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出送她上完大学，她没有拒绝。她知道她纤细的手腕再也握不住更多,于是安静地让他牵着手走进那个有秋千,花朵的美丽园子。

她想她终究逃不过命运的纠缠。

有人说这叫沉沦。

大学毕业后，她也没有去找工作，直接回到那个美丽的花园。他握着她的手为她庆贺，她微微地笑，从此以后不再出门。她明白他的手腕掌控着她的命运。她犹如一只蚂蚁，挣扎不过。她唯一的出路就是顺从。

他欣赏她的沉默，每次来的时候，她都会为他沏一杯茶，轻轻蹲在他足边。他握着她的手腕，用若有若无的力。他不怕她会挣脱，他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也可以毁灭她的一切。这一点，她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只是她如疲倦的鸟，厌倦了飞翔，而选择栖息在他手腕上。

常常在深夜里醒来，抱着双臂，蜷缩成一团，一坐就是一整夜。寂寞时时撕咬着她如花的容颜。仿佛沉浸在最深在黑暗里，她没有任何希望。

有一次他来，她抱着书伏在软椅中，倦倦欲睡。岁月静好，他深深迷醉。并不打扰她，直到她醒来。

我令你寂寞。

已经习惯了。她淡若云烟般微笑。

第二日，他命人送来一台电脑。

她站在一旁，却没有伸手触摸。她并不想接触外界。她仍旧看很多的书，写很多的字，做很多毫无意义的事。一切与她无关。一年过去，她始终没有动过那台可以让她的心飞翔有机器。

他再来的时候轻轻将她拥在胸前。

你仍是这样固执，不肯听我意见。然而他却是带着笑意的。他喜欢的就是她淡然静漠下的固执。

她抬头看他含着深深笑意的眼，问自己：我何时违背过他的意思。只有深深地疲倦。他教她上网，犹如慈父。她一时感动，轻吻他鬓边的银色的发丝，他狠狠地捏住了她的手腕，没有丝毫怜惜。她没有叫痛，明明知道是不可触及的，却要这样任性。她始终学不乖。他放了手，立即离开。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触怒了他，却没有惴惴不安。她开始上网，聊天，写字，看电影，打发无聊的时光。在网络上，她叫自己香雪海。那是她的家乡，花香似海，洁白如雪的地方。写下这个名字时，有眼泪流下来。

他也没有再来。

有一天，有人和她说话。

我去过那里。为什么不回去？

我只是听说。她说谎。

那可是很美丽的地方，有机会一定要去。

还是很美吗？

故事很美。

香雪海的故事？

是。但是世上哪能有那样洁白如雪的爱情？

我信的。

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都是神话而已。

如同一枝利剑，直刺入她胸口。她的确没有资格。她已经玷污了那一片白雪。恍惚中，她又回到了那里。一片雪海，她在花间不断地奔跑，耳边是飘飞的花瓣。

也就是在那里，她听到了那个凄婉动人的故事。

再想要回话时，那个人已经离开。

她沉默了很久，直到他来。他一脸疲倦地倒在软椅上。她熄掉电脑，默默为他沏茶。他捉住她的手腕，茶水四溅，烫伤了她的手，她瑟缩了一下。然他抓得更紧，满眼企求。

她在这一刹那发现了他的苍老与无助。她将手贴在他面颊，轻轻坐下来，什么也不说。她知道他不想听。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恢复过来，推开她，在屋中踱着步子。

你很听话，你要一直这样听话。别让我担心。

她漠然地点头。她一直都是听话的。从来没有反抗过什么。连他都胜不了天，更何况她。

休息过后，他约她出去散步，她看了看钟，凌晨四点。

好，她索性不梳洗，只披上一条披巾，随他出门。

我老了。

她不出声，挽着他的手臂。

街上很冷清，不过她与他都不在意。只是那样静静地走，沿着一条小路。他凝神看着她，没有半分妆扮，她仍是美丽如花。他伸手轻轻抚了抚她年轻细致的脸，深深叹息。

回去吧。他招来尾随的车。先送你回家。他的声音中突然有了无法把握的疲倦。

她看着自己的手腕，上面有红红的抓痕。在那一刻,她突然发觉,他们是如此的相合。

她依然如故，深深沉迷于网络。但即使不欺骗任何人，还是没有一个人会相信她。她没有开过视频，只与人保持简单的联系。

喂，有人和她打招呼。她回话。并和他聊了很久。他就是曾说起过香雪海的人。

他们聊起了童年，聊起了读书的乐趣。她什么都不隐瞒。她告诉他自己有多么思念家乡，有多么喜欢鲜花和阳光。

他说你一定不自由。

她轻轻敲出是，回头看到他。他也看着她，她起身倒茶，他接过，轻轻转动着杯子。

这些话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所以也不应该向外人说起。没有人禁锢你的自由，在金钱与自由之间，你选择了前者。

