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惊现繁华一场梦

忆当年情绵绵

转年成空

问，世间情为何物……

缘起。梅边。

园中腊梅绽放，孟春之际，大雪纷纷。

隔着纷飞的落雪，我看见他蹒跚走来。明日，便是我们成亲之时，而我却迫不及待的想见他。

心里盛满了道不出来的喜悦。我忘记了那反对的声音，忘记了所有人阴沉的面容，只记得他在眼前，深刻清晰。

我谢绝了任何一位来家里提亲的阔绰公子，只为明日的到来，只为与他厮守。

他握着我的手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内心的温暖，将周身的雪融化。只要他在我身边，再大的雪再寒的风也不觉得冷。

婉儿。

他是我的表哥，是一位在城中小有名气的诗人。

我们青梅竹马，他唤我婉儿。婉儿，婉儿。声音低回柔软，仿佛将我融化。

那一年的孟春，腊梅花开的寒冷时节，他站在梅树下握着我的手，对我说：婉儿，我要娶你过门，我要和你厮守一辈子。他将温暖的话语传达给我。

但是，当他向他母亲提出这项请求时，他母亲捶桌而起，勃然大怒道：天下的女子随便你选，唯独不可以是她！

他痛。但在我面前发誓要把我娶回去。

就这样，磨过了一年的时间。这一年的孟春，他将娶我过门。双方家族，勉强同意。我知道他们如此矜持的原因，仅是他的母亲与她的嫂子不和。她的嫂子，是我的母亲。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之间的怨结如此之深，但上辈的恩怨不应该由我们来承担。

我们有获得权利的自由。

务观。

我在婉儿面前发过誓要把她娶进门，然而今天我如愿了，不管母亲是多么的恼怒。我如愿以偿了，并没有辜负我的誓言。

当我看着喜庆的大堂，不禁笑了出来。婉儿，淡妆艳服，格外美丽。

她是我今生最珍惜的女孩。

婉儿在我怀里时幸福的，我看见她嘴角不自意的撇出一缕微笑，便断定我对她的坚持和誓言却都不是白费力气。

春光乍泄之时，我们漫步在沈园中的湖边。

她靠在我肩头，口吻深邃的问我：相公，怎样才能让你的母亲接受我？

我沉默，不语。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母亲的倔强，也是为了我的幸福，她怕我会不幸福，因为她不能明白我有多爱婉儿，便无法明白婉儿她也爱着我。

婉儿说：我今天做事不利，再次让婆婆生气了……

我说：婉儿，请原谅我的母亲，我们家是大家庭，所以她爱颜面多过爱她周围的任何一个人，包括我。

我知道，婉儿的性格很开明，与这个社会完全不相符，所以触怒母亲是难免的。于是我嘱咐她侍奉母亲时要小心，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她的开明。

婉儿。

他的语气里面充满了抱歉和愧疚。我理解。一面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一面是自己最深爱的女人。他，没有一方是可以丢下的。

我说：我会做一个好媳妇的。

我夙兴夜寐的干着家事，加重繁杂琐事无一不揽，为的就是我的婆婆能够展开笑颜。然而我却发现，无论我怎么努力，怎样讨好她，都无济于事，最后得来的仍是那一声轻蔑的哼，然后甩手转身愠怒的进屋；或是一脸的冷峻无休止的抱怨和训斥我。似乎我母亲与她之间的恩怨在她心里根深蒂固，怎也抹不去，便记恨在我身上。

务观每天回来都会给我捶背，尽管我说这样不好，他还是坚持。

我笑。此刻的我，会是今生最幸福的。

他说：照顾娘子是相公应该做的，何况娘子一天那么辛苦。

可是当婆婆推门看见这一幕时，很气恼的转身大步走开。我听见木门的轰响声。

光阴如流水，岁月如梭，转瞬即逝。繁华落尽了几个春秋，落断了红颜几度。

我们人，都是命运的傀儡。他弹指间，便可以使人们最珍贵的东西烟消云散，而我们，无力与他抗争。

那天，我蹲在沈园的腊梅树旁，将眼泪流成了河。大片大片的雪花仍是覆盖不住泪水的决堤。

多少年前我便确定了不管我怎样努力都无法讨得婆婆的欢心。此刻，她的忍耐也到了极限吧！于是逼迫务观写了休书给我，理由是我多年未育。如此强势的理由，任谁都无法反驳。不能反抗，便只能默默地接受。毕竟，生育是家族大事。

但能够与务观最夫妻，我今生已满足。

他踏着零泄满地的梅花瓣找到我，跪在我面前。他说婉儿，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幽幽的悲痛声在空气里弥漫，我知道，这不是他的错。我们相拥而泣，两颗完整的心，一点点碎在这孟春时节，与纷落满地的梅花瓣，不分彼此。

我们都没错，只是酿成最后结局的原因，是我们自己。

务观。

为了这一封决裂的休书，我与母亲闹翻了，却仍改变不了结局。她很顽固的坚持要休掉婉儿，并以绝食来威胁我，闹到最后全家族的人将我封杀。

不得不放手。

是我，负了婉儿，我对不起她。我跪在她面前不停的道歉，这一辈子也说不够的次数。她抱住我，我们一同落泪。

梅花掉落，春季临近。

而我的春天，似乎永远也来不了了。

婉儿。

长亭外，芳草萋萋。他慢慢松开了我的手说：婉儿，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最终，我们还是走到了执手相看泪眼的地步。仅是因为一个女人的不满，而强遭拆散的我们，终究无法释怀这段热切惨烈的感情。

