花空折枝”呵。　

我继续行走。经过一条叫屏西河的内河。河水还算干净。至少你不会看见饼干盒子或者饮料瓶子漂浮在水面上。水流看起来也不是黑色或者其他的颜色。不是报纸上写的那种好象到处的水都被污染了的似的。　

我常常因为报纸或者电视上的报道而误以为这个世界已经无可救药，或者误以为这个世界前途无量。很多时候，我混乱于这样的概念：自己所生活的世界是真实的。是虚假的。或者既真实又虚假。还有或者吗？还有其他的可能吗？　

屏西河在流动。速度适中。没有凝滞。也没有恶臭扑鼻。但也并非干净到用勺子舀起来就可以喝的那种。也不能用透明或者清澈来形容它。这种感觉有点奇怪。有一些混乱。像是缺乏立场的一种无力感。浑浊感。它不张扬。也不低调到成为暗河。　

它甚至有一种沉闷的声响。不注意听是听不见的。它的声音沉在水里。像铅一样沉重。声音。是恐怖的根源。不用石头砸开水面的时候，这种恐怖是不会被释放出来的。　

这是一条普通的人造河。和世间最普通的人差不多。就像我这样的普通人。　

一路行来，不见任何一朵花。就算是水花也没有。虽有那句“生似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可“夏花”却只“绚烂”在想象的世界里。那些生命力的强劲与美丽都在哪里喷薄了呢？夏天，我看到的更多的是一片又一片蓊郁的树木。它们才是夏天真正的盛放。　

mp3里放的是汪峰的《绽放》。　

想起那个醉酒的夜晚。我沉默不语。一直到把自己灌醉。然后痛哭、鼓掌、放歌。放纵总是处于一种迷狂的状态。它和拼尽全力的盛放何其相像。“神灵”附体，于是光华四射。这种景象除了晕眩还有灿烂。和天马行空的虚构很像。但清醒之后，留下的则是呕吐、痛楚和庸常。　

故事于是永恒。因为它只存在于虚构当中。　

床和我是第二重幻象，而故事则是第三重幻像。所以故事可以如过眼云烟般洒脱不羁。从此以后。滴酒不沾。好象这样就能避免限入与真实隔着三层的幻影。因为我并不真正属于第三重幻象。　

真实。虚假。我是庄周。我是蝴蝶。我的世界已经够混乱的了，不想再惹一些麻烦。就像我并不是活在梦里一样。尽管我时常梦见自己掉入深渊。但是至少目前为止“深渊”还没有出现。它还只是一种倾向和可能。就算它已经开始侵蚀我的世界，那么，不是还有柏拉图给我的完美的借口吗？　

现在我还能抱着我的枕头。舒服而安稳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　

再走向前，有一个公交车站。它可以代表很多去处。有的方向陈旧，有的方向却新鲜如刚刚想到的一个比喻句。可是谁能证明这个比喻不是前人用过的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