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地爱一个人，我用去了所有的青春。谨以此文悼念我逝去的青春，对自己过去十几年心路历程的进行一次梳理。文中若有情节雷同，请相信笔者善良的本意。——题记。

（一）

如果可以，我希望时间能够倒流，命运可以重来。

不，不是十年前，不必那么遥远。只需回到我对你告白之前，回到被你拒绝之前，回到这一切发生之前。

那样，我就能再一次对她说：我爱你。

（二）

命运安排她的出现是在我读高中的时候。

准确的说，是步入高中的第一天。我是侥幸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这所学校的。那时的我，英姿飒爽，自命不凡。穿着洁白的外套和锃亮的皮鞋，完全把我衬托的一尘不染。虽然看人的目光闪烁不定，其实就是用脱俗的外表来掩饰自己羞怯脆弱的内心。

班主任让男女生按身高站排，然后将并列的每一对分配到一个座位上。

排队时，我悄悄地注意着身边一个留着短发的女孩，瘦削的身材，眼眸中闪着聪慧动人的光。

我数了数，没弄错的话，她将会是我的同桌。

事实也正是如此。她似乎做了自我介绍，我只是敷衍地笑笑。

我们在一起坐了不到五分钟，老师竟然又莫名其妙的把她换到我前面的座位去了。

直到她离开，我才发现甚至没有看清她的面容，只留下了模糊的印象：可爱的短发，瘦削的身材，和眼眸中那动人的光。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记下每个人的名字和面孔。可脑海中她的样子却始终模糊不清，像是蒙上了一层乳白色的薄雾。

我似乎没有勇气去直视她的眼睛。

转眼来到十一，学校开运动会。学校的宣传部用摄像机，把整个运动会的过程和结果记录下来，之后在每个班级里的轮流播放。

一群十六七岁的孩子在一起，画面中便出现了许多滑稽的镜头。每个人看得津津有味，笑声不断。

突然，镜头转向了她，一段特写。

我终于第一次看清了她的脸，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和嘴……

整个教室一下子变得寂静下来，没有人笑，也没有人说话，甚至听不见呼吸的声音。

后来我在一本书中找到了对此最精辟的描述：美得令人窒息。

就在这一片窒息的寂静中，一个声音清晰地响起：

“天啊！那不正是我今生要找的人吗？”

随后我意识到，声音正是来自我的身体，胸部偏左的某个地方……

那便是整个故事的开始吧。

（三）

由于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在那个年龄谈恋爱被看作是类似大逆不道的事情，尤其是对我们这种“优等生”来说，为了3年后的那场考试，更是不被老师、家长甚至本人任何一方肯定。我装作傻瓜，把那份淡淡的青涩深深埋藏起来，三年，或一辈子。

但我失败了。

半年之后，开始按文理分班。尽管我们班在各方面都非常优秀，学校却决定拆开我们，将理科生分插到其他各个班里去，而将原来的班级改编成文科班。当时没有太多的考虑就报了理科，而她选择留下。我的人生轨迹就此与他们各奔西东，就此与她渐行渐远。

在新班级的日子里，视线没有了她，脑子里空空的，我不甘心就和她擦肩而过。无奈之下，我只好天天去找教导处央求转回文科班。就这样三个月过去了，学校终于把我调回了文科班。

于是，理科班少了一个优等生，而文科班则多了一个班长。

命运又把我拉了回来，拉回到她身边。

（四）

一天，上午没有课。我突发奇想，给她打电话。闲聊几句之后，我提出想去她家坐坐。

她非常痛快地同意了，痛快得让我惊讶。我揣上一颗悸动不安的心，向约定的地点出发。

我下了车，迎接我的她阳光般的微笑。

她兴奋地向我介绍，眼前的小学和中学，她从小上学都没有离开过自己家的附近；附近有哪些建筑，市场，商店……我微笑着聆听，暗暗记下途经的路线。

来到她的家。这里看上去并不富丽，但布置得整齐而温暖。她的房间狭窄而拥挤，却没有让我觉得有任何不适。相反，我很快便喜欢上了这里。

后来，我又去过她家很多次。我在她家吃过饭，还是她亲手做的，看过电视。我还见到了她的爸爸和妈妈，两位亲切和善的长辈，拉着我问长问短。感觉得出，他们不讨厌我，甚至喜欢我，尤其是她的妈妈。

我甚至开始觉得，我属于这里。

（五）

我被命运牵扯着，像一个被绑定了的风筝，在她的周围或远或近地飘荡。

每天早晨上学时，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向车窗外或车门处张望，希望在熙攘的人群中能看到她乖巧的身影。当然，即便看见了，我也会故意把头低下，或继续扭向窗外——期待着制造一次“偶遇”的机会。我为了每一个与她有关的巧合而窃喜，甚至包括与她一起值日、一起送取饭盒到学校锅炉这短短几分钟的路程，我也会为之而窃喜。

我意外地买到了一盘音乐磁带，风潮音像的《樱花雨》，空灵感性的音符让我听得如痴如醉。我想与她分享这美妙的东西。

我把磁带拿到学校，故作不经意地在她面前展示。好东西当然引来了其他人的好奇和喜爱，他们纷纷提出向我借去听，却被我逐个地拒绝。

终于，她也注意到了，并提出想带回家听。

这一次，我欣然答应了。

她还给我时，说很好听。我为这句小小的赞美兴奋了好多天……

（六）

高二那年的10月28日，是我的17岁生日。

莫名地，我对时间的飞速流逝产生深深的恐惧。不知不觉中，自己即将会是20岁！接下来就是30岁，40岁，50岁，60岁……之后就会面临死亡的召唤！对一个成长中的少年而言，死亡是多么可怖的字眼。

我怕极了。我想找个人陪我一起度过这历史性的时刻。

脑海中闪烁着唯一的一个名字。

我穿上外套，跟父母说想出去走走。我推开门，是个飘雨的夜。

我失魂落魄般地走到车站，坐上车，来到她家的楼下。一路上，我一直在盘算，如何敲开她家的门，如何把她叫出来，如何说服她的父母。

可当我终于来到她家的门前，伸出的手却停在了半空。

然后呢？

如果我那样做了，无异于向她、向她的父母、向所有人宣示我内心的存在。

在17岁，还没有上大学的年纪，我能带给她什么？

我瞬间失去了全部的勇气与自信，脚步慢慢后退。

飘荡的雨水把我整个全身的衣服都淋透了。耳边传来别人家看电视的歌声与笑声。偶尔有人从身边匆匆走过，带着异样的眼光看我一眼，再继续赶路。我抬头仰望着她家的窗，就这样，在雨中伫立了两个小时。

眼里也湿润了，也许是雨水。我转过身，迈动已变得沉重的双腿，消失在深夜的大雨中……

（七）

高三。

人生第一考的压力让每个人都觉得透不过气来。虽然成绩很好，可我还是有一定的压力。在最后几次的模拟考试中，我已经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来自父母、亲友、老师和朋友的期望。当然，也包括我自己的那一份。

最终，承载了太多压力的我，在高考中一举获胜，我进入安大。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改的志愿，而她去了南京，就读南大。

由于没有问清楚她报考的学校，只是听说她报考安大，自己就冒然填写了这个志愿。这又是一次彻底的失败。

失望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将我吞没，让我窒息。

就这样，伴随着七月的闷热和难言的痛楚，18岁之前的人生岁月一去不返。

我以为，我和她的故事也就此结束。

但命运对我的捉弄似乎还远没有尽兴。

（八）

初入大学的我，对一切都感到不适应。

原本心目中的大学，是白璧无瑕的象牙塔，知识的圣殿，灵魂的天堂。我试图重整旗鼓，振作精神，重新掌握自己的人生，找出一条新的路——毕竟我是家族的同辈中第一个大学生，承载的不仅是一个人的沉浮。我当上了班长，并加入多个社团，努力地表现自己。

但现实却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纯洁。目之所及，我失望地看见一群没有头脑也没有理想的人，生活中充斥着金钱、性、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我迟疑，困惑，愤怒，迷惘。我辞去所有职务，也不再参加任何集体活动。

整日心中沉闷，迫切地想找个人倾吐。来帮助自己战胜孤独，而不是来为了倾听别人的无聊故事而浪费时间。

无奈之中，我想起了她。我给她写了信，用纸和笔。

她很快回了信。

原来她也有类似的烦恼，对周边的人，对自己，对未来。

于是我和她说起了我的一个梦，一个荒诞离奇、却曾让我悲伤流泪直到惊醒的梦……

我们开始了书信联系。我对她讲起心中的苦闷，她给我看在学校参加演出的照片。

线虽很长，风筝飘摇依旧。

（九）

上大二时，我家搬家了。我本不愿意。我在那房子里已经住了15年，对它有着太深的感情。那里珍藏着我的童年和少年。

而当我得知新家的地址时，心里突然一动。

于是同意跟着爸爸去看房子。爸爸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兴致勃勃地勾画着明天的蓝图，我则趴在窗台上，努力地伸着脖子向不远处眺望。

那是她的家。

我们会成为邻居，就连电话号码的前几位也会都是一样的！

我欣喜地意识到这一点，匆匆回到老房子去收拾东西。

除了命运，还有什么更好的解释吗？

这之后，整整一个寒假，我们便多了一条见面的理由。我们曾在清晨一起跑步，我母亲很惊讶，一向晚起的我为什么会每天起那么早。

经常会在晚饭后，我和她一起散步、聊天，一起去周边的饭店里吃饭。

她也来过我家几次，我家的小狗见了陌生人卖力地吼叫，被我锁在厨房不准出来。她走后，我竟然拿出她的照片来给小狗反复地看，告诉它这是我很重要的人，你对她凶的话我就把你扔出去。狗看看我，再闻闻照片，转身睡觉去了……

那年的寒假，她还把她的朋友介绍给我。我们三个走在一起，她的朋友在前面走，我俩并排走在后面，手臂和身体“不经意”地相互碰在一起，又分开……

（十）

日子好像秋天的落叶，一片片地飞走。有时一片叶子会在空中盘旋很久，让你陶醉于它优美的舞姿；有时一阵风来，瞬间便带走了无数的它们，让你来不及留下一点回忆。它们就象许多事，许多人，在你的生命中永远地消失。