他转身离去，我泪流满面。落日拉长了他寂寞的背影，我的眼泪打湿了落日的余晖。我终于明白了爱一个人如此之难，幸福并不能为人所拥有并且一生美丽。

务观。

我转身离去，不敢回头。我怕一回头便无法前行一步。我就这样放开了她的手，连残阳都笑我的懦弱。

即便这样，我也是爱她的。

半年内，母亲逼我赢取了另一位女子，是我自己选择的。因为她的面容与婉儿有几分神似。我是忘不了她的，永远忘不了。

再一年的光景，娘子已经生了两个小孩，是我的。

母亲很高兴，抱着襁褓中的婴孩不肯放手。我听见她兴奋地说：当初的决择是对的，休了她是对的……

这一句，在我的伤口撒上了厚厚的一层盐。

这样的伤，没有了治愈的可能。

婉儿。

母亲为了颜面，要把我在两个月内嫁出去。

我悲痛欲绝，她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愤恨的砸碎了她最宝贵的玉如意，冲她喊：我恨你！

她并没有生气，只是顿了顿气，平缓的说：婉儿，不可能的事情，任凭你怎样挣扎，都是不可能的……

说的我心好痛。

母亲给我找了一个好人家，嫁了过去，也是城中小有名气的才子，他叫赵士程。

他对我很好，好到甚至有的时候我会把他当成务观。但我知道他不是，因为我的务观，已经消失在我的生命中了，永远的消失了。

我们错过了一时，便错过了一生。

士程对我说：我是很敬佩他的，很有文笔。

我说谢谢。然后他会把我揽到他的肩头，说：婉儿，我知道你爱他，我不奢求你会爱上我，我只希望你不要露出那么哀伤的眼神，如同梅花。

我问为何是梅？

他说梅花开得忧愁，因为她开在没有同类的深冬，寂寞难耐。

没错，我是这样，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行走在世上，如同梅花盛放在隆冬。离开他之后的我，更像是零落的梅花。

我靠近士程的肩头一些。此刻，我把士程当作务观。一种虚幻的幸福。

当梅花再一次殆尽之后，满城的春花便争妍夺艳的盛开。

士程从身后抱着瑟缩的我，说：你的身子不好应该在屋里好好休息的，不可以随便走动。说罢，将一件袍子披在我肩头。

我想回房间，士程。

我带你回去。他说罢，搂着我走回了房间。

他坐在我床头，关怀的看着我，眼里流尽关爱。我忧愁的对他说：士程，对不起。他将我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说：婉儿，好好休息。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出游，去一个你想去的地方。

他言语深切。我被打动。却无法回应。

务观。

梅花殆尽时，我打算去沈园。虽然时节已过，但那里面的春色还是很美的，一种安静恬淡的美。似婉儿的美。

只是我没有猜中这结果。竟遇见了婉儿，和他的相公。

心情是五味杂聚。

我看见她那一刻，看见她眼里的泪水。我知道她心里永远也忘不了的是我，因为我也一样。我们持有着相同的情感，却终究走不到一起。

她领了一个丫鬟，来到我面前，未等她开口我先说：婉儿，最近安好？

她轻轻地点头。我听到她说：务观，你幸福吗？

我语塞。我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何来幸福？我得不到我爱的人，却得来一个勤勤恳恳照顾我的妻子，为我生子，为我照顾我母亲。这不是一种幸福，而是一种悲哀。

她说：我很幸福，士程对我很好，他很会照顾人。

我说：婉儿，我一直爱着你，无一刻不是。只是我们有缘无份，无法执手偕老。

那我便放心了。除此之外，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或许婉儿早已忘记了我，只是我还自作多情罢了。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婉儿。

其实我很想告诉务观，在这场游戏里面，谁都没有错。他的母亲没有错因为爱他而已，他没有错，因为他是爱我的。只是这些没有错误的人，走在了一起，酿成了一场悲哀错误的戏码。

那之后，我一病不起。士程毫不掩饰的告诉我，我太痴迷。我拿着务观的词悲痛了很久。可是我明知道结果，为何还如此执著？为何还如此痛不欲生？

士程哀伤的望着我憔悴的面容。

他说：婉儿，我这一生只见过你一个爱的如此笃定，如此惨烈的女孩。可是你这样，我会心痛一辈子……

我抚着他忧愁的脸说：士程，我已时日无多，请不要为我伤心，这并不值得。这是我自己的心病，与任何人无关。我对不起你，士程。

然后我看到坚强的士程落下泪水。

他说婉儿，我疼爱你如同亲妹妹一般，你怎忍心扔下我？

我强颜欢笑，颤抖着手臂将一张纸交给他，我请求他：如果你能见到务观，把这个交给他好吗？

士程将他的一切献给我，而我却无力偿还。他为我准备了厚重的葬礼，他跪在灵堂前祈求。我听见他说：请让这个对爱至死不渝的女孩，早日找到灵魂的归宿……

尾声。

我做了一场繁华冗长的梦，如今醒了，便再也无法触及到这悲恸的梦。

梦里的唐婉对爱如此执著，自始至终都只爱着她的表兄陆游。我深刻感受到那份爱的矢志不渝，任何人都无法与之比较。那样深的爱恋，却终无法受到上天眷恋。

晚年的陆游重游沈园的时候，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他站在梅边，手里握着的是唐婉那首绝笔的钗头凤。

他还是爱她的，只是爱在阴阳两地永相隔。

就像唐婉说的，其实谁都没有错。

是不同方式的爱，酿成了一场悲剧。看世间风月几多重，望断春水，看尽繁华。吟唱一首《钗头凤》便忆当年，沈园中热烈的爱，繁华如锦的梦。

有一种爱，叫永恒，叫矢志不渝。

世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