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万物中，石头的命相最硬。所以，石头是长寿者。要知道一块石头的寿命，非得断识了大山的始终不可，可这谁又断识得了？所以，在我的感觉里，石头天不荒地不老，都是长生不老者。

然而，这块太湖石真真切切已经老了。作为风景，它被置放在小区的一个广场上。白天，它昏昏沉沉地晒太阳，晚上，它昏昏沉沉地睡觉。那么多人在广场上散步、跳舞、聊天、荡秋千，它好像从来就没有睁眼看一下。

每每面对了它，我就替它着急。总想追问它生于那座大山？在大山的日子里，它受过怎样的挤压？经历过多少风雨雷电？又是什么力量让它跌入湖底？在水下的日子里，它怎样地忍受着黑暗？经受着怎样的水拍浪打？现在，它还记得大山的高度，水底的凶险吗？石头不说话，它已经到了无语的年龄。

岁月在它的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纹。它结实的肌键已经消失，只包裹着一张松弛的皮肤。可它的躯体曾经是怎样的生硬结实啊？饱含着多少激情的火花啊！现在它还有吗？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我拿一块石片敲打它，扑哧扑哧的声音，竟没有半点金属相撞的脆声，也没溅出半枚火花点燃我的眼睛。石头，你真的老了吗？你忘了你只手擎山的雄心了吗？你忘了你以身补天的壮志了吗？

人们都叫它丑石，因为它不方不圆，散漫无形。我听说过，每一种形象都代表一种观点，就像不同的建筑风格，代表着建造师不同的思想。这么说，这块石头已没有了观点，没有了思想？或者说，它已经不需要观点，不需要思想了？山也山过，水也水过，难道它真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了吗？春也春过，夏也夏过，秋也秋过，冬也冬过，难道它真的洞明了一切，一切无谓，一切随缘了吗？

我仔细地数过，这块石头浑身有九个窟窿。左右三个，前后六个。我不知道该用千疮百孔把这体认成它的一种悲状，还是该用开窍二字把这体认成它对世事的一种醍醐灌顶。我观察着它，发现，东风来了，它左右透风，北风来了，它前后透风；青天时，阳光从它身体穿过，它不挡阳光；雨天，雨水从它身体流过，它不留雨水。怎么？它什么也不留了吗？喜也不留，怒也不留，哀也不留，乐也不留？是什么力量让它心如止水，宠辱不惊？

冬去春来，石头在我的感觉中越来越老了。我甚至认定它已经圆寂了。一天，我再次向它投去复杂的目光，感到它上面有了一点红。趋前细看，天那，竟然是一朵小花。这块石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在自己深深的裂纹里储存泥土，并保留了适当的水分。一朵小红花便在石头的骨骼上鲜艳欲滴¬¬……

对此，我能说什么呢？我的心像表针“咯噔”地愣怔了一下。¬¬这是石头为自己的生命点燃的一盏灯？抑或是为了打发我这俗人的眼睛而在不经意间派出的信息使者？肯定地，这石头了悟了什么真谛，它要的是生活，而不是什么生活形式。它的心底已充满大智慧，对岁月这样莫大的主题，它也只需派出一朵小花就足以展现春夏秋冬，响应春夏秋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