虽然我没有忘记她，但我们毕竟身处并不很近的两个省会城市。

那个假期的末尾，我们一起出发，但是我们是去各自的学校，在淮北的车站候车室里，我们彼此互动的眼神在那一刻被定格，也并在那里分手。她东去南京，我南下合肥。据说我们到达各自的目的地时，都会用掉4个多小时。

但我们的方向是相偏。

她有她的老师、同学、朋友和与他们一起经历的欢笑、泪水。而我有我的。她见不到我，一如我见不到她。我们已经在彼此的生命中，擦肩而过。

那时候我的大学生活紧张而又孤独，在闲暇的时间里，心情也跌到了低谷。为了能够自理，我兼职了两份工作，拼命的在三地交叉中奔走，我倔强固执的性格要证明我能行。

我依旧一身白衫和保持着挺拔的身材，面容永远是俊美的微笑。为了节约时间，我拒绝参加所有的集体活动，把自己提前送进了社会。每次回来都是深夜，只能一个人默默体味孤独。

这时出现了另一个女孩，是我的同班同学。她也具备着傲人的美丽，也有着惊人的才华，还拥有着开朗自信和对所有人绽放的阳光般的微笑。我们作了半个月的同桌。她喜欢上了我，同时我也喜欢上了她。

这样的感情就像所有人预料的那样，盲目而短暂。

我在与之交往的几天之后，突然醒悟过来，不仅从这段感情中，也从一直以来我惨淡可笑的人生中醒悟过来。我并不是真的在爱她，只是在利用她在反抗我的命运，只是在情绪的低谷中一次可笑的迷失。我像一只毛虫，吐出长长的丝，一层层地把自己包裹起来，封锁起来，以为这样就可以完全不受外界的伤害。但这样，我也失去了接受别人的爱与关怀的机会。

那个周末，我拒绝了她。那天，我对这个女孩说，你不要这样，不然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朋友们都很很惊讶，也包括那个女孩。但随后他们便知道了一个拥有着真实的我。

（十一）

大三的暑假，我没有回家，留在了这个城市继续兼职工作。并在这个时候随着所服务的公司，跟随着公司的领导到内蒙古考察一个项目，为期约一个月，其间还有可以去大草原旅游的机会。我兴致勃勃地出发了。

在内蒙的一个月过得很丰富，也很有趣，我结识了不少朋友，除了几个同来的同事之外，我与其中的一个同来的女孩和蒙古女孩关系也不错。特别是那个蒙古女孩，虽生得有江南女子的灵秀俊俏，还透出草原民族的豪侠英武之气。她竟然觉得我很象是她心中的勇士，看我的目光也并不躲藏。男性的本能在起作用，我为此而沾沾自喜。

可随后的一件事把我拉回现实。

在一次到达外蒙旅行的时候，我半夜睡不着，起身一个人在山间散步。湿润的山风吹摆着我杂乱的思绪，不知不觉中，我发现自己迷路了。

异国的夜晚，迷失在山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茫然而不知所措，跌跌撞撞地到处乱闯，试图找到回去的路。但直到我精疲力尽，也没有成功。多年后再次体会到了幼年时与妈妈走散的恐惧。我慌了神，开始胡思乱想。

后来，我发现了一间小屋，窗子里透出微微的光。我冲过去，拼命敲打那扇陈旧的门。原来这是护林人的小屋。我用颤抖的手势我对方听不懂的语言，终于说明了情况，善良的护林人让我喝一碗温热的水，然后提起灯，把我送回了住宿地。我万分地感激他。

回去之后，我惊魂未定，突然很想给家人打个电话，将刚才的恐惧一吐而快，并得到温柔的安慰。在旅社的公话处，拨通了号码。

在按最后一个号码时突然停住，我发现我拨错了号码。

挂断，重新拨号。但我竟然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我家的号码来！

脑子里只有唯一的一串数字。那是她的电话号码。

我挂上话筒，靠着墙慢慢在板凳上坐下。全身紧绷的肌肉一下子放松开来……

原来，我从来都没有忘记她。

（十二）

大四了，开始要为毕业后的去向做打算，也就是要开始张罗找职业定位的事情。我特地买了一套新西装，还准备了吹风机和定型水来整治头发。

因我的外形气质和各科成绩都不错，许多公司开出优厚的条件请我加盟，学校愿意保送我出国深造，我们城市的组织部要把一个名额等我毕业后，马上给我。还有在美国的亲戚，也表示愿意资助和联系，让我去美国读书。

我却一直在等。

终于有一天，她兴奋地告诉我，有可能被保送到清华大学的研究生。

看到这个消息，我长出了一口气，对自己说：

“看来要去北京找工作了。”

中间还出了些变化。她保送清华的申请被拒绝了。她非常失落和沮丧。我也一样，因为我也要随之重新寻找自己的前方。

好在不久之后又传来了好消息，她被成功保送到北大。

为了给她庆祝，我在她生日前夕和她的一个朋友悄悄联系，计划着在她生日那天，送给她一个惊喜。

于是我生平第一次给女生送了花，虽然是由别人代劳。那天收到花，她说好高兴。我因此非常感谢她的那个朋友。

北京。这两个字又开始在头脑中闪烁。我开始准备经济硕士的考试，目标只有北大、清华和人民大学等。这些都是顶尖的学校，而我又开始得太晚（得知她保送的消息就过去了几个月），只好没日没夜地看书。一个月下来，明显地感觉眼镜的度数渐趋不足。但无论我如何追赶，北京却始终遥远。

这时，冥冥之中，我的命运似乎又开始起作用。

商务部来我们学校招考公务员。

机会很渺茫。全国只有六个应届生名额，而且去年商务部已经从我们系要了一个人。今年还可能吗？

我给家人打了电话。父亲迟疑了一下说，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以咱们家的条件，就算把房子卖掉去送礼，都不知道该送给谁。我当然明白。

可我还是报了名。

在经历了马拉松式的考试、测验、审查、口试、面试之后，我开始一边继续准备经济硕士考试，一边表面平静实则焦急万分地等待考试结果。那段时间真是难熬。

一天下午，我正在宿舍里，一个哥们打来电话：“你被商务部录取了！”

我不信，以为他在开玩笑。

可过了几分钟，教导员也打来电话，让我到学生处报到。

我怀着无以言表的心情匆匆跑向学校。当我从学生处走出来时，我知道，我已经是一个准官员了。

我可以去北京了！

我没有理会前来祝贺的朋友，甚至推开他们，飞一样跑到楼下的电话机旁。我用颤抖的手翻开了所有的口袋，却发现没有带电话卡。正好旁边一个女生刚刚打完电话，正要挂机。我直直地走过去，求她借我用她的卡。

我想那女生是被我的样子吓到了，把卡递给我就匆匆跑掉了。我没有在乎，拨通了她学校宿舍的电话。

我在电话铃响的时间里做了几次深呼吸，想到了一个幼稚的主意。

她的声音响起。我故作沮丧地说，我被商务部拒绝了，一个走后门地顶替了我的名额。我很不甘心。

她显得有些意外，接下来开始用善良的口气劝慰我，让我不要放在心上，继续再找。我忍住笑，听她说完。

最后，我说：“就这样吧，我们北京见！”

她没有反应过来。“还不明白吗？我开玩笑呢。我考上了！”

电话那边传来她兴奋的叫喊。她还回过头去跟身边的室友说:“太高兴了！杰考上商务部啦～！”

电话这边，我握着话筒，眼前的键盘渐渐湿润模糊，但心中她兴高采烈的笑容却是那样清晰……

我避开众人异样的目光，走回宿舍。我这才想起应该告诉家人，让他们分享这份喜悦。

而当我拨通了爸爸的手机，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时，却得知，妈因心脏病发作正在医院里接受治疗……

（十三）

我如愿地来到了商务部，来到北京，来到有她的城市。

这里的生活紧张而忙碌。我并不是最优秀的，所以每天都向着一个未知的目标匆匆追赶。

可我还是想办法抽出时间去找她。去她的学校，或找她来我的宿舍，放一部精心选择的电影给她看。平时没有见面的时间，我就把闲暇的时间用来发呆，只为了能想出一个拙笨的借口，发短信与她闲聊几句。而她也很愿意来找我，就连穿耳洞这种事都事先听听我的意见。虽然她不在乎我的反对还是去做了，但我想那一定是女人爱美的天性和魔羯座天生的好强在作怪。

我有时间会约她出去照相，请她作我的模特。我们去过玉渊潭、长城、八大处，去过恭王府、颐和园等，还在我的宿舍里拍过摆照。我知道自己的机器不够高级，自己的技术也远不够成熟。但我就是喜欢给她拍照。对我而言，她实在太过耀眼夺目，我始终无法直接面对她的美丽，怕自己会深陷其中而无法自拔。只有躲在镜头背后，我才可以放开、自然而毫无顾忌地欣赏她的美，才可以把这些美丽的瞬间留在我身边成为永恒。

在玉渊潭偶得一张她侧脸的照片，照片中她恬静的神情和温柔的目光让我惊讶于自己的摄影天赋。我用ps修饰之后送给她。她满心欢喜，后来还告诉我，她的朋友说那是所见过的她最美的一张照片。

我也这样认为。

商务部请来数位著名歌星在国家剧院演出，一票难求。每张票还可以带一名家属进来一起看。我硬是争取到难得的一张，并约了她一起去看。

如果真是我的家属该多好？

我在手机上设置（^_^）作为每条短信末尾的签名，许多人都觉得新奇而有趣，但他们不知道这笑脸其实只为一人设定。而每当收到她的回信中有个：），我都会因此心情好上一整天。

我俩每一次在相见时，她偶尔会有意无意地与我发生身体接触，有些发生在现实中，有些则发生在我的梦里……

一次，她跟我讲：“呵呵，刚刚一大二男生过来要找我认识，看来我还是比较年轻地！”

还有一次，莫名说起结婚的话题。她突然说：“我也好想有个家，在自己年轻的时候嫁掉！！！”“听过那句诗吗：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不能在有朱颜的时候嫁掉是悲哀的。我想结婚了。”