对不起，她站在很远的地方，神情飘渺。

忘掉这个人，明天我送你回江苏。

不，不要。她惊慌地手足无措。她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她早知道他在她电脑中设下了暗线。他怎么可能放任她自由？她绝对斗不过他。她惊恐地哭出来。因为回家，也因为他。

他满意地微笑，那你要听话，不要喜欢上他。记住。

我不会那样轻易喜欢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她对自己说。

她并没有删掉这个人。只是很久不去上网。在家用种花，种植一种藤萝，爬满花架。是他送来的花种。

春暖花开的时候，时间已过了很久。她去发了一篇稿，却看到满满地未读邮件。全是他的。满满地香雪海的图片。他说她是灵魂飘泊的女子，令人无法捉摸。他说他想带她回家。她回了很久的信，一直到深夜。

她关掉了灯，在黑暗中仰起脸，不让泪水流下来。

她在信里说，她很想回家。可是已经无法回头。她一个人哭泣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明，而她披着一条薄毯。他坐在她身边。吸着烟，背后是晦暗的天。

她有点害怕，紧张得说不出话。

他移过来，捉住她的手腕，将烟头按在她光洁的肌肤上，她痛得脸色发白，却忍没有叫出来。在他眼里看不到丝毫怜惜。

我说过的，你一定要听话。为什么不听。为什么？我叫你不要背叛我的。他放开她，任她跌落到地上。她的手腕多此留下一个疤。她不后悔，她知道他从来没有真正怜惜过她，他只是用她年轻的生命去弥补他流逝的光阴。她慢慢坐起来，没有眼泪。

他派人送来价值不菲的手链，她随手丢在地上。他总是以为这样可以用弥补她心中的伤口，但是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无论怎样都没有用。就如她，已决定离开他。

然而他说他想见她。

她如惊弓之鸟，飞快地下了线，将脸埋在手心里，蜷缩起来。她有什么资格去见他。那天，她想了很多。想起了那个传说，那个宁静洁白的少女，为了爱情，是怎样在大片荒山上种下满山的梅花。而她，因为莫明其妙的恐惧选择了最为浮浅的路,仅仅只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子。

他来的时候，她在写字。他刚坐下，就听到了他年轻的声音。冷冷地，尖锐地。

原来，你真的藏了个女人。

她知道是他，虽然没有见过，但却如同认识了几百年。他有一张朝气蓬勃的脸，焕发着青春的光彩。

他走的时候，狠狠地看着她，目光中充满了怨毒。

他是我的儿子。

她只是笑。

她用自己的稿费买了一张车票，默默离开，没有任何牵挂。

她还是没有回家，找了一个小城住下，租一所小小的房子，种很多的花。有时也写写字，换一点点钱。生活一直很拮据，但是她很快乐。她发现自己可以养活自己，她不须要依靠任何人。

但他还是找到了她，她的出走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巨大的侮辱。

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时节，下着小雨。她默默地为他沏茶。

他看着她，白裙子，马尾巴。比任何时候都要美丽。

你和他一样不听话。跟我回家吧。他接着她的手腕，不容她拒绝。她挣扎，有另一只手拉住她。

他和他都不说话。

如果你要带她回去，我就毁了她。

她看见了刀光和血。她自己的血。然后是无边的黑暗。他们父子都是一样的手腕。

她是带着微笑的，因为她知道她最想隐瞒的东西再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个少年，永不会知道自己父亲杀死了什么人。如果是这样，她就不会后悔。

她在一生终是做到了想做的事，保护了想要保护的人，她的灵魂可以洁白纯净地回到故乡。那么就再也没有牵挂。

本文已被编辑[燎原百击]于2008-6-22 11:20:40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