我楞了一下，笑答我也想了。

“你看我行不？”她突然说。

“不就领张证吗。然后你的工资归我保管，然后我们统一使用，多发的奖金归你自由支配。你看何如？”她继续对我笑着说。

那天是她开学后的第三个周末。

虽然她随后又说是开玩笑的，但为了这句话，我辗转反侧直到天明。窗外泛起朝阳的光晕，我做出了决定。

我开始筹划，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向她告白。我仍然一无所有，但我已为一生最重大的抉择做好了准备。

也正是此时，命运又跟我开了个大玩笑。

（十四）

实习期结束了，正式分配工作单位。我仔细聆听着每一个部内单位的岗位和对应的名字。但那中间并没有我。

宣读完毕后，干部司的负责人说，没有叫到名字的同志是准备派到各省工作的。“……任期一般为四年……”他补充道。

随后，在一个小房间里，我听到我的名字和某个我最不愿意听到的地名联系到了一起。据我所知，那里很冷，没有机场，没有网络，甚至没有连续的电力保障。虽然有电话，但这个离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咫尺之遥的地方，长途电话费会让我破产，因为私人通话要自己承担！

我尽力保持着冷静与克制，内心却百感交集，无数的思绪在交织纠缠。

我该怎么办？

我不怕条件艰苦，不怕工作的繁忙，也不怕工资的低廉。

我是怕再也看不见她，听不到她的声音，失去她的一切消息。那样的世界，对我而言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该对她说什么。

让她跟我走？让她等我？

不可能。就算她愿意我也不会同意，因为那里的条件太艰苦了。

那么换我来等？等待四年后再向她表白？

还是应该放弃这份工作？

我不知道。

我开始躲着她。不接电话，不回email。就连她的生日我也没有出现，尽管两个月前，她为我的生日送来了祝福。

她一直在找我。我则始终保持沉默。我想象她会为我而流泪，而随着想象哭泣的却是我自己。

终于有一天，她从别人那里得到了我要走的消息。她发来邮件：“真够残忍的。联系不上你，设想无数种可能性，手机丢了，生我气了。终于费尽千辛万苦知道你怎么了，却始终联系不到你本人。知道那是什么感受吗？要走了，就可以这样吗？”

我又落泪了，而且是止不住的那种。

我决定见她。因为我忍不住想见她。

我要刮去疯长的胡子，收拾好零乱的房间。

……

（十五）

新年的元月，北京的天空中已经开始弥漫着雪花和寒冷。

外派的日期已经决定，仅剩下几天。我并没有告诉她。

我又一次邀请她来到我的住所，然后一起吃顿饭。

我暗自决定，这是最后一次见她。然后，我会从她的前半生中消失。即便有缘再见，也许那时我们都已经……

她来了。依旧美丽得让我心动。她送我一个皮夹（从此我才养成把钱和名片放在夹子里的习惯），和一个护身符，里面装着一段藏语的经文。她说希望可以给我带来好运。我默默收下。

我的情绪使得见面乏味而沉闷。最后一面不过如此。

夜幕降临，她要走了。

电脑播放着我大学老师和同学的照片，伴随着哀伤的音乐。我是在有意的制造气氛吗？

是的。我实在无法高兴起来，在这样一个夜晚。

显然我的情绪传染给了她。她含着眼泪劝慰我，说不要这样，以后还会有见面的机会的。

傻姑娘，你真的以为我只是为了想念朋友们才如此哀伤吗？

我是舍不得离开你啊……

……

她的泪落下，在电脑屏幕的照耀下，象一颗流星掠过。巨大的悲伤瞬间淹没了我，心一阵紧。我不顾一切的将她拥入怀中，贪婪地索取着她的唇……

……

许久之后，我打开灯。她对着镜子扎起头发。

“原来，接吻是这种感觉的啊。”她笑笑说。

我无言。

那晚，我们一起吃过饭后，送她离去。目送着汽车的轮廓在夜色中模糊消失，我用手使劲地按住自己的鼻子和嘴巴，疯狂地奔跑。在一个无人的胡同里，靠在墙上，掩面而泣……

曾经我心中被奉为女神一样的女孩，在默默苦恋了她多少年之后的今天，竟然真实地抱在我的怀里！而这已然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回到住所，发现她的阳伞忘记带走了。我抱着它，昏昏沉沉地坠入黑暗……

（十六）

临走的前一天。我到邮局把伞邮给她。

不得不承认我是个天性在感情方面是个懦弱的人。已经决定了不再见她，可要走时却又忍不住内心的煎熬。那天晚上，我给她打了电话，对她说我想见她。

她说晚上有课。周末有时间再见吧。我沉默着，她在等我的对话。

我突然好想对她说，明天我即将出发。这可能是我们最后见面的机会。我真的想见你。

我的心在矛盾中挣扎，是否要说出上面的话。

“你在干什么？……怎么不说话……怎么了……要再不讲话，我要睡觉了！”

我选择了不说。

“那好吧。有时间再见吧。（^_^）”

……

第二天，我踏上了征途。

飞机晚点，在北京多停留了1个多小时，似乎和我一样的恋恋不舍……

当晚，我在机场附近的一间旅店里，把在北京一年以来她发给我的所有短信都抄录下来（我怕到了那边没有信号）。每抄一条，就会想起当时的情景，不得不停下来，擦干模糊的眼睛，再继续抄写。

后半夜了，估计她已入睡。我发给她一条短信：

“当你看到这条短信时，我已经到达要去的这个工作地点了……不要做等待之类的傻事。祝你幸福。”我犹豫半晌，按下了发送键。

随后，关了灯。

第二天凌晨，我们出发得很早，因为需要坐很久的车，要走很长的路。我看看沉睡的手机，苦笑了一下，将它塞到大堆的行李中去。

也许，最近四年中我再也用不到它了。

也许，此生中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十七）

也许在外人眼中，商务官员的生活是令人艳羡的。整日西装革履，与地方政要名流为伍，与名企富贾为伴，穿梭出入于宾馆饭店等高档场所，养尊处优且薪酬丰厚。

是的，对于少数商务官员来说，或许是这样的。

但你想象不到，他们中更多的人被派驻出去，却始终只能在幕后默默地奉献。他们在尔唬我诈中穿梭，在酷热或严寒、疾病或的地区忙碌。他们与强横无理的地方官员纠缠，与狡猾老练的外国商贾周旋。他们多年在外，与父母妻儿长期分离。他们的离婚率高得惊人，他们的子女学习成绩差得离谱。他们虽然拥有着被人羡慕的身份，也拿着看来很了不起的薪水，但心里所承受的是……

我还没有遇到如此艰难的处境，但我很快就会体会到了与他们同样的辛酸。

我所去的那个地方，政治不稳定，经济落后，信息封闭。这些对我们还不算是影响。但那里没有正常的电力供应，有时候只能用电池带动手电筒里的灯泡带来短暂的照明。我们上班的办公楼，发电机因年久失修而拒绝工作，价值几十万元的变压器也因电压电频过低而瘫痪。室内的电脑、打印机、冰箱、电磁炉等所有电器，几乎找不到一台没有问题的。我们购买的所有食品蔬菜，都只能在闷柜一样的冰箱里迅速腐烂。我自己带的价值1万多元的笔记本电脑，也因过于频繁的停断电而烧坏了显卡。冬天，有时只能蜷缩在被子里办公，靠自身的体温来保持手指和头脑的灵活。那里没有网络，只有几部贵得离谱的长途电话……

那里的交通状况极差，很难找到整块的用柏油铺整的公路。路上虽然很少有行人或车辆，但不时出现的明暗坑和石块逼得你不得不时刻提防。来往的途中，有几座高山，道路在山壁与悬崖间蜿蜒向前。平时一旦有车经过，就会飞扬起铺天盖地的尘土，把前后的路遮掩得严严实实；而到了冬天，漫天的雪花覆盖了道路，不仔细分辨甚至会迷路。山间的陡坡成了致命的陷阱，一不小心就可能撞向山崖或坠落深渊，在寥无人迹的山野里等死。我所在的那个冬天，条件实在恶劣，想采购物资，却被通知因边境地区发生传染病而无限期闭关。我们就在没有电力没有食物补充的情况下度过了将近一个月。

在那里，很难有什么娱乐。我在日常工作的忙碌之外，最喜欢在晚上看满天的繁星。没有工业的污染让这里的星星显得异常地清晰明亮。我看着它们，就会想起很多事，很多人，想起远方的父母和朋友。

想起她。

她在北京还好吧？和她的同学、朋友们在一起，每天过的都很幸福吧。我邮的伞她收到了吧？夏天里她就可以打着它上街了。她的身体还好吧？记得每个冬天她都会患上感冒，和我一样不停地咳嗽……

她会恨我绝情地离开吧？

或者，她不会恨我，而已经把我忘记了吧……

就像我决定忘记她。

（十八）

当地的生活太过贫苦，物资极度缺乏，故此部里特批准我们新来的应届生，每个季度有10天可以回到北京。

四月份的一天下午，一部车载着我和另一名同事前往机场。由于路途崎岖，我们也不敢在车上睡觉，巍峨的山壁和深邃的峡谷在车窗外飞一般闪过，我坐在车内听着因颠簸时断时续的cd。

突然，车子象发了疯似的开始左右摇摆，向着山石直直地冲过去。驾驶员紧打方向盘，车头在撞到岩石之前拐了过来，却向着深渊飞去！我连声大叫着刹车，驾驶员奋力地来回扭转着方向盘，可是车子仍然向深渊滑去！

最后，车头撞倒了路边一棵碗口粗的树，发出沉闷的巨响。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开始向下，向下。

……

再见了，你。

……

cd若无其事地继续歌唱。我从惊愕中醒来，发现车子卡在路边一段延伸出来的、约比路面低上六七米缓坡上，车头撞到了几块圆滑但巨大的岩石，车尾向上竖立。我们几乎是站在车里面。

我没有死。

下了车，费力地爬到路上。我看见，挽救了我们的路边缓坡前后不到150米。如果我们再早一点或晚一点坠下去，恐怕就不是这样幸运的结果了。

开车的驾驶员开始卖力地解释，车子失控了云云。我很清楚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我懒得与他争辩。我拦下一辆卡车，请他们帮忙把车子拉上来。我们开着这辆前脸破损的车子到了机场。那天，直到夜深才回到北京。

一路上，与我同行同事在不停的讲他的英勇故事，可我没有心思去听。

我只是在想，为什么那一瞬间，我脑海中出现的唯一一个人，是她呢？

我把手伸进胸前的口袋。里面装着她送我的护身符。

（十九）

我终于又来回到了告别她的那个城市——北京。可从北京机场回到住所，已经深夜两点，满脑子都是她，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是否幸福。

我拿出许久不用的手机，换上北京的话卡，点出了她的电话号码。

屏幕上她的名字和一串数字在不停闪烁。我犹豫不决。

打，还是不打？

不是已经下定决心忘记她、并不再打搅她的生活了吗？

我握着手机，在房间里坐卧不宁，来回地踱步。就这样犹豫着，不知不觉间竟然过了很久！

最后，我还是难以抑止对她的想念，给她发了短信，又拨打了她的电话。

她很惊讶，我感受得到，但她又比较平静。看来她已经接受并习惯了我的消失。我想。

简单的几句寒暄，嘱咐彼此多多保重。我知道她过得很好，甚至比我在她身边时还好。就这样匆匆地挂断了电话。我走出住所，自己一个人买了瓶半斤装的红星二锅头，失魂落魄地信步走上这座宿命的城市街头……

在北京的第三天下午，心里空旷的难受，就一个人坐车去了北大校园，进了校园后给她发了一个短信，告诉她我的地点。她来了，穿了一件米黄色的短风衣，衬托着她那白皙的皮肤和齐耳的短发，我们都身不由己的拥抱了一起。

之后，我们还是相互打了招呼，但仍能看出她的眼神对我很关切，流露出很高兴看到我的样子，很短暂的失语，沉默着。我们一边走一边互视而后有含蓄的转头，回避着对方的炽热目光，她让我照顾好自己，让我好好执行任务……

我们聊了很久，很晚，我才与她挥手，回到我的住所。

在这10天中，我与她见了三后就告别了北京，回到了工作地。

（二十）

我们所工作的办公楼，每个房间的规格都是宽敞，或者说空旷。我害怕这样的房间，让我感到自己是何等的渺小和孤独。

我耍了小小的诡计，劝说领导添购了一台照片打印机。我对领导说这样我们就可以不必每次都费力地回国去冲洗照片了，既有利工作又方便自己。领导觉得我说的有道理。

再这次回北京时，我也就顺利地买了一部回来，另外还有很多的墨盒，一共花了公家几千块的经费。这样的电子机械当然是由我这个唯一的年轻人来管理。我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以权谋私。

我开始用它来打印电脑里的照片。一开始是在当地的各种活动，后来是我在当地的风光和人像作品。再后来，我开始偷偷打印自己的私人照片。我第一个打印的就是她说最喜欢的那张侧脸像。我把它贴在床头一侧的墙上。

随后，我竟然一发而不可收拾，把给她拍摄的所有照片几乎都打了一遍，并把它们一张张地贴到那面墙上去。就这样，竟然打了170多张，几乎贴满了整整一面墙！

我还在继续。我用光了刚刚买来的所有墨盒，当然是再明显不过了。那个上次给我一起回北京的同事发现并举报。我被指责为滥用公款而受到了惩处，并用工资还上了那笔钱。

我做了很深刻的检讨，写了长篇的检讨书。

但私底下，我却坦荡而平静地对领导说，我不后悔。领导看看我，什么都没有说。

（二十一）

转眼到了12月末，她的生日。我也在这里工作一年了。我想起前年的今天费劲周折送她的花，想起去年的今天因面临痛苦抉择而不敢联系她。

我决定，这一次一定要弥补欠她的那份祝福。

恰巧这天早晨，我们办公楼与外界唯一联系手段的电话线被腐朽倒塌的电线杆压断了。办公楼里的所有电话都打不出去，也打不进来。维修工人说，至少要3天后从别处运来新的木杆才能修好。

开什么玩笑！

我想来想去，实在没有办法，这里的手机根本没有办法用，没有信号。我陷入绝望。

突然，我想起了到军分区那里打电话。

我顾不得许多，我找个驾驶员载我一同赶往，路上我开始思索着要讲话的内容……我惊讶于自己为之苦恼的是，一到关键时刻，怎么就没有词语了呢，苦学多年的文科知识竟依然如此失败！

四十分钟的路程，赶到了军区，说明了原因后，就开始拨打她的手机，话筒里终于传来一声熟悉的“嘟——”声……

始终无人接听，我又拨打她寝室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再拨打手机，依然是这样。

稍作冷静之后，我拨打了移动人工台，请他们帮我转发我要说的话，祝她生日快乐，并要她多保重。

听着移动人工台的工作人员告诉我说，已经发送成功，我才挂掉电话，瘫坐在电话旁边的椅子上。我这才发现在这个寒冷的冬天，自己此时已经大汗淋漓，筋疲力尽。为了这短短的十几个文字，我用掉了整整上午的时间。我为了不给领导添同样的麻烦，主动提出将负担因此而花费的通讯费和往来的油料费……

后来，过了很久，我再次回到北京，见到了她。她说那天收到我的祝福后很受感动，很感谢。她说她买了自己的笔记本，可以天天上网。她说希望我再次回北京的时候一定要和她联系。我笑笑，想起那天的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只要她高兴就好。

（二十二）

有一次，我回到北京时，因应酬喝了很多酒，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给她发了短信。发过之后就开始后悔。果然，她让我马上给她打个电话。我推说领导在身边不方便，她却说你少废话今天一定要打过来。我在犹豫中她干脆直接用手机打了过来！我一狠心，按断了它，关机。

……

“任期一般为四年！”

一年前听到的这句话不时地闯进我的梦里，把我惊醒。它告诉我：不要做梦。

于是我不敢做梦。

我短暂的一生，始终在不断地被命运玩弄、摆布。我在抗争中伤痕累累。我哪里还有什么自己的梦？我努力地工作、学习、生存，安心地接受它的安排。

而命运似乎没有忘记我是一个多么有趣的玩偶。它又来找我了……

五月的一天，家里打来了电话告诉我，母亲心脏病很重在医院，让我赶紧回去。

我的头一下子蒙了，极度悲伤，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我去找领导要求马上回去。领导还在犹豫中，我已经转身离去，不管领导怎么想了，开除我更好。领导在后面追着我大声喊着：不要太悲伤，路上注意安全。

（二十三）

经过了转机再转机，我终于到了离家最近的一个机场，下了飞机，飞快的汽车载着我那颗焦急的心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回到眷恋的故土，跑进医院，洁白的病床上躺着被病魔折磨得越来越瘦弱的母亲。

我泪如雨下，滴在母亲的身上，滴在病床上。

一个儿子对母亲的依恋和感激，让我这个平时没有时间陪伴母亲的儿子，在病床前一刻不肯离去。病床前我再次感受母亲的慈爱，体会疾病带给人们的不同心情。

药液一滴一滴地输送到母亲的体内。母亲微微睁开疲倦的双眼，看到家人全围在病床前，她的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然而诺大的泪珠却滑落下来。我不敢让母亲过度伤心，轻轻地用手帕拭去她眼角的泪水，自己的内心却仿佛流成江河，像波涛在汹涌。

母亲用颤抖的手握紧我“怎么又回来了，你应该安心工作，都是老毛病已经习惯了，不必总挂念我。”

我知道母亲的心里是多么希望女儿都陪在她的身边，现在她又说着善意的谎言，无非是让我安心工作，不希望自己是儿子前进的绊脚石。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母亲的力气一点一点地增加。她的嘴里开始不停地念叨家中的琐碎小事，她那颗慈爱的心总是无时无刻牵挂着这个家……

深夜，母亲渐渐睡熟，药液的滴答声和母亲偶尔发出的呻吟声汇成深夜最痛心的曲调。我守在病床前一点困意都没有，想着过往岁月一直对我温柔微笑而又严厉的她。我不会忘记小时候家境贫穷，她用一颗温暖的心捂热生活的清贫，用一种美丽的心情照亮生活的黯淡，艰辛地培养我成长。

长大后我有了自己的学历和工作，可是我依然是母亲心中永远的牵挂。

在灯光下，我守望着母亲，岁月的刻刀太无情了，它在母亲的额头上镌下深深的皱纹。

望着病床上苍老而又脆弱的母亲，我心如刀绞，我努力的回忆却无法想起她年轻时的美貌与坚强，我只能默默地祈祷，祝愿母亲早日康复。

病床上的母亲一点点好起来，当我铺平洁白的病床，扶着妈妈走出病房时，透过敞开的门窗，我看到有那么多儿女在病床前精心地照顾多病的父母，我的心里涌上深深的祝福“愿天下所有父母平安度春秋”!我也暗暗做好了打算，尽快调动工作，回到这个家乡，回到母亲的身边，做好儿子应该尽的孝道。

母亲终于能出院了，我陪伴着母亲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依偎在母亲的身边。

母亲却天天催我回到岗位上去。

（二十四）

我离开离家，踏上了归程，然而我并没有飞回工作地，而是坐上火车去了北京，回到部里。

我做好了打算，直接去领导，要求调回家乡，否则，就全都放弃，什么都不要了，辞职。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做人最基本的准则——孝道。自古忠孝难两全，这次，我选择了孝。

等了一天，终于见到了领导，我把家里的情况及我偏激的思想，都给领导做了详细的汇报，领导说这件事情也不小，要需要研究，并安慰我不要激动，让我回到住所，等待消息。

在居住的房间里，整整两天我的心都是忐忑不安，心急如焚，想着无数个可能性，也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下午四点二十分，接到部里干部司的电话，让我现在就到部里接受通知。

在领导的办公室里，我再次见到了领导，并表扬我的工作和人品。

“经过研究，你可以回到地方政府上班，但是，组织关系不能转走，留在部里，我们都一致认为你是个难得的人才。你就先回到原先的工作地，等派去的新人报道后，给你办理好交接，然后，你再回到你所居住的城市，接受党和国家对你的新安排。”领导激动的对我说。

可以想象我的惊讶。我不敢想象这是真的。

“你做好准备。但不要声张，因为事情经常可能发生变化。提前传出去会对你产生不利的影响。”领导再三强调。

我回到了工作地，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看着满墙上她的照片。良久无言。

不是已经决定忘记这一切了吗？不是已经接受忘记这一切了吗？

我将要永久性的回到家乡。陪伴父母，报答养育之恩。

她还在北京，我想这是我的命。我只能这么想。就象命运安排我们相识，就象命运安排我们成为邻居，就象命运安排我来到北京与她相聚，就象命运一次次把我从她身边拉走……

现在，命运又安排我回到母亲的身边，也安排我与她再次擦肩，在情爱和母爱之间，我坚定不移的选择了母爱。

……

我恪守着承诺，没有对任何人透露我可能离开的消息。最后我身边的人得知这个消息时，都惊讶不已。我也听说，外派常驻只有一年半的时间，在部里也是不多见的。

我听说，人生如禅，不可说，一说就破。我怕这飘渺恍惚的希望会随着我一时的激动而化为泡沫般的虚空。

7月，我的期盼随着回家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也变得越来越难以抑制。

一天晚上，我再次拨通了她的电话。她为了听我的电话站在走廊里挨受着蚊子的攻击，令我很不忍心，想尽快挂掉，却又忍不住想多听听的她的声音。我跟她约好，再过一段时间回北京去看她，并将送她一件礼物。她很兴奋。

终于，我正式接到了调回家乡的通知，来接替我的同志也到工作点报到了，并完成了交接工作。自治区和当地的军分区领导还为我举行了送行宴会。

我可以回去了！我可以见到她了！

我在那个边陲集市上购买了许多具有当地民族风情的衣服，作为送给她和其他人的礼物。只为了衣服上一点点的瑕疵，我就和那个卖衣服的老板争吵了半天，因为她可能选中其中的任何一件……

带着对这段难忘的外派常驻经历的感慨，带着急于见到父母亲友的渴盼，带着急切希望见到她的激动心情，飞机载着我化作一阵轰鸣。

（二十五）

北京的8月，依旧闷热难当。

我到达的时间是半夜1点多，她一定睡了吧。我洗了个澡，想起临走之前的那个夜晚。窗外是条主路，一辆辆汽车飞驰而过，吵得我不能入眠。

第二天，到部里报到。负责人说关于你的安排已经决定，但具体的职务很身份还没有完全确定。你先回家去休假吧，有了消息会通知你。我乐得从命。从部里出来，我赶紧给她发了短信。

可迟迟不见她回复。我干脆直接打过去。

又是一次连续的没有人接。我慌了。

她走了？换号码了？手机丢了？出什么事了？

直到很晚，终于找到了她。她说出去自习从来不带手机。

我们定了个时间见面。她说很忙，周末才有时间。我说好。随后便挂断了。

不知为什么，从这次打电话之后，我总觉得有些东西在悄悄改变。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

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在时隔近三天之后。

我曾经设想了无数种见面可能的情况，但最后只有最为平淡无奇的那一种成为了现实。

她看上去没有什么改变，依旧是让我心动的美丽，我看她的目光仍改不了躲躲闪闪。但尽管她穿着很朴素，我还是觉得她似乎时尚了许多。是黑色的瞳孔镜片？还是手腕上闪烁的手链？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在作怪。

因为是部里安排临时住宿的宾馆，另一个人住了进来，从广州回来的。相互问好之后，他看看坐在一旁的她问道：“这位是你女朋友？”

“不是”。我俩几乎是同时地笑笑。

我对这句回答非常后悔。至少我不应该回答得那么干脆和迅速。看来我仍没有摆脱外派前那段痛苦的回忆，潜意识里还是怕连累她。

一起吃饭，看电视，聊天。除了平淡还是平淡。

我约了她改天一起去买书。她爽快地同意了。我们买书那天，她穿了一身非常耀眼的白色连衣裙，让我可以欣赏到她优雅的肩颈……

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真的在悄悄地改变。

很快我又推翻了自己，对自己说，就算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也无所谓。我现在有了一些积蓄和资历；我没什么好怕的。我有能力，也有自信可以肩负起两个人的人生。

我买了去淮北的火车票，这次回去，也许将工作就定位在淮北了。买票的人太多，我挤了一个多小时才买到。我兴奋地给家人和朋友打电话，让家人知道我终于回来了，也让朋友们安排好时间一起相聚。所有人都表示了激动的欢迎。

回来与她聊天。得知她也准备回家。我心中一动，急忙再次跑到车站帮她购买一张与我同个车次的车票。她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没有想到这次还能与她同行回家。

我如愿以偿。但那晚在车上，她早早地睡了，我们一共也没有几句对话。我侧躺着，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望着她熟睡的脸，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列车将我轻轻摇晃着送入梦乡。

（二十六）

我以为回家后能与她继续多见几次面，甚至能再去她家里看看，拜访一下她的父母。我还以为我很快就会得到部里的调遣通知回到淮北地方政府工作，就可以安心的分开了。

但我忘了，在命运面前，我从没有任何“以为”的权力。

回到家，各个级别的政府官员，各个方面的代表、家人亲戚、同学朋友、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看望和祝贺，搞得一天到晚都没有空余时间。我理解我的家人，毕竟我是他们全部的希望与骄傲，他们愿意在别人面前显示这一点。所以我没有拒绝。

一周的时间转眼过去。除了我出门时遇到她全家出行回来、短暂打个招呼的一次，我们只是在她回北京前匆匆见了一面。那晚她带了一个朋友，叫上我一起散步。分别时我送行到她家楼下，她请我上楼去坐坐。

我才知道，她的父母都在北京工作，并在北京居住。她小学和初中都是在北京读书的，后来她父母经常出差，怕影响到她的学业，就搬到淮北跟她外婆居住，并在这里读书。

我看看已不早的时间，怕被她外婆讨厌，便挥手告别，在自己转过身时，我为了她的邀请而兴奋不已。

没想到我这一次回家竟然待了整整3个月的时间。因为新的职务和身份没有能得到确定，工作安排始终决定不了，我只好焦急地在家里等待。还好她可以上网，我们就用网络和短信保持联系。其间我回了一次北京，买了一部相机。再回家的时候她请我帮忙带些东西给她外婆。我欣然从命，于是又见到了她的外婆。

一天出门的时候我见到了她的外婆，看得出她外婆很喜欢我，见到我总是会拉住我的手。待晚上回家时又见到了她的外婆和外公两人。因我母亲也在旁边，不方便多聊几句，我只是礼貌地寒暄了几句就告辞了。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这样想着，竟然泛起了害羞的笑。

（二十七）

终于，我得到了部里的通知，调遣文件也批下来了。工作地点是家乡的市委组织部，正科级。我那年25岁，听说是这个城市里最年轻的正科级干部。部里还让我再回北京一次，办理相应的手续。

我回到北京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

我象很久以前一样，用请她吃饭这样笨拙的借口请她来我这里。我提前找了很多好看的电影和综艺节目想与她分享，想看到她会心的笑。但她因面临找工作的压力，只是在埋头做公务员考试的练习题。

她的压力似乎真的很沉重。考试之前，她突然边走去上自习，边打来电话，声音颤抖而丧气地说她很没有自信，想给朋友们打电话宣泄一下。刚挂上不久，她又打来说自己晕头转向竟然什么都没带就去上自习了！

我笑着对她说：没有自信的话我可以借给你！我别的东西不多，自信管够！

与此同时，我突然意识到，再过几天，我真的要回到家乡任职了，我在北京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随后又觉得好笑，难道我不是已经做出决定了吗？

那晚，我发短信鼓励她，也劝她放松心情。

“如果你考不上，我就送你一件礼物！”

“鸡蛋吗？还是鸭蛋？”她问。

“比那个大多了。等着瞧吧！”我说。

她或许不知道，我说的礼物，就是我自己，我的一切。

（二十八）

我又开始以权谋私。

我急不可待。一想到这一走就是终生，而后，独留在北京的她将依偎在某个陌生男子的身边，我就觉得要发疯。

我利用工作联系和个人的关系，为她找工作的过程创造方便。我请部里的许多关系好的同事，帮忙与北京几个关系较好的私企老板取得联系，他们都答应可以考虑为她的工作问题提供帮助。

只剩下最后的告白了。

我到北京的第三天，也就是12月10日，我到北大去找她。我依然找了个最笨拙而又无赖的借口：没钱了，让她请我吃饭。

不同的是，我没有开玩笑。我真的没有钱了。

我花光了最后的5000多元人民币，给她买了一条名牌的项链。还不是送戒指的时候，我想。把项链放在胸前的口袋里，去找她。

她在食堂请我吃了午饭，然后整个下午都在重复她的工作：给不同的单位和公司发简历。为了在外面陪我，她的手在冻得发紫，让我心疼。

我一直在等待着机会。可她请来了我们共同的另一个朋友，我们一起吃了晚饭，还陪她们逛街。再我就要坐上车时，我把礼物送到了她的手里。她惊讶的望着我远去。

我回到住所后，给她打了电话：我还有一周就要调回家乡任职了。我们谈一场恋爱吧。

……

“你终于肯对我说了吗？”“就知道你迟早会这么说的！”“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谢谢！”剩下的是她的哭声……

我故作镇静，心里却开始紧张地胡思乱想。

我从未象现在这样没有自信。

我从未象现在这样充满希望。

我终于说出了刚才见面之时、一年前痛苦地离开她之时、两年前送花给她之时、五年前分离之时……九年前我们相识之时，一直都想对她说的这句话。

“……给我时间考虑一下。”她停止了哭声，淡淡地回复道。

也许她在考验我吧。

我继续着我的攻势。从11日开始，我请花店每天给她送去一束鲜花，我告诉她我是认真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告诉她如果我错过她会后悔一辈子。我甚至半开玩笑地威胁她，无论她做出任何决定，都将失去我这个朋友。为了她，我甘愿自己变得卑鄙。

深夜，她让我上网，在qq里，我收到了她的回复。

她说，最近找工作的屡屡碰壁让她很没有自信。

她说自己也不知道对我的感情到底是怎样的。

她说我们是看着彼此长大的，似乎总是在彼此的身边。

她说为什么一切都发生在一个兵荒马乱的时间里呢？

她说能不能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我们还做朋友，一直一直？

……

我呆坐在屏幕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一切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二十九）

我浏览她的日志。她说自己现在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忘带手机、手机没电时都会怕错过面试通知。“不管是谁，给我发一个面试邀请吧！”她写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她。我写了一封email：

标题：请您前来面试！

xx小姐你好。恭喜您已经被xx公司录取！我们十分欣赏您的才学和能力，希望有一同合作的机会。

请于xx年x月xx日（她的生日）前来我公司参加面试，请记得带上一个好心情和一个微笑。

期待您的优异发挥！

xx公司考录处

我又用其他的邮箱给她发了几份同样的邮件。我还拜托和恳求在线的所有人，甚至关系不好从不理睬的人，请他们帮忙给她发送同样内容的email，只是把公司的名称换成全球知名的大公司。我又上了qq，拜托在线的所有人。我告诉他们，不光要自己发，还要给他们在线的其他人发！

他们纷纷问我：是你女朋友吗？

……

第二天，她发来email说，谢谢。

仅此而已。

（三十）

我以为是我的攻势不够。

我向同事借了钱，到花店订了99朵玫瑰，明天一早送给她。

随花送去一张纸，写了几句话：“认识你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对此我深信不疑。如今我向上天贪婪地祈求，能将这份礼物永远保留，我情愿抛弃自己一半的欢乐，去分担你一半的哀愁，我情愿用尽自己全部的幸福，来置换你全部的痛苦，既然你还不想直接面对我，也只好请人代劳。”

“天天送花给你，却都是请人代替。希望今天，你能给我机会亲手送花给你。希望属于我们的幸福已经来临。”

随后就开始了痛苦的等待。等待天亮，这一夜竟象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一早，我就来到她的学校，在她的寝室的楼下，当着她的校友的面，亲手把花交给了她，可她只是淡淡的说，谢谢你的花。

仅此而已。

随后她又说，我想跟你谈谈。什么时候？

我兴奋地说，你说，时间你来定，什么时间都可以！

我们定在明晚。

不知为何，我从她干脆的回答和她淡淡的眼神中，隐约地预感到了某些东西。

某些让我心痛的东西。

（三十一）

回到住所，感觉自己很疲惫，从未有的疲惫，心很烦也很乱。感觉自己很委屈，真的很委屈。

傍晚时分，msn上她的名字变成了绿色。

闲聊了几句之后，我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明天见面的结果：“不如你把谜底告诉我。”

她说，你这样逼我真的非常不好。我现在还不能确定我对你的感情。

我说我真的不想逼你，我真的不想让你难受，但我也真的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她说，我可以装作我很爱，然后做官太太，回家乡安居乐业，让同学称羡，我也可以做一个很优秀的太太，帮你做好贤内助。可是我不能欺骗你，欺骗我自己的感情。

我说看来这是一个再简单俗套不过的故事：我爱你，但你不爱我，于是我只有离开。

她说不是不爱，是不够爱。

我说但结局是一样的：在这出以你为主角的戏中，我只是个配角，在适当的时候出现，然后在适当的时候消失！

她说，明天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我说，我想我已经知道明天见面的结果了。

我不敢相信。我不甘心：“你明天就是想要告诉我：我们根本不可能，是吗？”

“现在看来是这样的。”

她说。

我的情绪瞬间崩溃。我清楚地感觉到身体在剧烈颤抖，手指发了疯似的在自动敲击着键盘。我说我愿意为了你去做一切，甚至离开家乡，我愿意去改掉所有的坏毛病，去学习你喜欢的所有东西……

我把隐藏了许久的、一直以来为了她做的事通通翻了出来：为了你打印了满墙的照片、为了你跟别人争吵、为了给你你送生日祝福，我整整一上午都在奔波、为了你我放弃了家人，为了你我来北京……

我确实是疯了。爱得发疯。痛得发疯。

我确实是疯了。

这时，她的名字黯淡下去。她显示为脱机。

她不愿意继续听我说下去！

我嚯地站起身，抄起键盘向屏幕狠狠砸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住所的。坐在桌前，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我给她发了条短信：对不起，明天我恐怕不能去赴约了（^_^）…

意外地，她打来电话，我迟疑了一下，决定接听。

她哭了。

她说刚刚是掉线了。她说真的不知道我为她做了这么多事。

她说她的室友刚和她谈了很久，对她说你一定要想好，你可能一辈子再难遇到对你这么好的人了。人的一辈子能有几个十年……

她说她自己非常苦恼和矛盾。她的妈妈非常喜欢我，但她的爸爸却总担心我太过大男子主义，会对她不好……

她说她对感情和所有事都设定了一个框，随后用它去衡量，这个不合适就换掉，那个不合适就换掉。她说她实在太想追求完美了。生活如果如此不圆满，为什么要我妥协我的爱情，选择让爱情来首先承担这不圆满……

她说她一直爱我，一直在等我先说出来……

她说她已经做出了一个新的决定。

万念俱灰的我激动地反驳：无外乎是可怜我的“遭遇”而同意答应我。但随后又不可能跟我回到家乡，回到父母亲人的身边，最后难免还是分手。

她怯怯地说：“不是那样的……”

头很疼。刚刚与她说的每一句话、她所回答的每一个表情和口气，连同与她共同经历的八年来的全部记忆，一瞬间涌上脑海！眼前一阵阵的晕眩，耳边传来她的声音，听来竟然那样锋利。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匆匆挂断了电话。

那晚我没有哭。

（三十二）

我被闹钟吵醒，机械地起床，机械地刷牙洗脸，穿好衣服，整理好行李准备去车站，回家。

我异常地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吃惊。

难道我不应该伤心欲绝地痛哭一场，或彻夜酩酊大醉一次，并恶毒地憎恨她、咒骂这捉弄了我八年的命运吗？

我不应该这样正常的。

……

火车是下午六点的，我上了车，在只有我一个人的软卧室里，显得那么空荡和冷清。没有人知道我今天离开北京，也没有人来送站。我悄无声息的离开一如我九年来的默默地对她的爱！

想起即将要离别这座城市，离别这个让我在我所有的青春岁月里揪心的女子，心里总隐隐的难过，伤心。给我一种凄楚的心痛。

在火车启动的那一瞬间，我通过窗户，看到站台上没有一个人是我认识的。但我却摸着眼泪，而我只能矗立在车厢内，眼吧吧的向窗外的北京挥挥手。此时我真有一种肠断的感觉。

直到晚上她打来电话给我，我没有接，挂掉了。她又发来短信，我才恍然发现，是我太偏激了。

她说：今天，我走路时撞倒了过路的学妹；我打水时被开水烫到了自己的脚；我走进了教室才发现什么资料都忘了带，我是空手；我吃午饭时居然径直从入口走到了出口……而我竟几乎没有意识到这一切。

她发来短信说，我知道不能再骗自己，你是我的最爱，我生活不能没有你。我爱你。今晚的相约，我已经到了，我在等你。

她很明确的表达出了她的态度，表达了她对我的爱。

我告诉她，一切已经晚了，我默默地爱了你九年。此时，我已经离开了北京，踏上回家的列车，我将回到父母的身边，尽全做儿子的孝心。我将回到养育我的家乡，把她建设的更美丽，更富饶。再见，北京有我的眼泪，也有我的爱。祝你好运。

配角退场。幕已落下。结局已定。

我跟她礼貌地告别，关掉了手机。我已经睁不开眼睛了。

我多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为了她而哭泣。

从开始到现在，所有一切都成了过去，也成为了我心中最深的痛！为了这场美丽让我一直都在等待和坚持。为了这场幸福，让我变得勇敢、进取、努力。为了这份爱，让我学会了战胜自己的怯懦的自尊。为了让她能微笑着，优雅而坚定地向我走来……，而我居然欢喜了九年！哭泣了九年！痛心了九年！纠缠了九年！痴狂了九年！

……

明天一早，我就将到达安徽的家和思念中的淮北，我想，那里应该已经下了第一场雪了。真希望在告别这座伤心的城市之后，回到家能看到久违的雪……

(三十三）

下了车，外面的天空还没有亮，只是遗憾没有看到雪飘。天阴沉沉的，一如我的心情。

淮北，我回来了，可是我的心却留在了北方。

在这个城市，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片欢呼声迎接我的到来。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少年得志吧，我理所当然地留在自己的城市工作，然后下班回家。

握着电话的时候，才发现，当初我踏上回程列车的背影，是在向自己宣告，迎面而来的将是时间和空间的强大杀伤力。我的笔倔强地在日历上一天天计算着我们分离的天数。

天气越来越冷了，寒冷的空气却无法冷却我想她的心。当淮北在这一年里第一场雪飘的时候，我终于决定，我要去北方找她。是的，我要找到她，和她在一起。

我定了12月25晚上去北京的票，圣诞节晚上出发，因为天亮就能到北京了，26号是她的生日。我准备着一切，见面的情景在我的脑海里预览过无数次了，见到她的时候，我的黑色大衣是否有足够的温度温暖她？我的手臂伸过来的瞬间，我会流泪吗？她也真的会流泪吗？

北京，我急盼着要去，这份急盼的心涌动着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固执与执着。

就在12月25日那天早上，手机响了，突然跳出了一个很熟悉的号码，电话中传来了她的声音：我昨晚上的车，马上就到淮北了，我知道你在，我不管你在干什么，你要来接我。

（三十四）

刚刚下过一场雪，阴郁的空气里灌满了冷冽的风。可这一天淮北的车站里，却一早即被纷纷自各地涌来的车和人显得异常热闹。

马上就能见到她了，我心里忽然涌上一种既甜蜜又酸楚的感觉。

她终于走出了车站，匆匆忙忙穿过拥挤的人群，努力向我电话里所说的位置走来。我也循着她电话里的指引，不无迷惘地在人头攒动的人群里，努力搜索着渴望见到的身影。

终于，人群中，她的一身素黑和靓丽的面容是那样出众，纵然身边一片姹紫嫣红，都无法遮挡她静静散发出来的那种飘然出尘的美。即使她沉默不语，都依然会成为是人群中无可忽视的亮点。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看到了我。

“杰”，她轻轻叫我，声音温婉而甜美。

我忽然明白，面前的这个人，注定使我此生在劫难逃。

重逢的这一刻，太过突如其来，尽管思念那样深，尽管心里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话想要和她说，可我此刻的心里却似乎依然没有足够的准备。

当我终于这样真实地面对她时才发现，堆积在心底的千言万语，忽然不知如何说出口。而只得那样轻轻叫出她的名字：“丽儿，我终于又见到你！”

隔着层层人群的我和她，就这样静静地彼此相望，任凭周遭吵吵闹闹，却仿如一切都与我们无关。

我们的心头均堆积了千言万语，是这样的千转百回，却不知隔着这茫茫的人群又该如何从头说起？

我伸出手臂紧紧的把她拦在了怀里，那一刻，我们都掉了眼泪。

（三十五）

我拉着她上了我的车，她安静地做在我的旁边，看着车穿过霓虹灯闪烁下的一条又一条街道，来到我们共同所居住的小区。

泊好车，我帮她提着行礼，她美丽的脸上不禁浮起一个恬美的微笑。然后，我背着她的背包，安静地上楼，进了家。

我赶紧安排保姆到厨房做早点。然后走到书房去开音响。我知道她喜欢安静的听一些低缓而纯净的音乐。我们一边泡茶，一边听着音乐，静静地喝，静静的互望着。

早点做好了，然后我们一起吃，好久没有这样了。

这个上午，我哪里都没有去，她斜躺在我的怀里，音响里放着她最爱的钢琴版《kisssherain》。纯净而清宁的音乐，没有任何的修饰，除了钢琴，依然是钢琴。每一个音符的坠落，都如雨滴般，诉说着略带感伤的意境。

音乐的氛围如此宁静。再一次将我们那么深深淹没。

这首曲子我听过无数遍，可每一次听，思绪仿如都能随着那钢琴的旋律进入一种意境，恍如忽然置身于寂静的林间，迎面有细细的雨丝，树叶上轻轻闪动着晶莹而剔透的水珠，和路边草丛里绽放的不知名的小花。凉风习习，尘世的一切喧嚣，恍然都在瞬间远离，所有内心的浮燥都悄然退去、退去，整个世界，唯有这宁静而清澈的旋律，如雨滴般静静滴落，一直落进人的内心……

（三十六）

在这熟悉的音乐里，她将我离开北京后的一切一切，全都告诉了我，生怕遗漏了什么。我看到她的笑容在诉说中，安静地对着我绽放，如此灿烂，而温暖。我对着怀里的她清澈而温暖的笑容，不觉低低叫出声：丽儿，这一次，你是否准备也留在淮北，我们该不会再分开了吧？

听到此，她不觉轻轻叹息一声。那样轻、那样深的一声叹息，落在寂静的空间里，是那样叫人心碎的一种疼…

这么多的日日夜夜，只为了能在茫茫人海中再见到她，为了弥补当时分别的那一个遗憾，我一直在这个城市里，用一双宽旷的肩，承担了生命中所有离别痛或轻或重的心境。是那么孤单而漫长的时光，仅仅只凭借此时一份温暖，和内心始终不变的信念，才可以这样坚强地一个人面对了太多别人不知的辛酸和无助。

我想，一个人的诚意，最终是会打动上苍的吧？我们的重逢来得这样突然，又如此自然。

有谁能够知道那一刻我与她内心的欣慰和感动？许是她真心爱我的一如我她那样，也许是因为终于见到了想见的我，所以此时倘在了我身边安了心。

这一夜，她睡得异乎寻常的香甜。

（三十七）

醒来睁开眼睛，看到晨曦正透过白色的窗纱静静落在房间里。

一夜之间，阴霾的天空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大片温暖的阳光。看到这明媚温暖的晨曦，她不禁给了我一个甜甜的微笑。

九年，我陪着她长大，她陪着我读完大学，又陪伴我走向工作岗位，走向成熟。

九年的相处中，我了解她比了解我自己还清楚。我知道她和我喜欢安静；知道她最钟爱的颜色是白色；知道她和我一样下雨天不爱撑雨伞（除非下很大很大的雨），喜欢一个人在雨地里安静地走；知道她喜欢买大堆的书和碟片；习惯喝滚烫的水，吃清淡的食物，不爱吃零食和冰冷的东西；知道她极少生气，而一旦生气就会胃痛；知道她习惯一个人忍痛，而不愿告诉身边任何人；知道她咖啡只喝“蓝山”，且从不加糖；知道她只穿黑白的衣服；电影只看原版外语片…

这么多年，我安静地陪着她，了解她身上几乎所有的习惯。我对她，始终都如开始时那样温和而客气。

她对与我，就象一个美好的谜，一直吸引我走近，然仿佛走得越近，却越是难以自拔。可我，却甘愿为了这个谜，而穷尽自己一生的心力。

（三十八）

七天的日子过去了，圣诞节也过去了，她的生日也过去了，新年的元旦也过去了，幸福的时光总是让人有种迷失。

她在今晚就要回程了，回到了她从小生活的地方北京，回到她父母的身边，回到了那个让我梦牵的地方-首都。

深冬夜晚的公路上，又黑又冷清。我们在这样的公路走了很久，才来到车站。这对一向怕黑的她而言，若在平时，真的想想都恐怖。可是今天，她似乎全然忘记了这种恐惧。她说今天因为有我，什么都不怕。

我抱着她轻轻说：“你一个人回去小心点啊！”她抬起头，一双清亮的眼睛对着我一笑：“我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吗，难道难道回去还会出问题？”我静静看着眼前的她，我多么希望可以陪伴她走向天涯海角，走完生生世世。

开往北京的列车进站了，我紧紧的双手抱住她的腰不放，她还想对我说什么，可是，人群纷纷自外面拥入，她再次被旅客包围，她不无遗憾地隔着人群对我报之以微笑，和我远远地道别。

被围在人群中的我，眼睁睁地看着她那么一步步地走远，看她上了开往北京的车，然后呼啸而去。我心里忽然就变得空落落的。在那一刻，身体里最重要的一部分，仿佛已随着那北去的列车一起远去…

在我会来的路上，车内的音响里轻轻放着她喜欢的《神秘园》。一路听着那熟悉的旋律，我的心绪，依然沉浸在这七天的每一个细节和随之所带来的巨大喜悦中。

（三十九）

她回到北京后，我的日子很快进入到了工作中，我也回到了现实的角色，每天忙碌着为了生计，为了所谓的家族振兴，为了所谓建设家乡，为了自己的未来，更为了虚无的名利，我和她又恢复了往日两相观望的日子。

两个月后，她打电话让我回一趟北京，我毫不犹豫的就去了。因为我证实了，她很爱我，她也是我的最爱。

到了北京，一出车站就看到她在站门口，已经等了很久。她抱住了我，紧紧的，很用力。她的眼泪不听话的掉了下来，很委屈，真的感觉很委屈。我也哭了，为了这份爱，我真的很用心，很用心。

在车站门口，一个中年男子用手拍拍我的肩膀，让我们两个上车，丽儿叫他爸爸，我才知道她爸爸也来了，亲自开车。我第一次见到她的父亲，我赶紧鞠个躬：叔叔好。

他们看到我的紧张样字，都笑出了声，她笑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眼泪。

到了她的家，才知道丽儿的父亲在中央也是个高官，只是从来没有听她说过，她父亲竟然知道我的一切过往，我很惊诧。我想应该是她告诉她父亲的吧。

她是名门之后，却在这个九年来一直守口如瓶，这样低调，让我再次对她充满新的敬重。她母亲做好了早点，让我们去吃，第一次去她家，自认为见过很多市面的我，还是很紧张，我吃了一点，就说吃好了，赶紧独自到她家的客厅里等待着。

上午，她没有出去，一直在陪伴我，她告诉我，让我来是她父母的意思，要见我。想找我谈论关于我们定婚的事情。我忐忑不安，等待着这场所谓的商谈。

晚上，她家准备很丰盛的晚餐，还有正宗的法国红酒。她父母对我很好，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姿势，都充满了很亲很疼爱我。我被感染了，那一刻，我已经感觉我们是一家人。

她家很同意我们的婚事，只是，要让我再调回北京，因为她父亲说，家里只有一个女儿，想留在身边。我说，这件事我要回家商量一下。话刚落音，丽儿已经哭出了声，因为她知道，我不可能离开父母的。

次日晚上，我坐火车回到了淮北。

（四十）

我把要订婚的事情告诉了父母，父母都对丽儿很熟悉，可以说也是很喜欢，父母都很支持。商量着何时定个日子，还要张罗着是否再买一套房子。

我告诉父母，她爸是中央的一个高官，她爸说，他只有一个女儿，想把女儿留在北京，想让我调回北京。

父母都沉默了，那份沉默让我心里很难受，我知道父母比我更难受。

如果说天命不可违，那父命也不可违。当有一天，父亲协同母亲很认真地找我谈话时（父亲说，你去北京上班，这个家里会支持，这是报国。可是要是在北京结婚，这就是上门女婿。这件事会把祖宗的人都丢光，不管她父亲是什么级别的高官，我们坚决不会同意这样做的，他说只有一个女儿，不想让女儿离开北京，这是理由吗？这件事情你看着办吧……），我才知道从此，快乐和幸福将与我无缘，更知道我从此心已死。

然而，她给我的爱太深，太重，重到让我无法面对和承载。

我不甘心这样放弃她，更不甘心从此放弃我的幸福，不甘心，一万个不甘心……

在父亲的一次次责备中，我妥协了。那是因为母亲的身体，我要在身边照顾，这是不可改变的现实。

没有人会知道我心不仅仅是粉碎，是求生不能，求死不成的一种无言的痛……

我想，既然此生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那么，不如干脆不给她任何机会。若是永远让她知道没有机会，就永远都不会有等待。那么，我依然是我，她也始终还是原来的她。

（四十一）

当有一天我忽然在北京出现在她面前时，我才真正意识到，这一辈子，自己对她，注定是要背负一份庞大到无以为报的爱。

那一次，她认认真真地对我说，你的心我其实一直都明白，只是我从开始到现在都信赖你，爱你，无论碰到任何事情，我知道你都会坚持爱我的。无论碰到任何困难，你都有办法解决的。对你的这份执着和相信，我知道以后都不会改变。我希望看到你幸福，可我知道，我也给不了你想要的幸福。

那次，她那样酸楚地向我表明心迹，却不是她心里一直渴望的那个结果。即便心里一直都清楚，她的爱从此将与我无关，可一旦自她的口中那么清楚地说出来，依然令我有种始料未及的无措和悲伤。

那一刻，我的心碎了一地。

我看着这个让我爱到不知所措的女孩，她的眼睛那样清亮而坦然。她温温柔柔的声音继续对我说：“杰，你还是尊重你父亲的决定吧。”

我惨淡地笑。

在转身的时候，手机突然收到她发给我的一条短信，清晰地闪烁着：不用再回，请记住，我始终只爱着你。这条短信永远为你保存，我的这个号码为你永远保存，永远不会停用，永远不变。

我知道，我不应该再让她看到我落泪，可是黑夜中，眼泪始终没有停止过。　

在北京的那个夜晚，看着她从自己眼前那么一点点走远，我多想不顾一切地跟了她去……

可理性让我最终克制了那一刻的冲动。

原来，故事落幕了，我却还在演戏。分不清楚是白天还是黑夜，只是任眼泪肆意的流。

她的样子，在一夜之间成为了我只能怀恋的过去。

可是，当我那么悄无声息地一个人离开北京后，回到了淮北，我才发现，我根本无法放得下她。

那么长的时间里，我早已经习惯了想她，也早已习惯了能见到她。

我想，就算她从此不再爱我，就算无论我再怎么靠近，也最终不能与之共度余生。而我，只要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只要可以看到她的笑，看到她幸福，能够在有限的机会里可以依然照顾到她，只要这样，于我，也就知足了。

于是，在我回到淮北不久后，我就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在淮北的大好前途，前往心中的北京。

本来我以为，这个城市有我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在。谁知来了之后才知道，我要寻找的那个人从此不再出现。才知道她伤透了心，丢下我，丢下北京的所有，去了英国继续读书……

（四十二）

在淮北这座城市里，因为城里曾经有过她的笑声和脚印，而使我有时候感觉这个城市很温暖。

可是，淮北这也是属于她和我共同的伤城。岁月中，对这个城市的恨也与日俱深。然而，人终将还是要生活在现实中，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她从此也成为了我不断前进中的唯一动力。我总是期待着能在某一个不经意间，可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再次遇到那双美丽而安静的眼睛。

在等待中，所有与她有关的记忆，都仍清晰如昨，我遥想着那些明亮的日子，笑意不知不觉便在嘴角一点点浮上来。我始终无法忘记她清清亮亮的眼睛，和甜美笑容。

在漫长岁月里，苍天亦可变成桑田，那么，期间改变的，除了容颜，更有其它的。

这些日子里，我完成研究生和emba学业，然后，还在属于我的城市里，拥有自己的事业。每天，在这座极度熟悉的伤城里，奔波忙碌。日子流水一样走过，期间，我经历了多少旁人所不知的艰辛？没有人知道。

这些年里，她也是独自在那个属于她的城市里打拼，用她那柔弱的肩，默默承受了太多别人所不知晓的辛酸。可能也要始终依然以一张笑脸温和面对所有到来的一切。

我常常在为自己骄傲的同时，又感到无比的心疼。我多想让她把肩上的重荷都卸下来交给我帮我分担一点。多想告诉她，所有漫长人生里要承受的重都由我和她一起分担……

可我知道我不能。

我能做的，就是把心里所有的情愫都深深藏起。然后，在不远的地方，默默关注她的一切。我只想让她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始终都在她身后，只要她转身，便可看到我。

过往的日子里，我始终在茫茫人海中寻找所有关她的珠丝蚂迹。这样的过程如此渺茫而令人揪心。可我，却始终不曾放弃。这么多年，我仍然坚持着关心任何与她有关的消息。

不知不觉间，已经又过去了六年，心里仍然这么近、这么清晰地看到她与我过往的一切，真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因为年少时的愚昧而铸成的一场擦肩，令我的心这些年来一直将自己处于一种流离失所的境地里。

我多想要告诉她，因当年太过愚昧的一个决定，使我一直一直都欠她一个回答。

我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和她细说从头。我要将我这么多年来所欠她的还她，然后，再将另一份思念交给她。

我有多么想知道有关她这些年来的所有一切，又有多少的话想向她倾诉？

望着窗外那一片越来越深的夜色，想着远处的她，我的思绪又不知不觉变得飘忽起来。仿如有心灵感应一样，手机适时提醒我有新的信息进来。也许有一天真的会收到她发来的短信，我期盼着，也等待着……

(四十三)

今晚，急切的思念中，此时打开了电脑中所储存的照片，我多么喜欢她看我的眼神，那么，就算为此受了再多的苦，也依然是值得庆幸的，不是吗？

对着电脑里她的照片，我不禁又静静笑了一下。然后起身给自己泡了一杯茉莉花茶。

一个人的这些年里，慢慢养成了喝茶的习惯，不仅学会了喝不同品质的茶，在朋友的指点下，还学着在茶中参禅。因此，经过这些年来的沉淀，内心变得更加沉静了。

晚上我通常只喝清淡的花茶。为了保证睡眠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原因则是，一个人的夜里，我喜欢尝试着泡不同品种的花茶，看着它们在滚烫的开水中慢慢舒展，盛开，闻着静静弥漫在空气里清甜的花香，仿如便是看到一个生命的重生，那样美好而安静。

我总会在这样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入迷。茉莉的清香，恍如使我又回到六月的夏，那样明亮而干净的天空下，洁白的栀子花静静绽放，而我心底那抹温柔的心事，柔软而甜蜜，一如阳光下那些洁白而柔软的花瓣，精致而易碎。

闻着茉莉淡淡的清香，我又一次小心翼翼打开了她写给我的那封信，如果那年那月，我的生命中没有经历那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如果，如果在当时我能够面对家里的持意反对，那么，现在的我和她，是不是便会走着和此时全然不一样的路呢？

（四十四）

人生里真是分分秒秒都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变数，让人除了接受，仿佛根本别无选择。

我握着茶杯，默默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无边的夜色，不觉又轻轻叹息了一声……

我从电脑边起身，再一次从柜子里拿出那张粉蓝色的纤秀信封，我看到了记忆中熟悉的字迹。我的心，在这一刻，忽然痛到几乎不能呼吸。所有和她有关的往事，那些温暖记忆，仿如决了堤的水，那样汹涌而来，倾刻即将我席卷、淹没……

我的想念，我的无助，我无处可诉的悲伤，多年来独自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恍如忽然在这不经意地一刻找到了出口，而急需要渲泄，我一任自己的眼泪，就那么静静地流了个漫山遍野。

隔了这样漫长的时光，我才终于知道，原来，我深深藏的少年情怀中的那一段不仅仅是温柔心事。原来，一直也是她心底最柔软最美好的梦想。

那么，经过多年之后的今天，她喜欢我的心是否依然？她是否依然还在等我给她的那一个回答？我忽然很想知道她的消息，想知道她生活的好吗？在做什么？

虽然这些年里，她无时不在我的思念中，可从来没有这一刻，是如此这样的急切！

我究竟要怎样，才可以再把那些过往找回来呢？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信纸上那样熟悉的字迹，我的心，一次次被洪水一样漫过的忧伤淹没。

我多么想她！

在我忽然看到她字迹的这一刻，我才明白，这么多年过去，她始终都在我心里，不离不弃。也是到了这一刻，我才忽然明白，为何这些年来，尽管身边一直都不乏内秀的女生，而我，始终不曾有过怦然心动的感觉。只是因为，不管她人在哪里，一直一直，她都住在我的心底那么深、那么深的地方。

我常常会想起她坐在我单车后座上晃啊晃的那些无忧时光。那个画面，在我每次想起的时候，都不禁会想起张曼玉和黎明的《甜蜜蜜》。张曼玉悠悠地晃着腿，侧坐在黎明身后，哼一首歌儿：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电影里那个温馨而旖旎的画面，让我一度感觉自己离幸福曾经那样近。我想起阳光下她坐在我骑的脚踏车上，曾经和我贴得那么近，她的笑容，她看我时清澈明亮的眼神，还有她对我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称呼。

每每想起这些，我的心里都会涌起既甜蜜又悲伤的情绪。这么多年，原来一直都有这样一份漫长而寂静的欢喜，因此，即便周遭人潮涌动，心底，却始终可以淡定若此。

没有人能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去北京，因为去北京只为了可以和她在同一座城里醒来，呼吸同一种空气。因为爱一个人，我恋上这座陌生的都市。然后，期盼着能在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刻，和她在人群中再度相遇。

爱在北，所以心向北。

这么多年，我的心里除了想念她，好象已经不会再爱了。

心里的她与我明明感觉这样近，近到仿佛只要轻轻伸出手，就可以触及。却又觉得那样远，远到让我的心会滋生出一种没了底的恐慌。

天知道，我曾经的一个错误，对我的惩罚一下便是十几年，也许将是终生。

后记

我不知道，如果命运一开始就告诉我，这份感情会耗掉我人生中最宝贵的十几年，但最后的结果将是一无所有，我还会不会选择你。

我不知道，命运是否早就已经向我预示了这样的结局，就象我们在读大学的时候，在淮北同一个车站上车，却一个向东，一个向南，我们在往相偏的方向出发。就象我们相识的第一天，她来到我的身边，又决绝地走开。

我不知道，如果我能果断地抓住命运，将我推向她的每一次机会，或赶在命运把我从她身边撕离之前的每一次机会，勇敢地承担起爱的责任，她会不会像现在一样与我分离。

不知道，离开她之后我何时才能找到自己今生的真爱。

不知道在苦恋一个人十多年以后，心里还有多大的空间留给另一个人。

不知道，忘记她的过程是否会用掉我的几个十年。

我只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命。遇见她是命，恋上她也是命，离开她是命，回到她身边也是命，犹豫不决是命，向她告白是命，被她拒绝是命，被拒绝后仍无法割舍是命，无法也要割舍还是命，在绝望中她又回来也是命，她回来后又永久分离也是命……

我只知道，真正的爱是一种无私的给予，就像父母对孩子，甘愿付出而不求回报；真正的爱是一种无边的包容，就像天空对飞鸟，任由对方自由地翱翔；真正的爱是一种无言的承诺，就像向日葵对太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方；真正的爱是一种无悔的抉择，就像我对她，愿意放开手，去成全那完美的梦……我想我真正地爱过。

我只知道，如果可以，我仍希望时间能够倒流，命运可以重来——不必十年那么遥远，只需回到我对她告白之前，回到被她拒绝之前，回到我的父母阻止之前，回到这一切发生之前。

那样，我就能再一次微笑着对她说：我爱你。

我依然无悔。

-全文完-